后主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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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主名衍,字化源。旧名宗衍,及即位,去“宗”名衍。高祖十一子,衍为最幼,盖贤妃徐氏所生也。为人方颐大口,垂手过膝,顾目见耳。颇知学问,童年即能属文,甚有才思,尤酷好靡丽之辞,常集艳体诗二百篇,号曰烟花集。又有坤仪令一卷。凡有所著,蜀人皆传诵焉。初封郑王,为左奉驾军使。元膺死,徐妃与宦者唐文扆教相士言衍相极贵,又讽宰相张格赞成之,宋居白幸蜀记云:衍母徐氏以金百镒遗宰相张格,言上已许衍为太子,愿相公助之。由是得立为皇太子。

高祖既晏驾,光天元年六月癸卯,嗣皇帝位,时年十八。尊母贤妃幸蜀记作贵妃,今从五代史为顺圣皇太后,徐淑妃为翊圣皇太妃,册立高氏为皇后。蜀梼杌云立妃周氏为皇后。按通鉴纲目,乾德三年春正月,蜀废其后高氏,则此为高后明矣。以宋光嗣判六军诸卫事。

乙卯,杀唐文扆、王保晦,命西面招讨副使王全昱杀唐文扆于秦州,免左保胜军使领右街使唐道崇官。时文扆既死,太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张格内不自安。或劝格称疾俟命,礼部尚书杨玢自恐失势,谓格曰:“公有援立功,不足忧也。”庚午,贬格茂州刺史,玢荣经尉,吏部侍郎许寂、户部侍郎潘峤皆坐格党贬官。格寻再贬维州司户。庾凝绩奏徙格于合水镇,令茂州刺史顾承郾伺格阴事。王宗侃妻以格同姓,欲全之,谓承郾母曰:“戒汝子,勿为他人报仇。”承郾从其言。凝绩憾之,因公事抵承郾罪。

秋七月,封兼中书令王宗弼为钜鹿王,宗瑶为临淄王,宗绾为临洮王,宗播为临颍王,宗裔、宗夔及兼侍中宗黯皆为琅琊郡王。江左以琅琊之王为衣冠巨族,故三人皆封于琅琊。甲戌,封王宗侃为乐安王。丙子,以兵部尚书庾传素为太子少保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帝不亲政事,内外迁除皆出宗弼。宗弼纳贿多私,上下咨怨。宋光嗣通敏善希合,帝宠任之,国由是衰。

八月,以诸王为军使。甲子,昭圣皇后殂。乙丑,以内给事王廷绍、欧阳晃、李周辂、宋光葆、宋承蕰、田鲁俦等为将军及军使,干预国政,司徒周庠切谏不听。晃患所居之隘,纵火焚西邻军营,明旦召匠广其居,帝不问。上大行皇后尊谥曰顺德。九月,内枢密使宋光嗣以判六军让王宗弼,许之。

冬十月,诏选良家女二十人备后宫。

十一月壬申,葬神武圣文孝德明惠帝于永陵,庙号高祖。

十二月,谒永陵。辛酉,诏来年正月有事于南郊,改明年元曰乾德。

是岁,麟见于青神县长泉里,帝以为己祥,即其地命建院焉。

乾德元年春正月辛巳,帝祀南郊,大赦国内,群臣上尊号曰圣德明孝皇帝。

二月,云南遣使来朝。

三月丙戌,北路行营都招讨、武德节度使王宗播等自散关击岐,渡渭水,破岐将孟铁山,会大雨而还,分兵戍兴元、凤州及威武城。戊子,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宗昱攻陇州,不克。以仗内教坊使严旭为蓬州刺史,旭强取士民女子内宫中,以是得官。帝奢纵无度,日与太后、太妃游宴贵臣之家,及游近郡名山,所费不可胜纪。太后、太妃各出教令卖刺史、令、录等官。

夏四月,召天策府诸将无得擅离屯戍。

五月丁卯朔,左散旗军使王承愕、承勋、承会违命,帝皆原之。自是禁令不行。

夏六月,双虹入福感寺后堂,光彻廊宇,良久而没。

秋七月庚辰,应圣节。十五日为后主诞生日。堋口镇将王彦徽得白龟于罗真人宫内以进。

冬十二月,雄武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朗有罪,削夺官爵,复其姓名曰全师朗,命武定节度使兼中书令桑宏志讨之。

是岁铸“乾德通宝”钱。泉志作“乾德元宝”。改龙跃池为宣华苑。即摩诃池也。蜀梼杌云改龙跃池为宣华池。路振九国志曰:蜀主乾德元年改龙跃池为宣华苑。今从之。

乾德二年春正月戊辰,桑宏志克金州,执全师朗献于成都,帝释之。

三月,筑子城西北夹寨堤,引水入大内御沟,东流出仁政楼。

夏六月,以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周庠同平章事,充永平军节度使。

闰月庚申朔,立高祖原庙于万里桥,帝帅后妃、百官用亵味作鼓吹祭之。华阳尉张士乔上疏以为非礼,帝怒,欲诛之,太后以为不可,削官流黎州,士乔赴水死。乙卯,下诏北巡。以礼部尚书兼成都尹韩昭为文思殿大学士,位在翰林承旨上。昭无文学,以便佞得幸,遂擢是职。

秋八月戊辰,帝发成都,以同平章事王锴判六军诸卫事。帝被金甲,冠珠帽,执戈矢而行,旌旗戈甲,连亘百馀里不绝,百姓望之谓为灌口祅神。后妃饯于升仙桥,遂以宫女二十人从行。至汉州,驻西湖,与宫人汎舟奏乐,饮宴弥日。雒县令段融上言:“不宜远离都邑,当委大臣征讨。”不从。

九月,次安远城。蜀梼杌云九月驻军西县,按西县即安远军也。

冬十月,帝如武定军,数日复还安远。

十一月戊子朔,以兼侍中王宗俦为山南节度使、西北面都招讨、行营安抚使,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宗昱、永宁军使王宗晏、左神勇军使王宗信为三招讨以副之,将兵伐岐,出故关,壁于咸宜,入良原。丁酉,宗俦攻陇州,岐王自将万五千人屯汧阳。癸卯,裨将陈彦威出散关,败岐兵于箭筈岭,我兵食尽引还。宗昱屯秦州,宗俦屯上邽,宗晏、宗信屯威武城。庚戌,帝发安远城。蜀梼杌云自西县还至益昌,泛舟巡阆中。

