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关键 (四库全书本)/全览

古文关键 全览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八
  古文关键       总集类
  提要
  臣等谨案古文关键二卷宋吕祖谦编取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苏洵苏轼张耒之文凡六十馀篇各标举其命意布局之处示学者以门径故谓之关键卷首冠以总论看文作文之法考宋史艺文志载是书作十二卷今卷首所载看诸家文法凡王安石苏辙李廌秦观晁补之诸人俱在论列而其文无一篇录入似此本非其全书然书录解题所载亦祗二卷与今本卷数相合所称韩柳欧苏曽诸家亦与今本家数相合知全书实止于此宋志荒谬误増一十字也此本为明嘉靖中所刊前有郑凤翔序又别一本所刻旁有钩抹之处而评论则同考陈振孙谓其标抹注释以教初学则原本实有标抹此本盖刊板之时不知宋人读书于要处多以笔抹不似今人之圈点以为无用而删之矣叶盛水东日记曰宋儒批选文章前有吕东莱次则楼迂斋周应龙又其次则谢叠山也朱子尝以拘于腔子议东莱矣要之批选议论不为无益亦讲学之一端耳云云然祖谦此书实为论文而作不关讲学盛之所云乃文章正宗之评非此书之评也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   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八
  古文关键目录     总集类
  卷上
  韩文
  获麟解     师说
  谏臣论     原道
  原人      辨讳
  杂说      重答张籍书
  与孟简尚书书  答陈生书
  答陈商书    送王含秀才序
  送文畅序
  柳文
  晋文问守原议  桐叶封弟辨
  封建论     种树郭槖駞传
  梓人传     捕蛇者说
  与韩愈书论史事 送薛存义序
  欧文
  朋党论     纵囚论
  为君难论下   本论上
  本论下     春秋论
  春秋论中    泰誓论
  上范司谏书   送无党南归序
  送王陶序
  卷下
  老苏文
  春秋论     管仲论
  高祖论     审势
  上富丞相书   上田枢密书
  东坡文
  荀卿论     子思论
  韩非论     孙武论
  晁错论     孔子堕三都志林秦始皇扶苏志林 范增志林
  厉法禁     倡勇敢
  钱塘勤上人诗集叙
  六一居士集叙  潮州韩文公庙碑王仲仪真赞叙
  颍滨文
  三国论     君术
  南丰文
  唐论      救灾议
  战国策目录序  送赵宏序
  宛丘文
  景帝论     用大论




  古文关键总论
  看文字法
  学文须熟看韩柳欧苏先见文字体式然后遍考古人用意下句处苏文当用其意若用其文恐易厌盖近世多读
  第一看大㮣主张
  第二看文势规模
  第三看纲目关键
  如何是主意首尾相应如何是一篇铺叙次第如何是抑扬开合处
  第四看警策句法
  如何是一篇警策如何是下句下字有力处如何是起头换头佳处如何是缴结有力处如何是融化屈折剪截有力如何是实体贴题目处
  看韩文法
  简古 一本于经
  学韩文简古不可不学他法度徒简古而乏法度则朴而不华
  看柳文法
  关键 出于国语
  当学他好处  当戒他雄辨
  议论文字亦反复
  看欧文法
  平淡 祖述韩子  议论文字最反复
  学欧平淡不可不学他渊源徒平淡而无渊源则枯而不振
  看苏文法
  波澜 出于战国策史记 亦得关键法
  当戒他不纯处
  看诸家文法
  曾文  专学欧比欧文露筋骨
  子由文 太拘执
  王文  纯洁   学王不成遂无气焰李文  太烦   亦麄
  秦文  知常而不知变
  张文  知变而不知常
  晁文  麄率 自秦而下三人皆学苏者以上评韩柳欧苏等文字说斋先生唐仲友亦常以此说诲人
  论作文法
  文字一篇之中须有数行齐整处须有数行不齐整处或缓或急或显或晦缓急显晦相间使人不知其为缓急显晦常使经纬相通有一脉过接乎其间也盖有形者纲目无形者血脉也
  笔健而不麄 意深而不晦 句新而不怪语新而不狂 常中有变  正中有奇
  题常则意新 意常则语新 结前生后
  曲折斡旋  转换有力  反复操纵
  有用文字议论文字 为文之妙在叙事状情辞源浩渺不失之冗 意思新转处多则不缓上下 离合 聚散 前后 迟速 左右远近 彼我 一二 次第 本末 明白整齐 𦂳切 的当 流转 丰润 精妙端洁 清新 简肃 清快 雅健 立意简短 闳大 雄壮 清劲 华丽 缜密典严
  以上格制详具于下卷篇中
  论文字病
  深 晦 怪 冗 弱 涩 虚 直 疏碎 缓 暗
  尘俗  熟烂  轻易  排事
  说不透 意未尽 泛而不切



  钦定四库全书
  古文关键卷上     宋 吕祖谦 撰韩文
  获麟解
  字少意多文字立节所以甚佳其抑扬开合只主祥字反复作五段
  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女子皆知其为祥也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角者吾知其为牛鬛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虽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一本有麟字之果不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
  师说
  此篇最是结得段段有力中间三段自有三意说起然大㮣意思相承都不失本意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去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也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䛕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鄙之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可怪也欤圣人无常师苌弘师襄老𣆀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业术有专攻如是而已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请学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谏臣论
  意胜反题格
  此篇是箴规攻击体是反题难文字之祖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薫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草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尤之不终无也今阳子实一匹夫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夫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兹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僣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帯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心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家门不入孔席不暇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馀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者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
  从前难到此已极了末后须用放他一着盖阳子在当时毕竟是个贤者大抵文字须当抑扬若作汉唐君臣文字先须取他长处后说他短处
  原道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有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宋齐梁魏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不入于墨则入于老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兵甲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能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丝麻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浄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帝之与王其号名殊其所以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虽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今之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国家天下者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而不胥而为夷也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丝麻其居宫室其食粟米蔬果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苟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然则如之何其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原人
  形于上者谓之天形于下者谓之地命于其两间者谓之人形于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于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于其两间夷狄禽兽皆人也曰然则吾谓禽兽曰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问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兽皆举之矣指山之一草而问焉曰山乎曰山则不可故天道乱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乱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乱而夷狄禽兽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
  辨讳
  愈与进士李贺书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和而唱之同然一辞皇甫湜曰子与贺且得罪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讳释之者曰谓若言徴不称在言在不称徴是也律曰不讳嫌名释之者曰谓若禹与雨丘与蓲之类是也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孔子不偏讳二名春秋不讥不讳嫌名康王钊之孙实为昭王曾参之父名晢曾子不讳昔周之时有骐期汉之时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不闻又讳车辙之彻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机也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谕及机以为触犯士君子立言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为不可耶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也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也今世之士不务行周公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周公孔子亦见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参卒不可胜胜周公孔子曾参乃比于宦官宫妾则是宦官宫妾之孝于其亲贤于周公孔子曾参者耶
  杂说
  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茫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汨陵谷云亦灵怪矣哉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今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䇿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不能通其意执䇿而临之曰天下无良马呜呼其真无马耶其真不识马耶
  重答张籍书
  此篇节奏严洁铺叙明白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而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质有可至于道者浚其源道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德者之所辞让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书出焉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𫍢𫍢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其馀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也亦甚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兾乎今夫二氏行于中土也盖六百有馀年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至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至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至乎扬雄亦未久也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为之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为书者皆所为不得行乎今而行乎后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俟五六十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前书谓吾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已胜者然虽诚有之抑非好已胜也好已之道胜也已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所传之道也若不胜则无所为道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辩也有矣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为也岂害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将有所适思与吾子别庶几一来愈再拜
  与孟简尚书书
  此一篇须看大开合
  愈白蒙惠书云有人传愈近以奉释氏者妄也潮州时有一老僧号太颠颇聪明识道理远地无所可与语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数日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与之语虽不尽解要且胸中无滞碍自以为难得因与来往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庐及来袁州留衣服为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丘之祷久矣凡君子行已立身自有法度圣贤事业具在方册可效可师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积善积恶殃庆自各以其类至何有去圣人之道舍先王之法而从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诗不云乎恺悌君子求福不回传又曰不为威惕不为利疚假如释氏能与人为祸福非守道君子之所惧也况万万无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类君子耶小人耶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祸于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灵天地神祇昭布森列非可诬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于其间哉进退无所据而信奉之亦且惑矣且愈不助释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说孟子云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杨墨交乱而圣贤之道不明圣贤之道不明则三纲沦而九法斁礼乐崩而夷狄横几何其不为禽兽也故曰能言距杨墨者皆圣人之徒也扬子云曰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夫杨墨行正道废且将数百年以至于秦卒灭先王之法烧除经书坑杀学士天下遂大乱及秦灭汉兴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后始除挟书之律稍求亡书招学士经虽少得尚皆残缺十亡二三故学士多老死新者不见全经不能尽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见为守分离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群圣人之道于是大坏后之学者无所寻逐以至于今泯泯也其祸出于杨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然赖其言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已其大经大法皆亡灭而不救坏烂而不收所谓存十一于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无孟氏则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故愈常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汉氏已来群儒区区修补百孔千疮随乱随失其危如一发引千钧绵绵延延寝以微灭于是时也而唱释老于其间鼔天下之众而从之呜呼其亦不仁甚矣释老之害过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呜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虽然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恨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傍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从于邪也籍湜軰虽屡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获承命惟增惭惧死罪死罪
