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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汉外史五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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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邸以夺嫡最剧烈之故,厚养死士,结交海内奇才异能,一时蒸为风尚。

  除剑侠、番僧等外,有大力士著称,凡以次行辈,得九人。第此等大力士,出没江湖,侪伍亡命,恒不肯以真姓名告人。且其人品亦畸零古怪,不可方物,故各家纪载不同。

  合而观之,大约名列第一者为一少林僧,失其名。其初,一伙居士也,食量兼人,常恐给食之不足果腹,乃窃馀粮藏之。寺后有古钟,大如囷仓,重四五百斤。僧以一手掀之,覆食于下,若行所无事也。同伙以食物短少,常受主僧诘责,窃窃议及僧,而不得其所藏处。一日,见僧携物走寺后,疑其私匿他家,因尾之行。僧徐抵钟所,一手托其纽,推而起之,如掇木桶,置物其下,仍如原位放妥。顾而见同伙,若有所惊,既而笑曰:“幸遇尔,当勿令主僧知也。”同伙唯唯,盖心忌其能,不欲扬之,令主僧知。僧固如见其肺肝也,然自是同伙益畏惧而嫉害焉。

  未几,主僧恶其无他能,逐之,转入上寺。寺踞山颠,境地益苦,而峰峦陵峻,奔驰尤劳瘁。汲水担薪,一日间之胼胝,已为人所不堪。独僧若甚甘之,且馀勇可贾,工作常倍于人。晚则倚树而歌,绝无疲乏意。寺门有巨石如伏狮,上可坐百人,盖由峰颠坠下者,然亘古莫能移动。僧睨之,曰:“此石踞门前,殊不便,使人绕行。不如移置门左大树下,既不碍路,且可坐以乘凉。”众笑其妄语,僧亦不辨。相度良久,忽出两指推石角,石兀兀动,复以掌推之,石忽倒转,众方舌挢不能下,僧更推之,则旋转如球,至门左平面而止。视其下,皆粗沙碎砾,盖坠下之迹犹存也。众大惊,知僧为非常人,咸白于主座。僧大笑,跣而踞石上,呼之不下。蹬足者再,视之,石已入地数尺矣。主座乃自出,合掌迎之曰:“此必韦陀化身也。能以绝技传衣钵乎?”僧乃自陈曰:“吾虽以力胜人,而未得节制之术。闻峨嵋有某师者,以技击百八式教人。顾非有名山古刹主僧之介绍,彼必麾之门外。今吾此来,为求介绍也。”主座者乃为之牒以畀之,且约学成不忘故刹。僧负担去。后十年,主座者已圆寂矣,僧始归来,以其术授徒众,徒众奉为主座者。于是少林技击之名闻天下。

  雍邸过而慕之,从僧学,一年始去。顾学成,雍邸有所请,密谈三日夜,僧遂循例送之出。雍邸憾之,令剑侠与斗,卒不胜而罢。盖雍邸欲僧从己入都,僧始终未允故也。

  习少林拳术者,例有迎送礼。迎时以一石钟置阶前,须提钟而过,然后登殿拜师,盖试其膂力何如。送时则历门三重,每门皆置守僧。一以梃击,须能避过,不能则自门槛下蛇行而出;二以刀棒,其阻拦亦如之;三则徒手相搏,其技术乃至高者,尤为难胜。相传雍邸竟不能过第三关。因其皇子,礼不可辱以蛇行,始由主座僧特令开门恭送焉,顾雍邸常引为大愧恨也。

  少林僧外,则有两女子。一为侠娘,相传系吕晚村之孙女;一为鱼娘,鱼壳大盗之女也。顾此两女子,皆与雍邸为敌,且与满人不共戴天,如俄之有虚无党者然。

  初,晚村既以文字狱族灭,其孙女乃为一门人所匿,年未及龀也。门人故明功臣裔,乔木之悲,无时或已,虽种瓜青门,大有今昔之慨。而旧部之奇人杰士,恒私相往来,来取幽僻地为高会。拔剑斩地,击筑悲歌,大有幽并健儿气象。官吏或侦知之,则另易他处,几濒于危者屡矣。

  中有虬髯某者,豪客也,善技击,知剑术,尝为友报仇,取人首如探囊。久客门人家,门人置酒与语曰:“子老矣,天下方多故,绝人之技,义不可无传徒。今门下士正多,盍择一能者而授之耶?”虬髯公请视其相而后许。及吕女,乃大惊曰:“此异人也,吾术殆不传男子矣。”遂悉心教之,始而技击,继以剑术。吕女颖悟绝伦,且有神力,造诣精进,夐不犹人,虬髯公益信眼力之非虚。三年学成,虬髯顾而语之曰:“少林派而外,子殆第一人矣。吾年已耄,力不能逮,且精巧亦逊于尔,尔其勉之。”因赠以名曰“侠娘”。

