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亭文编 (四库全书本)/卷33

卷三十二 午亭文编 卷三十三 卷三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午亭文编卷三十三
  大学士陈廷敬撰
  史评汉书
  萧何
  人臣履雄猜之朝以正自守犹恐不得免焉况可以诡道遇其君乎萧何事高帝仅而获免者盖皆以其宾客之言客之言可用者一不可用者一帝项羽相距京索间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何曰数劳苦君者有疑君心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何从其言帝大说陈豨反帝自将闻关中已诛韩信使使拜丞相为相国益封五千戸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召平谓何曰益封置卫以淮阴新反有疑君心愿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何从其计帝说鲍生召平之言其可用者也黥布反帝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客又说何曰君灭族不久矣君位相国初入关中得百姓心百姓皆附君数使使问君畏君倾动关中何不多买田地贱贳贷自污何从其计帝乃大说客之言不可用者也其后何为民请上林中空弃地令得田帝大怒谓何多受贾人财物为请吾苑下何廷尉械繋之帝固恶何以此自媚于民而乃谓多受贾人金者夫孰谓非何向者贱买民田宅有以启之乎史称何恭谨又言买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则是买田自污非其本心托以免祸更得械繋后之人臣以诡道遇其君而失其所守者益可知所戒矣
  曺参
  自古主少国疑大臣当国辄变易祖宗法度后能善其终者少矣当孝恵时曺参代萧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壹遵何约束日夜饮酒不事事有欲言者饮以醇酒至醉而后去帝使参子窋谏之辄笞之二百何若是甚也盖参之意既以守职勿失为事而犹虑宾客子弟或夤縁假借故益张其事使天下晓然知吾循成法无变更以绝其觊觎之私而不得有所疑似怀望于其间也何事高帝处其难参事恵帝处其易何以信谨获免于高帝之世而淮阴黥布等皆已诛灭参于此时亦何敢舍其所易者而轻有变动以贻身世之虑哉其庆流苖裔宜矣传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故参所为亦非直以自全盖继世秉国钧者之法则也
  张良
  留侯画计招四皓以辅翼太子前人论者众矣吾㫁以为高帝本无遂易太子之心也高帝起布衣与吕后更尝忧患恵帝虽仁柔未大失爱于帝徒以戚姬床笫之恩谓欲易太子而立其子赵王如意者彼戚姬夙畏吕后彊虐帝春秋高一旦弃天下太子立而吕后为政祸宁能旋踵与计必日夜泣请于帝帝阳许之耳帝既知太子不可易而戚姬少子之爱又不能以礼义自制始而阳许之既且付之无可如何而已亦终无必易太子之心也所以终无必易太子之心者吕后彊虐易太子吕后后必为乱欲易太子先除吕后吕后既不可除则太子终不可易也留侯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度此事帝必尝与留侯言其委曲留侯度其事之难处不可以口舌争也故不得已因吕泽之请画招致四皓之䇿以坚帝不易太子之心是以帝见四皓谓戚姫曰我欲易之云云者所以谢戚姬也使帝果真有易太子之心岂四人之所能夺哉以帝之重子房而子房不能为言四人者岂真贤于子房者哉故知不易太子者帝之本心也至如杨维桢胡俨王守仁皆谓四皓隐者不可得致良因高帝所素重使人伪饰以诳帝盖皆疑其事而求为之说者不近事理甚矣
  王陵
  王陵贤人也吕后欲王诸吕问陵陵曰高皇帝刑白马而盟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太后不说问陈平周勃皆曰王吕氏无所不可太后喜此王陵所以为贤者也吕后迁陵为帝太傅夺之相权陵谢病免杜门自绝陵大节如此陵既免吕后徙平为右丞相审食其为左丞相食其幸于吕后其人不足比数若平其奸人之尤者哉平为丞相吕媭以平前为高帝谋执樊哙谗平不治事日饮醇酒戏妇人平闻日益甚吕后闻之私喜面质吕媭于平前曰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无畏吕媭之谮盖吕后幸审食其平以戏妇人同其恶故吕后私喜之此平所以为奸人之尤者也平以竒计称而秘不传度平为人必无甚竒计当时人犹朴质故平得以肆其欺诞鄙俚之术术甚陋亦戏妇人等比耳史载平事王陵传中以见陵之忠直如彼而平之谲诡如此陵坐諌王吕氏废而平以此愈显此史家深意正所以愧平而见陵之贤也故又载平之言曰我多阴谋道家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然则史家之意可见矣
  周亚夫