  答陈生书师锡
  中间四段铺叙齐整极好
  愈白陈生足下今之负名誉享显荣者在上位几人足下求速化之术不于其人乃以访愈是所谓借听于聋求道于盲虽其请之勤勤教之云云未有见其得者也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辞观足下之书及十四篇之诗亦云有志于是矣而其所问则名所慕则科故愈疑于其对焉虽然厚意不可虚辱聊为足下诵其所闻盖君子病乎在已而顺乎在天待已以信而事亲以诚所谓病乎在己者仁义存乎内彼圣贤者能推而广之而我蠢然为众人所谓顺乎在天者贵贱穷通之来平吾心而随顺之不以累于其初所谓待己以信者已果能之人曰不能勿信也已果不能人曰能之勿信也孰信哉信乎已而已矣所谓事亲以诚者尽其心不夸于外先乎其质而后乎其文者也尽其心不夸于外者不以己之得于外者为父母荣也名与位之谓也先乎其质者文行也后乎其文者饮食甘旨以其外物供养之道者也诚者不欺之名也待于外而后为养薄于质而厚于文斯其不类于欺欤果若是子之汲汲科名以不得进为亲之羞者惑也速化之术如是而已古之学者惟义之问诚将学于太学愈独守是说而俟见知焉
  答陈商书
  设譬格
  愈白辱惠书语高而旨深三四读尚不能通晓茫然增愧赧又不以其浅弊无过人智识且喻以所守幸甚愈敢不吐情实然自识其不足补吾子所须也齐王好竽有求仕于齐者操瑟而往立王之门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轩辕氏之律吕客骂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瑟虽工如王不好何是所谓工于瑟而不工于求齐也今举进士于此世求利禄行道于此世而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无与操瑟立齐门者比欤文诚工不利于求求不得则怒且怨不知君子必尔为不也故区区之心每有来访者皆有意于不肖者也略不辞让遂尽言惟吾子谅察
  送王含秀才序
  有感慨不足意
  吾少时读醉乡记私怪隐居者无所累于世而犹有是言岂诚旨于味耶及读阮籍陶潜诗然后乃知彼虽偃蹇不欲与世接然犹未能平其心或为事物是非相感发于是有托而逃焉者也若颜氏之操瓢与箪曾参歌声若出金石彼得圣人而师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于外也固不暇尚何曲蘖之托而昏冥之逃耶吾又以为悲醉乡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贞观开元之丕绩在朝廷之臣争言事当此时醉乡之后世又以直废吾既悲醉乡之文辞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识其子孙今子之来见我也无所挟吾犹将张之况文与行不失其世守浑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见信于世也于是行故与之饮酒
  送浮屠师文畅序
  体格好就他身上说极好处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问其名则是校其行则非可以与之游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问其名则非校其行则是可以与之游乎扬子云称在门墙则挥之在夷狄则进之吾取以为法焉文畅喜为文章其周游天下凡有行必请于搢绅先生以求咏歌其所志贞元十九年春将行东南柳君宗元为之请解其𧚌得所叙诗累百馀篇非至笃好其何能致多如是耶惜其无以圣人之道告之者而徒举浮屠之说赠焉夫文畅浮屠也如欲闻浮屠之说当自就其师而问之何故谒吾徒而来请也彼见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礼乐之盛其心必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乐闻其说而请之如吾徒者宜当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所以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语之不当又为浮屠之说而凟告之也民之初生固若禽兽夷狄然圣人者立然后知宫居而粒食亲亲而尊尊生者养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义教莫正乎礼乐刑政施之于天下万物得其宜措之于其躬体安而气平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文武以是传之周公孔子书之于册中国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为而孰传之耶夫鸟俛而啄仰而四顾夫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脱焉弱之肉彊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耶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为之者惑也悦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之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实者不信也余既重柳请又嘉浮屠能喜文辞于是乎言
  柳文
  晋文公问守原议
  看回互转换贯珠相似辞简意多大抵文字使事须下有力言语
  晋文公既受原于王难其守问寺人勃鞮以畀赵衰余谓守原政之大者也所以承天子树霸功致命诸侯不宜谋及媟近以忝王命而晋君择大任不公议于朝而私议于宫不博谋于卿相而独谋于寺人虽或衰之贤足以守国之政不为败而贼贤失政之端由是滋矣况当其时不乏言议之臣乎狐偃为谋臣先轸将中军晋君疏而不咨外而不求乃卒定于内竖其可以为法乎且晋君将袭齐桓之业以翼天子乃大志也然而齐桓任管仲以兴进竖刁以败则获原启疆适其始政所以观视诸侯也而乃背其所以兴迹其所以败然而能霸诸侯者以土则大以力则强以义则天子之策也诚畏之矣乌能得其心服哉其后景监得以相卫鞅弘石得以杀望之误之者晋文公也呜呼得贤臣以守大邑则问非失问举非失举也然犹羞当时䧟后代若此况于问与举又两失者其何以救之哉余故著晋君之罪以附春秋许世子止赵盾之义
  桐叶封弟辩
  此一篇文字一段好如一段大抵做文字须留好意思在后令人读一段好一段
  古之传者有言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曰以封汝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耶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耶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千易之不为病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耶是直小丈夫𡙇𡙇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结束委蛇曲折有不尽意不指定史佚又设一难在此
  封建论
  此是铺叙间架法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则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抟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荀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有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连率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有大者方伯连率之类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率有方伯连率而后有天子自天子而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夫尧舜禹汤之事也远矣及周而甚详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而为朝觐会同离而为守臣捍城然而降于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历于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陵夷迄于幽平王室东迁而自列为诸侯矣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盭无君君之心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尾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戌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守之制失也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数年之间奔命扶伤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邑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治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其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守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汉兴天子之政行于郡不行于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大刻于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汉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冯唐闻黄霸之明审观汲黯之简靖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纵其令乱其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遣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于同列则相顾裂眦勃然四起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汉事然也今国家尽制郡邑连置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谓知理者也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今矫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繋于诸侯哉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盖以诸侯之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已也私其卫于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已之威也私其尽臣蓄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人者也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于其时亦无以立于天下封建者为之也岂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势也
  种树郭槖駞传
  郭槖駞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槖駞者故乡人号之駞駞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槖駞云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駞业种树凡长安豪家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槖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蚤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有问之对曰槖駞非能使木寿且孳也以能顺木之夭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而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焉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而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揺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矣哉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駞曰我知种树而已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朂尔植督尔获蚤缲而绪蚤织而缕字而㓜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撃木而召之吾小人辄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问者喜曰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
  梓人传
  抑扬好一节应一节严序事实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隟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斵之器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众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执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斵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言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某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相之工大矣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帅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阪尹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能者进而可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衒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簿书为尊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圯彼将乐去固而就圯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捕蛇者说
  感慨讥讽体
  永州之野产异蛇黒质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腕瘘厉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大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日食其土之所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馀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与韩愈书论史事
  亦是攻击辨诘体颇似退之諌臣论