  时侠娘年已逾笄,矢志不嫁,盖志在复仇,不愿旁分也。虬髯公旋亦归山左,侠娘遂漫游海内,欲得奇人之助,与之切磋技能,以达所抱之目的。尝至少林,见主僧,角艺数日,几无胜负,惟技击之力稍有弱点耳。少林僧首肯曰:“以子技可横行天下。复仇区区事,何难如志?但彼仇者,方有天命,复恃番僧魔力,一时不易推倒。然徐图之,终必败于子手也,行矣勉之。倘遇年少书生,幸勿托心膂,恐功亏一篑也。”

  侠娘受教,北行至晋,鬻技于市场。众健儿以为一孤女,或借此择婿,于是趋之若骛。又欺其荏弱,辄来尝试。女皆败之,取其金,盖女意在得资入都耳。最后有僧挟重金来,相约曰:“胜则赠金,败则当娶为妇。”侠娘羞晕,且恶其无礼,乃出少林法击之。僧忽呼曰:“吾师妹也,吾知罪矣。”遂赠以金,伏礼而去。于是晋中无与为敌者。

  是时,雍邸已得党羽报告,知女之异能,后必为患。乃商诸喇嘛,欲以血滴子法诛之。喇嘛曰:“否!否!是女有剑术,不可制也。宜用他术笼络之。”雍邸悟,乃私嘱张廷玉等:“有文士能娶奇女子者,朕必位以高秩。”廷玉等不悟其旨,归以语幕僚。某甲忽自陈曰:“吾固知之,且吾亦曾相识。彼固重视文人者,惜吾畏祸,不敢与近耳。今上有旨,吾当竭吾忠以成之。”时侠娘方在景、沧间卖技,士人趋就之。盖士人固亦晚村门人之同族,而与侠娘曾同笔砚者也。侠娘本不愿嫁人,故虽属意士人,而决然舍去。今毷氉都门,人皆因一孤女属耳目,拟借士人为假夫妇以自掩饰,则目的易达,奸人或不易窥破也。

  士人既抵沧景,即往谒女。女果以礼晋接之,且偕之访虬髯公。公见女之偕男子来也,大骇曰:“侠娘亦有夫乎?”女亟止之曰:“此所谓空花耳,师奈何小我?”虬髯曰:“吾固知之,聊相戏耳。虽然,吾今更得一女弟子,与尔不相上下也。天然公例,物必有偶。谅哉!”遂呼其徒出,则亦及笄小女子也。虽妩媚动人,而饶有英气。髯曰:“此名鱼娘,非常女子也。”遂与女相见毕,密如故旧。既而谓侠娘曰:“以子卓卓,而受困于竖子,宁不可羞?设彼不悟者,吾必为姊手刃之。”侠娘悟,欲辞之。而士人已觉,星夜遁入京。未几,而搜捕之令下矣。鱼娘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其逗遛于此,为贪官污吏所捕,曷若径居都下,以伺机会乎?”

  遂偕入都,复遇士人于逆旅,伪为落拓无聊者。侠娘哀之,士人更历述别后蹭蹬状。侠娘使为己书记,往来函札,一出其手。外虽为夫妇,实则凛乎不敢犯也。无何,侠娘偕鱼娘往探宫中情景,辄若有备。鱼娘疑之曰:“是直有侦探在吾侪肘掖间也。”

  一日,士人作一秘函待发,有友邀往宴饮,遂置案头而去,鱼娘取而挑视之,尽知其内容。盖以两人事报告于某大员,转行进呈也。鱼娘急告侠娘曰:“我言如何?此所谓养虎自贻患也。”侠娘曰:“然则今晚殆可入宫矣。子待伧父于此,吾一身先往探之。”鱼娘曰:“可!”

