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微堂诗集/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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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言古诗

椒山琴和陈太初修撰（有得古琴者，言是椒山物，索同人作诗。太初约予同作。）

伶伦既死贻嶰峒，谁回元气抉空同？古心感帝帝梦通，夜深重瞳投以镛，排阊叫舜放四凶。天王圣明臣罪蠢，遂从文王羑里中。我得此琴匪漫逢，玉带生研同敬恭。一弹再鼓何噰々，凤凰百鸟鸣梧桐。忽然划裂如石淙，孤臣放子号怨恫。追呼比干陪关逢，奴隶叔夜兼蔡邕，嗬叱仇鸾与严嵩。万古方舆一圜穹，哲人既往我安宗，谁知以耳以神通。俄顷四座悄无容，惟馀两人一枯桐。运丁叔季谁牙锺，不如收视反听聪。与君相知如蹶蛩，试叩铜山应洛锺。

题汤雨生《双笠图》

（双笠者，一宜兴周保绪广文，一武进汤雨生副将，皆侨寓金陵。保绪以进士而兼骑射，雨生以武将而能诗书，皆近人所罕。时保绪已没，雨生出图索题。）

圆灵为笠，五岳为筇。曾见断鳌立四极，又见黄土抟鸿蒙。一翁处城西，一翁处城东。西城太肥东太瘦，天教异地如虎龙。不文不武亦文武，谁仙谁侠谁英雄？忽然挂冠戴双笠，飘然来作六代江山之寓公，喁于唱和如蹶蛩。栽竹十万竿，种花一万丛。朝夕跨驴扶短筇，笠头浩荡来天风。一翁忽舍去，顿觉东城空，惟馀一笠蟠苍穹。晚年得我如断鸿，欲令补笠为附庸，我固辞之匪不恭。海波翻倒冯夷宫，江上鼋鼍方啸风。乌乎，安得有笠四海为帡幪！苍生苍生，谁是江左东山翁？

题林少穆制府《饲鹤图》（图为林公尊人所绘。）

有鹤有鹤生蓬壶，老仙育之何勤劬。千年长羽翮，千年调嗉咮。一朝奋翅凌天衢，羽族亿万随之俱。爰居岛上西风作，群鸟移家辟岁恶。吐雾含烟赤县迷，帝命丹书遣元鹤。排阊历阖驱风霆，朝辞北海暮南溟。电扫妖氛清八极，爰居徙族空其腥。澄清未几风色变，鸦阵作群还索战。阊阖纷纷百舌群，共罪仙禽应首谴。佞莺敛翅来结舌，愿与爰居为嬖妾。钦�侧足来骏奔，愿与爰居作子孙。鲁门锺鼓殷天高，更向吴门礼百牢。鹊填河兮索百万，兔营窟兮须三巢。仙禽不语惟戢翼，可怜精卫空流血，可怜百鸟憔悴无颜色。凤凰终大圣，不作臧孙祀。风霆震骇回濛汜，佞莺瑟缩钦�死。又闻狂飓簸天涛，蓬壶震骇爰居徙。乌乎！四海方今乌毕逋，哀鸿中夜嗷嗷呼。安得更起元鹤凌天衢，尽收羽族游蓬壶，庶几反哺大报仙人劬。

观物吟（九首）

（偶书所感，为《观物》、《观往》二吟，仿寒山《击壤》之体，而易其貌。友人有赏者，有诤其议论为诗者，附七言末，以俟论定。）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流，清济之源地下走。黄河千年澄不清，济水千年污不垢。君不见，重华父，英皇母，放勋外祖后夔傅，谁知外孙似舅不似父与祖。柳下东陵竹马嬉，司马桓魋枣梨侣。君不见，猿臂善射秋善棋，摩诘前身应画师。设令易地两束手，玉局仙人不解琴与棋。岂惟书读今生迟似我，似我蒲卢祝，螟蛉果蠃如同腹。前花落子后花开，枣火更新榆火续。悲哉后生之路前生熟，几见雀鸽鹰鸠变草木。

君不见，月下之影三大白，不知是主谁是客；水中之影百东坡，不知是我还是他。人知水月之影形神是，谁知梦寐之影由心起？猗顿不梦为穿窬，须眉不梦衣裙襦。鼠穴那有乘高车！犹渊写天鼓应桴，那用别寻行照图。今生若问来生种，醒时但问寐时梦。

忆昔有客扶仙鸾，神风肃然来降坛。汉唐古人去千载，忽然觌面能书翰。耳目心手定何物，此中殊费寻倪端。磨墨一斗尔，手我手，乩散手退，尔于何有？人生躯壳一寓公，偶然姓氏题谁某。若言形骸名字之外无我存，何异乩神恋僵柳？堪笑达人老东坡，和陶不敢和挽歌。传舍信宿知谁何。