  正月二十一日宗元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获书言史事云具与刘秀才书及今方见书稿私心甚不喜与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谬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安有探宰相意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之耶若果尔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已而冒居馆下近密地食奉养役使掌故利纸笔为私书取以供子弟费古之志于道者不宜若是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为褒贬犹且恐惧不敢为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其宜恐惧尤大也则又扬扬入台府美食安坐行呼唱于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犹尔设使退之为宰相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士其敌益众则又将扬扬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于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利其禄也又言不有人祸必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于鲁卫陈宋蔡齐楚者是也其时暗诸侯不能以也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当其时虽不作春秋孔子犹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虽纪言书事犹遇且显也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范晔悖乱虽不为史其宗族亦诛马迁触天子喜怒班固不检下崔浩沽其直以斗暴虏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于不幸子夏不为史亦盲不可以是为戒其馀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无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惟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凡言二百年文武士多有诚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则同职者又所云若是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则卒谁能纪传之耶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同职者后来继今者亦各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则庶几不坠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语毎毎异辞日以滋久则所云磊磊轩天地决必不沉没者且乱杂无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又凡鬼神事渺茫荒惑无可凖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于此今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言论如退之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犹所云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谋也今当为而不为又诿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已而欲勉人难矣哉
  送薛存义序
  虽字少极有反复
  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崇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饮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直怠若事乂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义假令零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其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矣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
  欧阳文
  朋党论
  在諌院进
  议论出人意表大凡作文妙处须出意外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凯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凯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䕫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軰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人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谓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纵囚论
  文最𦂳曲折辨论惊人险语精神聚处词尽意未尽此篇反复有血脉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录大辟囚三百馀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而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兾免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然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法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
  为君难论下
  子由君术论正是此意
  呜呼用人之难难矣未若听言之难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辨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䛕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是皆未足为难也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辄败人之事者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请试举其一二战国时赵将有赵括者善言兵自谓天下莫能当其父奢赵之名将老于用兵者也毎与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终不以括为能也叹曰赵若以括为将必败赵事其后奢死赵遂以括为将其母自见赵王亦言括不可用赵王不听使括将而攻秦括为秦军射死赵兵大败降秦者四十万人坑于长平盖当时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败者也此听其言可用用之辄败人事者赵括是也秦始皇欲伐荆问其将李信用兵几何信方年少而勇对曰不过二十万足矣始皇大喜又以问老将王翦翦曰非六十万不可始皇不悦曰将军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为可用即与兵二十万使伐荆王翦遂谢病退老于频阳已而信大为荆人所败亡七都尉而还始皇大惭自驾如频阳谢翦因强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万不可于是卒与六十万而往遂以灭荆夫初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且听计于人者宜如何听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辄败事听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说则成功此所以为难也予又以谓秦赵二主非徒失于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锐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锐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若赵括者则又有说焉予略考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廉颇攻秦颇赵名将也秦人畏颇而知括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于赵曰秦人所畏者赵括也若赵以为将则秦惧矣赵王不悟反间也遂用括为将以代颇蔺相如力諌以为不可赵王不听遂至于败由是言之括虚谈无实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赵之诸臣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敌国亦知之独其主不悟尔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独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祸乱败亡由此者不可胜数也
  本论上
  昔荀卿子之说以为人性本恶著书一篇以持其论予始爱之及见世人之归佛者然后知荀卿之说谬焉甚矣人之性善也彼为佛者弃其父子绝其夫妇于人之性甚戾又有蚕食蛊蠧之弊然而民皆相率而归焉者以佛有善之说故也呜呼诚使吾民晓然知礼义之为善则安知不相率而从哉奈何教之谕之之不至也佛之说熟于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于礼义之事则未尝见闻今将号于众曰禁汝之佛而为吾礼义则民将骇而走矣莫若为之以渐使其不知而趣焉可也盖鲧之治水也鄣之故其害益暴及禹之治水也导之则其患息盖患深势盛则难与敌莫若驯致而去其害之易也今尧舜三代之政其说尚传其具皆在诚能讲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渐使民皆乐而趣焉则充乎天下而佛无所施矣传曰物莫能两大自然之势也奚必曰火其书而庐其居哉昔者戎狄蛮夷杂居九州之间所谓徐戎白狄荆蛮淮夷之类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类并进于中国故秦以西戎据宗周吴楚之国皆僣称王春秋书用鄫子传记被发于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为幸当是之时佛虽不来中国几何其不夷狄也以是而言之王道不明而仁义废则夷狄之患至矣及孔子作春秋尊中国贱夷狄然后王道复明方今九州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带其为患者特佛尔其所以胜之之道非有甚高难行之说也患乎忽而不为尔夫郊天祀地与乎宗庙社稷朝廷之仪皆天子之大礼也今皆举而行之至于所谓蒐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此郡县有司之事也在乎讲明而颁布之尔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渐则不能入于人而成化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后仁今之议者将曰佛来千馀岁有力者尚无可奈何何用此迂缓之说为是则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弃必世之功不为也可不惜哉孔子叹为俑者不仁盖叹乎启其渐而至于用殉也然则为佛者不犹甚于作俑乎当其始来未见其害引而内之今之为害著矣非待先觉之明而后见也然而恬然不以为怪者何哉夫物极则返数穷而变此理之常也今佛之盛久矣乘其穷极之时可以反而变之不难也昔三代之为政皆圣人之事业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术皆变其质文而相救就使佛为圣人及其弊也犹将救之况其非圣人者乎夫奸邪之士见信于人者彼虽小人必有所长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而至于乱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谓奸且邪矣盖其为说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虽见其弊而不思救岂又善惑者欤抑亦不得其救之之术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胜之舍是而将有为虽贲育之勇孟轲之辨太公之阴谋吾见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出计未及行而先已䧟于祸败矣何则患深势盛难与敌非驯致而为之莫能也故曰修其本以胜之作本论
  本论下
  读之易使人委靡然而笔力皆藏在里面了
  佛法为中国患千馀岁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尝去矣而复大集攻之暂破而愈坚扑之未灭而愈炽遂至于无可奈何是果不可去耶盖亦未知其方也夫医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病之中人乘乎气虚而入焉则善医者不攻其疾而务养其气气实则病去此自然之效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处佛为夷狄去中国最远而有佛固己久矣尧舜三代之际王政修明礼义之教充于天下于此之时虽有佛无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阙礼义废后二百馀年而佛至中国由是言之佛所以为吾患者乘其阙废之时而来此其受患之本也补其阙修其废使王政明而礼义充则虽有佛无所施于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势也尧舜三代为政设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计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胜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敛以什一差其征役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尽于南亩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惧其劳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为制牲牢酒醴以养其体笙匏俎豆以悦其耳目于不耕休力之时而教之以礼故因其田猎而为蒐狩之礼因其嫁娶而为婚姻之礼因其死葬而为丧祭之礼因其饮食群聚而为乡射之礼非徒以防其乱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长㓜凡人之大伦也故凡养生丧死之道皆因其欲而为之制饰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顺其性情而节焉所以防之使其不过也然犹惧其未也又为立学以讲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乡党莫不有学择民之聪明者而习焉使相告语而劝诱其愚惰呜呼何其备也盖尧舜三代之为政如此其虑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备防民之术甚周诱民之道甚笃行之以勤而被于物者治浸之以渐而入于民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亩则从事于礼乐之际不在其家则在乎庠序之间耳闻目见无非仁义礼乐而趋之不知其倦终身不见异物又奚暇外慕哉故曰虽有佛无由而入者谓有此具也及周之衰秦并天下尽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绝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而为治之具不备防民之渐不周佛于此时乘间而出千有馀岁之间佛之来者日益众吾之所为者日益坏井田最先废而兼并游惰之奸起其后所谓蒐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尽废然后民之奸者有暇而为他其良者泯然不见礼义之及已夫奸民有馀力则思为邪僻良民不见礼义则莫知所趋佛于此而乘其隙方鼓其雄诞之说而牵之则民不得不从而归矣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唱而驱之曰佛是真可归依者然则吾民何疑而不归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怒曰佛何为者吾将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将有说而排之何其不思之甚也夫千岁之患遍于天下岂一人一日之可为民之沉酣入于骨髓非口舌之可胜然则将奈何曰莫若修其本以胜之昔战国之时杨墨交乱孟子患之而专言仁义故仁义之说胜则杨墨之学废汉之时百家并兴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之道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自息此所谓修其本以胜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㦸男盖三军然而见佛则拜闻佛之说则有畏慕之诚者何也彼诚壮佼其中心茫然无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眇然柔懦进趋畏怯然而闻有道佛者义形于色非徒不为之屈又欲驱而绝之者何也彼无他焉学问明而礼义熟中心有所守以胜之也然则礼义者胜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礼义尚能不为之屈使天下皆知礼义则胜之矣自然之势也
  春秋论
  此一篇是反题格与韩文諌臣相类排斥之辞大抵要斥人湏多方说教他无逃处此前数段可见