  是夜,士人大醉归。见鱼娘独坐,而侠娘不在侧,以为有隙可乘。盖士人初畏侠娘,而不知鱼娘亦系女杰也。士人乘醉无赖,迳调鱼娘。鱼娘初犹动色相戒,意将待侠娘归而处置之。士人竟尔相逼,不容须臾缓。鱼娘怒甚,遂拉杀之。乃逾墙出,疾趋至宫廷,则宫中方大索人。闻传旨召大学士入受顾命,知大事已了,大喜,飞跃而出。守卫士或有窥其影者,鸣枪击之,幸未中。鱼娘不敢复返逆旅,盖恐馆中事发,逻者已在门也。第不知侠娘生死何如,急趋虬髯家。则虬髯新死,敛未数日也。恸哭成礼而去。

  鱼娘家本在微山湖中渔舟队里。既归,思侠娘不置。忽忽十年,因事游泰山,登绝顶观日出。忽对面石上立一高髻女子,神采欲飞,有凌云气。谛视之,侠娘也。把臂道故,喜极而悲。旋相约西游峨嵋,将逾苗岭,入藏卫,礼真如,不知何日始返云。

  金陵有甘凤池者,以练气运力,人莫能敌。闻且长于行路,日能达三百里,绝无疲乏态。尝主某绅家,一夕,窗外月明如昼,主人之兴未阑。凤池曰:“盍玩月乎?”主人呼仆启窗,凤池曰:“无须。”乃敛吸气入鼻,复张口呼之,飕飕如秋风,晶窗八叶,一时并开矣。主人骇叹不置。又尝置全席器皿菜肴于桌上,凤池以两指按桌边而提之起,离地三尺许,高可逾肩。旋置原位,汤不外溢,杯簪无一移动者。又尝力拔牛角,牛负痛而斗。凤池拳毙之,连毙二牛。

  雍邸时漫游江南,闻之,愿与结交。凤池有特性:不喜见贵客,凡贵客来,必绝之;即非贵客,生客无相知之友绍介者,亦必避之。顾家贫,别无他屋,则炼气入壁,以衣椟自蔽,莫有能觅者所在者。雍邸突入其室,知其在家也。乃家人忽拒之,云已他往。雍邸不信,遍视室中,见衣椟可疑。乃命从者移之,则宛然一人形贴壁上,但不言不动。雍邸招之出,不允。闭目加尸,乃以手击之,硁硁然墙壁也。雍邸怒,用喇嘛咒促之,亦不动。乃取枪击之,“砰匐”一声而墙倒矣。人影俱灭,凤池亦卒不见出,且不知安往。家人以为必且葬于火,哭声大作,雍邸始怅然出。凤池大笑曰:“累吾又走一家矣。”盖已走入邻家壁中也。人问:“何以不见雍邸?”曰:“吾固知其皇子,不欲自投罗网也。”后诸力士之从龙者,皆以得罪死。人始服甘凤池之先见云。

  甘凤池自言尝遇一劲敌,殆九汉中之先辈也。途过江西某所,设广场眩其术,方藐视一切,以为无足当我一击者。诸健儿亦色然惊,五体投地。正自鸣得意时,忽一曲背之老者,笑于人丛中曰:“花拳绣腰,乃欲在此广场中耀武,不畏人齿冷耶?”语罢,且咳且笑。凤池顾之,见其龙钟,以为妄语挑衅,无足与较,但睨之曰:“老不畏死耶?”老者复笑曰:“恐汝将求死不得也。”凤池怒,持老者欲辱之。将提其肩置场中,忽不可动,虽竭力,如蚍蜉撼大树也。愈怒,提拳猛击之。老者鼓腹以当,吃吃笑曰:“较之吾孙,尚须让一步也。”凤池觉拳著处,如中绵蕞,大骇。老者还问曰:“尔为我敬一拳,何如?”凤池亦鼓腹受之,老者曰:“不可!仅承以股,当可无性命忧。”凤池不信,老者遂捻其股,凤池颠矣。

  舁归,病数日始愈。乃访老者,则其子若孙皆技击家也。欲拜为师,老者不可,仅语以后走江湖,当避三种人而已。凤池问何谓,老者曰:“和尚、女子及老翁三者是也。除三者外,子可无敌矣。”故甘凤池不敢与少林僧、吕侠娘等争名,顾终不知老者姓名。

  白泰官为吾乡人,其琐事颇伙。少年时好色,恒逾墙入一贵家,奸其姑嫂,且能挟二女出,归私室中淫乐,迨天明,仍送还其家。后为夫族所悉,延一力士御之,泰官不知也。

  是夕,月明可鉴毛发,泰官复自庭中下,将入二女房。忽有人自后猛击其脑,仆,虽跃起欲遁,则两足已为所缚矣。少选,堂中明灯璀灿,主人南向座。问若何处置,主人曰:“若送官,则扬家丑,不如毙之,以其肉饲犬也。”泰官大戚,思转瞬身将齑粉,不如竭生平之力争之,苟得脱,命也;不脱,亦命也。遂运全身之力,使体旋转,其疾如风。时手足被缚,其状宛如俗所称之元宝。乘势满地旋滚,其力锐不可当。一霎时,及主人之坐处,则已桌倾椅倒,器皿悉翻覆,灯烛亦尽灭矣。争久之,缚之绳始断,两手可开。乃力士已至,奋力与斗。且斗且走,未几门破,而身已出矣。力士为槛所绊,仆不得出。泰官始尽力狂奔,得脱于难。