  景帝废栗太子亚夫固争帝由此疏之及窦太后欲侯皇后兄王信景帝曰请得与丞相计之亚夫曰高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上默然而沮按亚夫此言与王陵之对同过其父綘侯远矣其后王徐卢等五人降汉上欲侯之亚夫曰彼背其主降侯之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亚夫因谢病免相久之卒下廷尉自杀人臣守正如王陵周亚夫或废或至自杀如平勃顺人主意卒得以功名终其将何以教天下之为人臣者乎夫吕后不杀王陵景帝乃杀亚夫景帝曾吕后之不若矣
  陆贾
  孔子恶利口史称陆贾使南越降尉佗劝高帝事诗书奏十二篇新语又能说陈平交驩太尉卒诛诸吕功伟矣然贾名有口辩平原君朱建亦辩有口而义不苟合辟阳侯行不正得幸吕后欲知建建不肯见辟阳侯母死贫未有以发丧贾乃见辟阳侯说令厚送丧后人毁辟阳侯恵帝帝怒欲诛之太后惭不可言大臣欲遂诛辟阳侯卒赖建说孝恵幸臣闳籍孺以故辟阳侯得不诛食其幸吕后天下大恶也人人欲诛之而贾独为计画有口者变易是非如此贾诚有功而于此吾独斥其非者以其有口而不专用于正而平原君亦以辩有口失其身孔子称木讷近仁而恶夫佞又曰巧言鲜仁陆贾朱建之才贤犹且犯圣人之戒则信乎利口之不足为贵也
  鼂错
  吴楚反景帝以爰盎言斩鼂错盎故与错有怨然非帝有欲杀错之心即盎数语岂能斩错也错太子家令太子家号智囊在文帝时数言事文帝宽容所言多见施行然错言宜削诸侯文帝不听及景帝时听错言削诸侯支郡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不能得夫吴王不朝赐之几杖尉陀自王玺书开喻以孝文之宽仁尽下推恩藩国虽百鼂错乌能召乱景帝之为人薄矣微鼂错乌得不反反宁能独任其过乎及七国反以诛错为名爰盎因窦婴见帝屏左右及错具言吴楚反独以错故计惟斩错发使赦吴楚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谢天下则帝之心可见矣错久侍太子多阴谋帝必有不自得于中者得盎言益坚斩错之心然帝于错略无旧恩薄矣哉
  路温舒
  自贾生以来鼂错贾山邹阳枚乘路温舒皆有文学词辨数进諌说鼂错事景帝以七国事诛贾山在文帝时言多激切邹阳枚乘㳺吴以正言劘濞之邪心不及于祸可谓邦无道免于刑戮者矣温舒牧羊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其论尚徳缓刑何其温文尔雅有三代忠厚之遗风与以余观数子温舒之学㡬于纯已使其遇文帝所建言当不仅如此已也然史称其后遂为世家祸福之于人岂信无天道㢤
  董仲舒
  仲舒之学历战国秦汉未有其匹敌自孟子以来一人而已刘向称其有王佐之材虽伊吕无以加使仲舒在商周之世其能为伊吕不可知然决非管晏伯者之佐所可及也向子歆叛其父之说乃谓伊吕圣人之耦王者不得则不兴故颜渊死孔子曰天丧子唯此一人为能当之仲舒遭汉承秦灭学之后六经离析下帷发愤潜心大业令学者有所统壹为群儒首然考其师友渊源所渐犹未及乎游夏而曰管晏弗及伊吕不加过矣歆之言出于正耶其父之说犹不当极斥之以自明其是而歆之言果不得为正论也叛父之罪不可逃矣孔子曰子为父隐至明攻其父之说而极斥之隐乎不隐乎君子以为向所说非攘羊比也歆遽证之何耶歆好左氏春秋尝以难其父榖梁歆为人子専攻其父当仁不让岂是之谓欤
  严助
  史称巫蛊之祸不惟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时非人力所致建元六年蚩尤之旗见其长竟天后遂命将出征略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后师行三十年兵所诛屠死灭者不可胜数及巫蛊事起京师流血僵尸数万太子子父皆败故太子生长于兵与之终始岂独一嬖臣哉虽然武帝好乱喜兵出自天性糜烂生民毒流宫禁亦其时之臣有以佐成之不得归咎天时谓非人力所致也建元三年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于汉时武帝年未二十以问太尉田蚡蚡以为越人相攻击不足以烦中国自秦时弃不属严助乃诘蚡秦举咸阳弃之何但越也今小国来告急天子不振又何以子万国乎于是上遣助以节发兵会稽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助乃斩一司马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罢后三岁闽越复兴兵击南越为遣两将军将兵诛闽越淮南王安上书諌不听兵遂出逾岭适会闽越王弟馀善杀王以降帝自以为兵功令严助风指于南越南越遣子随助入侍助还又谕意淮南当此时武帝之心益骄而兵端不可戢矣故其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自是以来日无宁息生灵戕于锋刃菑祸发于骨肉方武帝少时志趋未定利害未更不有严助或师出无功抑其雄心末流之害当不至此烈也故曰其时之臣实佐成之而谓巫蛊之祸由于兵兵之兴天时非人力岂不过与其后助以交私淮南论诛昔人有言毋为祸首助之谓夫
  霍光
