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新传 (四库全书本)/卷03

卷二 南华真经新传 卷三 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三    宋 王雱 撰
  养生主篇
  夫齐物者必无我无我者必无生无生所以为养生之主而生之所以存此庄子作养生主之篇而次之于齐物也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生者天之委和也天地之委和于人素定其分而不过其极故曰吾生也有涯役于富贵悦于荣宠思虑交萌而妄情无限故曰知也无涯以有涯之生而随无涯之知则生之所以不存矣生之所以不存则安足以免困苦之累欤故曰殆已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縁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善养生者内冥其极而任其自然忘善与恶则所以远于刑名矣不善养生者思虑内萌而以善为善以恶为恶所以近于刑名矣远刑名则生所以全近刑名则生所以丧縁督以为经所谓道中庸也夫至人之养生不役物不丧真不择地不害性而已故不役物则可以保身不丧真则可以全生不择地则可以事亲不害性则可以尽年皆存诸己而已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𬴃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窽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夫生必有理而理出于性命之际能顺其理则举知其全生之妙此庖丁之解牛能依牛之天理而所以举不见其全牛也然庖丁寓言养生于解牛必言其三年而又言其十九年者盖言阴阳之数虽更而生之所以愈全也故曰未尝见全牛又曰刀刃若新发于硎夫庖丁之能解牛者以其善刀故也善刀者全其刀之利韬藏而不衒也故曰善刀而藏之所以况养生者必全其生之之理而归之老子所谓全而归之是也文惠君遽悟庖丁之言而知养生所谓庶几于道也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貎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生者本也形者枝也本固而枝缺则亦可以为全此右师虽介而生所以全公文轩徒惊其形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雉饮啄于野泽则忘形而乐生畜乎樊中则养形而伤生乐生则神所以全养形则生所以丧生之丧则未免乎忧累故曰不善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至人以生之为暂来以死之为暂往生不喜其成而死不悲其毁然老聃死而秦失吊之而三号者非所以哀其毁而盖不能独异于众也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
  夫至人忘情全真汎然自得生死利害未尝芥蒂于胸中故适来则为时适去而能顺时不为之乐而顺不为之哀此生之所以生生而无丧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天者命也命之所受于人不可逃遁而已逃其命则累其生适自致于忧患矣故曰遁天之刑也帝亦命也命无系著则忧患不能累其生故曰帝之县解也养生者必达乎二者之妙矣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以薪继薪则火不能灭知生养生则生不能绝不灭则火所以传不绝则生所以久所以无时而尽也故曰不知其尽也夫庄子之言养生始乎有涯而终乎不尽者以性命受之有分而能不累于荣辱利害则生之所以不丧而无极矣所以终于不尽也非明达者孰与于此乎
  人间世篇
  善养生者必自得于性命之际而无思无为也无思无为则足以处人间应世变而忧患不足以累之此庄子作人间世之篇而次之于养生也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
  天下之事变不一非经世者不足与之应对酬酢矣夫经世者本无我无我则无思无为而患祸不能及之矣故仲尼者无我也无我则已见无对故当天下之至变处天下之至难则寂然不动已无纎毫之累颜回者克己也克己则未至于无我当卫君之轻用其国民则介然自动而欲以所闻说之而几不免于累夫仲尼之无我则无思无为也颜回之克己则有思有为也有思卒至于无思有为卒至于无为此颜回终至于未始有回也未始有回者亦无我也此二人足以为万世法庄子所以首于此篇而称之也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
  道集于虚而生于一一者道之妙本矣夫能抱一则足以为天下式故曰道不欲杂不能抱一则支离而百端故曰杂则多惑于百端则心不自止故曰多则扰心不自止则未免于忧累故曰扰则忧未能自免于忧累则岂能去他人之忧累乎故曰忧而不救此皆有思有为之致也
  古之至人先存诸已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徳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徳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圣人无名所以无为无知所以无得无为则物莫不归无得则物莫与竞常人好名用知而所以有为有得也有为则物不相服有得则物必与竞故曰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
  且徳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彊以仁义绳墨之言述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目将荧之者所谓眸子眊焉是也色将平之者所谓色赧赧焉是也口将营之者所谓腾口之说是也容将形之者所谓以为容悦是也心且成之者所谓役心从物是也此皆不存诸己之累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名实者虚器也圣人岂有心而求之欤故寂默无为而声迹俱泯凶患不可及之矣此尧禹之所能处天下也昧者不知其然而深求于名实名实虽立而凶患继至此丛敖有扈之所以自丧其国也故曰是皆求名实者也夫圣人之忘名实名实忘而所以无我于天下万物岂能累我乎使圣人不忘于名实则名实立而有我于天下万物交至而为累圣人岂能胜之欤故曰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
  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惑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徳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端而虚勉而一此内外虽正而犹有内外之别夫有内外者必有诸身有诸身则未免于患老子曰吾有大患为吾有身此颜回未能忘我也故仲尼告之以其庸讵可乎
  曰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已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不为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太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内直外曲成而上比者虽与天人上古为徒而未得为无身也未得为无身者未得为无我也此仲尼又答之以乌可夫至人内无我而外无心体合太虚而不可得有故能使万物俱化矣若与天人上古为徒则未合于太虚乌能使万物自化乎故曰胡可以及化故无心于物则物莫不从有心于化则化未必及颜回欲化卫君也尚为有心而已矣故仲尼告之以犹师心者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曍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