  自是,折节改行为善,遇强凌弱,众暴寡,或乡里一切不平之事,辄拔刀相助,故晚年多称颂者。偶至乡僻观农收,宿佃户家,夜闻邻妇哭声甚惨。问居停主人:“伊何为若此?”主人言:“此事以不问为佳。吾侪各人自扫门前雪,犹恐有祸,尚敢多管闲事耶?”泰官曰:“子勿畏。事大如天,吾能了之。第言何害?”主人终不肯言,泰官欲自往问之。主人子年方少,心不能平,曰:“客知此间有一怪僧乎?”泰官曰:“不知。”主人怒少年以目,少年不为动,曰:“杀我可耳,终不能关吾口。天下有如是之欺人孤儿寡妇者耶?”泰官知话益有因,跃起曰:“吾必能除此害,请详语我。”少年曰:“月前来一西番僧,云自北京至此。或张大其词,代皇子出家。顾淫恶甚,饮酒食肉而外,兼渔猎人家妇女,受其荼毒者屡矣。且更有恶性,好食人胎。凡妇女有孕者,彼必堕其胎,而共饔飧。此岂非天外恶魔耶?吾意天家当以公正为心,必不致养此害人之恶秃。不知何处野驴,冒名吓人耳。”语未已,哭声益厉。主人摇手曰:“勿语!勿语!恐彼已入室。设闻之,池鱼之殃,其何能免?”

  时泰官足已及门,仅言“吾去也”,人已不见。盖逾垣而过,小屋中灯火微明,一妇人裸置床上,仿佛有人力摩其腹,势甚猛烈。视之,僧也。妇人痛极狂呼,惨不忍听。泰官心急火起,飞足踢扉,扉破。僧见来势颇汹汹,遂舍妇人而觅其军械。未及取,泰官突以手提其腿,仆。更起欲遁,泰官已瞥眼睹其械,则铁杖也,乘势拾而猛击之。僧负痛狂奔,出户,为碌碡所踬,又仆于地,泰官捷起擒之。僧力甚勇,以两手扼泰官之肾,痛极释手,僧得脱。泰官又追及,举铁杖猛击其首,遂就擒焉。

  是时,村人鸣钲四集。僧大言曰:“吾雍皇子殿下之师也。苟得罪,一村将无噍类,尔鼠子敢妄逞血气耶?”村人积怒已久,见泰官得胜,群起缚之曰:“吾侪宁受官刑,不能忍此秃驴之恶虐也。”乡老或请鸣官,泰官曰:“不可。彼既恃官势,彼媚上者,难保不为所震慑。不如吾辈自了之。”村人乃共举耕、犁、柴、斧之类,各斲一下,旋成醢焉。人皆快之,返视彼妇,则奄奄若死,泰官令佃户为之延医诊治。一村诵德,为置长生禄位云。

鱼壳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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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园笔记》及某野史载鱼壳事,咸谓江南大盗,为于清端所擒戮而已。实则鱼壳与雍邸有特别之关系,而于所戮者,非真鱼壳也。

  初,康熙南巡,得奇士,力敌万人,常以自卫,不肯道真姓名,但曰:“求皇上赐一名可耳。”圣祖以其来时所服鱼皮衣,状甚怪伟,因曰:“名汝鱼壳何如?”曰:“甚善!名我固当。”于是鱼壳之名,震于朝右。旋以太子有怯疾,圣祖特命鱼壳保护之。鱼壳遂为青宫党魁,诸喇嘛皆侧目。盖太子喜近汉人,读儒书,颇不以喇嘛为然。故喇嘛皆携贰,倾向雍邸。鱼壳因益见亲信。顾鱼壳性戆直,不信诡术,常以力折服喇嘛。诸喇嘛衔恨,则以术构陷之。鱼壳恃有勇力,不之惧,然卒以此致败。

  盖雍邸初闻鱼壳之能,欲罗致之,因使人诱之出。知鱼壳嗜饮,乃为设醇醪精馔,令数雅量伴饮,而自出拜。与之语,大悦。鱼壳亦以雍邸沈毅,才过于胤礽远也。往来既稔,雍邸终未肯遽宣本意,因使人讽示之。鱼壳殊不谓然,且曰:“今上开国主,凡有举动,当为天下后世法,岂可妄议,摇动根本?太子,国之储贰,宗社之根本也。设有变更,根本即受摇动,在今日似非所当议。鄙意吾侪当竭股肱之力,辅雍邸成贤王,仍可为国家建立伟绩,奈何必以同室操戈,宫廷喋血为幸事耶?必如是者,窃不敢与闻。”