  宣帝始立谒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史载其事余以为非也虽微骖乘霍氏之祸庸得免乎光秉政二十年权侔天子虽守之以约持之以谦犹惧不得免而况霍氏之宜及于祸者其事固已多耶最著者在毒杀许后光既不能自制其妻又使其子姓甥婿党亲连体根㩀于朝廷虽微毒杀许后人臣若此有不及于祸者耶光贪冒权宠而不知止昭帝年二十而光不知归政宣帝即位年十八矣诸事皆先白光然后奏事暗主且不可而况于宣帝之察察者乎光之性贪冒而不知止是以不能制显致有淳于衍之事而其党亲连体根㩀于朝廷以此卒及于祸也
  王吉贡禹
  宣帝颇修武帝故事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王吉上疏言得失意有所规切然亦未敢显言大抵欲兴礼制流德化尚俭正俗最甚不过曰谨选左右审择所使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而已帝拒不纳吉谢病归贡禹在元帝时言有加于吉自乘舆后宫无所不言帝纳善其忠至其卒帝犹追思其言吉禹有不得尽言有尽言一言辄令罢去尽言无所拂殁犹思之观两人之遇士之为道而仕幸不幸岂不繋乎时哉然元帝之受言过乎宣帝矣
  赵广汉韩延夀王章
  汉所诛京兆尹赵广汉韩延夀王章广汉治颍川患俗朋党构会吏民令相怨咎告讦其后彊宗大族家家结为仇雠虽散落奸党盗贼不发发又辄得然作小智尚诡道变易风俗而俗益大坏其所失不啻奸党盗贼而已也为京兆尹虽善为钩距以得事情迹其所为天资刻核至庇其客穷治男子苏贤失计又疑杀邑子荣畜事发下丞相遂诬丞相夫人杀婢令跪庭下受辞悖又甚焉且近乎愚史称聪眀非矣其自取杀身宜哉延夀治颍川变广汉所为教民以礼让徙东郡黄霸居颍川因其迹而大治延夀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礼聘其贤士广谋议纳諌诤表孝弟有行接待下吏恩施甚厚或欺负之者延夀痛自刻责在东郡令行禁止断狱大减为天下最入守左冯翊民化其德为萧望之所厄冤矣王章果敢有为虽为大将军王凤所举非凤専权不亲附会日蚀奏对事召见言凤不可任用遂为鳯所陷而史言章不量轻重以陷刑戮如史言人臣当量轻重以全身负国耶
  孔光
  世多举张禹孔光同讥然光未相及未罢时不希指苟合其议中山定陶谁宜为嗣光引尚书兄终弟及中山宜嗣议独正问定陶共王太后宜何居光心恐傅太后刚暴与政事不欲令与帝旦夕相近议宜改筑宫傅太后从弟子迁在左右倾邪既免归以傅太后故复留光与师丹奏论之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群下多顺指唯光与丹持不可光自议继嗣有持异之隙又重忤傅太后由是䇿免光观光所为皎然自立如此复相之后时当逆莽波靡云流不能自止此所以贻讥于世与光不再相岂得不为完人也哉然光待董贤一事则真张禹之为矣
  翟方进
  汉灾异辄杀宰相以应变绥和二年春荧惑守心赐册丞相翟方进即日自杀而顾秘之遣九卿册赠以丞相高陵侯印绶赐乘舆秘器天子亲临吊者数至异于他相故事若几幸其死者盖汉视宰相重其意曰灾异之应不于相则君而已矣惧而委之于相犹惟恐其不得当焉故几幸其死则不惮礼仪恩勤之至此也若此人本无罪而吾用之以代吾身矣可不谓惑之尤甚者与
  何武
  何武所居亦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今读其传虽微此两言而武之不以赫赫为名去后使人见思者隐然在简册之间此亦足以见文章之妙也其曰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过之则武优于宣明矣至武不阿王莽岂宣所得比哉
  王嘉
  元帝容受尽言过于宣帝成帝虽多内讥如谷永辈専攻上身后宫率常纳其言汉无道之君未有如哀帝之杀贤相王嘉者也嘉以封还益幸臣董贤戸事见杀冤哉哀帝之哀允矣
  韩婴
  韩婴尝与董仲舒论于武帝前其人精悍处事分明仲舒不能难也有口之人吾所畏亦圣之所斥婴虽贤者而仲舒大贤既受此人之厄而又困于其徒吕步舒不有圣人恶夫佞表直道而行者吾之所谓畏不几于谬哉
  张汤杜周
  张汤杜周不列酷吏史曰汤周子孙贵盛故别传夫幽厉之名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此三代之大法万世之至公也而曰以子孙贵盛故别传班史之为说谬矣
  郭觧
  郭解每出人皆避有一人独箕踞视之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不见敬是吾徳不修也乃阴请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践更时脱之后此人怪之问得其故廼肉袒谢罪此与王彦方辈亦复何异然解正欲以此立名声非实能以徳报怨者有公私之别故君子弗取焉然诸游侠行事亦有过人者独楼䕶始附五侯王莽时以执吕宽取封爵之赏此诚无赖小人耳愧游侠诸人矣











  午亭文编卷三十三
<集部,别集类,清代,午亭文编>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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