  杀逆大恶也其为罪也莫赎其于人也不容其在法也无赦法施于人虽小必谨况举大法而加大恶乎既辄加之又辄赦之则自侮其法而人不畏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轻易也三子说春秋书赵盾以不讨贼故加之大恶既而以盾非实弑则又复见乎经以明盾之无罪是辄加之而辄赦之尔以盾为无弑心乎其可轻以大恶加之以盾不讨贼情可责而宜加之乎则其后顽然未尝讨贼既不改过以自赎何为遽赦使同无罪之人其于进退皆不可此非春秋意也赵穿杀君大恶也盾不讨贼不能为君复仇而失刑于下二者轻重不较可知就使盾为可责然穿焉得免也今免首罪为善人使无辜者受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春秋之法使为恶者不得幸免疑似者有所辨明此所谓是非之公也据三子之说初灵公欲杀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弑而盾不讨其迹涉于与弑矣此疑似难明之事圣人尤当求情责实而明白之使盾果有弑心乎则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为法受恶而称其贤也使果无弑心乎则当为之辨明必先正穿之恶使罪有所归然后责盾纵贼则穿之大恶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迹获辨而不讨之责亦不得辞如此则是非善恶明矣今为恶者获免而疑似之人䧟于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讨贼有幸弑之心与自弑同故宁舍穿而罪盾此乃逆诈用情之吏矫激之为尔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旧史是非错乱而善恶不明所以修春秋就令旧史如此其肯从而不正之乎其肯从而称美又教人以越境逃恶乎此可知其谬传也问者曰然则夷皋孰弑之曰孔子所书是矣赵盾弑其君也今有一人焉父病躬进药而不尝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进药而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刃以杀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虽庸吏犹知其不可同也躬药而不知尝者有爱父之孝心而不习于礼是可哀也无罪之人尔不躬进药者诚不孝矣虽无爱亲之心然未有杀父之意使善治狱者犹当与操刃殊科况以躬药之孝反与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不为也然则许世子止实不尝药则孔子决不书曰弑君孔子书为弑君则止决非不尝药难者曰圣人借止以垂教尔对曰不然夫所谓借止垂教者不过欲人之知尝药尔圣人一言明以告之则万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恶之名而尝药之事卒不见于文使后世但知止为弑君而莫知药之当尝也教未可垂而已䧟人于大恶矣圣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责止不如是之刻也难者曰曷为盾复见于经许悼公曷为书葬曰弑君之臣不见经此自三子说尔果圣人法乎悼公之葬且安知其不讨贼而书葬也自止以弑见经后四年吴败许师又十有八年当定公之四年许男始见于经而不名许之书于经者略矣止之事迹不可得而知也难者曰三子之说非其臆出也其得于所传如此然则所传者皆不可信乎曰传闻何可尽信公羊穀梁以尹氏卒为正卿左氏以尹氏卒为隐母一以为男子一以为妇人得于所传者盖如此是可尽信乎
  缴结极好移易不动与泰誓同
  春秋论中
  孔子何为而修春秋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责实别是非明善恶此春秋之所以作也自周衰以来臣弑君子弑父诸侯之国相屠戮而争为君者天下皆是也当是之时有一人焉能好廉而知让立乎争国之乱世而怀让国之高节孔子得之于经宜如何而别白之宜如何而褒显之其肯没其摄位之实而雷同众君诬以为公乎所谓摄者臣行君事之名也伊尹周公共和之臣常摄矣不闻商周之人谓之王也使息姑实摄而称号无异于正君则名分不正而是非不别夫摄者心不欲为君而身假行君之事虽行君事而其实非君也今书曰公则是息姑心不欲之实不为之而孔子加之失其本心诬以虚名而没其实善夫不求其情不责其实而善恶不明如此则孔子之意疏而春秋谬矣春秋辞有同异尤谨严而简约所以别嫌明微慎重而取信其于是非善恶难明之际圣人所尽心也息姑之摄也会盟征伐赏刑祭祀皆出于已举鲁之人皆听命于已其不为正君者几何惟不有其名尔使其名实皆在已则何从而知其摄也故息姑之摄与不摄惟在为公与不为公别嫌明微系此而已且其有让桓之志未及行而见杀其生也志不克伸其死也被虚名而违本意则息姑之恨何伸于后世乎甚高之节难明之善亦何望于春秋乎今说春秋者皆以名字氏族与夺为轻重故曰一字为褒贬且公之为字岂不重于名字氏族乎孔子以名字氏族不妄以加人其肯以公妄加于人而没其实乎以此而言隐实为摄则孔子决不书曰公孔子书为公则隐决非摄难者曰然则何为不书即位曰惠公之终不见其事则隐之始立亦不可知孔子从二百年后得其遗书而修之阙其所不知所以传后也难者又曰谓为摄者左氏尔公羊穀梁皆以为假立以待桓也故得以假称公予曰凡鲁之事出于已举鲁之人听于已生称曰公死称曰葬何从而知其假
  泰誓论
  铺叙不困解说分明
  书称商始咎周以乘黎乘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诸侯为职事其伐黎而胜也商人已疑其难制而患之使西伯赫然见其不臣之状与商并立而称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为怪其父师老臣如祖伊微子之徒亦默然相与熟视而无一言此其近于人情耶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以纣之雄猜暴虐尝醢九侯而脯鄂侯矣西伯闻之窃叹遂执而囚之几不免死至其叛已不臣而自王乃反优容而不问者十年此岂近于人情耶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称臣而称王安能服事于商乎且谓西伯称王者起于何说而孔子之言万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伯夷叔齐古之知义之士也方其让国而去顾天下皆莫可归闻西伯之贤共往归之当是时纣虽无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诸侯不称臣而称王是僣叛之国也然二子不以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纣始以为非而弃去彼二子者始顾天下莫可归卒依僣叛之国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岂近于人情耶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书之泰誓称十有一年说者因以谓自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丧二年并数之尔是以西伯听虞芮之讼谓之受命以为元年此又妄说也古者人君即位必称元年常事尔不以为重也后世曲学之士说春秋始以改元为重事然则果常事欤固不足道也果重事欤西伯即位已改元矣中间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冒先君之元年并其居丧称十一年及其灭商而得天下其事大于听讼远矣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谓西伯以受命之年为元年者妄说也后之学者知西伯生不称王而中间不再改元则诗书所载文武之事粲然明白而不诬矣或曰然则武王毕丧伐纣而泰誓曷为称十有一年对曰毕丧伐纣出于诸家之小说而泰誓六经之明文也昔者孔子当衰周之际患众说纷纭以惑乱当世于是退而修六经以为后世法及孔子既殁去圣稍远而众说复兴与六经相乱自汉以来莫能辨正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经则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尔复何疑哉司马迁作周本纪虽曰武王即位也九年祭于文王之墓然后治兵于孟津至作伯夷列传则又载父死不葬之说皆不可为信是以吾无取焉取信于书可矣
  缴结极好移易不动与春秋论结同
  上范司諌书
  太率平正有眼目筋骨须看前后贯穿错综抑扬处
  月日具官谨斋沐拜书司諌学士执事前月中得进奏吏报云自陈州召至阙拜司諌即欲为一书以贺多事匆卒未能也司諌七品官尔于执事得之不为喜而独区区欲一贺者诚以諌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时之公议系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执事外至一郡县吏非无贵官大职可以行其道也然县越其封郡逾其境虽贤守长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鸿胪之卿不得理光禄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得失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计惟所见闻而不系职司者独宰相可行之諌官可言之尔故士学古怀道者仕于时不得为宰相必为諌官諌官虽卑与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庙堂之上与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諌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諌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前与天子争是非者諌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諌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县之吏守一职者任一职之责宰相諌官系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责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职者受责于有司諌官之失职也取讥于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时君子之讥著之简册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泯甚可惧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责惧百世之讥岂不重耶非材且贤者不能为也近执事始被召于陈州洛之士大夫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为御史必为諌官及命下果然则又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贤也他日闻有立天子陛下直辞正色面争廷论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来翘首企足伫乎有闻而卒未能也窃惑之岂洛之士大夫能料于前而不能料于后也将执事有待而为也昔韩退之作诤臣论以讥阳城不能极諌卒以諌显人皆谓城之不諌盖有待而然退之不识其意而妄讥修独以为不然当退之作论时城为諌议大夫已五年后又二年始廷论陆贽及阻裴延龄作相欲裂其麻才两事尔当德宗时可谓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将强臣罗列天下又多猜忌进任小人于此之时岂无一事可言而须七年耶当时之事岂无急于阻延龄论陆cq=158贽两事也谓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为諌官七年适遇延龄陆贽事一諌而罢以塞其责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迁司业是终无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居官者率三岁而一迁或一二岁甚者半岁而迁也此又非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亲庶政化理清明虽为无事然自千里诏执事而拜是官者岂不欲闻正议而乐谠言乎然今未闻有所言说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纳諌之明也夫布衣韦帯之士穷居草茅坐诵书史常恨不见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职不敢言或曰我位犹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终无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执事思天子所以见用之意惧君子百世之讥一陈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之士大夫之惑则幸甚幸甚
  送徐无党南归序
  此篇文字象一个阶级自下说上一级进一级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愈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馀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送王陶序
  凡文字用易象多失之陈此篇使得疏通不陈窒塞处能疏通
  六经皆载圣人之道而易著圣人之用吉凶得失动静进退易之事也其所以为之用者刚与柔也乾健坤顺刚柔之大用也至于八卦之变六爻之错刚与柔迭居其位而吉亨利无咎凶厉悔吝之象生焉盖刚为阳为德为君子柔为阴为险为小人自干之初九为姤而上至于剥其卦五皆阴剥阳之卦也小人之道长君子静以退之时也自坤之初六为复而上至于夬其卦五皆刚决柔之卦也小人之道消君子动以进而用事之时也夫刚之为德君子之常用也庇民利物功莫大焉其为卦过㤗之三而四为大壮五为夬壮者壮也夬者决也四阳虽盛而犹有二阴然阳众而阴寡则可用壮以攻之故其卦为壮五阳而一阴阴不足为直可决之而已故其卦为夬然则君子之用其刚也审其力视其时知阴险小人之必可去然后以壮而决之夫勇者可犯也强者可诎也圣人于壮决之用必有戒焉故大壮之彖辞曰大壮利正其象辞曰君子非礼弗履夬之彖辞曰健而说决而和其象辞曰居德则忌以明夫刚之不可独任也故复始而亨临浸而长泰交而大壮以众攻其寡夬乘其衰而决之夫君子之用其刚也有渐而不失其时又不独任必以正以礼以说以和而济之则功可成此君子动以进而用事之方也太原王陶字乐道好刚之士也常嫉世阴险而小人多居京师不妄与人游力学好古以自信自守今其初仕于易得君子动以进之象故予为刚说以赠之大壮之初九曰壮于趾征凶夬之初九亦曰壮于趾往不胜为咎以此见圣人之戒用刚也不独于其彖象而又常深戒于其初呜呼世之君子少而小人多君之力学好刚以蓄其志未始施之于事也今其往尤宜慎乎其初
  结最有力依前结归初字







  古文关键卷上
<集部,总集类,古文关键>



  钦定四库全书
  古文关键卷下     宋 吕祖谦 撰老苏文
  春秋论
  此篇湏㸔首尾相应枝叶相生如引䋲贯珠大抵一节未尽又生一节别人意多则杂惟此篇意多而不杂
  六句应接淂𦂳切自此振发公私二字是一篇本意
  赏罚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惩以劝道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荣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权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赏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绝人之国贬人之爵诸侯而或书其名大夫而或书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赏罚加焉则夫子固曰我可以赏罚人矣赏罚人者天子诸侯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诸侯大夫僣天子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已则为之其何以责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胜公则道不胜位位之权得以赏罚而道之权不过于是非道在我矣而不淂为有位者之事则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僣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谁不曰道在我则是道者位之贼也曰夫子岂诚赏罚之耶徒曰赏罚之耳庸何伤曰我非君也非吏也执涂之人而告之曰某为善某为恶可也继之曰某为善吾赏之某为恶吾罚之则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赏罚何以异此然则何足以为夫子何足以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书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赏罚之权不以自与也曰此鲁之书也鲁作之也有善而赏之曰鲁赏之也有恶而罚之曰鲁罚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系易谓之系辞言孝谓之孝经皆自名之则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鲁之所以名史而夫子托焉则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鲁史之名则赏罚之权固在鲁矣春秋之赏罚自鲁而及扵天下天子之权也鲁之赏罚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权与之何也曰天子之权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与鲁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当在成王而成王㓜周公以为天下不可以无赏罚故不得已而摄天子之位以赏罚天下以存周室周之东迁也天子之权当在平王而平王昏乱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无赏罚而鲁周公之国也居鲁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权与之也然则假天子之权宜如何曰如齐桓晋文可也夫子欲鲁如齐桓晋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权与齐晋者何也齐桓晋文阳为尊周而实欲富强其国故夫子与其事而不与其心周公心存王室虽其子孙不能继而夫子思周公而许其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而后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与齐晋而与鲁也夫子亦知鲁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顾其心以为今之天下无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权与其子孙所以见思周公之意也吾观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详内而略外此其意于鲁法周公之所为且先自治而后治人也明矣夫子叹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则沭浴而请讨然则天子之权夫子固明以与鲁也子贡之徒不逹夫子之意续经而书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书而夫子独书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岂私一孔丘哉呜呼夫子以为鲁国之书而子贡之徒以为孔子之书也欤迁固之史有是非而无赏罚彼亦史臣之体宜尔也后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权天下有君则春秋不当作天下无君则天子之权吾不知其谁与天下之人乌有如周公之后之可与者与之而不淂其人则乱不与人而自与则僣不与人不自与而无所与则散呜呼后之春秋乱耶僣耶散耶结有力