  使者具以告,雍邸大戚,恐其泄语,则为祸且烈,于是欲杀之念起矣。因使人诱之来,曰:“雍邸敬谢无状,此皆细人所谭,不足以辱高听,幸勿介介。今雍邸甚愿勇士往见,藉聆正论,以赎前愆。”鱼壳见其择词甚恭,遂毅然往。至则诸喇嘛方诵经咒,谓外人禁不得入。鱼壳夙恶喇嘛,至是为所梗阻,益肆诟厉。诸喇嘛群起与之为难,鱼壳怒,拔剑击诸喇嘛,伤者数人,拂袖而归。

  诸喇嘛诉诸雍邸,加以谗构,谓鱼壳大呼:“篡逆皆喇嘛所助,今非尽杀之,不足以快吾意。”且曰:“直杀胤禛,即可了事。”盖以激雍邸之怒也。雍邸佯怒与绝,犹恐诸喇嘛忌嫉,仍使之劝驾,更求相见。鱼壳绝之曰:“尔纵喇嘛以慢客,吾不能复见尔矣。”雍邸始切齿曰:“是人殆不可不除也。”夜乃遣力士刺之。鱼壳自卫甚严,不得间;又使喇嘛以术图之,亦无效。

  闻鱼壳将侍太子猎西山,伪使人求观猎,而欲于途中图鱼壳。鱼壳已知之,乃称疾不从,而自饰为仆役,从间道行。雍邸果遣人伺于道,不知其为鱼壳也。

  过之,归而语太子曰:“四阿哥异志成矣。倘能敝屣尊荣者,则可自请于皇上而去之,如汉东海王故事。否则亦当力图自卫之计,勿树敌以自戕。吾观雍邸,忍人也,殿下不忍于彼,而彼将忍于殿下。其奈之何?”太子曰:“力图自卫若何?”曰:“自处于正以观其隙,自藏其锋以俟其动。勿以柄授人,勿以权误己,则必胜之算。自操于无形之中,若以力争,犹水济水也。且智能驭力,殿下之智能自用,则吾侪小人皆殿下之囊中物耳。”太子首肯者再,深为感动,因叹曰:“鱼壳诚异人也,不惟大勇,而且大智,殆吾之子房欤?”自此遂欲延揽贤士,注意人才,且设礼贤馆总其事,作为颇特异。

  鱼壳复进曰:“此所谓虚有其表也。殿下宜存此心,实事求是,慎勿张皇,为人属耳目。且储客嫌疑之地,设有人构之于上,保毋越位之嫌乎?鄙意不如敛抑以蓄其志,慎密以保其身。游刃于虚,无迹可寻。则上不见疑,下不见忌矣。”太子虽纳其言,而好名过甚,似不愿敛抑。鱼壳曰:“然则殆矣。”遂欲求去。太子曰:“子毋躁,吾能渐改。”

  顷之,诸喇嘛之被摈者,群往助雍邸以构太子,危疑日甚一日。太子师傅某者,昏诞人也,劝太子用喇嘛以敌雍邸。太子初不信,忽宫中日夜大扰,云刺客时时来寻衅,人情汹惧,几于夜不安枕。师傅进曰:“不用吾言,祸犹未艾。”太子急召鱼壳与计事,鱼壳曰:“德足胜妖,殿下但修德以镇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若果害殿下者,吾自能御之。见其未也,少安毋躁。”

  太子之师傅某,以鱼壳言为迂缓,乃使喇嘛等入宫侦察,且设坛禳之。鱼壳视之曰:“噫!吾可去矣。苟迟之,行将供人鱼肉。”乃弃装乘夜出都门,仅留一柬以别太子。胤禛闻之,使力士追之,欲毙之于道。鱼壳过邺,为小贩,杂乞儿中,歌《莲花落》,卒脱去。太子见留柬,犹掉首曰:“吾以鱼壳为英雄,今视其言,直皆老生常谈耳。向吾悔信其说,致误事机,否则何至坐使敌大哉!绵绵不绝,将寻斧柯。今日除此滋蔓良不易,皆鱼壳养痈之过也。”师傅曰:“鱼壳本大盗耳,其言安足信?本朝自有家法,奈何为盗所劫持哉?太子仁慈,听彼自去。然使彼得于京外播宫庭之恶,非计也。法当诛之以灭谤。”太子乃入奏,请地方官吏捕鱼壳。圣祖亦怒鱼壳之逃也,徇太子请,召鱼壳使来,而鱼壳终不至。

