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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五

鬳斋林希逸

内篇人间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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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养生,此言人问世,盖谓既有此身而处此世,岂能尽绝人事,但要人处得好耳。看这般意思,庄子何尝迂阔,何尝不理会事。便是外篇所谓,物莫是为也而不可以不为一段意思。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日:将之卫。曰:奚为焉。日: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

其年壮、其行独者,言少年自用,不恤众议也。轻用其国,而不自知其过失,轻民之生而戕贼之,量其国中前后见杀者,若泽中之蕉然,谓轻民如草芥也。《荀子‧富国篇》有曰“以泽量”,与此意同。本是若泽蕉,却倒一字曰泽若蕉,此是作文奇处。云,泽也;梦,亦泽也。云梦昔皆为水,今有土可耕,不曰云梦土作乂,而曰“云土梦作乂”。玄亦纤,缟亦纤,不曰玄缟纤,而曰“玄纤缟”,此文法也。如,往也,民其无如者,言其无所归也。

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且德厚信征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苜人,菑人者,人必反蕾之。若殆为人菑。

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此圣贤之言也。庄子却反其说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谓如人能医,必其门多疾之时,方可行其术。若是已治之国,又何用我?愿以所闻思其则,言欲以所闻于夫子者,而告之卫君,使之思其法则而知改悔,庶几其国可安也。若殆往而刑耳,若,汝也。殆,将也。汝如此而往,将为彼所刑戮而已,谓不可往也。道不欲杂者,言此心不杂,则纯一虚明。苟有所容心,谓彼既如何,我又如何救之,便是容心,则在我已杂矣。我既不纯一,何能救之!杂则多者,言多端也。扰者,乱也。忧者,自苦也,言汝且自苦,何能救人!古之人必先存其在我者,而后可以谏告他人,苟存于我者未定,何暇及他人乎!彼之所行虽为暴恶,我方自苦,何暇及他!德,自然也。知,私智也。才有求名之心,则在我自然之德已荡失矣;才有用知之私,则争竞所由起矣。故曰:“德荡乎名,知出乎争。”相轧者,相倾夺也。争之器者,言我以私智用,彼亦以私智用,彼此用智,其争愈不已。器,用也。曰名曰知,皆天下之凶事。此事不可以尽行,言行之必有祸也。矼,厚也。厚德即实德也。厚信,实有可信之行也。我虽有德有信,而未达彼人之性气;我虽曰令名令闻,而未达晓彼人之心谓我如何。而强以仁义法度之言,陈术于暴恶人之前,人必恶汝,谓汝矜夸,自有其美也。绳墨,法度也,术与述同。菑人者,凶人也。必名汝曰凶人,既有此名,则菑反及汝。汝今此去,殆且为人所菑而已,岂能化卫君而救其国乎!

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彼若知贤而悦之,知不肖而恶之,则何用我?更别有所求,故曰恶用而求有以异。彼惟其不知贤不肖,所以如此所为。彼既不知贤,则安知汝为贤者,而信汝之言乎?诏,召也。若,汝也。卫君不曾召汝,故曰若惟无诏。汝既不召而自往,则彼以王公之贵,必将乘汝言语之间而争欲求胜。斗,争也。捷,胜也。汝到此时为其所困,则目必将眩然。荧,眩也。而,汝也。而色将平之者,言汝方为颜色以求平于彼,谓屈服其颜色以求自解也。口将营之者,言自将营救解说也。容将形者,言容貌之间必见恐惧跽擎之形也。心且成之者,言用心以成顺之也。梁武帝辩折贺琛处,正合此卦影,盖言其争不胜而自屈服也。他本凶暴,又得胜汝一胜,其气愈旺,则是水救水,火救火也。益,增也,益多者,言增多其恶也。顺此而往,则其为恶愈无穷极,所为暴戾益甚矣。厚言者,犹深言也。汝未有以信于人,乃以不信之身而深言于暴人之前,必为其所杀也。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

龙逢、比干,皆修其身,以爱民为谏,不知民自别人之民,汝乃下而伛拊之。伛拊,爱养之意也。桀纣不爱民,而汝乃爱桀纣之民,是下拂其上也,所以见杀。修,善也。因其好善,反以挤怒之,谓此皆好名之过也。丛枝、胥敖、有扈,皆是寓言。国为丘墟,死为厉鬼。厉,无后无归之鬼也。丛枝、胥敖、有扈之所以取祸至此者,皆用兵不止,以求名实也。实,利也。不能胜,言不能堪也。言求名自利之人,虽尧禹且不能堪,至于灭其国,而况汝乎!胜音升,尧禹无此事,皆寓言也。

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釆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又设一转,言汝之欲往也,必有所以。以,用也。且试以语我。尝,试也,来,助语也。端而虚者,端正其身,虚豁其心也。勉而一者,黾勉而谨终如始也。能如此则可否?恶,恶可者,言甚不可也。阳为充孔扬者,言得志之人扬气方充满,其貌甚扬扬自得。孔,甚也。釆色不定者,言其骄矜之色不常也。寻常之人每每不敢违,而顺之畏之也。彼见人人皆畏己,而汝欲以言语感动之,彼将求欲案服汝心,以快其意,故曰求容与其心。容与,自快之意。日渐,小德也,言汝此等人,名之曰小德,且不能成,况能成大德乎。执而不化者,固执而不能回也。若如此,则外将以端虚而求合于人,内则守其勉而一者,谓我在内无所訾病。伎俩止于如此,讵能自以为可乎!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不为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