十二月庚申,至利州,阆州团练使林思谔来朝,请幸所治,从之。癸亥,浮江而下,龙舟画舸,照耀江水,所在供亿,人不堪命。壬申,至阆州。舟子皆衣锦绣,帝自制水调银汉之曲,命乐工歌之。州民何康女美,而将嫁,帝取之,赐其夫家帛百疋,夫一恸而卒。癸未,至梓州。

是岁,汉主岩通好于我。

乾德三年春正月甲寅,帝还成都,废其后高氏。帝荒淫无度,创为流星辇,凡二十轮,以牵骏马。又雅好蹴鞠,引锦步障以翼之,往往击球其中,渐至街市而不知。常爇诸名香,昼夜相继,久而厌之,更爇皂角以乱其气。结缯为山,及宫殿楼观于其上,又别立二彩亭于前,列诸金银锜釜之属,取御厨食料烹𬊤于其间。帝乃凭彩楼视之,号曰当面厨。为风雨所败,则易新者。或乐饮缯山,陟旬不下。山前穿渠通禁中,间乘船夜归,令宫女秉蜡炬千馀照之,水面如昼。

是月,井监使马全义复开陵州焰阳洞。录异记曰:焰阳洞,古老相传在陵州阳山之上,从来隐蔽,人莫知处。乾德元年辛巳,正月十六日癸卯,井监使、保义军使、太保马全章中夜梦一人,紫衣束带,巍冠古服,状若道流,揖之俱行。至崖壁所,告之曰:“此焰阳洞也,闭塞多年,能开发护持,可以福利邦国。”又指其地:“近开小径,亦可断之,勿使常人践踏。”及旦,全章往寻其所,果见土势微陷,以杖导之,深不可测。即令本军节级侯广之勾当人夫斸掘,见三重石门,其内并是细砂。其洞自东入西,深三丈九尺,阔五尺三寸,其洞完全是石。洞门第一重高六尺,阔五尺二寸,第二重门高五尺五寸,阔三尺七寸,第三重门高四尺七寸,阔三尺五寸。第三重门内从顶至尺一向高六尺一寸。其门三重,相去各三四尺,镌凿精巧,殆非人功。第三重门内南畔石房阔七尺四寸,高四尺八寸,深四尺二寸。其后别有一小洞,元有一片石遮掩其门,旁通其缝,以灯烛照之,深不知其底。北畔石房深四尺二寸,阔四尺六寸,高五尺。其房内有石床一所。西畔小石房深二尺,阔二尺五寸,高三尺一寸。西北畔石床长三尺八寸,阔八尺二寸。西北畔石灶模长二尺三寸,门额阔七寸,灶深八寸,周围三尺五寸。从洞门向东一直至盐井面,相去四十一丈八尺。洞门面正东。全章召得当井监天师院主内大德道士费省真顾问,云天师院见有元和年刺史李正卿著天师圣德碑,云天师以东汉建安二年自沛游蜀,占干为分野,见阳山气象,指门弟子曰:“此山直下有咸泉焉。”今验此洞,正当井上,即是焰阳洞也。

夏五月,命宣华苑内延袤十里,构重光、太清、延昌、会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宫,降真、蓬莱、丹霞、怡神之亭,飞鸾之阁,瑞兽之门,土木之功穷极奢巧。帝时与诸狎客妇人嬉戏其中,为长夜之饮。

六月,避暑大慈寺,观唐明皇、僖宗御容,宴群臣于华严阁。

秋七月,帝以七夕,与宫人乞巧于丹霞楼。

乾德四年春二月,帝御文明殿试制科,策文曰:“炎汉致治,始策贤良;巨唐思皇,爰求茂异。讲邦国治乱之体,陈天人祥祲之原,岂角虚文,盖先硕德。朕念守器之重,识为君之难,思得奇才,以凝庶绩,因举故事,以绍前修。子大夫抱道逢时,投书应诏,必有长策,以副虚怀。何以使三农乐生,五兵不试,刑狱无枉,赋敛无加?以何策可以定中原?以何道可以卜长世?朕当亲览,汝无面从。”白衣蒲禹卿对策切直,执政皆切齿,欲诛之。帝以其言有益,擢为右补阙。

三月,命士民皆著大裁帽。蜀人富而喜遨,俗竞为小帽,而帝好戴大帽,五国故事云:人谓泥首包羞之兆。酒肆倡家,无所不到,索笔题曰“王一来”。恶人识之,故有是令。

夏四月,夺军使王承纲女,承纲请之,帝怒,流之茂州。蜀梼杌云:潘昭与承纲有隙,奏其出怨言,故被贬。承纲女剪发赎父罪,不许,遂自杀。

秋七月,肥遗见于红楼。辛寅逊修王氏开国记,以肥遗为旱魃,非也。肥遗,蛇名,见则大旱。出山海经。红楼,蜀端门楼也。

九月,帝以重阳节,曲宴群臣于宣华苑,夜分未罢。帝唱韩琮柳枝辞。内侍宋光浦咏胡曾诗,声节凄惋,帝闻之不乐,遂罢宴。

是岁自五月不雨,至九月林木皆枯,千里赤地,所在盗起。

乾德五年春正月,云南进江猪。

三月,帝以上巳节,宴怡神亭,自执板唱霓裳羽衣,内臣严凝月等竞歌后庭花、思越人之曲,妇女杂坐,履舄交错,酣饮达旦。

夏四月,幸浣花溪,龙舟彩舫,十里绵亘。自百花潭至万里桥,游人士女,珠翠夹岸。日正午,暴风骤起,雷电冥晦,有白鱼跃起,变为蛟形,腾空而去。溺者数千人。帝惧,车驾还宫。时帝以文思殿大学士韩昭、内皇城使潘在迎、武勇军仗顾在珣为狎客,陪侍游宴,或为艳歌相唱和,谈嘲谑浪,鄙俚䙝慢,以是为常。复命大内造村坊市肆,令宫嫔著青衫,县帘鬻食,男女杂沓,交易而退,帝与妃嫔辄为笑乐。鉴戒录云:帝或昼作鬼神,夜为狼虎,潜入诸宫内,惊动嫔妃,老小奔走,往往致卒。又枢密使宋光嗣等专断国事,恣行威虐,务徇主之欲,以盗国权。宰相王锴、庾传素各保持宠禄,无敢规正。在迎每劝诛谏者,无使讪谤。

