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丰文钞/005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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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序
编辑《礼阁新仪》三十篇,韦公肃撰,记开元以后至元和之变礼。史馆秘阁及臣书皆三十篇,集贤院书二十篇。以参相校雠,史馆秘阁及臣书多复重,其篇少者八,集贤院书独具。然臣书有目录一篇,以考其次序,盖此书本三十篇,则集贤院书虽具,然其篇次亦乱。既正其脱谬,因定著从目录,而《礼阁新仪》三十篇复完。
夫礼者,其本在于养人之性,而其用在于言动视听之间。使人之言动视听一于礼,则安有放其邪心而穷于外物哉!不放其邪心,不穷于外物,则祸乱可息,而财用可充。其立意微,其为法远矣。故设其器,制其物,为其数,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者,皆人之起居、出入、吉凶、哀乐之具,所谓其用在乎言动视听之间者也。
然而古今之变不同,而俗之便习亦异。则法制数度,其久而不能无弊者,势固然也。故为礼者,其始莫不宜于当世,而其后多失而难遵,亦其理然也。失则必改制以求其当。故羲农以来,至于三代,礼未尝同也。后世去三代,盖千有馀岁,其所遭之变,所习之便不同,固已远矣。而议者不原圣人制作之方,乃谓设其器,制其物,为其数,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而为其起居、出入、吉凶、哀乐之具者,当一二以追先王之迹,然后礼可得而兴也。至其说之不可求,其制之不可考,或不宜于人,不合于用,则宁至于漠然而不敢为,使人之言动视听之间,荡然莫之为节,至患夫为罪者之不止,则繁于为法以御之。故法至于不胜其繁,而犯者亦至于不胜其众。岂不惑哉!
盖上世圣人,有为耒耜者,或不为宫室;为舟车者,或不为棺椁。岂其智不足为哉?以谓人之所未病者不必改也。至于后圣有为宫室者,不以土处为不可变也;为棺椁者,不以葛沟为不可易也。岂好为相反哉?以谓人之所既病者不可因也。又至于后圣,则有设两观而更采椽之质,攻文梓而易瓦棺之素,岂不能从俭哉?以谓人情之所好者能为之节而不能变也。由是观之,古今之变不同,而俗之便习亦异,则亦屡变其法以宜之,何必一二以追先王之迹哉?其要在于养民之性,防民之欲者,本末先后能合乎先王之意而已,此制作之方也。故瓦樽之尚而薄酒之用,大羹之先而庶羞之饱,一以为贵本,一以为亲用。则知有圣人作而为后世之礼者,必贵俎豆,而今之器用不废也;先弁冕,而今之衣服不禁也,其推之皆然。然后其所改易更革,不至乎拂天下之势,骇天下之情,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意矣。是以羲农以来,至于三代,礼未尝同,而制作之如此者,亦未尝异也。后世不推其如此,而或至于不敢为,或为之者特出于其势之不得已,故苟简而不能备,希阔而不常行,又不过用之于上,而未有加之于民者也。故其礼本在于养人之性,而其用在于言动视听之间者,历千馀岁,民未尝得接于耳目,况于服习而安之者乎?至其陷于罪戾,则繁于为法以御之,其亦不仁也哉。
此书所纪,虽其事已浅,然凡世之记礼者,亦皆有所本,而一时之得失具焉。昔孔子于告朔,爱其礼之存,况于一代之典籍哉?故其书不得不贵。因为之定著,以俟夫论礼者考而择焉。
李白诗集二十卷,旧七百七十六篇,今千有一篇,杂著六十篇者,知制诰常山宋敏求字次道之所广也。次道既以类广白诗,自为序,而未考次其作之先後。余得其书,乃考其先後而次第之。