世人解游仙，无人解游鬼。鬼介神祇仙佛间，变化升沉无二理。鬼兮鬼兮何所归？上者升天乘尾箕，中者五祀岳渎祇，下即人鬼享血食，丛祠野圹阴阴啼。功曹簿领若山积，业风吹人海潮至。不享血腥享臭气，一饱可抵终年祭，更有国殇十万能为厉。终南进士魄雄毅，万古鬼剑驱鬼骑。亦有鬼仙不受职，散发乘狸自游戏。不得神通得鬼通，鬼不金身法不雄。生前好游苦登陟，此时五岳云山朝夕至；生前怀古郁嵯峨，此时元明唐宋肩相摩。唐宋鬼多秦汉少，鬼寿享尽归大造。碧磷成阵作作芒，苍颉哭天天不晓。生前学道苦不力，不获生天不出世。传语世间驰走肉，生前早作死时计。

我梦深山行蒺藜，后有猛虎前深溪，魑魅森来攫人食。悸醒银烛明绣帷，瓶花午夜香蔷薇。我梦江楼幂珠箔，兰心蕙质同杯酌，回肠荡气歌方若。雄鸡忽叫纸窗黑，布衾铁冷风萧索。我梦从军逐天骄，前锋夜战浑河桥，万帐霜寒堆髑髅。晓窗忽听流莺娇，午夜宿酲犹未消。我梦排云诉天阙，赐对瑶阶万言列，欃枪电扫风雷掣。阿香行雨周四溟，钧天乐奏泰阶平。巫峡哀猿啼五更，展转思服河汉倾。

君不见，尼山严事柱下老，独不近容少正卯。孟轲宁受杨墨逃，不许仪秦列庠胶。万里潮州来辟佛，宁友大颠不友俗。由来世外有逸民，九流上世原并陈。温泉寒火不灰木，岂必五行无故新。断发文身隐至德，何妨端委开斯文。儒攻墨守争断断，握拳裂眦徒怒嗔。君不见，白莲社里攒眉人，虎溪语笑风吹巾。

君不见，始皇竟筑万里城，隋帝竟通千里漕。功在万世罪一世，岂必神禹同疏导？西藏之教能寝朔漠兵，和卓之教能息天山争，广谷大川自风气，岂能八表之外皆《六经》？南陌自晴北陌雨，东家击缶西家鼓。几世巢居易栋宇，由来裘葛更寒暑。堪笑周官竟被新都腐，单于二名嫌不古。

君不见，禽兽逼人传上古，九州道路横豺虎。倮虫那敌爪牙横，爰是羲皇制网罟。弱肉强食翻手势，不惟除害反争利。燔山竭泽神鬼号，大觉慈悲来救世。戒杀兼爱无等差，狼麐一律何能弭？我今以杀来止杀，不容鹰隼与豺獭。入山但捕獍与枭，入水但斩鳄与鲛。周处澹台孙叔敖，秉畀炎火迎虎猫。生生杀杀皆天意，枭羹可以祀上帝。

人非水火不生，非日月不明。未闻水火居其功，日月居其名。河润九里，岱云倏千里，形运不同，神运无涯涘。青冥荡荡空无垠，俯视富媪如弹丸。上帝高居眇视听，似闻下界群蚁喧。天雨粟，鬼夜哭，遂令大块如皤腹。空谷之中似有人，叩之无有呼必应。夸父穷年逐日走，何如回光照至真。入之深深，即之窈窈。不受一切，乃可大受。与其实所无，曷若空所有？

观往吟（九首）

（左思《咏史》，西涯变为乐府，各寄身世之感焉，岂仅论世尚友而已乎？词有古近，则不可强也。）

君不见，轩皇画井始辽东，建都维蓟谷，北广南缩古舆图，南辟北衰运旋毂。古河本是北干流，不走阴山大漠将谁投？河流所钟水草沃，生气清淑贤圣稠。轩皇乘龙御宇内，八骏动陟昆仑陬，运至中天沙漠涸，星宿海中忽漩洑。北干冒为中干流，尧时大变千古独。地气天气日渐南，运启中原大翻覆。乌乎，禹河以前故道安可求？吕梁未辟，龙门未凿，不应古河天上流，不然安得青州渡海为营州，冀州之外幽并州，狂言莫骇谈天邹。