  管仲论
  老苏大率多是权书惟此文句句的当前亦可学后不可到此篇义理的当抑扬反复及警䇿处多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攘戎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桓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岁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则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用之者桓公也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有孔子而后知去少正卯彼桓公何人也顾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呜呼仲以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桓公处㡬年矣亦知桓公之为人矣乎桓公声不绝乎耳色不绝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相庆矣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桓公之手足耶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虽桓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馀者仲能悉数而去之耶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问举天下之贤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扵桓文文公之才不过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之虐不若孝公之宽厚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馀威淂为诸侯之盟主百有馀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桓公之死也一乱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宾胥无之为人且各䟽其短是其心以为是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吾观史鳅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后之諌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一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高祖论
  此篇湏㸔抑扬反复过接处将无作有以虗为实
  汉高祖挟数用术以制一时之利害不如陈平揣摩天下之势举足揺目以劫制项羽不如张良微此二人则天下不归汉而高帝乃木强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后世子孙之计陈平张良智之所不及则高帝常先为之规画处置以中后世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为之者盖高帝之智明于大而暗于小至于此而后见也帝尝语吕后曰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必勃也可令为太尉方是时刘氏既安矣勃又将谁安耶故臣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属勃也知有吕氏之祸也虽然其不去吕后何也势不可也昔者武王没成王㓜而三监叛帝意百岁后将相大臣及诸侯王有如武庚禄父者而无有以制之也独计以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与弱子抗吕氏佐帝定天下为大臣素所畏服独此可以镇压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壮故不去吕后者为惠帝计也吕后既不可去故削其党以损其权使虽有变而天下不揺是故以樊哙之功一旦遂欲斩之而无疑呜呼彼独于哙不仁耶且哙与帝偕起㧞城䧟阵功不为少矣方亚父嗾项庄时微哙谯羽则汉之为汉未可知也且人有恶哙欲㓕戚氏者时哙出伐燕立命平勃即军中斩之夫哙罪未形也恶之者诚伪未必也且帝之不以一女子斩天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于吕氏吕氏之族若产禄辈皆庸才不足恤独哙豪健诸将所不能制后世之患无大于此矣夫高帝之视吕后犹医者之视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无至于杀人而已樊哙死则吕氏之毒将不至于杀人高帝以为是足以死而无忧矣彼平勃者遗其忧者也哙之死于惠之六年也天也彼其尚在则吕禄不可绐太尉不得入北军矣或谓哙于帝最亲使之尚在未必与产禄叛夫韩信黥布卢绾皆南面称孤而绾又最为亲幸然及高祖之未亡也皆相继以逆诛谁谓百岁之后椎埋屠狗之人见其亲戚得为帝王而不欣然从之耶臣故曰彼平勃者遗其忧者也
  审势
  治天下者定所上所上一定至于千万年而不变使民之耳目纯于一而子孙有所守易以为治故三代圣人其后世远者至七八百年夫岂惟其民之不忘其功以至于是盖其子子孙孙得其祖宗之法而为据依可以永久夏之上忠商之上质周之上文视天下之所宜上而固执之以此而始以此而终不朝文而莫质以自溃乱故圣人者出必先定一代之所上周之世盖有周公为之制礼而天下遂尚文后世有贾谊者说汉文帝亦欲先定制度而其说不可用今者天下幸方治安子孙万世帝王之计不可不预定于此时然万世帝王之计常先定所上使其子孙可以安坐而守其旧至扵政弊然后变其小节而其大体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长远而民不苟简今也考之于朝野之间以观国家之所上者而臣犹有惑也何则天下之势有强弱圣人审其势而应之以权势强矣强甚而不已则折势弱矣弱甚而不已则屈圣人权之使其甚不至于折与屈者威与惠也夫强甚者威竭而不振弱甚者惠䙝而下不以为德故处弱者利用威而处强者利用惠乘强之威以行惠则惠尊乘弱之惠以飬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故威与惠者所以裁节天下强弱之势也然而不知强弱之势者有杀人之威而下不惧有生人之惠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惠䙝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审知天下之势而后可与言用威惠不先审知其势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惠者末也故有强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惠以至于折与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一人之身将欲饮药饵石以养其生必先审观其性之为阴其性之为阳而投之以药石药石之阳而投之阴药石之阴而投之阳故阴不至于涸而阳不至于亢苟不能先审观已之为阴与已之为阳而以阴攻阴以阳攻阳则阴者固死于阴阳者固死于阳不可救也是以善养身者先审其阴阳而善制天下者先审其强弱以为之谋昔者周有天下诸侯大盛当其盛时大者已有土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过千里其势为弱秦有天下散为郡县聚为京师守令无大权柄伸缩进退无不在我其势为强然方其成康在上诸侯无小大莫不臣服弱之势未见于外及其后世失德而诸侯禽奔兽遁各固其国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区区守姑息之道而望其能以制服强国是谓以弱政济弱势故周之天下卒毙于弱秦自孝公其势固以骎骎焉日趋于强大及其子孙已并天下而亦不悟专任法制以斩挞平民是谓以强政济强势故秦之天下卒毙于强周拘于惠而不知权秦勇于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审天下之势也我宋制治有县令有郡守有转运使以大緫小丝牵绳联总合于上虽其地在万里外方数千里拥兵百万而天子一呼于殿陛间三尺竖子驰传捧诏召而归之京师则觧印趋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势秦之所恃以强之势也势强矣然天下之病常病于弱噫有可强之势如秦而反䧟于弱者何也习于惠而怯于威也惠大甚而威不胜也夫其所以习于惠而惠大甚者赏数而加于无功也怯于威而威不胜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赏与刑与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实著于外焉何谓弱之实曰官吏旷惰职废不举而败官之罚不加严也多赎数赦不问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骄彺负力幸赏而维持姑息之恩不敢节也将帅覆军匹夫不返而败军之责不加重也羌胡强盛陵压中国而邀金缯币帛之耻不为怒也若此类者大弱之实也久而不治则又将有大于此而遂浸微浸消释然而溃以至于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臣以为弱在于政而不在于势是谓以弱政败强势今夫一舆薪之火众人之所惮而不敢犯者也举而投之河则何热之能为是以负强秦之势而溺于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强焉者以此也虽然政之弱非若势弱之难治也借如弱周之势而必变易其诸侯而后强可能也天下之诸侯固未易变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则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齐古之强国也而威王又齐之贤王也当其即位委政不治诸侯并侵而人不知其国之为强国也一旦发怒裂万家封即墨大夫召烹阿大夫与常誉阿大夫者而发兵击赵魏卫赵魏卫尽走请和而齐国人人震惧不敢饰非者彼诚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济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藉郡县之势言脱于口而四方响应其所以用威之资固己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为焉未有欲为而不可者今诚能一留意于用威一赏罚一号令一举动无不一切出于威严用刑法而不赦有罪力行果断而不牵众人之是非用不测之刑用不测之赏而使天下之人视之如风雨雷霆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从发而不可逃遁朝廷知此然后平民益务捡慎而奸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惧刑法之及其身而敛其手足不敢辄犯法此之谓强政强政矣为之数年而天下之势可以复强臣故曰乘弱之惠以养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然则以当今之势求所谓万世为帝王而其大体卒不可革易者其尚威而已矣或曰当今之势事诚无便于尚威者然孰知夫万世之间其政不变而必曰威耶愚应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为君者也一日而无威是无君也久而政弊变其小节而参之以惠使不至若秦之甚可也举而弃之过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德不任刑任刑伯者之事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谓知理者也夫汤武皆王也桓文皆伯也武王乘纣之暴出民于炮烙斩刈之地苟又遂多杀人多刑人以为治则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于礼义彼汤则不然桀之恶固无以异于纣然其刑不若纣暴之甚也天下之民化之其风淫惰不事法度书曰有众率怠弗恊而又诸侯昆吾氏首为乱于是诛锄其强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纷乱故记曰商人先罚而后赏至于桓文之事则又非皆任刑也桓公任管仲管仲之书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长者其佐狐赵先魏皆不说以刑法其治亦未尝以刑为本而号亦为伯而谓汤非王而文非伯也得乎故用刑不必伯用德不必王各观其势之何所宜用而已然则今之势何为不可用刑何为不曰王道彼不先审天下之势而欲应天下之务难矣
  上富丞相书
  此篇须㸔曲折抑扬开合反复节奏好
  往年天子震怒出逐宰相选用旧臣堪付属以天下者使在宰府与天下更始而阁下之位实在第三方是之时天下咸喜相庆以为阁下惟不为宰相也故默默在此方今困而复起起而复为宰相而又适值乎此时也不为而何为且吾君之意待之如此其厚也不为而何以副吾望故咸曰后有下令而异于他日者必吾富公也朝夕而待之跂首而望之望望然而不获见也戚戚然而疑呜呼其弗获闻也必其远也进而及于京师亦无闻焉不敢以疑犹曰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数十年之间如此其不变也皆曰贤人焉或者彼其中则有说也而天下之人则未始见也然不能无忧盖古之君子爱其人也则忧其无成且尝闻之古之君子相是君也与是人也皆立于朝则使吾皆知其为人皆善者也而后无忧且一人之身而欲擅天下之事虽见信于当世而同列之人一言而疑之则事不可以成今夫政出于他人而不惧事不出于已而不忌是二者惟善人为能然犹欲得其心焉若夫众人政出于他人而惧其害己事不出于已而忌其成功是以有不平之心生夫或居于吾前或立于吾后而皆有不平之心焉则身危故君子之处于其间也不使之不平于我也周公立于明堂以听天下而召公惑何者天下固惑乎大也召公犹未能信乎吾之心也周公定天下诛管蔡告召公以其志以安其身以及于成王故凡安其身者以安乎周也召公之于周公管蔡之于周公二者亦皆有不平之心焉以为周之天下周公将遂取之也周公诛其不平而不可告语者告其可以告语者而和其不平之心然则非其必不可告语者则君子未始不欲和其心天下之人从仕而至于卿大夫宰相集处其上将有所为何虑而不成不能忍其区区之小忿以成其不平之衅则害其大事是以君子忍其小忿以容其小过而杜其不平之心然后当大事而听命焉且吾之小忿不足以易吾之大事也故宁小容焉使无芥蒂于其间古之君子与贤者并居而同乐故其责之也详不幸而与不肖者偶不图其大而治其细则阔远于事情而无益于当世故天下无事而后可与争此不然则否昔者诸吕用事陈平忧惧计无所出陆贾入见说之使交欢周勃陈平用其䇿卒得绛侯北军之助以㓕诸吕夫绛侯木强之人也非陈平而致之谁也故贤人者致其不贤者也非夫不贤者之能致贤者也曩者今上即位之初寇莱公为相惟其侧有小人不能诛又不能与之无忿故终以斥去及范文正公在相府又欲以岁月治天下事失于急与不忍小忿故群小人亦急逐去之一去遂不复用以殁其身伏惟阁下以不世出之才立于天子之下百官之上此其深谋远虑必有所处而天下之人犹未获见洵西蜀人也窃有志于今世愿一见于堂上伏惟阁下深思之无忽
  上田枢密书
  天之所以与我者夫岂偶然哉尧不得以与丹朱舜不得以与商均而瞽瞍不得夺诸舜发于其心出于其言见于其事确乎其不可易也圣人不得以与人父不得夺诸其子于此见天之所以与我者不偶然也夫其所以与我者必有以用我也我知之不得行之不以告人天固用之我实置之其名曰弃天自卑以求幸其言自小以求用其道天之所以与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其名曰䙝天弃天我之罪也䙝天亦我之罪也不弃不䙝而人不我用不我用之罪也其名曰逆天然则弃天䙝天者其责在我逆天者其责在人在我者吾将尽吾力之所能为者以塞夫天之所以与我之意而求免乎天下后世之讥在人者吾何知焉吾求免夫一身之责之不暇而暇为人忧乎哉孔子孟轲之不遇老于道涂而不倦不愠不怍不沮者夫固知夫责之所在也卫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不足相与以有为也我亦知之矣抑将尽吾心焉耳吾心之不尽吾恐天下后世无以责夫卫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而彼亦将有以辞其责也然则孔子孟轲之目将不瞑于地下矣夫圣人贤人之用心也固如此如此而生如此而死如此而贫贱如此而富贵升而为天沉而为渊流而为川止而为山彼不预吾事吾事毕矣切怪夫后之贤者之不能自处其身也饥寒困穷之不胜而号于人呜呼使吾诚死于饥寒困穷耶则天下后世之责将必有在彼其身之责不自任以为忧而我取而加之吾身不已过乎今洵之不肖何敢以自列于圣贤然其心亦有所不甚自轻者何则天下之学者孰不欲一蹴而造圣人之域然及其不成也求一言之几乎道而不可得也千金之子可以贫人可以富人非天之所与虽以贫人富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天子之宰相可以生人可以杀人非天之所与虽以生人杀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今洵用力于圣人贤人之术亦已久矣其言语其文章虽不识其果可以有用于今而传于后与否独怪夫其得之之不劳方其致思于心也若或起之得之心而书之纸也若或相之夫岂无一言之几于道千金之子天子之宰相求而不得者一旦在已故其心得以自负或者天其亦有以与我也曩者见执事于益州当时之文浅狭可笑饥寒困穷乱其心而声律记问又从而破坏其体不足观也已数年来退居山野自分永弃与世俗日踈阔得以大肆其力于文章诗人之优柔骚人之清深孟韩之温淳迁固之雄刚孙吴之简切投之所向无不如意尝试以为董生得圣人之经其失也流而为迂晁错得圣人之权其失也流而为诈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为贾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见其人也作䇿二道曰审势审敌作书十篇曰权书洵有山田一顷非凶岁可以无饥力耕而节用亦足以自老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夭之所与者不忍弃且不敢䙝也执事之名满天下天下之士用与不用在执事故敢以所为䇿二道权书十篇为献平生之文远不可多致有洪范论史论十篇近以献内翰欧阳公度执事与之朝夕相从而议天下之事则斯文也其亦庶乎得陈于前矣若夫其言之可用与其身之可贵与否者执事事也执事责也于洵何有哉