盖白蜀郡人,初隐岷山,出居襄汉之间,南遊江淮,至楚观雲梦。雲梦许氏者,高宗时宰相圉师之家也,以女妻白,因留雲梦者三年。去之齐鲁,居徂徕山竹溪,入吴,至长安,明皇闻其名,召见以为翰林供奉,顷之不合去。北抵赵魏燕晋,西涉岐邠,历商於,至洛阳,遊梁最久。复之齐鲁,南浮淮泗,再入吴,转徙金陵,上秋浦浔阳。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反,明年明皇在蜀,永王璘节度东南,白时卧庐山,璘迫致之。璘军败丹阳,白奔亡至宿松,坐繫浔阳狱。宣抚大使崔涣与御史中丞宋若思验治白,以为罪薄宜贳,而若思军赴河南,遂释白囚,使谋其军事,上书肃宗,薦白材可用,不报。是时,白年五十有七矣。乾元元年,终以污璘事长流夜郎,遂泛洞庭,上峡江,至巫山,以赦得释。憩岳阳、江夏,久之复如浔阳,过金陵,徘徊於历阳、宣城二郡。其族人阳冰为当涂令,白过之,以病卒,年六十有四,是时宝应元年也。其始终所更涉如此,此白之诗书所自叙可考者也。
范传正为白墓誌,称白“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胜景,终年不移”,则见于白之自叙者,盖亦其略也。旧史称白山东人,为翰林待诏,又称永王璘节度扬州,白在宣城谒见,遂辟为从事。而新书又称白流夜郎,还浔阳,坐事下狱,宋若思释之者,皆不合於白之自叙。盖史误也。
白之诗连类引义,虽中於法度者寡,然其辞闳肆隽伟,殆骚人所不及,近世所未有也。旧史称白有逸才,志气宏放,飘然有超世之心,余以为实录。而新书不著其语,故录之,使览者得详焉。
尚书户部郎中、直龙图阁范公贯之之奏议,凡若干篇,其子世京集为十卷,而属余序之。
盖自至和已后十馀年间,公常以言事任职。自天子、大臣至于群下,自掖庭至于四方幽隐,一有得失善恶,关于政理,公无不极意反复,为上力言。或矫拂情欲,或切劘计虑,或辨别忠佞而处其进退,章有一再或至于十馀上。事有阴争独陈,或悉引谏官御史合议肆言。仁宗常虚心采纳,为之变命令,更废举,近或立从,远或越月逾时,或至于其后,卒皆听用。盖当是时,仁宗在位岁久,熟于人事之情伪与群臣之能否,方以仁厚清静休养元元,至于是非与夺,则一归之公议而不自用也。其所引拔以言为职者,如公皆一时之选。而公与同时之士,亦皆乐得其言,不曲从苟止。故天下之情因得毕闻于上,而事之害理者常不果行。至于奇邪恣睢,有为之者,亦辄败悔。故当此之时,常委事七八大臣,而朝政无大缺失,群臣奉法遵职,海内乂安。
夫因人而不自用者,天也。仁宗之所以其仁如天,至于享国四十馀年,能承太平之业者,繇是而已。后世得公之遗文,而论其世,见其上下之际相成如此,必将低回感慕,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其时之难得。则公言之不没,岂独见其志,所以明先帝之盛德于无穷也。
公为人温良慈恕,其从政宽易爱人。及在朝廷,危言正色,人有所不能及也。凡同时与公有言责者,后多至大官,而公独早卒。
公讳师道,其世次、州里、历官、行事,有今资政殿学士赵公抃为公之墓铭云。
几圣讳至,姓强氏,钱塘人,几圣字也。为三司户部判官、尚书祠部郎中。既没,其子浚明集其遗文为二十卷,属余序。
几圣少贫,能自谋学,为进士,材拔出其辈类,出辄收其科,其文词大传于时。及为吏,未尝不以其闲益读书为文,尤工于诗,句出惊人。世皆推其能,然最为相国韩魏公所知。魏公既罢政事,镇京兆,及徙镇相魏,常引几圣自助。魏公喜为诗,每合属士大夫、宾客与游,多赋诗以自见。其属而和之者,几圣独思致逸发,若不可追蹑,魏公未尝不叹得之晚也。其在幕府,魏公每上奏天子,以岁时庆贺候问,及为书记通四方之好,几圣为属稿草,必声比字属,曲当绳墨,然气质浑浑,不见刻画,远近多称颂之。及为他文,若志铭序记、策问学士大夫,则简古典则,不少贬以就俗。其所长兼人,以此魏公数荐之朝廷,以谓宜在馆阁,然未及用。魏公既薨之明年,几圣亦以疾卒。
几圣之遗文,在魏公幕府者为最多,故序亦反复见之,览者可推而考之也。其行治官世,已著于志几圣之葬者,故此不著。
至治之极,教化既成,道德同而风俗一,言理者虽异人殊世,未尝不同其指。何则?理当固无二也。是以《诗》《书》之文,自唐虞以来,至秦鲁之际,其相去千馀载,其作者非一人,至于其间尝更衰乱,然学者尚蒙馀泽,虽其文数万,而其所发明更相表里,如一人之说,不知时世之远,作者之众也。呜呼!上下之间,渐磨陶冶,至于如此,岂非盛哉!自三代教养之法废,先王之泽熄,学者人人异见,而诸子各自为家,岂其固相反哉!不当于理,故不能一也。由汉以来,益远于治。故学者虽有魁奇拔出之材,而其文能驰骋上下,伟丽可喜者甚众,然是非取舍不当于圣人之意者亦已多矣。故其说未尝一,而圣人之道未尝明也。士之生于是时,其言能当于理者,亦可谓难矣。由是观之,则文章之得失,岂不系于治乱哉!