君不见，东汉盛南阳，季汉盛襄阳，北宋衣冠盛洛阳。卧龙雏凤每比户，德星庆云时一堂。今日斗米黄巾薮，昔时柴胡结梗沮泽旁。吴越文明甲天下，昔时断发文身化。齐鲁今谁礼乐郊，幽燕盛竟长安亚。齐纨鲁缟睢涣章，桃浪兰风溱洧乡。今人不闻闻合笑，枳橘有时迁地良。何况攀龙附凤乘王气，龙凤已遥羽翼逝。犹从巢穴觅风云，何异南阳洛阳求国瑞。陵有升沉谷有徙，天旋地转无终始。花有落开月圆缺，地转天旋互盈竭。服参必求上党参，胶柱锲舟泥杀人。

君不见，河有鲤兮江有鲥，南北古今嗜何歧？今人若请古人客，下箸何异惊彭蜞。风流两晋牛必炙，若登今筵等鼠腊。寰海饔飧稻粱麦，谁辨书中麻黍稷？陆羽一人，能使九边市马茶；窈娘一人，能使寰海皆弓靴。岂独近代华夷兴淡巴，男女饮食情同贯，今人古人若冰炭。青牛化胡老聃辱，章甫适越神禹叹。岂独井田封建同城旦，扁鹊不工下带医，枉携药石走殽西。

汉文用黄老，孔明用申韩。为术不同，同归于治安。晋以庄老亡，秦以申商族。为术不同，同归于倾覆。用法不为法所庸，九流腾跃入环中。小尧舜，女尧舜，岂同燕哙师异姓！学《论语》，读《论语》，笑倒杨雄及赵普。始知留侯邺侯用二氏，异于崔浩高骈与梁武。

项羽之失，不在纵沛公；苻坚之失，不在优慕容；夫差之失，不在许舌庸。木不自腐何由虫，安能尽锄海内之英雄！族宇文，族拓跋，岂料亡秦是胡亥！子玉不除重耳忌，桓玄岂必寄奴败！祈天承命郏鄏鼎，子胥范增见何隘？如何契丹鱼头宴，不忌荒淫忌豪迈。纵令龙虎醢吾手，宇宙岂无人破坏！伟哉孟德千古雄，能容昭烈及关公。

晋拯吴民水火困，宋取江南不血刃。子孙食报数百年，衣冠南渡非侥幸。光义自背金匮盟，南宋遂皆艺祖礽。五国城中帝鬼哭，何如宗室衣冠留绍兴。贾充兴晋即亡晋，李斯兴秦即族秦，善败总向储宫伸。大哉唐宫夜祝邈佶烈，他朝太庙牌县铁。

君不见，王凤谤王商，李党谤奇章，天门折翼诬陶侃，碧云谷足蔑欧阳。于谦易储无谏疏，后世纷纷启疑狱。不因示梦齐召南，谁检阁中通政牍。宋明实录屡更新，宋明说部尤断断。谳古酷吏嗟胡寅，谁能尽起九原问死人。（《藤阴杂记》、《茶馀客话》、《碧溪丛谭》，均载齐召南未遇时，祈梦于忠肃祠，问何不谏易储。于公曰：“公他日为史官，检皇史窚，当知吾心耳。”及仕，修明史，奏检史窚，不得谏草，又检内阁大库，得明通政使日簿，载景泰某年月日于谦一本，为太子事。始知忠肃本有疏，而毁于徐、石，遂生后人臆议耳。）

君不见，上水之鱼，不异逆风之祇，百尺龙门宫点额。又不见，白衣之橹，何如竹箭之帆，轻舟已过万重山。百战百败刘豫州，曹瞒雄之惟两虬。六出六衄葛忠武，司马畏之如卧虎。虎虬变化天晦冥，不遇风云终不成。英雄才力薄九霄，何如滹沱之冰浙江潮。

君不见，破浪乘风洵壮哉，逆流狂飓亦见柁师材。惟有龙骧万斛阁沙浅，篙师束手空叹咍。虽非立刻危亡事，亦无挽救推移技。载舟覆舟两未形，逆风顺风均不利，空令下水庸工矜得意。君不见，羲皇以来四亿岁，乱世人材倍平世，不然安得混沌重开辟？雷雨殷地芝菌生，洪涛啮山怪石出。

读书吟示儿耆（五首）

画不如书可勒碑，书不如文可枣梨。荆关粉本尽安在，周秦古籍今犹垂。画不如文百世知，文不如画走四夷，重译那知谪仙咏，丹青图重西洋西。横传之远画胜文，竖传之久文胜画。小劫大劫一时来，谁识庖羲以前卦？万劫不灾是何物，杲杲青天行白日。

淮阴长用众，武穆长用少，由来武事各左右。王家子弟能书不能诗，谢家子弟能诗不能书，由来文事难兼诸。四刃不入，三刃不截，太阿止须一面锋，自古伤人惟寸铁。试问《兰亭》八百匣，何异胡椒八百石。