然则而下,又设为颜子之答,分作三截。内直者,内以此理自守其直实也,此直字与真字相似。自天子之贵,下而与我皆天之所生,则是皆出于自然者,岂敢以己言自私,欲人善其是者,不善其非者?若无此自私之心,则其浑浑若童子然,则与天合矣,故曰与天为徒。外曲者,外尽擎跽曲拳之礼,人人皆为之,则我亦为之,人于我亦无疵病。此因拜,下礼也,虽违众,吾从下处生。此等议论以讥诮圣门。如此则与人合,故曰与人为徒。成者,自己之成说也。比,合也。以自己之成说而上合于古人言,引古人以为证也。虽借古人教诲之言,乃是当面陈说是非,而皆有谴谪之实。盖谓我之所言,非出于我,古人已有之言也。若如此,则虽讦直以暴其所行,而人亦不以为罪,故曰虽直而不病。与古为徒者,言其说与古人合也。若是则可者,言如此可以说卫君否也。

仲尼曰:恶,恶可。太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政,事也。法,方法也。谓汝所言事目,方法太多,而终是不安谍。谍,音叠,安也。虽能如此三者,固亦无罪,然亦止于自免而已,安可以化人!故曰胡可以及化。此其病在何处?盖汝三者之说,皆是师其有为之心,便是容心,便非无迹,便非自然之道。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皡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无以进者,言更无向上著也。有而为之,其易邪,言汝道汝有此伎俩,要为之甚易邪,才萌此轻易之心,则皥天之意不相乐矣,故曰易之者,皥天不宜。此两句最是人生受用切实处。祭祀之斋在外,心斋在内。一志者,一其心而不杂也。听之以耳,则听犹在外;听之以心,则听犹在我;听之以气,则无物矣。听以耳则止于耳,而不入于心;听以心,则外物必有与我相符合者,便是物我对立也。气者,顺自然而待物以虚,虚即为道矣。虚者,道之所在,故曰唯道集虚。即此虚字,便是心斋。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

得使,言得教诲也,此为颜子顿悟之言。谓未得教诲之时,犹自有我,及既得教诲之后,未始有我矣。忘我则虚也。尽矣者,谓汝之所言尽其理矣。

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呜,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若,汝也。人世如在樊笼之中,汝能入其中而游,不为虚名所感动。有迹则可名,才至有迹,则是动其心矣。处世无心则无迹,无迹则心无所动,故曰游其樊而无感其名。自此以下,正是教人处世之法。入则鸣,是可与之言而与之言也;不入则止,是不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也。意与《论语》同,但文奇耳。有方所则有门,无方所则无门矣。有臭味则有毒,无臭味则无毒矣。毒,药味也。此皆无心无迹之喻。宅,居也。以混然之一为吾所居,而寓此心于不得已之中,则人间世之道尽矣。几,尽也。

绝迹易,无行地难。

迹,足迹也。止而不行,则绝无足迹,此为易事。然人岂能不行哉,必行于地而无行地之迹,则为难。此意盖谓人若事事不为,此却易事,然谓之人生,何者非事!安得不为!唯无为而无所不为,则为难也。

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为人使易以伪,言为人欲所役,则易至于欺伪。唯冥心而听造物之所使,则无所容伪矣。人使即人欲也,天使即天理之日用者也。难易二字有意。易,易流也;难,无所容其伪也。

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

闻以有翼飞者矣,言鸟之飞必以翼也。无翼而飞,便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所谓神也。此句乃喻下句,盖以有知为知,人之常也。惟知其所不知,则为无知之知,此则造道之妙矣。

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瞻,视也,此以虚室喻心也。谓视彼密室之中,才有空缺处,以有光入来,是光自空中出也。以彼之阕喻我之虚,则见虚中自然生明。生白即生明也。不曰生明而曰生白,此庄子之奇文也。即此虚明之地,便是万物之所由萃。吉祥,福也,止于其所止,下止字是虚处也。唯止则虚,唯虚则明,便是戒生定,定生慧之意。若我才容心,而不能自止,则身虽坐于此,而心驰于外,又安能坐忘乎!此以坐驰二字,反说坐忘也。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故为者乎。