长乐王向字子直,自少已著文数万言,与其兄弟俱名闻天下,可谓魁奇拔出之材,而其文能驰骋上下,伟丽可喜者也。读其书,知其与汉以来名能文者,俱列于作者之林,未知其孰先孰后。考其意,不当于理者亦少矣。然子直晚自以为不足,而悔其少作,更欲穷探力取,极圣人之指要,盛行则欲发而见之事业,穷居则欲推而托之于文章,将与《诗》《书》之作者并,而又未知孰先孰后也。然不幸蚤世,故虽有难得之材,独立之志,而不得及其成就,此吾徒与子直之兄回字深父所以深恨于斯人也。
子直官世行治,深甫已为之铭。而书其数万言者,属予为叙。予观子直之所自见者,已足暴于世矣,故特为之序其志云。
深甫,吾友也,姓王氏,讳回。当先王之迹熄,六艺残缺,道术衰微,天下学者无所折衷,深甫于是时奋然独起,因先王之遗文以求其意,得之于心,行之于己,其动止语默必考于法度,而穷达得丧不易其志也。
文集二十卷,其辞反复辨达,有所开阐,其卒盖将归于简也。其破去百家传注推散缺不全之经,以明圣人之道于千载之后,所以振斯文于将坠,回学者于既弱,可谓道德之要言,非世之别集而已也。后之潜心于圣人者,将必由是而有得,则其于世教岂小补之而已哉!呜呼!深甫其志方强,其德方进,而不幸死矣,故其泽不加于天下,而其言止于此。然观其所可考者,岂非孟子所谓名世者欤?其文有片言半简,非大义所存,皆附而不去者,所以明深甫之于其细行,皆可传于世也。
深甫,福州侯官县人,今家于颍。尝举进士,中其科,为亳州卫真县主簿。未一岁弃去,遂不复仕。卒于治平二年之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有三。天子尝以某军节度推官知陈州南顿县事,就其家命之,而深甫既卒矣。
王平甫既没,其家集其遗文为百卷,属甫序。
平甫自少已杰然以材高见于世,为文思若决河,语出惊人,一时争传诵之。其学问尤敏,而资之以不倦,至晚愈笃,博览强记,于书无所不通,其明于是非得失之理为尤详。其文闳富典重,其诗博而深矣。
自周衰,先王之遗文既丧。汉兴,文学犹为近古,及其衰,而陵夷尽矣。至唐,久之而能言之士始几于汉,及其衰,而遂泯泯矣。宋受命百有馀年,天下文章复侔于汉唐之盛。盖自周衰至今千有馀岁,斯文滨于泯灭,能自拔起以追于古者,此三世而已。各于其盛时,士之能以特见于世者,率常不过三数人。其世之不数,其人之难得如此。平甫之文能特见于世者也。世皆谓平甫之诗宜为乐歌,荐之郊庙;其文宜为典册,施诸朝廷,而不得用于世。然推其实,千岁之日不为不多,焦心思于翰墨之间者不为不众,在富贵之位者,未尝一日而无其人,彼皆湮没而无传,或播其丑于后。平甫乃躬难得之姿,负特见之能,自立于不朽,虽不得其志,然其文之可贵,人亦莫得而掩也。则平甫之求于内,亦奚憾乎!古今作者,或能文不必工于诗,或长于诗不必有文,平甫独兼得之。其于诗尤自喜,其忧喜、哀乐、感激、怨怼之情,一于诗见之,故诗尤多也。
平甫居家孝友,为人质直简易,遇人豁然推心腹,不为毫发疑碍,与人交,于恩意尤笃也。其死之日,天下识与不识,皆闻而哀之。其州里、世次、历官、行事,将有待于识平甫之葬者,故不著于此云。元丰元年。
齐故为文学之国,然亦以朋比夸诈见于习俗。今其地富饶,而介于河岱之间,故又多狱讼,而豪猾群党亦往往喜相攻剽贼杀,于时号难治。