  志一则心鉴定而思虑澄廓然空虚而至道自集也故曰一志夫中既空虚而道集非由外知而由于内得也故曰无听之耳而听之心心既得之则然后以气而得之也故曰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如此则至道集于己而推其绪馀而可化于人矣然至道不可以情求必先精其聪听矣故曰听止于耳耳者体也体既得之则合于心心既得之则合于气故曰心止于符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
  斋者易所谓斋戒以神明其徳是也夫斋则将以有思而戒则将以有为孔子将使颜回受其说故使之心斋而已矣故曰虚者心斋也然虚者一也斋者静也一则足以应万变静则足以制群动如此则可以化人矣夫心斋本于无我无心也此颜回悟心斋之言而遂忘于己也故曰未始有回也未始有回则亦可以经世矣
  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得至虚之妙者虽处于天地之间而泯然绝于声闻也故曰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夫无感其名则冲寂也物来则然后应不来则不自动譬由人籁受气则鸣气止则息也故曰入则鸣不入则止
  无门无毒
  无门者善闭也无毒者不治也善闭所以藏用不治所以显仁此任其自然而然也
  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体全至虚抱一自处无心于物而物来则应不得已而然后起至道所谓尽之矣故曰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绝迹易无行地难
  泯然无为高世而绝迹则圣人所以为易也超然有为经世而无患则圣人所以为难也故曰绝迹易无行地难
  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人者使然也天者自然也使然可以欺而自然不可诈故曰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室虚则所以自白心虚则所以自静静则定而性命之情不动矣然后吉祥所以来舍也故曰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心不虚则不止不止则不定不定则所以遍法界役万物而不能息形虽坐而心实驰也故曰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耳目外也心知内也惟能忘我则超然自得耳目非必在外而心知非必在内体与化合而理与神契况人间焉有不化乎故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
  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义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体合至虚则可以使万物之化故曰是万物之化也禹舜有为之名羲蘧无为之至有为无为均是至妙道至此而浑合而不解散圣人终始于其间也夫道合则浑而至妙离则散而犹精得其浑则足以任之自化得其散则亦可使之入化矣故曰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徳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𤍠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经世之道必先于忘身而其次在信命故忘身则至于无我而信命则任其自然如此则忧患不足以累之此庄子于人间世之篇首言颜回之化卫而次言叶公子高之使齐也夫子高之使齐而夫子告之以义命此贤人之事而已所以降于颜回而言之至于颜阖之傅卫太子匠石之见齐栎社子綦观商丘之大木此皆有思有为之事也故苐降一等而言之人间世之说无以复加矣此庄子为言尽道如此矣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
  有天地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父子君臣之道立则万事起万事起而不可以不慎故曰大戒夫父子内也君臣外也内焉者主于命而外焉者主于义命所以无间而义所以立我无间则不间于亲立我则能立于君亲不可违而故曰不可解于心君不可避而故曰无适而非君也夫内事父而外事君是有诸身而已有诸身必有诸事不可遁去而已矣故曰不可逃于天地之间此事之自然而惟能顺其自然则免于忧累矣
  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
  不择地而安之者所谓安土也不择事而安之者所谓不辞难也安土故能爱不辞难故能诚爱必孝而诚必忠臣子之道尽于此故曰孝之至忠之盛也至者次于盛而盛者广于至
  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徳之至也
  夫子之事父知其有命臣之事君知其有义守之于心而顺其自然则悲喜不足以动也故曰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于前夫哀乐者心本无有而唯外物之所致能守其心而忘于哀乐则达于义命之极而死生所以安之也故曰徳之至也
  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臣子之事君亲能安于命则忘身忘身则生死不介于胸中故曰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也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喜出于不喜怒出于不怒则其言所以尽诚也喜出于喜而怒出于怒则其言所以非诚也尽诚之言有法度而非诚之言多过溢过溢之言传之者非易也故曰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至难也
  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也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
  以巧斗力卒乎阴以礼饮酒卒乎乱是皆已甚之事也故曰泰至则多奇巧多奇乐此圣贤不为而已矣
  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
  孔子曰予欲无言圣人岂欲强言乎盖无言者物不能扰而有言者物所以应应则所以不静矣故曰言者风波也无所行则迹所以藏有所行则迹所以显迹显于外而真亡于内矣故曰行者实丧也夫不静则至于动真亡则难以安故曰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
  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
  夫处心于寂然无事之际则和声内蕴而夜气自存达于性命之理而动静正顺矣若蹴之于纷然忧患之际则天真茀乱而夜气不存违于性命之理而举措乖迕矣故曰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
  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茍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