  东坡文
  荀卿论
  此篇前骂后略取纲目在不敢放言上靣平说来虽是平说如有规矩一句亦有句法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贡之辨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毎不为夫子之所说颜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足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㓕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冦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于绝㓕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㓕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以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于此也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苟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此篇文前面说荀卿不好了后面略放一步异他言荀卿亦是个贤者大抵作文体式要如此头使孔子起后仍旧使孔子结又见文字不苟亦自相应
  子思论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于为文是以未尝立论也所可得而言者惟其归于至当斯以为圣人而已矣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此其不争为区区之论以开是非之端是以独得不废以与天下后世为仁义礼乐之主夫子既没诸子之欲为书以传于后世者其意皆存乎为文汲汲乎惟恐其汨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论论立而争起自孟子之后至于荀卿扬雄皆务为相攻之说其馀不足数者纷纭于天下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荘周杨朱墨翟田骈慎到申不害韩非之徒各持其私说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所适从奈何其弟子门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载之后学者愈众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欤昔三子之争起于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恶而扬子又曰人之性善恶混孟子既已据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于恶人之性有善恶而已二子既已据之是以扬子亦不得不出于善恶混也为论不求其精而务以为异于人则纷纷之说未可以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尝言性也盖亦尝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论也孟子之所谓性善者皆出于其师子思之书子思之书皆圣人之微言笃论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为言之名举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论昭昭乎自以为的于天下使天下之过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为异论者皆孟子之过也若夫子思之论则不然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是以天下无不可学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学者不知其所穷夫如是则恻隐足以为仁而仁不止于恻隐羞恶足以为义而义不止于羞恶此不亦孟子之所以为性善之论欤子思论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论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此无以异者而子思取必于圣人之道孟子取必于天下之人故夫后世之异议皆出于孟子而子思之论天下同是而莫非焉然后知子思之善为论也
  韩非论
  圣人之所为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也昔周之衰者有老耼荘周列御冦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说纷纭颠倒而卒归于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忘乎富贵之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于天下高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于天下自耼之死百馀年有商鞅韩非著书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贤及秦用之终于胜广之乱教化不足而法有馀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耼荘周之使然何者仁义之道起于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而礼法刑政之原出于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所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不敢与不忍之心合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耼荘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汎汎乎若萍游于江湖而适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以怀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于无有夫无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惟君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眇然若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太史迁曰申子卑卑施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核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谋而相感者荘老之后其祸为申韩自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孙武论
  先说用智之难智一用则三患皆至惟出于三患之外方可用即圣人之事可见而或者之言不足信
  古之善言兵者无出于孙子矣利害之相权奇正之相生战守攻围之法盖以百数虽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馀而未知所以用智此岂非其所大阙欤夫兵无常形而逆为之形胜无常处而多为之地是以其说屡变而不同纵横委曲期于避害而就利杂然举之而听用者之自择也是故不难于用而难于择择之为难者何也锐于西而忘于东见其利而不见其所穷得其一说而不知其又有一说也此岂非用智之难欤夫智本非所以教人以智教人者是君子之急于有功也变诈滑其外而无守于其中则是五尺童子皆欲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贪而不顾以䧟于难则有之矣深山大泽有天地之宝无意于宝者得之操舟于河舟之逆顺与水之曲折㤀于水者见之是故惟天下之至廉为能贪惟天下之至静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为能诈何者不役于利也夫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见其害而后见其利见其败而后见其成其心闲而无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于得则将临事而惑虽有大利尚安得而见之若夫圣人则不然居天下于贪而自居于廉故天下之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于勇而自居于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于诈而自居于信故天下之诈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于此而即以此自居则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则明者毕见居阴以御阳则阳者毕赴夫然后孙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君子方其未发也介然如石之坚若将终身焉者及其发也不终日而作故曰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论则不然曰兵者诡道也非贪无以取非勇无以得非诈无以成廉静而信者无用于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说行则天下纷纷如鸟兽之相抟婴儿之相击强者伤弱者废而天下之乱何从而已乎
  晁错论
  此篇前靣引入事说景帝时虽名为治平有七国之变此篇体制好大槩作文淅淅引入来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以辞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㧞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已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已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者已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孔子堕三都
  此篇须看他使事相形
  鲁定公十三年孔子言于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无百雉之城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公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孔子命申句湏乐颀下伐之费人北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公敛处父以成叛公围成弗克或曰殆哉孔子之为政也亦危而难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曹操疑其论建渐广遂杀融融特言之耳安能为哉操以为天子有千里之畿将不利已故杀之不旋踵季氏亲逐昭公公死于外从公者皆不可入虽子家羁亦亡季氏之忌克忮害如此虽地势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盖不减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时堕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于春秋方是时三桓虽若不悦然莫能违孔子也以为孔子用事于鲁得政与民而三桓畏之欤则季桓子之受女乐也孔子能却之矣彼妇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夫孔子盍姑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苏子曰此孔子之所以圣也欤盖田氏六卿不服则齐晋无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则鲁无可治之理孔子之用于世其政无急于此者矣彼晏婴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僣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大夫不收公利齐景公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也婴能知之而莫能为之婴非不贤也其浩然之气以直养而无害塞乎天地之间者不及孔孟也孔子以羁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举治世之礼以律亡国之臣堕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已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夫孔子之圣见于行事至此为无疑也婴之用于齐也久于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于定公而田氏之祸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难也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陈恒弑其君孔子沭浴而朝告于哀公请讨之吾是以知孔子欲治列国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于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与三子之必不从而以礼告也欤曰否孔子实欲伐齐孔子既告公公曰齐为鲁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弑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此岂礼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偪尝欲以越伐鲁而去之夫以蛮夷伐国民不与也皋如出公之事㫁可见矣岂若从孔子而伐齐乎若从孔子而伐齐则几所以胜齐之道孔子任之有馀矣既克田氏则鲁之公室自张三桓不治而自服矣此孔子之志也
  秦始皇扶苏志林
  不特文势雄健议论亦至当
  秦始皇帝时赵高有罪蒙毅按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北监蒙恬兵于上郡始皇东游会稽并海走琅琊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赵高从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及还上崩李斯赵高矫诏立胡亥杀扶苏蒙恬蒙毅卒以亡秦苏子曰始皇制天下轻重之势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备乱者可谓密矣蒙恬将三十万人威震北方扶苏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幄为谋臣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不幸道病祷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高斯得成其谋始皇之遣毅见始皇病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虽然天之亡人国其祸败必出于智所不及圣人为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始皇致乱之道在用赵高夫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强后唐张承业二人号称善良岂可望一二于千万以取必亡之祸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汉桓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于赵高恭显之祸彼自以为聪明人杰也奴仆薫腐之馀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乃与庸主不异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扶苏亲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诛而复请之则斯高无遗类矣以斯之智而不虑此何哉苏子曰呜乎秦之失道有自来矣岂独始皇之罪自商鞅变法以殊死为轻典以参夷为常法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方其法之行也求无不获禁无不止鞅自以为轶尧舜而驾汤武矣及其出亡而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夫岂独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环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复请也二人之不敢复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回也岂料其伪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孔子曰有一言而终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为心而以平易为政则上易知而下易达虽有卖国之奸无所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然其令行禁止盖有不及商鞅者矣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鞅立信于徙木立威于弃灰刑其亲戚师傅积威信之极以及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霆鬼神不可测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制刑今至使人矫杀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汉武始皇皆果于杀者也故其子如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如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知诉之必不察也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故为二君之子者有死与反而已李斯之智盖足以知扶苏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于杀者