余之疲驽来为是州,除其奸强而振其弛坏,去其疾苦而抚其善良。未期囹圄多空,而枹鼓几熄,岁又连熟,州以无事。故得与其士大夫及四方之宾客,以其暇日,时游后园。或长轩绕榭,登览之观,属思千里;或芙蕖芰荷,湖波渺然,纵舟上下。虽病不饮酒,而闲为小诗,以娱情写物,亦拙者之适也。通儒大人或与余有旧,欲取而视之,亦不能隐。而青郓二学士又从而和之,士之喜文辞者,亦继为此作。总之,凡若干篇。
岂得以余文之陋,而使夫宗工秀人雄放瑰绝可喜之辞,不大传于此邦也。故刻之石而并序之,使览者得详焉。熙宁六年二月己丑序。
公所为书,号《仙凫羽翼》者三十卷,《西陲要纪》者十卷,《清边前要》五十卷,《广中台志》八十卷,《为臣要纪》三卷,《四声韵》五卷,总一百七十八卷,皆刊行于世。今类次诗赋书奏一百二十二篇,又自为十卷,藏于家。
方五代之际,儒学既摈焉,后生小子,治术业于闾巷,文多浅近。是时公虽少,所学已皆知治乱得失兴坏之理,其为文闳深隽美,而长于讽谕,今类次乐府已下是也。
宋既平天下,公始出仕。当此之时,太祖、太宗已纲纪大法矣,公于是勇言当世之得失。其在朝廷,疾当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忧怜百姓、劳心万事之意,而推大臣从官执事之人,观望怀奸,不称天子属任之心,故治久未洽,至其难言,则人有所不敢言者。虽屡不合而出,其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祸福动其意也。
始公尤见奇于太宗,自光禄寺丞、越州监酒税召见,以为直史馆,遂为两浙转运使。未久而真宗即位,益以材见知。初试以知制诰,及西兵起,又以为自陕以西经略判官。而公常激切论大臣,当时皆不悦,故不果用。然真宗终感其言,故为泉州,未尽一岁,拜苏州,五日,又为扬州。将复召之也,而公于是时又上书,语斥大臣尤切,故卒以龃龉终。
公之言,其大者,以自唐之衰,民穷久矣,海内既集,天子方修法度,而用事者尚多烦碎,治财利之臣又益急,公独以谓宜遵简易、罢管榷,以与民休息,塞天下望。祥符初,四方争言符应,天子因之,遂用事泰山,祠汾阴,而道家之说亦滋甚,自京师至四方,皆大治宫观。公益诤,以谓天命不可专任,宜绌奸臣,修人事,反复至数百千言。呜呼!公之尽忠,天子之受尽言,何必古人。此非传之所谓主圣臣直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
公在两浙,奏罢苛税二百三十馀条。在京西,又与三司争论,免民租,释逋负之在民者,盖公之所试如此。所试者大,其庶几矣。公所尝言甚众,其在上前及书亡者,盖不得而集。其或从或否,而后常可思者,与历官行事,庐陵欧阳修公已铭公之碑特详焉,此故不论,论其不尽载者。
公卒以龃龉终,其功行或不得在史氏记,藉令记之,当时好公者少,史其果可信欤?后有君子欲推而考之,读公之碑与其书,及余小子之序其意者,具见其表里,其于虚实之论可核矣。
公卒乃赠谏议大夫。姓曾氏,讳某,南丰人。序其书者,公之孙巩也。至和元年十二月二日谨序。
古者学士之于六艺,射能弧矢之事矣,又当善其揖让之节;御能车马之事矣,又当善其驱驰之节;书非能肆笔而已,又当辨其体而皆通其意;数非能布策而已,又当知其用而各尽其法。而五礼之威仪,至于三千,六乐之节文,可谓微且多矣。噫!何其烦且劳如是!然古之学者必能此,亦可谓难矣。