是月,晋王存勗称皇帝,国号唐,改元同光。

秋七月,天富仓米中生虫如小蜂,尾后如米粒,曳之而行。

八月,嘉州司马刘赞献陈后主三阁图,帝虽不罪,亦不能用。

是月,帝受道箓于苑中,以杜光庭为传真天师、崇真馆大学士,起上清宫,塑王子晋像,尊为圣祖至道玉宸皇帝,又塑高祖及帝像侍立于左右。又于正殿塑玄元皇帝及唐诸帝,备法驾朝之。五国故事云:蜀人以为朝唐之列圣,盖归中原之兆。时后主躬自享荐,城中士女游观阗咽,谓之“召唐魂”。

九月,诏置贤良方正、博通经史、明达吏治、识洞兵机、沉滞丘园五科,令黄衣选人、白衣举人投策就试。庚戌,重阳节,宴近臣于宣华苑。酒半行,嘉王宗寿乘间言社稷将危状,继以陨涕,韩昭辈共以谐笑溷之。

冬十月,以韩昭为吏部侍郎,判三铨。昭受赂徇私,选人诣鼓院挝鼓上诉,又为嘲语曰:“嘉、眉、卭、蜀,侍郎骨肉。导江、青城,侍郎亲情。果、阆二州,侍郎自留。巴、蓬、集、壁,侍郎不惜。”帝闻言召问,昭对曰:“此皆太后、太妃、国舅之戚,非臣之亲。”帝默然。彗星见舆鬼,长丈馀。司天监言国有大灾,诏于玉局化置道场以答天变。右补阙张云疏言:“百姓怨气,上彻于天,故彗星见。此乃亡国之征,非祈禳可弭。”帝怒,流云黎州,卒于道。

是岁梁亡。

乾德六年春正月,禁民戴危脑帽。其制狭中,仅可覆额,俛首即坠,在位者以为不祥,多恶之。

三月己亥朔,宴近臣于怡神亭,君臣酣饮,喧哗自恣。知制诰李龟祯切谏,不听。

夏四月己巳朔,唐遣客省使李严来聘。严朝见,笏记曰:“伏自朱温肆逆,运属昭宗,三年痛别于西秦,一旦逼迁于东洛。诛残南北,焚爇宫闱,虽列藩悉是其唐臣,无一处不从其伪命。由是大唐中兴皇帝念高祖、太宗之业倏尔隳张,愤朱温、崔胤之徒同谋篡弑,遂乃神机迥发,心鼎独燃,竭沧溟而誓戮鲸鲵,芟林莽而决除虎兕。十年对垒,万陈交锋。虑久困于生灵,乃选挑其死士,才过汾水,缚王彦章于马前;旋及彝门,斩朱友贞于楼上。剑霜未匣,枪雪犹辉。段凝统八万雄师,倒戈伏死;赵嵒知一人应运,引颈待诛。遂使贼将寒心,谋夫拱手,取乾坤只劳于八日,救涂炭遂定于四维。备振皇威,咸遵帝力。今则秦庭贡表,两浙称臣,淮南陈附拜之仪,回纥备朝天之礼。甫安宇宙,便息干戈。未尽枭凶,方议除剪。岂谓大蜀皇帝柔怀远迩,居安虑危,嘉我帝祚中兴,群妖悉灭,特遣苏、张之士,来追唐、蜀之欢。吾皇回感于蜀皇,复礼远酬于厚礼。则叨承元造,获奉皇华,载驰得面于天颜,战汗不任于地跼。”

严与后主语,盛称唐主威德,有混一天下之志,且言朱氏篡窃,诸侯曾无勤王者。王宗俦以其语侵我,请斩之,帝不从。是时帝令枢密使宋光嗣置酒召严,从容问中国事,严对曰:“前年皇帝建大号于邺宫,自郓趋汴,定天下不旬日,而梁之降兵犹三十万,东渐于海,西极甘、凉,北慑幽陵,南逾闽岭,四方万里,莫不臣妾。而淮南杨氏承累世之彊,凤翔李公恃先朝之旧,皆遣子入侍,稽首称藩。至于荆湖、吴越,修贡赋,效珍奇,愿自比于列郡者,至无虚日。皇帝方怀之以德,而震之以威,天下之势,不得不一也。”光嗣曰:“荆湖、吴越,非予所知。若凤翔,则蜀之姻亲也,其人反复,其可信乎?又闻契丹日益强盛,大国其可无虑乎?”严曰:“契丹之强,孰与伪梁?”光嗣曰:“比梁差省耳。”严曰:“唐灭梁如拉朽,况其不及乎?唐兵布天下,发一镇之众,可以决胜旦夕,天子存而不论者,盖不欲穷兵黩武也。”国人闻严应对,愈益奇之。

宣徽北院使宋光葆上言:“晋王有凭陵我国家之意,宜选将练兵,屯戍边鄙,积糗粮、治战舰以待。”帝乃以光葆为梓州观察使,充武德军节度留后。

五月戊申,帝遣李严还。唐庄宗实录:同光二年七月戊午,蜀遣欧阳彬朝贡。十月癸巳,遣客省使李严充蜀川回信使。三年戊辰,严自西川回。鉴戒录云:同光初,庄宗灭梁,将行大礼,蜀遣翰林学士欧阳彬持礼入洛,顾太尉远为之副焉。庄宗复遣李客省严衔厥命以通好。又锦里耆旧传:欧阳彬通聘洛京,庄宗遣李严来修好。故笏记有云“吾皇回感于蜀王,复礼远酬于厚礼”。是李严未至之前,蜀已有入洛之使。今从李昊蜀书。