君不见，猩猩嗜酒知害身，且骂且尝不能忍。飞蛾爱灯非恶灯，奋翼扑明甘自陨。不为形役为名役，臧偲亡羊复何益？月攘一鸡待来年，年复一年头雪白。得掷且掷即今日，人生百岁驹过隙。试问巫峡连营七百里，何如蔡州雪夜三千卒。

《周易》非卜筮，安能度秦焰？《说文》非篆刻，安能寿铅椠？诸子未列博士科，云何名与周孔俱不磨？糟秕文字瞿昙老，犹言说法须善巧。《大公家教》竟安存，虎豹之鞹殊火藻。如何倮袒侏亻离示真朴，尽舍葩华求草木，尽舍玉帛锺鼓求礼乐。

君不见，花时少，实时多，花实时少叶时多，由来草木重干柯。秋花不及春花艳，春花不及秋花健。何况再实之木花不繁，唐开之花春必倦。人言松柏黛参天，谁知铁根霜干蟠九泉。

题包慎伯文集（二首）

陆游学杜吟君国，衔枚思渡桑干碛。正当侂胄用兵时，南园昌陈恢复计。陈亮上书气纵横，开扩万古请迁京。堂堂正正矜旗阵，过宫对策忘生平。买田省饷水心策，似道公田竟亡国。坐言起行几贾生，青苗攘臂徒安石。有用之用人共争，不如无用用斯神。芋头饱吃蜗庐卧，谁向白云隐王佐？君击唾壶我徐和。

君不见，渊明不肯折腰归，乞食柴桑不救饥。瓶中无粟花满篱，安得日日送酒来白衣。等为一食俱乡里，胡忍于此不忍彼？人生安往非口腹，谢此除非仙与死。尹喜抱关吏，老聃柱下史，尼父乘田亦禄仕，大圣真人犹若此。抱朴若非勾漏令，丹砂不成空没齿。乃知渊明书甲子，五斗之弃托词耳。奈何今士为贫仕，有似雕梁忙燕垒。安得黄花满篱酒满尊，看云日诵乐志论！扬州鹤背今何人！

絜园暑夜登月台

炎暑走入冰壶里，天风凉得心如洗。此是谪仙何世界，梧影不动檐鸦死。月华有露兼有霜，月气非烟亦非水。此时灵光不用回，万象无声念无起。

呼月吟

月兮月兮劝汝一杯酒，安得广寒宫里一携手。月中仙人笑回头，视汝大地同一浮。汝言桂树修玉斧，谁知大地河山影万古；汝言三五有盈缺，谁知四大海水如圆玦。潮消潮长月盈虚，云蔽云开冰皎洁。影落江心月一轮，千江一片光如雪。一旦乘风来月中，还看大地如明月。

古歌

杜鹃何世古天子，夜夜花间啼不止。提壶提壶劝尔归，酿得春江半觚水。江水如云绿千里，醉尽江中万鱼子。夜深倒卧芦花里，人生几得中山千日死！

江头月（咸丰四年）

欲融不融城上雪，欲落不落江上月。江上月，皎如雪，清秋已过月再圆，可惜圆时照离别。离别何人在故乡，阵阵宵磷作作芒，乱如渔火弥长江。可怜今夜月，正照秣陵城，秦淮歌管变鼙钲，长爪巨牙街衢行。可怜今夜月，曾照庐州堞，八公草木风鹤声，沟垒高深为谁设？可怜今夜月，方照金焦口，点点云鬟螺黛中，水战馀皇瓜渚守。可怜今夜月，更照吴淞郭，城头谯鼓兼画角，蚌鹬相持几时活？可怜今夜月，还照大海船，徐巿至今方丈谪，蓬壶日日皆神仙。江上月，皎如雪，可惜万古照离别。长歌短谣，君起舞，我击节。

戏自题诗集

太白十诗九言月，渊明十诗九言酒，和靖十诗九言梅，我今无一当何有！惟有耽山情最真，一丘一壑不让人。昼时所历梦同趣，贮山胸似贮壶冰。渊明面庐无一咏，太白登华无一吟。永嘉虽遇谢公屐，台荡胜迹皆未寻。昔人所欠将馀俟，应笑十诗九山水。他年诗集如香山，供养衡云最深里。

新罗山人醉笔墨兰歌

昨夜醉肠花怒开，墨池起蛰惊春雷。枯者游戏为根荄，乱者屈曲为蓓蕾，横披乱放无端涯。有时画兰兼画梅，暗香斜影窗前阶，便疑草书乱僧怀（僧怀素）。酒气兰香拂拂来，张颠濡发青莲杯。神乎鬼乎仙乎哉，请匹灵均嗬壁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