然习其射御于礼,习其干戈于乐,则少于学,长于朝,其于武备固修矣。其于家有塾,于党有庠,于乡有序,于国有学,于教有师,于视听言动有其容,于衣冠饮食有其度,几杖有铭,盘杆有戒。在舆有和鸾之声,行步有佩玉之音,燕处有《雅》《颂》之乐。而非其故,琴瑟未尝去于前也。盖其出入进退,俯仰左右,接于耳目,动于四体,达于其心者,所以养之至如此其详且密也。
虽然,此尚为有待于外者耳。若夫三才万物之理,性命之际,力学以求之,深思以索之,使知其要,识其微,而斋戒以守之,以尽其才、成其德,至合于天地而后已者,又当得之于心,夫岂非难哉?
噫!古之学者,其役之于内外以持其心、养其性者,至于如此,此君子所以爱,日而自强不息,以求至乎极也。然其习之有素,闲之有具如此,则求其放心,伐其邪气,而成文武之材,就道德之实者,可谓易矣。
孔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盖乐者,所以感人之心而使之化,故曰“成于《乐》”。昔舜命夔典乐,教胄子,曰:“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则乐者非独去邪,又所以救其性之偏而纳之中也。故和鸾、佩玉、《雅》《颂》琴瑟之音,非其故不去于前,岂虚也哉!
今学士大夫之于持其身、养其性,凡有待于外者皆不能具,得之于内者又皆略其事,可谓简且易矣。然所以求其放心,伐其邪气,而成文武之材,就道德之实者,岂不难哉!此余所以惧不至于君子而入于小人也。
夫有待于外者,余既力不足,而于琴窃有志焉久矣,然患其莫余授也。治平三年夏,得洪君于京师,始合同舍之士,听其琴于相国寺之维摩院。洪君之于琴,非特能其音,又能其意者也。余将就学焉,故道余之所慕于古者,庶乎其有以自发也。同舍之士,丁宝臣元珍、郑穆闳中、孙觉莘老、林希子中,而余曾巩子固也。洪君名规,字方叔,以文学吏事称于世云。
晏元献公出东南,起童子,入秘阁读书,遂赞名,命入为翰林为学士。真宗特宠待之,每进见劳问,及所以任属之者,群臣莫能及。皇太子就书学,公以选入侍。太子即皇帝位,是为仁宗。公遂管国枢要,任政事,位宰相。其在朝廷五十馀年,常以文学谋议为任,所为赋颂铭碑、制诏册命、书奏议论之文传天下,尤长于诗,天下皆吟诵之。
当真宗之世,天下无事,方辑福应,推功德,修封禅,及后土、山川、老子诸祠,以报礼上下。左右前后之臣,非工儒学妙于语言、能讨论古今润色太平之业者不能称其位。公于是时为学者宗,天下慕其声名。人见公应于外者之不穷,而不知公之得于内者深也。
及得公所为《类要》上中下帙,总七十四篇,凡若干门,皆公所手抄。乃知公于六艺、太史、百家之言,骚人墨客之文章,至于地志、族谱、佛老、方伎之众说,旁及九州之外蛮夷荒忽诡变奇迹之序录,皆披寻绎,而于三才万物变化情伪,是非兴坏之理,显隐细钜之委曲,莫不究尽。公之得于内者在此也。公之所以光显于世者,有以哉!观公之所自致者如此,则知士不素学而处从官大臣之列,备文儒道德之任,其能不馁且病乎!此公之书所以为可传也。
公之子知止,能守其家者也,以书属余序。余与公仕不并时,然皆临川人,故为之论次,以为公书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