  此篇头使内外相形一句始皇本无此意作文之法要说他后面不是故先张大以虚作实也
  范増志林
  这一篇要㸔抑扬处吾尝论一段 -- 𠭊 or 叚 ?前平平说来忽换起放开说见得语新意属又见一伏一起处
  渐次引入难一段 -- 𠭊 or 叚 ?之曲折若无陈渉之得民便接羽杀卿子一段 -- 𠭊 or 叚 ?去则文字直了无曲折且义帝之立一段 -- 𠭊 or 叚 ?亦直了惟有此二段 -- 𠭊 or 叚 ?然后见曲折处
  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项羽疑范増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増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苏子曰増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増独恨其不蚤耳然则当以何事去増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于是去耶曰否増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増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为霰増之去当于羽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之立増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福祸也未有义帝亡而増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疑义帝则疑増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此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
  大凡作汉唐文字前面若说他好后靣湏说他些子不好处此前说增不足道后却说他好乃是放他一线地
  厉法禁
  此篇段 -- 𠭊 or 叚 ?叚警䇿
  昔者圣人制刑赏知天下之乐乎赏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乐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终朝而赏随之是以上之为善者足以知其无有不赏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发之罪不终朝而罚随之是以下之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无有不罚也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谓权豪贵显而难令者此乃圣人所借以徇天下也舜诛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圣人为能击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罚至于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韩非峻刑酷法以督责天下然所以为得者用法始于贵戚大臣而后及于疏贱故能以其国霸由此观之商鞅韩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术也后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术与商鞅韩非同类而弃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今夫州县之吏受赂而鬻狱其罪至于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赎则至于婴木索受笞棰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为不善非特簿书米盐出入之间也其位愈尊则所害愈大其权愈重则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强御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有不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则其官之所减者至于罚金盖无几矣夫过恶暴著于天下而罚不伤其毫毛卤莾于公卿之间而纎悉于州县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之不服其心虽刀锯斧钺犹将有所不避而况木索笞棰哉方今法令至繁观其所以防奸之具一举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于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议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岂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欤古之人君责其公卿大夫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轻也责之至重故其所以约束之者愈宽待之至轻故其所以堤防之者甚密夫所责乎大臣者惟其不待约束而后免于罪戾也是故约束愈宽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苟幸其不疑而轻犯法则固已不容于诛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从讯鞠论报如士庶人之法斯以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莅官临民苟有罪皆书于其所谓历者而至于馆阁之臣出为郡县者则随罢去此真圣人之意欲有以重责之也奈何其与士庶人较罪之轻重而又以其爵减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开盗贼小人自新之涂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盗贼小人待之欤天下惟其无罪也是以罚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罚则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以举之而诏曰勿推此何为者也圣人为天下岂容有此暧昧而不决故曰厉法禁自大臣始小臣不敢犯也
  倡勇敢
  战以勇为主以气为决天子无皆勇之将而将军无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术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权英雄豪杰之士所以阴用而不言于人而人亦莫之识也臣请得以备言之夫倡者何也气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军之勇怯人人而较之则勇怯之相去若挺与楹至于三军之勇怯则一也出于反复之间而差于毫厘之际故其权在将与君人固有暴猛兽而不操兵出入于白刃之中而色不变者有见虺蜴而却走闻钟鼓之声而战栗者是勇怯之不齐至于如此然闾阎之小民争斗戏笑卒然之间而或至于杀人当其发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虽天下之勇夫无以过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顾其妻子未始不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气之所乘则夺其性而㤀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而未悔之间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开其自悔之意则是不战而先自败也故曰致勇有术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奋而争先而致其死则翻然者众矣弓矢相及剑楯相抟胜负之势未有所决而三军之士属目于一夫之先登则勃然者相继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军之众可以气使也谚曰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苟有以发之及其翻然勃然之间而用其锋是之谓倡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难得也捐其妻子弃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难能也以难得之人行难能之事此必有难报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将将军必有所私之士视其勇者而阴厚之人之有异材者虽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异自异而上不异之则缓急不可以望其为倡故凡缓急而肯为倡者必其上之所异也昔汉武欲观兵于四夷以逞其无厌之求不爱通侯之赏以招勇士风告天下以求奋击之人然卒无有应者于是严刑峻法致之死亡而听其以深入赎罪使勉强不得已之人驰骤于死亡之地是故其将降而兵破败而天下几至于不测何者先无所异之人而望其为倡不已难乎私者天下之所恶也然而为已而私之则私不可用为其贤于人而私之则非私无以济盖有无功而可赏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愧其心而责其为倡也天下之祸莫大于上作而下不应上作而下不应则上亦将穷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诛之而将帅之臣谨守封略收视内顾莫有一人先奋而致命而士亦循循焉莫肯尽力不得已而出争先而归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无以应则其势不得不重赂而求和其患起于天子无同忧患之臣而将军无腹心之士西师之休十有馀年矣用法益密而进人益艰贤者不见异勇者不见私天下务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缓急将谁为之倡哉
  钱塘勤上人诗集序
  昔翟公罢廷尉宾客无一人至者其后复用宾客欲往翟公大书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世以为口实然余尝薄其为人以为客则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独不为小哉故太子太师欧阳公好士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于道不远千里而求之甚于士之求公以故尽致天下豪俊自庸众人以显于世者固多矣然士之负公者亦时有之盖尝慨然太息以人之难知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于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于颍水之上予往见之则犹论士之贤者惟恐其不闻于世也至于负者则曰是罪在我非其过翟公之客负公于死生贵贱之间而公之士叛公于瞬息俄顷之际翟公罪客而公罪已与士益厚贤于古人远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诗书学仁义之说者必引而进之佛者惠勤从公游三十馀年公尝称之为聪明才智有学问者尤长于诗公薨于汝阴予哭之于其室其后见之语及于公未尝不涕泣也勤固无求于世而公又非有德于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岂为利也哉予然后益知勤之贤使其得列于士大夫之间而从事于功名其不负公也审矣熙宁七年予自钱塘将赴高密勤出其诗若干篇求予文以传于世予以为诗非待文而传者也若其为人之大略则非斯文莫之传也
  六一居士集叙
  此篇曲折最多破头说大故下靣应亦言大今人文字上靣言大下面未必言大上靣言远下靣未必言远如以文章配天孔孟配禹果然大而非夸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䘮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孟子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䘮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以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趋利残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䘮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于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予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荘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馀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馀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说者哗而攻之能折用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宋兴七十馀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佑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顾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欧阳子没十有馀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实识者忧之赖天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专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棐乃次而论之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予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
  潮州韩文公庙碑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玉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辨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自东汉以来道䘮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神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父鏄李逄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之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而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守欲请诸朝将新庙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民治士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讙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
  王仲仪真赞叙
  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又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夫所谓世臣者岂特世禄之人而巨室者岂特侈富之家也哉盖功烈已著于时德望已信于人譬之乔木封植爱养自拱把以至于合抱者非一日之故也平居无事商功利课殿最诚不如新进之士至于缓急之际决大䇿安大众呼之则来挥之则散者惟世臣巨室为能予嘉祐中始识懿敏王公于成都其后从事于岐而公自许州移镇平凉方是时虏大举犯边转运使摄帅事与副总管议不合军无纪律边人大恐声揺三辅及闻公来吏士踊跃传呼旗斾精明鼓𧢲讙亮虏即日解去公至燕劳将佐而已予然后知老臣宿将其功用盖如此使新进之士当之虽有韩白之勇良平之奇岂能坐胜默成如此之捷哉
  颍滨文
  三国论
  此篇要㸔开阖抑扬法