  夫至人藏天真晦心术不期为而自为不必应而自应静与物同而动与吉会傥衒聪明务精察用心太过则举措有不肖之累而祸患之来不知其所招而又不知其终极也故曰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茍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
  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
  人臣之道顾于义而已奉君之令则无改格君之非而无成故曰无迁令无劝成然既不迁令劝成而不能任其自然而违理以益上则所谓揠苗而助长也故曰过度益也
  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欤美者充实恶者自戕充实自戕皆所以无亏也故曰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充实非一朝之所致故言在久自戕不可革而已故言不及改有美有恶则不若无美无恶也故曰可不慎欤
  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至人无心乘万物以为心来去无碍而不居其一所谓游心者也既乘物以为心则无为而已矣若其有为则非得已而有为是不得已而后应也然不得已而后应又能去其已甚而存于中所以全于道也故曰乘万物以为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为臣如此则尽道矣此子高贤而仲尼终告之以至人之道也
  颜阖将传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徳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天生贤智所以辅于不贤不智矣贤智者衒其贤智则不贤不智者起而为累矣惟能内冥贤智而外与物同则亦足免当世之患此颜阖之𫝊卫太子而蘧伯玉告之以信理晦默之义故次于子高之事而言之也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
  孟子曰枉己者未有能正人者也夫欲正于人者必先正于己己正而人亦自正此蘧伯玉答颜阖之问而先之以正汝身也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形者天之委质也心者人之真君也委质不可不全故曰形莫若就真君不可不和故曰心莫若和形全者不可曲从于一物心和者不可摅发而示外故曰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夫君子外顺而内正不务独异于人矣故趋时应变而与物无迕盖能通达其道而不立小廉以自高要之以无玷为美也故曰达之入于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螳螂以臂当车辙才虽美而不胜其敌也猛虎不敢害于养己者性虽恶而不犯其顺也颜阖之𫝊卫太子太子之从于颜阖何异螳螂猛虎欤此伯玉所以引之而告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适有蚊䖟仆縁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耶
  仁人之爱物不失于爱而曲全其爱物有迕理则率而使顺而终不忘其所爱也岂务过爱而反伤其爱乎伤爱则以人而灭天矣故曰意有所至爱有所亡可不慎耶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蠧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夀匠石归栎社见梦曰汝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耶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
  物之生长则所以为得性翦伐则所以为失性得性则为荣失性则为辱荣必有所誉而辱必有所毁齐之大栎岂欲于失性之中而复求荣誉乎此所以不欲为社明也而匠石之弟子尚疑焉此明至人之于世以道任性忘己齐物而毁誉所以不及也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𨼆将芘其所赖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矣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如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𣏾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天于斧斤此材之患也
  夫至人能存诸己而不蕲乎用存诸己者足而其用所以有馀盖至于命者是也命者万事之根本而莫大焉故庄子每以大树而为况树之为用用则伤其根本而不用则枝叶以生故以不材为材而无用为用事能全而不伤也老子曰深根固蒂之道盖亦言其命也而南伯子綦见商丘之大木而嗟叹其神人之不材此亦知其全命之道欤使神人之以材而见用则不能全其命也何异荆氏之楸柏桑乎夫荆氏之楸柏桑之先夭以其小有材而已故小有材而不能明道以至于命则适自为累而已矣故曰此材之患也
  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牛之白颡豚之亢鼻此物之所以不材也人之痔病此人之所以不材也巫祝皆为不祥而不用不用所以生全也生全所以得终其天年得终其天年则祥莫大焉故曰此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然庄子之言及此者盖以处人间者不能晦道以忘己而多务衒材以夸众众虽企慕而反伤其命矣岂若晦道以忘已藏材以全命而免经世之患乎此所以反复言之而寓意也
  支离疏者頥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鍼治繲足以糊口鼓䇲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徴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徳者乎支离疏者形不正之人也形不正于外而实自正于内是以全其命也故曰犹足以终其天年然支离其形则尚能全其命况其支离其徳者乎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徳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大圣人与世推移而不凝滞于物物亦莫能伤之矣孔子之心未尝以经世为事其所以推而行之者直随时而已故时之可行则成其功时之可止则全其生汎然无碍而盛衰不自以知觉此圣人之心如此也故接舆之歌所以寓圣人之心而庄子引之以终经世之道而亦自叹其不得于时故曰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庄子之所谓祸福非世之所谓祸福也以能全性命者谓之福忘性命者谓之祸全性命者其道微故曰福轻乎羽然以至微之道而不能自举而行之故曰莫之知载也忘性命者其理著故曰祸重乎地然以至著之理而不能自知而避之故曰莫之知避也此庄子所以叹人间之人不能尽知全之之道也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此所谓小有材而不能自全而已矣前所谓此材之患是也岂知圣人以不材为神而无用为妙乎知其不材明其无用则经世之道尽矣此庄子所以终之于此言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三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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