初,唐因严来,以马市珍玩锦绣,而国法禁锦绮珍奇不得入中国,其粗恶者乃听往易,谓之“入草物”。严还以闻,唐主怒曰:“衍岂免为入草人乎!”严来时,帝与严俱朝上清宫,而成都士庶,帘帷珠翠,夹道不绝。严见其人物富盛,君臣骄盈,至是因言:“帝实童𫘤荒纵,昵比小人,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唐主深以为然,遂坚攻取两川之计。

秋七月,以礼部尚书许寂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戊辰,以右定远军使王宗锷为招讨马步使,帅二十一军屯洋州。乙亥,以长直马军使林思锷为昭武军节度使,戍利州,以备唐。己亥,唐遣李彦稠来使。蜀梼杌云:乾德六年九月,唐庄宗遣李稠来通好,市珍玩锦绣,衍不许,以马落草。庄宗怒曰:“衍岂免落草乎?”今不取。又按十国纪年作李彦稠。庚戌,前山南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俦以帝失德,与王宗弼潜谋废立,不克,忧愤而卒。宗弼谓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等曰:“宗俦教我杀尔曹,今无患矣。”光嗣辈俯伏泣谢。宗弼子承班承班官太尉,工小辞。曰:“吾家难乎免矣!”乙卯,以前镇江军节度使张武为峡路应援招讨使。

冬十月,置左右龙武四十军为亲军,以骁勇万二千人充之,兵械给赐皆优异他军。命宣徽北院使王承休为龙武军马步都指挥使,裨将安重霸副之,旧将无不愤耻。

十一月乙未,命翰林学士、兵部侍郎欧阳彬为唐国通好使。唐庄宗实录:同光二年七月戊午,蜀主遣户部侍郎欧阳彬来使,致书用敌国礼。今从蜀书。辛丑,遣李彦稠东还。丙午,以唐修好,罢威武城戍,召关宏业等二十四军还成都。戊申,又罢武定、武兴招讨刘潜等三十七军。辛酉,罢天雄军招讨,命王承骞等二十九军还成都。

十二月乙丑朔,复以右仆射张格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初,格之得罪,中书吏王鲁柔乘危相迫,至是用事,杖杀之。罢金州屯戍,命王承勋等七军还成都。庚午,以宦者王承休为天雄军节度使,封鲁国公,以龙武军为承休牙兵。先是,承休言秦州多美女,请择以献,因有是命。乙亥,以前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徐延琼为京城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延琼以外戚代王宗弼居旧将之右,众多不平。辛卯,改明年元曰咸康。

是岁,徙普王宗仁为卫王,雅王宗辂为豳王,褒王宗纪为赵王,荣王宗智为韩王,兴王宗泽为宋王,彭王宗鼎为鲁王,忠王宗平为薛王,资王宗特为莒王,宗辂、宗智、宗平皆罢军使。

咸康元年春正月,甲午朔,受朝贺,大赦,铸“咸康元宝”钱。洪遵泉志曰:通正、天汉、光天、乾德钱皆重三铢,独咸康重三铢三参。李孝美钱谱曰:五钱并径七分,重五铢,形制粗恶。

三月,帝谒永陵,自为夹巾,或裹尖巾,其状如锥,民庶皆效之。还宴怡神亭,妃嫔皆戴金莲花冠,衣道士服。酒酣免冠,其髻髽然,更夹面连额,渥以朱粉,号醉糚。

夏四月,帝曲宴群臣,忽举觞不悦曰:“北有后唐,南有蛮诏,朕不能吊伐,是所忧也。”特进顾在珣曰:“朝廷有十臣在,陛下何忧。”太子洗马林罕因著十在文以进。

六月,诏增闰十二月,历纸印造施行。初颁历无闰月,及是见唐历置闰,遂续补焉。

秋七月丙午,帝应圣节,列山棚得贤门下,有暴风摧折,陨于地。明日,雷震应圣堂,倾其两柱。

九月,帝奉太后、太妃祷青城山。宫人皆衣云霞之衣,帝自制甘州曲,令宫人唱之,其辞哀怨,闻者凄惨。辞曰:“画罗裙,能结束,称腰身,柳眉桃脸不胜春。薄媚足精神,可惜许沦落,在风尘。”后主之意,本以神仙而在凡尘耳,后降中原,宫伎多沦落人间,始验其语。又历丈人观、玄都观、丹景山金华宫、至德寺,朝上清宫设醮祈福,谒高祖塑像,帝与太后、太妃各制辞勒石。游丹景山金华宫,太后诗云:“碧烟红雾扑人衣,露宿苍苔石径危。风巧解吹松上曲,蝶娇频采脸边脂。同寻僻境思携手,暗指遥山学画眉。好把身心清净处,角冠霞帔事希彝。”太妃诗云:“丹景山头宿梵宫,玉轮金辂驻遥空。军持无水注寒碧,兰若有花开晚红。武士尽排青嶂下,内人皆在讲筵中。我家帝子传王业,积善终期四海同。”遂至彭州阳平化、汉州三学山,薄暮观圣灯,赋诗而还。太后看圣灯诗云:“虔祷游魂境,元妃夙志同。宝香焚静夜,银烛炫辽空。泉漱云根月,钟敲树杪风。印金标圣迹,飞石显神功。偶望天涯极,临看日脚红。猿来斋室上,僧集讲筵中。顿觉超三界,浑疑澄六通。愿成修偃事,社稷保延洪。”太妃诗云:“圣灯千万炬,旋向碧云生。细雨沥不暗,好风吹更明。磬敲金地响,僧唱梵天声。若说无心法,此光如有情。”及天苴驿,各又赋诗。太后诗曰:“为寻灵境散幽情,千里江山暂得行。所恨烟光看未足,却驱金辇入龟城。”太妃诗云:“翠驿江亭近玉京,梦魂犹自有青城。比来出看江山景,却被江山看出行。”帝岁常猎子来山,至是又遍幸诸山为乐。

天雄节度使王承休请帝东游,帝将如秦州,群臣谏者甚众。王宗弼亦上表谏,帝投其表于地;太后涕泣不食,止之,不能得。前秦州节度判官蒲禹卿上疏极谏,凡二千言,亦不听。承休妻严氏有殊色,帝私焉,故锐意欲行。

