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南齐书
卷二十一 列传第二

文惠太子

卷二十二 

文惠太子长懋字云乔,世祖长子也。世祖年未弱冠而生太子,为太祖所爱。姿容丰润,小字白泽。宋元徽末,随世祖在郢,世祖还镇盆城拒沈攸之,使太子劳接将帅,亲侍军旅。除秘书郎,不拜。授辅国将军,迁晋熙王抚军主簿。事宁,世祖遣太子还都,太祖方创霸业,心存嫡嗣,谓太子曰:“汝还,吾事办矣。”处之府东斋,令通文武宾客。敕荀伯玉曰:“我出行日,城中军悉受长懋节度。我〔虽不行,内外直防乃诸门甲兵,悉令长懋〕时时履行。”[1]转秘书丞,以与宣帝讳同,不就,改除中书郎,迁黄门侍郎,未拜。昇明三年,太祖将受禅,世祖已还京师,以襄阳兵马重镇,不欲处他族,出太子为持节、都督雍梁二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军事、左中郎将、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建元元年,封南郡王,邑二千户。江左未有嫡皇孙封王,始自此也。进号征虏将军。

先是,梁州刺史范柏年诱降晋寿亡命李乌奴讨平氐贼杨城、苏道炽等,[2]颇著威名。沈攸之事起,柏年遣将阴广宗领军出魏兴声援京师,而候望形势,事平,朝廷遣王玄邈代之。乌奴劝柏年据汉中不受命,柏年计未决,玄邈已至,柏年迟回魏兴不肯下,太子虑其为变,乃遣说柏年,许启为府长史,柏年乃进襄阳,因执诛之。柏年,梓潼人,徙居华阳,世为土豪,知名州里。宋泰始中,氐寇断晋寿道,柏年以仓部郎假节领数百人慰劳通路,自益州道报命。除晋寿太守。讨平氐贼,遂为梁州。柏年彊立,善言事,以应对为宋明帝所知。既被诛,巴西太守柳弘称启太祖,敕答曰:“柏年幸可不尔,为之恨恨!”

时襄阳有盗发古冢者,相传云是楚王冢,大获宝物玉屐、玉屏风、竹简书、青丝编。简广数分,长二尺,皮节如新。盗以把火自照,后人有得十馀简,以示抚军王僧虔,僧虔云是科斗书考工记,周官所阙文也。是时州遣按验,颇得遗物,故有同异之论。

会北虏南侵,上虑当出樊、沔。二年,征为侍中、中军将军,置府,镇石头。穆妃薨,成服日,车驾出临丧,朝议疑太子应出门迎。左仆射王俭曰:“寻礼记服问‘君所主夫人妻、太子、嫡妇’,言国君为此三人为主丧也。今鸾舆临降,自以主丧而至,虽因事抚慰,义不在吊,南郡以下不应出门奉迎。但尊极所临,礼有变革,权去杖绖,移立户外,足表情敬,无烦止哭。皇太子既一宫之主,自应以车驾幸宫,依常奉候。既当成服之日,吉凶不容相干,宜以衰帻行事。望拜止哭,率由旧章。尊驾不以临吊,奉迎则惟常体,求之情礼,如为可安。”解侍中。上以太子哀疾,不宜居石头山障,移镇西州。四年,迁使持节、都督南徐兖二州诸军事、征北将军、南徐州刺史。世祖即位,为皇太子。

