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文钞 (四库全书本)/卷125

卷一百二十四 唐宋八大家文钞 卷一百二十五 卷一百二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二十五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九
  
  上富丞相书
  颂而不谄援而不卑
  轼闻之进说于人者必其人之有间而可入则其说易行战国之人贪天下之士因其贪而说之危国之人惧天下之士因其惧而说之是故其说易行古之人一说而合至有立谈之间而取公相者未尝不始于战国危国何则有间而可入也居今之世而欲进说于明公之前不得其间而求入焉则亦可谓天下之至愚无知者矣地方万里而制于一姓极天下之尊而尽天下之富不可以有加矣而明公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试是明公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也方西戎之炽也敌人乘间以跨吾北中国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辞是明公之勇冠于天下也明公居于山东而倾河朔之流人父弃其子夫弃其妻而自归于明公者百馀万明公人人而食之旦旦而抚之此百万人者出于沟壑之中而免于乌鸢豺狼之患生得以养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以使其子孙葬埋祭祀不失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于百世也勇冠于天下而仁及于百世士之生于世如此亦足矣今也处于至足之势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羡慕于天下之功名也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书莫不尽读礼乐刑政之大小兵农财赋之盛衰四海之内地里之远近山川之险易土物之所宜莫不尽知当世之贤人君子与夫奸伪险诈之徒莫不尽究至于曲学小数茫昧戃恍而不可知者皆猎其华而咀其英泛其流而渉其源虽自谓当世之辩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畏惮于天下之博学也名为天下之贤人而贵为天子之宰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无羡于功名而无畏于博学是其果无间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可以进说也轼也闻之楚左史倚相曰昔卫武公年九十有五犹日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官师茍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朝夕以交戒我犹以为未也而作诗以自戒其诗曰抑抑威仪惟德之隅夫魏武公惟居于至足而日以为不足故其没也谥之曰睿圣武公嗟夫明公岂以其至足而无间以拒天下之士则士之进说者亦何必其间之入哉不然轼将诵其所闻而明公试观之夫天下之小人所为奔走辐辏于大人之门而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全故能兼受而独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于大人之门古之圣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为非偏则莫肯聚也是故不以其全而责其偏夫惟全者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而责其偏夫彼若能全将亦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者夫子廉洁而不为异众之行勇敢而不为过物之操孝而不徇其亲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全也原宪廉而至于贫公良孺勇而至于斗曽子孝而徇其亲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数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公其亦可谓天下之全矣廉而天下不以为介直而天下不以为讦刚健而不为彊敦厚而不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于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于明公者也明公居其全天下效其偏其谁曰不可异时士大夫皆喜为卓越之行而世亦贵狡悍之才自明公执政而朝廷之间习为中道而务循于规矩士之矫饰力行为异者众必共笑之夫卓越之行非至行也而有取于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而有用于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而收其功也今天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举不敢至于明公之门惧以其不纯而获罪于门下轼之不肖窃以为天下之未大治兵之未振财之未丰天下之有望于明公而未获者其或由此也欤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茍可用者莫不咸在虽其狂狷无行之徒亦自效于下风而范公亦躬为诡特之操以震之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而袭其长以收功于无穷轼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禄而至于京师翰林欧阳公不知其不肖使与于制举之末而发其猖狂之论是以辄进说于左右以为明公必能容之所进䇿论五十篇贫不能尽写而致其半观其大略幸甚
  上曽丞相书
  子瞻上执政书其所自持处崭然
  轼闻之将有求于人而其说不诚则难以望其有合矣世之奇特之士其处也莫不为异众之行而其出也莫不为怪诡之词比物引类以揺撼当世理不可化而欲以势劫之将以术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韩子者其为说曰王公大人不可以无贫贱之士居其下风而推其后大其声名而久其传虽其贵贱之阔绝而其相需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呜呼果其用是说也则夫世之君子所为老死而不遇者无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则应之者疑其辞夸则其实必有所不副今吾以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无吾也彼将退而考其实则亦无乃未至于此耶昔者汉高未尝喜儒而不失为明君卫霍未尝荐士而不失为贤公卿吾将以吾之说而彼将以彼之说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欢心故贵贱之间终不可以合而道终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辞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于肆而愿观者塞其门观者叹息而主人无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无加也今也不幸而坐于五达之衢又呶呶焉自以为希世之珍过者不顾执其裾而强观之则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无意于天下后世者亦安以求为也茍其不然则士之过于其前而有动于其目者彼将褰裳疾行而搂