庚子,唐以魏王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充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等使,帅李令德、李绍琛、张筠、毛璋、董璋、李严等将兵六万入寇,又以任圜、李愚参预军机。通鉴载:庚子,以魏王继岌为都统,郭崇韬为都招讨,伐蜀。又以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充东南面行营都招讨使,凤翔节度使李继曮充都供军转运应接等使,同州节度使李令德充行营副招讨使,陕州节度使李绍琛充蕃汉马步军都排陈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西京留守张筠充西川管内安抚应接使,华州节度使毛璋充左厢马步都虞候,邠州节度使董璋充右厢马步都虞候,客省使李严充西川管内招抚使。都统置中军,以供奉官李从袭充中军马步都指挥监押,高品李廷安、吕知柔充魏王牙通谒。辛丑,以工部尚书任圜、翰林学士李愚并参预都统军机。

冬十月庚申朔,召百官赏红栀花于芳林园,花出青城山,其瓣六出,而红青特为异种。癸亥,帝发成都。蜀梼杌作甲子,今从通鉴。甲子,至汉州。武兴节度使王承捷飞驿言东朝兴圣令公统兵西上,帝疑群臣同谋沮己,大言曰:“吾方欲耀武!”遂东行。有群鸦泊于旗杆,其鸣甚哀。又亲祷张恶子庙,探签得“逆天者殃”四字,张恶子庙,始后秦姚苌时。帝殊不为意。在道,与成都尹韩昭、翰林学士李浩弼、中书舍人王仁裕酬答唫咏无虚日。王氏见闻录:上梓潼山,少主有诗云:“乔岩簇冷烟,幽迳上寒天。下瞰峨嵋岭,上窥华岳巅。驰驱非取乐,按幸为游边。此去将登涉,歌楼路几千。”宣令从官继和,中书舍人王仁裕和曰:“彩仗拂寒烟,鸣驺在半天。黄云生马足,白日下松颠。盛德安疲俗,仁风扇远边。前程问成纪,此去尚三千。”至剑州西二十里,夜过一磎山,忽闻军人振革鸣金,声动磎谷,有鸷兽自丛林间跃出,千万人中,躩取一夫而去。少主至行宫,寻命从臣赋诗,王仁裕诗曰:“剑牙钉舌血毛腥,窥筭劳心岂暂停。不与大朝除患难,惟于当路食生灵。从教户口资嚵口,未委三丁税几丁。今日帝王亲出狩,白云岩下好藏形。”翰林学士李浩弼进诗曰:“岩下年年自寝讹,生灵飡进意如何?爪牙众后民随减,溪壑深来骨已多。天子纪纲犹被弄,客人穷独固难过。长途莫怪无人迹,尽被山王税杀他。”少主览诗大笑。过白卫岭,韩昭进诗曰:“吾王巡狩为安边,此去秦亭尚数千。夜照路歧山店火,晚通消息戍瓶烟。为云巫峡虽神女,跨凤秦楼是谪仙。八骏似龙人似虎,何愁飞过大漫天。”少主和曰:“先朝神武力开边,画断封疆四五千。前望陇山登剑㦸,后凭巫峡锁烽烟。轩王尚自亲平寇,嬴政徒劳爱学仙。想到隗宫寻胜处,正应莺语暮青天。”王仁裕和曰:“龙旆飘飖指极边,到时犹更二三千。登高晓蹋巉岩石,冒冷朝冲断续烟。自学汉王开土宇,不同周穆好神仙。秦民莫到无恩及,大散关东别有天。”帝次梓橦,大风发屋。太史曰:“此风发,当千里外有破国称臣者。”帝不省。

时唐排陈斩斫使李绍琛与李严将骁骑三千、步兵万人为前锋,招讨判官陈乂至宝鸡称疾乞留,学士李愚厉声曰:“乂见利则进,惧难则止,可斩也!”由是唐军无敢顾望者。册府元龟载继岌檄曰:“舍过论功,王者示好生之道;转祸为福,圣人垂善变之文。矧彼蜀民,代承唐德,玄宗朝以兵兴河塞,久驻金銮,僖宗时以盗起中原,曾停玉辂。蜀之乃祖乃父,或士或民,而皆内禀忠贞,外资骁果,武负关、张之气,文传扬、马之风。迎大驾以涉岷峨,合诸军而定关辅。忠义冠乎日月,勋业著乎山河。凡在幽遐,皆所传达。不幸龟龙忽去,蛇豕寻生,逐此匪人,据斯重地。蜀主先父出身陈、许,拥众巴庸,接王室之频迁,保边隅而自大。盖属昭宗皇帝方兹播越,正切抚绥,洗彼瑕疵,润之雨露。绾红旗碧幢之盖,兼凤池鸡树之荣。狂兕逢山,渐展横行之志;鸣枭出穴,曾无返哺之声。拔本塞源,见利忘义。加以结连同恶,聚集群凶,当天步多艰,莫展扶持之节;及坤维暂绝,却为僭伪之谋。烈士闻之抚膺,懦夫见之攘臂。洎兹馀裔,益奋残妖,阉竖擅权,而勋贤结舌。不稼不穑,奢侈者何啻千门;内淫外荒,涂炭者已馀万室。而更纳其短见,侮我大朝,辄横拒辙之臂,拟举投罗之翼。我皇帝仰膺元谶,再造皇图,四时顺而玉烛明,万汇安而金绳正。维兹蜀土,敢隔朝风,连营亏恤养之恩,比屋困烦苛之政。每闻残酷,深所悯伤。是命车徒,以申吊伐。步卒则矗如山列,骑车则迅若雷奔。振雄声而聒动乾坤,腾锐气而动摇河岳。彼若率兵赴死,我则无阵不摧;彼若据垒偷生,我则无城不拔。却虑高低士庶,远近封巡,不早回翔,终同覆灭,故今晓示,贵在保全。应三川管内有以藩镇降者,即授之节度;有以州郡降者,即授之刺史;有以镇县降者,即付之主守。有能见机知变,诛斩伪命将帅,以其藩镇城池降者,亦以其官授之。如列阵交锋之际,有以万人已上降者,授之节度;五千人已上,授之大郡;三千人已上,授之次郡;一千人已上,授之主将。有蜀城将校诛斩伪主守领降者,授以方镇。如蜀主王衍首过自新,以三川归国,即授之方面,其同谋将校,当加列爵。有旧在本朝文武官或负罪流落在蜀者,苟能率众归朝,一切不问。大军所行之处,不得焚烧庐舍,剽掠马牛。所有降人,倍加安抚。所罪者一人僭伪,所救者万姓疮痍。况蜀主宗枝,成都父老,较其罪状,良可矜宽。只如伪梁,挟我皇威,窥吾大宝,为四十年之巨寇,覆十九叶之丕基,昨国家平定中原,只诛元恶,列藩牧伯,咸不替移,阖境生灵,一无搔扰。蜀中遐僻,亦合传闻。各宜审计变通,速谋归向。”云云。