初,太祖好左氏春秋,太子承旨讽诵,以为口实。既正位东储,善立名尚,礼接文士,畜养武人,皆亲近左右,布在省闼。永明三年,于崇正殿讲孝经,少傅王俭以擿句令太〔子〕仆周颙撰为义疏。[3]五年冬,太子临国学,亲临策试诸生,于坐问少傅王俭曰:“曲礼云‘无不敬’。寻下之奉上,可以尽礼,上之接下,慈而非敬。今总同敬名,将不为昧?”俭曰:“郑玄云‘礼主于敬’,便当是尊卑所同。”太子曰:“若如来通,则忠惠可以一名,孝慈不须别称。”俭曰:“尊卑号称,不可悉同,爱敬之名,有时相次。忠惠之异,诚以圣旨,孝慈互举,窃有征据。礼云‘不胜丧比于不慈不孝’,此则其义。”太子曰:“资敬奉君,资爱事亲,兼此二涂,唯在一极。今乃移敬接下,岂复在三之义?”俭曰:“资敬奉君,必同至极,移敬逮下,不慢而已。”太子曰:“敬名虽同,深浅既异,而文无差别,弥复增疑。”俭曰:“繁文不可备设,略言深浅已见。传云‘不忘恭敬,民之主也’。书云‘奉先思孝,接下思恭’。此又经典明文,互相起发。”太子问金紫光禄大夫张绪,绪曰:“愚谓恭敬是立身之本,尊卑所以并同。”太子曰:“敬虽立身之本,要非接下之称。尚书云‘惠鲜鳏寡’,何不言恭敬鳏寡邪?”绪曰:“今别言之,居然有恭惠之殊,总开记首,所以共同斯称。”竟陵王子良曰:“礼者敬而已矣。自上及下,愚谓非嫌。”太子曰:“本不谓有嫌,正欲使言与事符,轻重有别耳。”临川王映曰:“先举必敬,以明大体,尊卑事数,备列后章,亦当不以总略而碍。”太子又以此义问诸学生,谢几卿等十一人,并以笔对。太子问王俭曰:“周易乾卦本施天位,而说卦云‘帝出乎震’。震本非天,义岂相主?”[4]俭曰:“乾健震动,天以运动为德,故言‘帝出震’。”[5]太子曰:“天以运动为德,君自体天居位,震雷为象,岂体天所出?”俭曰:“主器者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万物出乎震,故亦帝所与焉。”俭又谘太子曰:“孝经‘仲尼居,曾子侍’。夫孝理弘深,大贤方尽其致,何故不授颜子,而寄曾生?”太子曰:“曾生虽德惭体二,而色养尽礼,去物尚近,接引非隔,弘宣规教,义在于此。”俭曰:“接引非隔,弘宣虽易,去圣转远,其事弥轻。既云‘人能弘道’,将恐人轻道废。”太子曰:“理既有在,不容以人废言,而况中贤之才,弘上圣之教,宁有壅塞之嫌。”临川王映谘曰:“孝为德本,常是所疑,德施万善,孝由天性,自然之理,岂因积习?”太子曰:“不因积习而至,所以可为德本。”映曰:“率由斯至,不俟明德,大孝荣亲,[6]众德光备,以此而言,岂得为本?”太子曰:“孝有深浅,德有小大,因其分而为本,何所稍疑。”[7]太子以长年临学,亦前代未有也。

明年,上将讯丹阳所领囚,[8]及南北二百里内狱,诏曰:“狱讼之重,政化所先。太子立年作贰,宜时详览,此讯事委以亲决。”太子乃于玄圃园宣猷堂录三署囚,原宥各有差。上晚年好游宴,尚书曹事亦分送太子省视。

太子与竟陵王子良俱好释氏,立六疾馆以养穷民。风韵甚和,[9]而性颇奢丽。宫内殿堂,皆雕饰精绮,过于上宫。开拓玄圃园,与台城北堑等。其中楼观塔宇,多聚奇石,妙极山水。虑上宫望见,[10]乃傍门列修竹,内施高鄣,[11]造游墙数百闲,[12]施诸机巧,宜须鄣蔽,须臾成立,若应毁(撒)〔撤〕,[13]应手迁徙。善制珍玩之物,织孔雀毛为裘,光彩金翠,过于雉头矣。[14]以晋明帝为太子时立西池,乃启世祖引前例,求东田起小苑,上许之。永明中,二宫兵力全实,太子使宫中将吏更番役筑,宫城苑巷,制度之盛,观者倾京师。上性虽严,多布耳目,太子所为,无敢启者。后上幸豫章王宅,还过太子东田,见其弥亘华远,壮丽极目,于是大怒,收监作主帅,太子惧,皆藏匿之,由是见责。