  初,犹时见其踪迹于光黄武汉间,寻入皖之巢湖、淮北之微山湖。胤禛乃使人求之,愿释前嫌以竟其用。鱼壳谓使者曰:“归语尔主,吾非干禄者流,可以利动也。尔主虽克成事,然不义而篡夺天位,非我思存。若贪天之功,为尔主效鹰犬,则此时早奔走辇下,奚为来此荒山穷谷中耶?已矣,吾行游矣,毋更辱驾。鱼壳非能为人用者。”使者欲捕之,为鱼壳所击退。明日视之,不知所之矣。

  使者归,雍邸叹息无策,丧气而已。既即位,乃使于清端访之,以清端有治盗名也。时往来江湖者,恒多冒鱼壳名以吓人,清端遂命役捕之。其人亦颇桀骜,劫案累累。闻清端得之,人皆称快,亦不暇致详云。然自是亦遂无鱼壳复出也。

和珅轶事四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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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盛时,以和相之招权纳贿,致人民感生计艰难之苦痛,而教匪以起,清运遂衰,人咸知之。其贿额至以亿兆计,可谓极矣。顾其贪婪之性,不独施之于下,抑且敢试之于上,高宗竟不之问,养成此贪饕之性,良有由也。当其恃宠而骄,视宫禁之物,如取家珍,见所爱者,即携之而去。高宗即知之,亦不根究。然诸臣咸知之,且嘉王衔之甚。及诛,谕旨中特提谓其私取大内宝物,盖指实事也。

  初,孙文靖士毅者,自征越南还京,入宫朝觐,方待漏禁门下。适和珅亦至,文靖方手持一物把玩。珅前问曰:“公辛苦远来,必有奇珍,足广眼界。今手中所持者,果何物耶?”文靖曰:“鼻烟壶耳。”索视之,则明珠一颗,巨如雀卵,雕刻而成,不假他饰者也。珅且说且赞,不绝于口。文靖将取还,珅率然曰:“以此相惠,可乎?”文靖大窘曰:“昨已奏闻矣,少选即当呈进。公虽欲之,势难两全,奈何?”珅微哂曰:“相戏耳,何见小如是?”文靖谢之,亦无他言。

  又数日,复相遇于直庐。和欣欣有喜色,视文靖而笑。文靖以为和挟前嫌,笑不可测也。方竭意周旋,和乃低语曰:“昨亦得珠一颗,今以示公,未知视公所进御者如何?”语次,出珠壶示文靖。文靖谛审之,与所进者色泽、花纹无毫发异点,其为即前日物毋疑。文靖以为必上所赐,敬以奉还,不敢问也。后于左右近臣中询之,绝无赏赉之事。某监乃言彼和相者,出入禁庭,遇所喜之物,则迳携之以出,不复关白上,上亦不过问也。

  盖是时天下安富,贡献繁多,上不能一一视及,是以不复记忆,故往往数月后,则并此物之名而忘之矣。况和珅所为,辄不详究,似较此区区,转为见吝也者,故和得肆其盗窃也。

  又宫中列殿陈设,中有碧玉盘径尺许,上所最爱。一日为七阿哥失手碎之,大惧,无可为计。其弟成亲王曰:“盍谋诸和相?必有所以策之。”于是同诣珅,述其事,珅故为难色曰:“此物岂人间所有?吾其奈之何?”七阿哥益惧,哭失声。成邸知珅意所在,因招珅至僻处,耳语良久,珅乃许之,谓七阿哥曰:“姑归而谋之,成否未可必。明日当于某处相见也。”及期往,珅已先在,出一盘相示,色泽佳润,尚在所碎者上,而径乃至尺五寸许。成邸兄弟咸谢珅不置。乃知四方进御之物,上者悉入珅第,次者乃入宫也。彼恐漏泄秘密,故难七阿哥之请,而成亲王耳语中,有与彼特别交换条件,始获慷慨解囊。珅处处弄权可见。

  珅晚年好色,风其党广征苏、杭间色伎或小家碧玉,以充下陈,其尤嬖者则富贵其亲戚故旧,亦所不吝也。

  杭有老儒,设馆于乡僻。每出游或返家,必过一酒肆,辄入沽饮。一日又过之,则肆门半掩,内有哭声。入觇之,则当垆女号咷不已,其傍则赫然老父之尸。盖肆主死矣,家贫,几无以为殓,故女哭之哀。老儒心恻然,出谓众邻曰:“此亦长者,奈何坐视其丧而不助?今吾愿捐馆谷金之半,以尽故人之谊,众邻其亦量力出资,可乎?”于是,众见老儒好义,亦为之感动,不崇朝而殓资、葬费均足。且留有馀为女养瞻之资,更嘱乡之长者,为女择配以嫁之。盖肆主鳏独,仅此曙后星孤耳。既葬,老儒亦归。明年,就馆他邑,遂不复过其处,亦不复忆前事矣。