丁丑,绍琛寇威武城,指挥使唐景思、城使周彦禋叛降于唐。册府元龟云:康延孝至故镇,威武城指挥使唐景思、吴铎、王权思部下兵四百降于延孝。其军吏邹彦𬤇、都指挥使李璠见城危,方出归投,初无降意,皆伏诛。绍琛掠威武粮二十万斛,纵我败兵万馀人,因倍道趣秦州。是日,郭崇韬至散关,指其山曰:“我辈进无成功,不复得还于此,今日当尽力一决。且馈运将竭,计惟先取凤州,因其粮为便。”诸将皆言蜀地险固,宜按兵观衅,李愚曰:“蜀人苦其主荒淫,莫为之用;乘其人情崩离,风驱霆击,彼自破胆,势不可缓也。”会绍琛捷至,崇韬乃麾兵大进。

戊寅,王承捷以凤、兴、文、扶四州印节叛降于唐,唐得兵八千人,粮四十万斛。崇韬大悦曰:“平蜀必矣。”即以都统牒命承捷摄武兴军节度使。

己卯,帝至利州,威武败卒奔还,始信唐兵之来。王宗弼、宋光嗣言于帝曰:“东川、山南兵力尚完,陛下但以大军扼利州,唐人安敢悬兵深入。”从之。庚辰,以随驾清道指挥使王宗勋、王宗俨、兼侍中王宗昱为三招讨逆战。是时从驾兵自绵汉至深渡,千里相属,皆怨愤曰:“龙武军粮饷倍于他军,他军安能御敌!”绍琛等兵过长举,兴州都指挥使程奉琏将所部兵五百叛降于唐,且请先治桥栈以待,由是唐兵无险阻之患。

辛巳,兴州刺史王承鉴弃城走。唐庄宗实录:甲申,魏王至故镇,康延孝收兴州。十国纪年:辛巳,承鉴出奔;甲申,继岌、郭崇韬至威武城。今从之。绍琛遂克兴州,崇韬以唐景思摄兴州刺史。乙酉,成州刺史王承朴弃城走。三招讨与绍琛等遇于三泉,大战,我兵败绩,斩首五千级。欧阳史云为先锋康延孝所败。唐得三泉粮十五万斛,军食遂优足。

帝闻宗勋等之败,自利州倍道西走,断桔柏津浮梁,由绵谷还,留中书令、判六军诸卫事王宗弼将大军守利州,且诏斩三招讨宗勋等。绍琛昼夜兼行,趣利州。是时武定留后宋光葆遗郭崇韬书,“请唐兵不入境,当举巡属内附;苟不如约,当背城决战,以报本朝”。崇韬抚纳之。

乙丑,魏王继岌至兴州,光葆以梓、绵、剑、龙、普五州,武定节度使王承肇以洋、蓬、壁三州,山南节度使王宗威以梁、开、通、渠、麟五州,阶州刺史王承岳以阶州,皆送款降唐。崇韬致书宗弼等,为开陈利害。绍琛将及利州,宗弼弃城西归,宗勋等三招讨追及于白艻,宗弼探诏书示之曰:“宋光嗣令我杀尔曹。”因相持泣,共合谋降于继岌。

十一月庚寅朔。丙申,帝至于成都,百官及后宫迎谒七里亭,帝杂宫人作回鹘队以入。丁酉,御文明殿,与群臣相对涕泣,无一言以救国患。戊戌,绍琛至利州,修桔柏浮梁。昭武节度使林思谔先弃城奔阆州。甲辰,魏王继岌至剑州,武信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寿以遂、合、渝、泸、昌五州降唐。

乙巳,宗弼驰归成都,登太玄门,严兵自卫。通鉴作甲辰,今从锦里耆旧传。帝及太后往劳之,宗弼骄慢,无复人臣礼。是夜,劫迁帝与太后、后宫诸王于西宫,一作天启宫。收帝玺绶,别遣人取内库金帛器玩并诸王节相宅内宝物。丙午,自称权西川兵马留后。绍琛进至绵州,仓库民居已为我兵所燔,又断绵江浮桥,无舟楫可渡。绍琛谓李严曰:“吾悬军深入,利在速战,乘蜀人破胆之时,但得百骑过鹿头关,彼且迎降不暇。若俟修缮桥梁,必留滞数日,或教王衍坚闭近关,折吾兵势,倘延旬浃,则胜负难料矣。”乃与严乘马浮度江,遂入鹿头关。丁未,进据汉州。居三日,后军始至。宗弼遣使以币马牛酒劳军,且以帝手书召李严曰:“公来,吾即降。”或谓严公:“首建伐蜀之策,至成都,祸且不测。”严不从,欣然驰入京城,抚谕吏民,告以大军继至。

戊申,宣唐主敕曰:“朕以蜀部封疆,本是我唐境土,爰从兵革,远阻江山。当伪梁篡弑之时,致宗庙震惊之难,遂滋割据,益逐便安。虽行建号之谋,乃是从权之道。况复蜀主先父,素是本朝旧臣,常怀忠孝之心,每俟兴隆之运。惟期恢复,却效倾输。朕以初殄寇仇,重兴社稷,抚谕之恩既广,忧勤之意常深,须务绥和,贵谐混一。遂令元子,兼命宰臣,远安徯后之心,既协来王之愿。遐想王师行李,已及彼地城池,远降诏书,明行示谕。料其素志,必契夙心,当符鱼水之欢,永保山河之誓。伪蜀文武官僚等,或本朝旧族,或当代英贤,或抱节于军戎,或著名于乡曲,久从暌隔,常轸情怀,宜知乃眷之恩,各励输诚之节。今以降敕命诫,约诸道兵帅,如西川果决归降,到城不得惊扰,但思效顺,勿致怀疑。”