  天下皆怯而独勇则勇者胜皆暗而独智则智者胜勇而遇勇则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则智者不足用也夫惟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难锋起而难平盖尝闻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后真智大勇乃可得而见也悲夫世之英雄其处于世亦有幸不幸耶汉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独过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孙刘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以智攻智以勇击勇此譬如两虎相捽齿牙气力无以相胜其势足以相扰而不足以相毙当此之时惜乎无有以汉高帝之事制之者也昔者项籍乘百战百胜之威而执诸侯之柄咄嗟叱咤奋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势飘忽震荡如风雨之至天下之人以为遂无汉矣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横塞其冲徘徊而不进其顽钝椎鲁足以为笑于天下而卒能摧折项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则必有所耗竭而其智虑久而无成则亦必有所倦怠而不举彼欲用其所长以制我于一时而我闭门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巡求去而不能去而项籍固已败矣今夫曹公孙权刘备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世之言者曰孙不如曹而刘不如孙刘备惟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于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胜则亦已惑矣盖刘备之才近似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据势胜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广収信越出奇之将以自辅其所不逮有果锐刚猛之气而不用以深折项籍猖狂之势此三事者三国之君其才皆无有能行之者独有一刘备近之而未至其中犹有翘然自喜之心欲为椎鲁而不能纯欲为果锐而不能达二者交战于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弃天下而入巴蜀则非地也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而当纷纭征伐之冲则非将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将以攻人则是其气不足尚也嗟夫方其奔走于二袁之间困于吕布而狼狈于荆州百败而其志不折不可谓无高祖之风矣而终不知所以自用之方夫古之英雄惟汉高帝为不可及也夫
  前说不好后略取刘备
  右三国论最要看反复抑扬开阖法
  君术
  将求御天下之术必先明于天下之情不先明于天下之情则与无术何异夫天下之术臣固已略言之矣而又将窃言其情今使天子皆得贤人而任之虽可以无忧乎其为奸然犹有情焉而不可以不知盖臣闻之有好为名高者临财而推之以让其亲见位而去之以让其下进而天子礼焉则以为欢进而不礼焉则虽富之而不食其禄力为廉耻之节以高天下若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发之以厚利则其心赧然有所不平人有好为厚利者见禄而受之以优其身见利而取之以丰其家良田大屋惟其与之则可以致其才如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强之以名高则其心缺然有所不悦于其中人惟无好自胜也好自胜而不少柔之则忿斗而不和人惟无所相恶也有所相恶而不为少避之则事其私怒而不求成功素刚则无折之也素畏则无强之也强之则将不胜而折之则将不振也凡此数者皆所以求用其才而不伤其心也然犹非所以御天下之奸雄盖臣闻之天下之奸雄其为心也甚深其为迹也甚微将营其东而形之于西将取其右而击之于左古之人有欲得其君之权者不求知其君也优游翺翔而听其君之所欲为使之得其所欲而油然自放以释天下之权天下之权既去其君而无所归然后徐起而收之故能取其权而其君不之知古之人有为之者李林甫是也夫人既获此权也则思专而有之专而有之则常恐天下之人从而倾之夫人惟能自固其身而后可以谋人自固之不暇而欲谋人也实难故古之权臣常合天下之争天下且相与争而不解则其势无暇及我是故可以久居而不去古之人有为之者亦李林甫是也世之人君苟无好恶之心幸而有好善之心则天下之小人皆将卖之以为奸何者有好善之名而不察其为善之实天下之善固有可谓之恶而天下之恶固有可谓之善者彼知吾之欲为善也则或先之以善而终之以恶或有指天下之恶而饰之以善古之人有为之者石显是也人之将欲为此衅也将欲建此事也必先得于其君欲成事而君有所不悦则事不可以成故古之奸雄劫之以其所必不能其所必不能者不可为也则将反而从吾之所欲为古之人有为之者骊姬之说献公使之老而被祸是也此数者天下之至情故圣人见其初而求其终闻其声而推其形盖惟能察人于无故之中故天下莫能欺何者无故者必有其故也古之眀王在上天下之小人伏而不见夫小人者岂其能无意于天下也举而见其情发而中其病是以愧耻退缩而不敢进臣欲天子明知君子之情以盖当世之贤公名卿而深察小人之病以绝其自进之渐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南丰文
  唐论
  此篇大意专说太宗精神处
  成康没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日入于乱以至于秦尽除前圣数千载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归于汉汉之为汉更二十四君东西再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已之意非放先王之法而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已然而天下之材不足故仁闻虽美矣而当世之法度亦不能放于三代汉之亡而强者遂分天下之地晋与隋虽能合天下于一然而合之未久而已亡其为不足议也代隋者唐更十八君垂三百年而其治莫盛于太宗太宗之为君也诎已从谏仁心爱人可谓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卫任兵以职事任官以材能任职以兴义任俗以尊本任众赋役有定制兵农有定业官无虚名职无废事人习于善行离于末作使之操于上者要而不烦取于下者寡而易供民有农之实而兵之备存兵有兵之名而农之利在事之分有归而禄之出不浮材之品不遗而治之体相承其廉耻日以笃其田野日以辟以其法修则安且治废则危且乱可谓有天下之材行之数岁粟米之贱斗至数钱居者有馀蓄行者有馀资人人自厚几于刑措可谓有治天下之效夫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不得与先王并者法度之行拟之先王未备也礼乐之具田畴之制庠序之教拟之先王未备也躬亲行阵之间战必胜攻必克天下莫不以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夷万古所未及以政者莫不服从天下莫不以为盛而非先王之所务也太宗之为政于天下者得失如此由唐虞之治五百馀年而有汤之治由汤之治五百馀年而有文武之治由文武之治千有馀年而始有太宗之为君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又以其未备也不得与先王并而称极治之时是则人生于文武之前者率五百馀年而一遇治世生于文武之后者千有馀年而未遇极治之时者也非独民之生于是时者之不幸也士之生于文武之前者如舜禹之于唐八元八凯之于舜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文武率五百馀年而一遇生于文武之后者千有馀年虽孔子之圣孟轲之贤而不遇虽太宗之为君而未可以必得志于其时也是亦士民之生于是时者之不幸也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迹非独为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志于道而欲仕于上者可以鉴矣
  救灾议
  此一篇后靣应得好说利害体
  河北地震水灾隳城郭坏庐舍百姓暴露乏食主上忧悯下缓刑之令遣拊循之使恩甚厚也然百姓患于暴露非钱不可以立屋庐患于乏食非粟不可以饱二者不易之理也非得此二者虽主上忧劳于上使者旁午于下无以救其患塞其求也有司建言请发仓廪与之粟壮者人日二升幼者人日一升主上不旋日而许之赐之可谓大矣然有司之所言特常行之法非审计终始见于众人之所未见也今河北地震水灾所毁败者甚众可谓非常之变也遭非常之变者亦必有非常之恩然后可以振之今百姓暴露乏食已废其业矣使之相率日待二升之廪于上则其势必不暇乎他为是农不复得修其畎亩商不复得治其货贿工不复得利其噐用闲民不复得转移执事一切弃百事而专意于待升合之食以偷为性命之计是直以饿殍之徒养之而已非深思远虑为百姓长计也以中户计之户为十人壮者六人月当受粟三石六斗幼者四人月当受粟一石二斗率一户月当受粟五石难可以久行也则百姓何以赡其后久行之则被水之地既无秋成之望非至来岁麦熟赈之未可以罢自今至于来岁麦熟凡十月一户当受粟五十石今被灾者十馀州州以二万户计之中户以上及非灾害所被不仰食县官者去其半则仰食县官者为十万户食之不遍则为施不均而民犹有无告者也食之遍则当用粟五百万石而足何以办此又非深思远虑公家长计也至于给授之际有淹速有均否有真伪有会集之扰有辨察之烦厝置一差皆足致弊又群而处之气久蒸薄必生疾疠此皆必至之害也且此不过能使之得旦暮之食耳其于屋庐构筑之费将安取哉屋庐构筑之费既无所取而就食于州县必相率而去其故居虽有颓墙坏屋之尚可完者故材旧瓦之尚可因者什器众物之尚可赖者必弃之而不暇顾甚则杀牛马而去者有之伐桑枣而去者有之其害又可谓甚也今秋气已半霜露方始而民露处不知所蔽盖流亡者亦已众矣如是不可止则将空近塞之地空近塞之地失战斗之民此众士大夫之所虑而不可谓无患者也空近塞之地失耕桑之民此众士大夫所未虑而患之尤甚者也何则失战斗之民异时有警边戍不可以不增尔失耕桑之民异时无事边籴不可以不贵矣二者皆可不深念欤万一或出于无聊之计有窥仓库盗一囊之粟一束之帛者彼知已负有司之禁则必鸟骇䑕窜窃㺯锄梃于草茅之中以捍游徼之吏强者既嚣而动则弱者必随而聚矣不幸或连一二城之地有枹鼓之警国家胡能晏然而已乎况夫外有夷狄之可虑内有郊祀之将行安得不防之于未然销之于未萌也然则为今之䇿下方纸之诏赐之以钱五十万贯贷之以粟一百万石而事足矣何则今被灾之州为十万户如一户得粟十石得钱五千下户常产之赀平日未有及此者也彼得钱以完其居得粟以给其食则农得修其畎亩商得治其货贿工得利其噐用闲民得转移执事一切得复其业而不失其常生之计与专意以待二升之廪于上而势不暇乎他为岂不远哉此可谓深思远虑为百姓长计者也由有司之说则用十月之费为粟五百万石由今之说则用两月之费为粟一百万石况贷之于今而收之于后足以振其艰乏而终无损于储峙之实所实费者钱五钜万贯而已此可谓深思远虑为公家长计者也又无给授之弊疾疠之忧民不必去其故居苟有颓墙坏屋之尚可完者故材旧瓦之尚可因者什噐众物之尚可赖者皆得而不失况于全牛马保桑枣其利又可谓甚也虽寒气方始而无暴露之患民安食足则有乐生自重之心各复其业则势不暇乎他为虽驱之不去诱之不为盗矣夫饥岁聚饿殍之民而与之升合之食无益于救灾补败之数此常行之弊法也今破去常行之弊法以钱与粟一举而赈之足以救其患复其业河北之民闻诏令之出必皆喜上之足赖而自安于畎亩之中负钱与粟而归与其父母妻子脱于流离转死之祸则戴上之施而怀欲报之心岂有已哉天下之民闻国家措置如此恩泽之厚其孰不震动感激悦主上之义于无穷乎如是而人和不可致天意不可悦者未之有也人和洽于下天意悦于上然后玉路徐动就阳而郊荒夷殊陬奉币来享疆内安辑里无嚣声岂不适变于可为之时消患于无形之内乎此所谓审计终始见于众人之所未见也不早出此或至于一有枹鼓之警则虽欲为之将不及矣或谓方今钱粟恐不足以办此夫王者之富藏之于民有馀则取不足则与此理之不易者也故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盖百姓富实而国独贫与百姓饿殍而上独能保其富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故又曰不患贫而患不安此古今之至戒也是故古者二十七年耕有九年之蓄足以备水旱之灾然后谓之王政之成唐水汤旱而民无捐瘠者以是故也今国家仓库之积固不独为公家之费而已凡以为民也虽仓无馀粟库无馀财至于救灾补败尚不可以已况今仓库之积尚可以用独安可以过忧将来之不足而立视夫民之死乎古人有言曰剪爪宜及肤割发宜及体先王之于救灾发肤尚无足爱况外物乎且今河北州军凡三十七灾害所被十馀州军而已他州之田秋稼足望令有司于籴粟常价斗增一二十钱非独足以利农其于增籴一百万石易矣斗增一二十钱吾权一时之事有以为之耳以实钱给其常价以茶荈香药之类佐其虚估不过损茶荈香药之类为钱数钜万贯而其费已足茶荈香药之类与百姓之命孰为可惜不待议而可知者也夫费钱五钜万贯又捐茶荈香药之类为钱数钜万贯而足以救一时之患为天下之计利害轻重又非难明者也顾吾之有司能越拘挛之见破常行之法与否而已此时事之急也故述斯议焉
  战国䇿目录序
  此篇节奏从容和缓且有条理又藏锋不露初读若大羮玄酒湏当子细味之若他练字好过换处不觉其间又有深意存
  刘向所定战国䇿三十三篇崇文总目称十一篇者阙臣访之士大夫家始尽得其书正其误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后战国䇿三十三篇复完叙曰向叙此书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后谋诈用而仁义之路塞所以大乱其说既美矣卒以谓此书战国之谋士度时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则可谓惑于流俗而不笃于自信者也夫孔孟之时去周之初已数百岁其旧法已亡旧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独明先王之道以谓不可改者岂将强天下之主以后世之所不可为哉亦将因其所遇之时所遭之变而为当时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二帝三王之治其变固殊其法固异而其为国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盖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岂好为异论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谓不惑乎流俗而笃于自信者也战国之游士则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乐于说之易合其设心注意偷为一切之计而已故论诈之便而讳其败言战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胜其害也有得焉而不胜其失也卒至苏秦商鞅孙膑吴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诸侯及秦用之者亦㓕其国其为世之大祸明矣而俗犹莫之寤也惟先王之道因时适变为法不同而考之无疵用之无敝故古之圣贤未有以此而易彼也或曰邪说之害正也宜放而绝之则此书之不泯其可乎对曰君子之禁邪说也固当明其说于天下使当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从然后以禁则齐使后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为然后以戒则明岂必灭其籍哉放而绝之莫善于是是以孟子之书有为神农之言者有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于此书之作则上继春秋下至楚汉之起二百四五十年之间载其行事固不得而废也此书有高诱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三十二篇崇文总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云
  送赵宏序
  句虽少意极多文势曲折极有味峻洁有力
  荆民与蛮合为冦潭旁数州被其害天子宰相以潭重镇守臣不胜任为改用人又不胜复改之守至上书乞益兵诏与抚兵三百殿直天水赵君希道实䕶以往希道雅与予接间过予道潭之事予曰潭山川甲兵如何食几何贼众寡强弱如何予不能知能知书耳书之载若潭事多矣或合数道之兵以数万绝山谷而进其势非不众且健也然而卒殱焉者多矣或单车独行然而以克者相踵焉顾其义信如何耳致吾义信虽单车独行冦可以为无事龚遂张纲祝良之类是也义信不足以致之虽合数道之兵以数万卒殱焉适重冦耳况致平耶杨旻裴行立之类是也则兵不能致平致平者在太守身也明矣前之守者果能此天子宰相乌用改之必改之为前之守者不能此也今往者复曰乞益兵何其与书之云者异耶予忧潭民之重困也冦之益张也往时潭吏与旁近郡靳力胜贼者暴骸者戮降者有之今之往者将特不为是而已耶抑犹不免乎为是也天子宰相任之之意其然耶潭守近侍臣使抚觇潭者郎吏御史博士相望为我谂其贤者曰今之言古书往往曰迂然书之事乃已试者也师巳试而施诸治与时人之自用孰为得失耶愚言傥可以平潭之患今虽细然大中咸通之间南方之忧常剧矣夫岂阶于大哉为近臣郎吏御史博士者独得而不思也希道固喜事者因其行遂次第其语以送之
  宛丘文
  景帝论
  景帝称窦婴沾沾自喜多易不足以任宰相持重乃相卫绾夫自喜多易不足以持重是也而求持重者必如绾则已甚矣古之知人者不观其形而察其情得其妙而遗其似夫天下之善恶其似者固未必是而其真者或不可以形求也绾车戏之贱士也其椎鲁庸钝偶似夫敦厚长者之形耳夫敦厚之士其用之也必有蒙其利者矣岂谓其无是非可否如偶人者哉苟以是为长者而用之则世之可以持重者多矣夫恶马之奔踶也求其无奔踶可也得偶马而爱之可乎景帝之相绾也是爱偶马之类也帝之恶周亚夫也曰此鞅鞅者非少主臣也卒杀之夫天下之情其未见于利害之际者举不可知而要之易劫以势者易动以利不轻许人之私者不轻行其私亚夫之不纳文帝于细柳与夫不肯侯王信可谓不易以势劫而无私意矣仗节死义与夫见利而心不动非轻势而灭私者莫能可以相少主而共危难者意非亚夫不可而帝乃反之是徒以其刚劲不苟其形若难制而嫚上者故杀之而不疑呜呼景帝者求之于形似而失之者也盖昔者高祖求𫝊如意者而不可得得一周昌能强项面折而高祖遂以赵委之夫昌之不能脱如意于死其势盖有所迫而所以任昌者固相危弱之道也嗟夫周昌以此见取而亚夫乃用是不免则景帝之与高祖其观人也亦异矣
  用大论
  能用大而后能治天下则用大为最难夫惟有所不治而后能用大矣何则治大者莫若立法有所不治而后法立矣屦人之为屦也非量国人之足而为之度其中而为之夫一国之足虽不能尽合乎吾屦而中者居多故虽不知国人之足而不失鬻屦之利夫必将人人而较之则吾之为工不亦甚劳而长短小大之差殊要以不可尽得呜呼使吾之为屦足以中国人之足矣虽有所遗而亦何害吾之大利哉通此说者其知用大乎夫立法以治天下者吾之法果足以尽天下之理包罗笼络使天下之巧智不足以用其奸乎吾知其不能也夏后氏之为忠也使禹不知后世之将野则禹为不智也知而为之是禹亦无如之何也商之质周之文亦犹是也夫以圣人之智犹有所屈于事物之变则立法以求尽天下之理吾知圣人有所不能故立法乎此足以通天下之情至于聪明之所不及思虑之所难测出于人情之外者吾有所不治也而吾之法立矣且吾法果何为而起欤无乃出于天下之大情万物之常理耶嗜脍炙者百人而恶之者一人脍炙之美未害也使吾之法足以当国人之十九则吾之利多矣其所不及焉吾可以无恤矣非不欲恤也势不可也呜呼自尧舜三代以来更数圣人其讲天下之法亦详矣然后世可考者如井田封建车徒之制亦不过设为大法而已世之惑者徒见其为法之略以谓不可以施于事而不知圣人示之大法不以臆度之区区以预尽天下之委曲苟有不合亦付之而已一丝之不齐无害其为裘一粒之不精无害其为食故曰有所不治而后法立矣传曰小有所治者大有所失近有所遗者远有所包此达于治体之论也或曰量国人之足以为屦不畏劳者能之尽天下之本以立法不厌详者能之应之曰非劳与详之避也国人之足可以尽量天下之情可以尽得虽费终身之力而为之何惮焉吾知决不可为也吾不若从其逸而不失为利者为之也呜呼何至屑屑然语治天下之劳哉知所以立法而后知用大知用大而后能不出户而天下无遗虑矣











  古文关键卷下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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