太子素多疾,体又过壮,常在宫内,简于遨游。玩弄羽仪,多所僭儗,虽咫尺宫禁,而上终不知。十年,豫章王嶷薨,太子见上友于既至,造碑文奏之,未及镌勒。十一年春正月,太子有疾,上自临视,有忧色。疾笃,上表曰:“臣地属元良,业微三善,光道树风,于焉盖阙,晨宵忷惧,有若临渊。摄生舛和,构离痾疾,大渐惟几,顾阴待谢,守器难永,视膳长违,仰恋慈颜,内怀感哽。窃惟死生定分,理不足悲,伏愿割无已之悼,损既往之伤,宝卫圣躬,同休七百,臣虽没九泉,无所遗恨。”时年三十六。[15]太子年始过立,久在储宫,得参政事,内外百司,咸谓旦暮继体,及薨,朝野惊惋焉。上幸东宫,临哭尽哀,诏敛以衮冕之服,谥曰文惠,葬崇安陵。世祖履行东宫,见太子服翫过制,大怒,敕有司随事毁除,以东田殿堂为崇虚馆。郁林立,追尊为文帝,庙称世宗。

初,太子内怀恶明帝,密谓竟陵王子良曰:“我意色中殊不悦此人,当由其福德薄所致。”子良便苦救解。后明帝立,果大相诛害。

史臣曰:上古之世,父不哭子,寿夭悠悠,尚嗟恒事。况夫正体东储,方树年德,重基累叶,载茂皇家,守器之君,已知耕稼,虽温文具美,[16]交弘盛迹,武运将终,先期夙殒,传之幼少,以速颠危,推此而论,亦有冥数矣。

赞曰:二象垂则,三星丽天。树嫡惟长,义匪求贤。方为守器,植命不延。

校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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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虽不行内外直防及诸门甲兵悉令长懋〕时时履行 据南监本、毛本、殿本、局本补。按毛本、局本“长懋”下有小注,云“宋本无已上一十六字”。
  2. 讨平氐贼杨城苏道炽等 “杨城”通鉴齐高帝建元元年作“杨成”。
  3. 少傅王俭以擿句令太〔子〕仆周颙撰为义疏 据南史齐文惠太子传补。按百官志东宫职僚有太子仆,颙本传亦言文惠在东宫,颙为太子仆。
  4. 义岂相主 南监本、局本作“义岂相当”,南史齐文惠太子传作“义当相左”。
  5. 故言帝出震 南史“出”下有“乎”字。
  6. 大孝荣亲 “大”原讹“夫”,各本不讹,今改正。
  7. 何所稍疑 “稍”元龟二百六十作“称”。
  8. 上将讯丹阳所领囚 “丹阳”百衲本原作“丹杨”,今据南监本、殿本改。按此丹阳指丹阳尹也。
  9. 风韵甚和 按“风”字上应有“太子”二字,文义乃足。通鉴有“太子”二字。
  10. 虑上宫望见 “宫”字下南监本、局本有“中”字,南史同。
  11. 内施高鄣 “内”南史作“外”。
  12. 造游墙数百闲 “墙”南监本、局本作“观”,南史同。按此谓以游墙作鄣蔽也。“墙”作“观”,或后人习见“游观”字,以意改之耳。
  13. 若应毁(撒)〔撤〕 据殿本及南史改。
  14. 过于雉头矣 御览六百九十四、九百二十四引“头”字下有“远”字,南史同。
  15. 时年三十六 “时”字上南史有“薨于东宫”四字,文意乃足。
  16. 虽温文具美 “温文”二字原阙,据各本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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