帝引严见太后,以母妻为托。宗弼犹乘城为守备,严悉命撤去楼橹。

己酉,魏王继岌至绵州,帝命翰林学士李昊草降表。表曰:“臣闻沧海澄波,纳百谷朝宗之水;皇风扇物,来万方向化之人。盖由负罪不诛,衔冤获免,郑伯沐焚棺之惠,许男荷解缚之仁。得不顶戴穹旻,仰祈渥泽。恭惟皇帝陛下,承乾启运,握镜开图,发机而上应天心,恤物而下从民欲。继十八祚崇隆之德,高步泰阶;应一千年挺持之风,广施王道。混车书于天下,走声教于域中。而臣僻在遐方,远居蜀郡,承先父经营之业,为巴人主者之司。但荒聋瞽之迷,罔顾危亡之患。玉帛既乖于正朔,苞茅是阙于荐羞。殊不知唐德维新,元功再造,致王师之远辱,劳雄武以遐临。太阳出而冰雪自消,睿泽敷而黔黎尽泰。臣自知罪衅,不敢逭逃,命戎士以倒戈,挈壶浆而塞路。遂即舁棺麾下,束手马前,向丹阙以驰魂,掩黄沙而听命。岂谓魏王布惠,真宰垂仁,入臣境无犯纤毫,问臣罪不加一二。传陛下好生之旨,阐尧天宥恶之文。释残生于扑蛾之灯,全必死于戏鱼之鼎。使肌骨重生于圣日,焦枯再沐于天波。然则尽节输诚,安足以赎臣之罪;涂肝碎胆,不足以报君之恩。幸得捧日倾心,归诚向化,积惧而锋铓聚首,推忠而丹赤贯心。今则已远龟城,将趋凤阙,虽亡家国,喜归有道之朝;纵别乡园,幸在太平之化。臣以正月二日与母亲并姨舅兄弟骨肉等,发离当道,奔赴京师。攀望圣慈,无任瞻天仰德,惶惧战越,死罪之至。”表称乙酉年,不书年号。

又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锴草降书,曰:“臣先人受职坤维,作藩唐室,一开土宇,垂四十年。属梁孽挺灾,皇纲解纽,不能助逆,遂至从权,勉徇舆情,止王三蜀。逮臣纂绍,罔敢怠遑,自保土疆,以安生聚。皇帝陛下嗣唐、虞之业,兴汤、武之师,廓定中区,奄征不服。梯航毕集,文轨大同。臣方议改图,便期纳款,遽闻致讨,实抱惊危。今则委千里封疆,尽归王土;冀万家臣妾,咸沐皇恩。舆榇有归,负荆请罪,望播日月之照,特宽斧钺之诛。颙伫德音,用安反侧。”遣兵部侍郎欧阳彬奉之,以迎魏王继岌及都招讨郭崇韬。册府元龟载衍上继岌笺曰:“衍叩头言:伏以五帝三王,竟归于代谢,有家垂国,孰免其废兴。苟大命之革新,愿转祸而为福。衍诚惶诚恐叩头。伏以衍先人顷以受唐封册,列土坤维,自霸一方,于兹三纪。乃者因夷门之构逆,偶中国以丧君,勉副推崇,遂开兴业。衍谬为世子,获绍旧基,而以幼冲,不得负荷。寻遇大唐皇帝中兴圣运,再造鸿图,辉赫󲳴明,照临下土。存修嘉好,仰恃恩明。感覆焘于尧天,将驱驰于禹贡。忽审王师讨伐,部内震惊,靡敢当锋,幸思归命。伏惟殿下位尊上嗣,德宝元良,腾少海之波澜,动前星之秀彩。亲乘象辂,劳履剑关,已得万民之欢心,坐恕斯人之死罪。今则完全府库,守遏邑居,率文武以陈诚,舆棺榇而纳款。伏惟殿下特宏哀鉴,保证奏闻,亦存诸典刑,贮在肺腑。庶几先人之灵,犹享血食之祀,免支离于眷属,得敬养于庭闱。惟圣君之明慈,系殿下之元造。衍无任危迫殆越,战惧激切之至,谨差私署检校司空行尚书兵部侍郎欧阳彬、军使韩知权等奉笺以闻。”

宗弼称我国君臣久欲归命,而内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宣徽使李周辂、欧阳晃荧惑少主,皆斩之,函首送魏王军前;又责文思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成都尹韩昭佞谀,枭于金马坊门。锦里耆旧传:齐王宗弼斩东院开府宋光嗣、西院开府景润澄、北院开府欧阳晃、成都尹韩昭等,出榜示奉魏王教令,宋光嗣等久居内庭,恣行权柄,幻惑少主,减削三军,仰处斩讫奏。而内外马步指挥使徐延琼、果州团练使潘在迎、嘉州刺史顾在珣及诸贵戚多惶惧,倾家赀伎妾以赂宗弼,得免死。

辛亥,魏王至德阳,宗弼遣使奉笺,称已迁少主于西第,安抚军城,敬俟王师;册府元龟云:宗弼遣颜守伦上笺云:“蜀主衍已出府第,举家迁西宅,宗弼权称西川兵马留后,安抚军城,以候王师。”又使子承班载宫人珍宝献魏王继岌及崇韬,求节镇,继岌留其物而遣之。是时李绍琛留汉州八日,以待都统。

甲寅,继岌至汉州,宗弼迎谒。乙卯,至成都。舍于王宗弼之别墅。是时中书令夔王宗范上笺曰:“臣生居颍、许,因先父建光启中讨陈敬瑄,在蜀。”司空平章事王锴上笺曰:“臣因天复三年奉使西川,遇车驾劫迁洛阳,因留蜀部。”俱见册府元龟。