  又数年,偶失馆家居。岁暮侘傺无聊,室人交谪,至愤懑不克容身,因避居友人家。忽家中遣急足至,云:“有贵官相召,国家大事不容缓,请主公速去。”老儒不得已,随之归,则邑宰及一显者俱在堂上,且执礼恭甚。老儒大骇曰:“诸大人得毋误耶?仆向无出乡之誉,且亲友中亦鲜厚禄者,安得劳二公枉驾?”邑宰曰:“非也。大使衔和相国命,特致敬尽礼,迎老先生往京师。此必中堂特达之知也。卑职敬效鞭弭之劳,敢不拜于堂下?”老儒谦不敢当,乃辞曰:“仆与和中堂素昧生平,岂敢谬膺上荐?”邑宰曰:“中堂自有特识,愿老先生束装就道,幸勿固辞。今特致中堂厚意,敬献聘金千、赡家费五百、程仪三百。车马已具,请老先生即日行。”老儒曰:“吾闻京师甚远,去当以何日到?”邑宰曰:“杭至北京约三千馀里。此间已派员伴送,又兵役若干,保护至为周密。一切琐事,先生可不劳过问也。”老儒曰:“容吾缓一日行,商定即复何如?”邑宰不得已,乃叮咛相约而去。老儒以问妻,妻曰:“正患无以为生,老运至矣,奈何不往?”老儒乃北行入都。

  至则入相府,势焰爀奕,往来鲜衣俊仆如织,导者引坐听事中,陈设雅丽,目所未经。闻仆者相传语,皆言:“某夫人即出见,而不及相公。”老儒益疑骇:“彼相公礼贤,岂妇人为政耶?”

  有顷,仆入言某夫人至矣。果闻环珮声自远而近,香风拂处,一丽人招展入室,侍儿三五,挟红氍毹敷地,倒身四拜,口称义父。老儒瞠目不能语。丽人知其骇异,因婉语曰:“义父不忆某村酒家女耶?捐金葬父,感同刺骨。儿所以得有今日者,皆义父之赐也。特屈义父来此,稍酬旧日之恩。此间虽不能如义父意,尚可略尽心力。愿义父勿弃。”老儒曰:“姑姑长成如此,老夫亦甚慰。当日葬若父,不过略尽绵力,亦复何恩?且老夫晚年颇好淡泊,厌弃纷华。姑姑意良厚,其如老夫福薄何?亦既来此,小住数日,即当返里。”丽人殷勤挽驾曰:“必相处数年,以尽报施之谊,幸勿固执。”老儒仍逊让未允,丽人曰:“义父倦矣,姑尝酒食,然后安眠,何如?”旋出酒馔极丰腆,丽人亲执壶劝釂。酒罢,命侍儿二人敷寝具。老儒麾却之,改命童仆。

  及明旦,仆传命相公请燕见。老儒入,和相方倚绣囊坐,离席款接,礼数颇殷,老儒长揖而已。和相笑谈甚洽,称老儒为丈,问讯南中风俗,语多滑稽,老儒偃蹇,不甚致答。旋和命慕僚伴谈䜩,自起去。于是流连约旬馀,每朝及午,丽人必来问安否;及晚,则和相邀入清谈。老儒戒丽人冰山不可恃,宜自为计。丽人拜受之,且言已有所蓄数千金,托老儒于南中购地筑室,为菟裘计。老儒初不允,丽人泣曰:“义父忍令儿供人鱼肉耶?”老儒乃勉受。丽人更于所托外厚赠之,和相别有所赐,极丰,先后计三万金。老儒欲辞谢。丽人曰:“否!否!彼等视如土芥耳,不受则亦为仆役所干没。且义父取以施与贫穷者,受惠殊多,胡介介不为耶?”老儒乃归。

  抵杭,伪言和相以重金托彼创慈善事业。乃集乡之仁厚长者,规画进行,为设养老院、育婴堂,复置义庄,老儒竟不私一钱也。其妻亦仅知为公家钱,不敢攫取,惟怨老儒之胡不中饱而已。无何,和相败,老儒以无名挂党籍,且受赐事无佐证,乡里感其厚恩,无攻讦者,卒免于祸。