耳目之闻见皆内通于心,我若无所容心,则顺耳目之闻见,虽通于内,而实外于心知。何以谓外于心知?盖言心不动而外物不能入也,虽闻其所闻,见其所见,而无心于闻见也。如此则此心之虚与鬼神通,何况人乎!谓到此方能感化人也。鬼神来舍,即是至诚如神,此心之中自有鬼神与造物通,故曰来舍。上既说了,却结以一句,曰此是万物之化也,言此乃造化之理,万物之所由出也。舜禹之所见,其大枢纽止如此,伏羲几蘧以此行而终其身,何况其下者乎!几蘧,或谓古帝王之名,然无所考,必竟寓言也。散者,言寻常之人也。自绝迹而下又别发明,不可粘上段说。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诸梁,叶公之名也;子高,其字也。使诸梁者甚重,言使齐之行甚重难也。甚敬而不急者,言待汝虽有礼,而所叩之事其应常缓。匹夫之相与,叩应之不酬,且无如之何,况诸侯乎!所以栗而惧也。子指夫子也,言夫子尝有教我之言,曰事无小大,鲜不言以懽洽方得事成也。寡,鲜也;不道,不言也。为国谋事,若不成,则必有刑责,故曰人道之患。若劳心计较,虽得成事,而多以忧思致疾,故曰有阴阳之患。若欲成与不成其后皆无患者,惟有德之人方可。自此以上,皆曰孔子之语也。今我自受使命以来,饮食之间,不知其味,粗者不知为粗,臧者不知为臧。臧,美也。言粗食亦犹美食也。常时多有饮食之事,则厨爨之间,宠常不冷,故厨者欲清而不能。今既忧思,饮食寡少,则竃常清矣。且我朝方受命,而胸中焦劳,夕已饮冰矣。情者,实也。我方受命,未曾实理会事,已成此病,万一不成,则又有刑责,是两受患也。为人之臣,至于如此,实不可当。任,当也。子其有以语我,谓何以教我也。来,助语也。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此一段却是十分正当说话。其论人间世至有此语,岂得谓庄子为迂阔大言者!大戒者,大法也。命,得于天者,子之事亲,与生俱生,此心岂得一日去!故曰不可解。义,人世之当为者也,臣之事君,世间第一件当为之事,名曰君臣,则“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故曰何适非君!莫非臣子,何处而可逃!故曰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事亲而尽其孝,则东西南北,惟父母之命,岂择地之安而后为之!此心才主于忠,则哀乐之境虽施于前而不能变易,盖事有难易,或有祸福,既出君命,则是自家合做底事。此便是天命,又可奈何!止得安而顺之。若命,顺命也。能如此则为至德之士。为人臣、子亦看所遇如何,不幸而遇其难,亦所不得已,但得行其事之实而已。情,实也。言但得朴实头做前去,岂得复顾其身!虽其祸至于死生之异,亦无可奈何。夫子其行可矣者,言汝只得去也。夫子指叶公也。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也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此下又转一转,说尽人世情状。信,有物以为信验也,如符节之类是也。相靡,相顺也,近处之交接则如此,若其交者远,则必以言语尽其情,忠,尽情也。然其言何自而达?必有人传道之,然传言之间,其两喜两怒者最难。彼以喜而来,此以喜而应,则其说好处多有过当,故曰溢美。溢,过当也。若彼此皆怒,则其说不好处又多过当,故曰溢恶。才是一等过当说话,必是不实,故曰凡溢之类妄。既不实,则其听之者,必皆莫然而疑,未能尽信。莫,致疑貌也。才至致疑,则两边之恶皆归于传言之人,必加之罪,故曰莫则传言者殃。因其奉使,故以此为戒。法言者,古有此书也,故举以为证。传其常情,谓传言之人但传其平常朴实头说话,其言语过当处则不可传。故曰无传其溢言。传言能如此,则庶几可以自全。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

既说了传言,却又引喻世间此类之事,句句皆是世情,此皆庄子妙处。以巧斗力,今之戏相搏者。阳,喜也,阴,恶也。其始等闲格手,只是则剧,其终常至于实实争打,盖其戏太甚,则多有过当。用巧处,奇异也;泰至,过当也。相招而饮,皆以礼也。治,“初筵”“秩秩”之时也;乱,“载号载呶”之时也。盖饮酒至于过当,则其为乐也多异常,故或成争竞也。凡事亦然者,言人世他事亦常如此也。谅,信也。始者之相与同为一事,未尝不诚实相信,及至其后,鄙诈生焉,此又一事也。始者之有所作为,止为苟简之谋,弄到末后,却成一件大事。此以上只泛说世间,又拈起个言行来,盖人世之相与,涉言语则风波之所由起。风行波上,虚而纷乱之意。才说个行字,便有名有迹,有名则丧实矣。风波易以动者,言其易至于纷纷而不已也。实丧易以危者,言实不副名,或成患害也。无由,无端也。忿怒之言多是造设,初无端由,故曰忿设无由。偏辞,一偏之见也,花巧言语,只是说得一偏,故曰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言兽死之时,其声音又何所择!此譬喻忿设巧言之人,才至于争竞,则言语之出,皆不暇简择,今谚所谓相骂无好语是也。气息茀然者,怒也。厉,狠戾也。怒气既起,则狠戾之心并生。我既如此,则其应我者,以我之克核大至,必生不肖之心,或时至于相戕相贼,亦皆为怒所使,而不知其然矣。既为怒所使而不自知,又何暇计其终!自此以上,皆言世情或因好成恶,故牵引说至此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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