丙辰,李严引帝及百官仪卫出降于升仙桥。蜀梼杌云:魏王至七里亭,衍备亡国礼以降。按旧五代史云升仙桥在成都北五里。又册府元龟作降于升仙桥。帝白衣、衔璧、牵羊,草绳萦首,百官王楷等衰绖、徒跣、舆榇,号哭俟命。继岌受璧,崇韬解缚,焚榇,承制释罪;君臣东北向拜谢。丁巳,唐大军入城,继岌居东内,崇韬止天策府。崇韬禁军士侵掠,市不改肆。

是役也,唐举兵凡七十日,庄宗实录及薛氏五代史皆云自兴师出洛至定蜀城,计七十五日。按唐兵九月戊申离洛城,十一月丁巳入成都,实七十日也。得节度十,州六十四,县二百四十九,兵三万,铠仗、钱粮、金银、缯锦以千万计。又继岌选苑中马,得二十许匹,曰麝香𩨈,曰锦耳骢,曰骆十二,曰趁日骢,曰偏界王,曰陷冰𩨈,曰长命骝,曰孙儿骢,曰笼菘白,曰八百哥,曰掠地云,曰锦地龙,曰雪面娘,曰月影三,曰玉尾𩨈,曰撒沙骝,曰天花落,曰旋风白,曰窣地娇,曰六尺金,曰衔蝉奴。初,帝有马数百,皆上驷也,至是比选,更为逸足之尤者。又得南诏俘蛮数十人,及故唐判官徐蔼曾使南诏者,魏王因遣蔼持金帛招抚南诏,悉还所俘,谕以威德。

十二月己巳,锦里耆旧传作闰十二月己丑朔,今从通鉴。崇韬白继岌收王宗弼、宗勋、宗渥,一作宗俨。斩之,并杀宗弼子驸马都尉承班,榜曰:“窃以前件人等,擅废本主,专杀内臣,潜取资财,将为己物,爰自收降城邑,又无犒赏三军,俱是元凶,须加显戮。”

闰十二月丁酉,唐主诏我国所署官四品以上降授有差,五品以下悉纵归田里。按五代会要云:后唐同光三年闰十二月,敕:初平伪蜀,应伪署官员等官至太师、太傅,及三少,并太尉、司徒、司空、侍中、中书令、左右仆射已上,并宜降至六尚书,临时更约高卑,为六行次第;阶至开府、特进、金紫者,文班降至朝议大夫,武班降至银青,爵如是。旧署将相已上与开国男三百户,馀并不许有封爵。其有功臣名号,并须削去。如检校官至郎中、员外郎兼侍御史已下,如是。伪署节镇,率先向化,及立功效者,委行营都统缘事迹奖任。如刺史除停罢外,有见任政绩可称者,但许称使君,不得更有检校及兼官。其伪署班行正官四品已上,依此降绌;五品已下如不曾经本朝授官,又无族望可称者,材智有闻,即许于府县官中量材任使,如无材智可录者,并宜放归田里。若西班有称统军上将军者,若本是功臣子孙及将相之后,并据人材高下,与诸卫小将军、率府副率、中郎将次第授任;如是小将军以下堪任使者,委西川节度使补衙前押衙已下职。所有归降官,除军前任使,下并称前衔,续据才行任使。今本文姑从通鉴。又下诏慰帝曰:“固当裂土而王,必不薄人于险。三辰在上,一言不欺。”帝捧诏欣然曰:“不失为安乐公!”

唐同光四年春正月戊午朔,前戎州刺史萧怀武、眉州刺史鲜于皋举兵被诛。庚申,魏王遣李继曮、李严部送帝与宗族及宰相王锴、张格、庾传素、许寂、翰林学士李昊等,并将佐家族数千人以东。

三月乙巳,帝至长安,唐庄宗有诏止之。是月,伶人景进白庄宗曰:“魏王未至,康延孝初平,王氏族党不少,闻车驾东征,恐骤为变,盍除之。”庄宗乃遣中使向延嗣赍敕害帝,敕曰:“王衍一行,并从杀戮。”已印画矣,枢密使张居翰覆视,就殿柱揩去“行”字,改“家”字,由是百官及王氏仆役获免者千馀人。

夏四月丁亥朔,己丑,嗣延至长安,杀帝及宗族于秦川驿,因尽得蜀中珍宝。帝时年二十八也。时有蜀僧远公伤废国诗云:“乐极悲来数有涯,歌声才歇便兴嗟。牵羊废主寻倾国,指鹿奸臣尽丧家。丹禁夜凉空鏁月,后庭春老谩开花。两朝帝业都成梦,陵树苍苍噪暮鸦。”

六月,百官至洛阳,平章事王锴等皆量授诸州府刺史、少尹、判官、司马,惟永平节度使马全不食而卒。

天成三年,王宗寿上唐明宗书,求王氏宗族葬之。明宗嘉其忠,封后主顺正公,许以诸侯礼葬长安南之三赵村。初,高祖立后主为嗣,铸铜钟于佛寺,谓其下曰:“吾立此钟,为太子故也。令其洪远,必东宫将来之庆。”裁及八日,而钟陨于地,龙首摧落。后主果八年而亡。北梦琐言又云:先是,司天监胡秀林进历,移闰正月,近臣曰:“宜用唐国闰月。”因改闰十二月。街衢卖历者云:“只有一日也。”是冬蜀果灭。

高祖以唐大顺二年入成都为西川节度使,天复七年九月建号,明年改元。按旧五代史,王建以龙纪元年入成都,天祐五年建号改元,此薛氏之误也。今悉以九国志、前蜀书、运历图为据。后主以咸康元年国灭。父子二世,凡三十五年。

论曰:予作前蜀后主纪,而深有感于兴亡之际焉。夫庄宗非司马文王之比,继岌、崇韬非会、艾俦也。且是时唐仅得天下之半,强藩割据,经略未遑。假后主勤修政事,辑睦邻封,啖以货财,结以情好,尚可迁延国祚,更待真主。奈何阉人秉钧于外朝,母后司晨于阃内,嬉游山川,宣淫郡国;秦川之变,骤罹非辜。自古蜀亡未有如王氏祸之烈者也。可不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