  未几,有妓来西子湖边,云访亲。或劝之嫁,不允。问所访者,即老儒姓名也,辗转得之。老儒喜甚,乃为之画育婴堂后院居之。布置一切及料量婢媪,颇极完备,以其享用豪奢成习惯也。女尽却之曰:“吾将长斋绣佛以终,何用此纷纷为?”遂布衣蔬食,一媪伴朝夕而已。出囊中金,犹千馀,悉以捐助两院。且访父母之墓道,为之封树,并立后以奉宗祀。或劝之嫁,掉首曰:“吾本无为和相守节意,但人生如朝露,吾视世上荣枯,伤心已极,业已勘破,何必复入魔障中耶?”卒不嫁。老儒没后,助之丧葬。事毕,亦感疾坐化。所立嗣子葬之孤山之麓,名人颇题咏焉。死时年未三十也。

  珅贪婪索贿,不可纪极。凡外省疆吏,苟无苞苴供奉者,罕能久于其位。

  王亶望者,卒以赃败得重罪者也。盖珅之欺弄高宗,实有操纵盈朒之术。大抵择贿赂之最重者,骤与高位,高宗固知之。及其入金既伙,贪声亦日著,则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查抄逮治,法令森严,高宗已默许之。而其他之贪官墨吏,期限未至者,听其狼藉,未至,不过问也。综而计之,每逾三岁,必有一次雷厉风行之大赃案出现。此虽高宗之作用,实和珅之揣摩工巧,适合上意也。

  王亶望抚浙时,以和相第一宠人著称,其势炙手可热,而每岁之炭敬冰敬,以及一切孝敬等陋规,总数约在三十万金以上。而此外之珍奇玩好,暗幕中馈遗之物不与焉。

  尝有一家人某者,衔和相命,至杭购衣饰脂粉之属,为群姬助妆。王闻之,出郊迎迓,设馆于湖堧,穷极华美,虽星使贲临,无其张皇也。家人闻苏、杭多佳丽,讽王抚欲一扩眼界。王乃命人遍召五百里内之乐籍中人,萃为群花大会。即西湖上设宴,丝竹嗷嘈,灯光彻夜,并延缙绅人士,为之助兴。清流自好者,掉首而唾,相戒不出清波门。比其去,众清流约禊除雅集,作诗文为湖雪耻者三日。顾当时声势,倾动闾里,王抚实恬不知羞也。家人濒去,乃取所最爱之一妓,及王抚借某绅家所用之陈设,席卷而行。王抚无如何,为之赏银万馀,先后所费几五万金矣。

  未几,赃狱起,查封其产,殆百万金。或曰:“王本富有,其中非尽贪囊也。”然因媚和故,并丧其固有之资。亦可谓随珠弹雀,得不偿失矣。

  又有李国泰者,亦和党,事略与王同,而赃额益可惊,盖在千万以上焉。

  先是,国泰本一巨富贾子,生长金银气中,几于一物不知。偶过维扬,跌宕于花酒丛中,挥金如土。忽有一客与之投契,朝夕过从。会漕督过扬,车骑甚盛。两人纵观之,国泰啧啧称道,艳羡不已。客曰:“此何足异?十万金即可购得耳。”国泰惊曰:“大官可购得乎?”客曰:“可!且区区能为君营干。”国泰曰:“信乎?”客曰:“奈何不信?子第偕我往京师见一贵人,不出三月,位至道宪矣。”国泰鼓掌曰:“此亦大便宜事。愿君勿相戏。”客誓以天日。

  国泰遂至家,取三十万金辇而北,与客偕行。抵京,果相将入府第,拜谒相公。盖客即和家人之弟,实私受委托,在外招徕者,而所见者确为和珅也。国泰犹恐受欺,客乃约置金某店中,得官后始约取,国泰唯唯。

  未几,果以道宪发江南。国泰不谙官场仪注,几至决裂。旋以和相私人,乃勉与以督粮遗缺。未几,复以罣误挂弹章,卒藉孔方之力和事,得以免议处分。和相知江南事繁,恐不相宜,乃调往山左。山左事简,国泰亦渐娴吏事,遂由粮道三载即至巡抚。是时,和相府中,内外俱受国泰赂遗,作宦三年,百万之产垂垂尽矣。乃思大行敲剥,以赔偿此损失。因是贪声狼藉,和颇有所闻。

  御史摭拾入参章,语侵及和相。高宗使和自检举,和乃遣使觇国泰。且言能以百万金入京,遍赂朝右者,得免职无罪,再图后效。盖试其家业之有无也。无何,国泰家内已告破产,而宦囊所获,仅二十馀万金。亲友告贷及一切搜括,止得百万之半。使者覆命,和知其已不济,乃请旨查办。于是国泰遂以查抄押比入狱矣。自知不免,乃仰药于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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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叶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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