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举非吾事也昔者尝闻明公之风矣以大臣之子孙而取天下之高第才足以过人而自视缺然常若不足安于小官而乐于恬淡方其在太学之中衣缯饭糗若将终身至于德发而不可掩名高而不可抑贵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视不加于其旧之锱铢其度量宏达至于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辞而急扣者也轼不佞自为学至今十有五年以为凡学之难者难于无私无私之难者难于通万物之理故不通乎万物之理虽欲无私不可得也已好则好之已恶则恶之以是自信则惑也是故幽居默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而断之于中其所不然者虽古之所谓贤人之说亦有所不取虽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恱于世也故其言语文章未尝辄至于公相之门今也天子举直諌之士而两制过听谬以其名闻窃以为与于此者皆有求于吾君吾相者也故亦敢献其文凡十篇而书为之先惟所裁择幸甚
  唐荆川曰此文与说富相公文同意皆欲以无意中之
  上刘侍读书
  气之一字为一篇命门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于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阴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办能办其小而不能办其大则气有所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已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不为之忧享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于天得之于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上非有君长之位杀夺施予之权而天下环向而归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幸者也若无能焉而毎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君子之论不施于成败之间而施于穷达之际故凡所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气不能守其才则焉往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其气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词而曲说诚有所见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于人则群起而争之天下有无穷之利自一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设为科条而待天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足跂首而群望之逡巡而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者则众指之矣迁者不容于下迁之者不容于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步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简而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奋臂而取两制不十馀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颜高议自以无前而天下不以为无让此其气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无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办之轼远方之鄙人游于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于公相而犹可以诵其才气之盛美而庶几于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间于门下以愿望见其风采不宣
  上韩太尉书
  轼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岁知读书及壮大不能晓习时事独好观前世盛衰之迹与其一时风俗之变自三代以来颇能论著以为西汉之衰其大臣守寻常而不务大略东汉之末士大夫多奇节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间天下无事公卿将相安其禄位顾其子孙各欲树私恩买田宅为不可动之计低回畏避以茍岁月而皆依放儒术六经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为口实孔子曰恶居下流而讪上恶讦以为直而刘歆谷永之徒又相与弥缝其阙而縁饰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龙释其风云之势而安于豢畜之乐终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于匹夫之爼岂不悲哉其后桓灵之君惩往昔之弊而欲树人主之威权故颇用严刑以督责臣下忠臣义士不容于朝廷故群起于草野相与力为险怪惊世之行使犬下豪杰奔走于其门得为之执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荣于是天下之士嚣然皆有无用之虚名而不适于实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为安而号呼奔走以自颠仆昔者太公治齐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太公曰后世寖微矣汉之事迹诚大类此岂其当时公卿士大夫之行与其风俗之刚柔各有以致之耶古之君子刚毅正直而守之以宽忠恕仁厚而发之以义故其在朝廷则士大夫皆知洗濯磨淬戮力于王事而不敢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兴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为阿附茍容之事者则务为倜傥矫异求如东汉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轼自幼时闻富公与太尉皆号为宽厚长者然终不可犯以非义及来京师而二公同时在两府愚不能知其心窃于道涂望其容貌宽然如有容见恶不怒见善不喜岂古所谓大臣者欤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为而翘翘者又非圣人之中道是以愿见太尉得闻一言足矣太尉与大人最厚而又尝辱问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见今已后矣不宣
  上王兵部书
  奇气
  荆州南北之交而士大夫往来之冲也执事以高才盛名作牧于此盖亦尝有以相马之说告于左右者乎闻之曰骐骥之一一日行千里而不殆其脊如不动其足如无所著升高而不轾走下而不轩其伎艺卓绝而效见明著至于如此而天下莫有识者何也不知其相而责其技也夫马者有昂目而丰臆方蹄而密睫捷乎若深山之虎旷乎若秋后之兔远望目若视日而志不存乎刍粟若是者飘忽腾踔去而不知所止是故古之善相者立于五达之衢一目而眄之闻其一鸣顾而循其色马之技尽矣何者其相溢于外而不可蔽也士之贤不肖见于面颜而发泄于辞气卓然其有以存乎耳目之间而必日久居而后察则亦名相士者之过矣夫轼西川之鄙人而荆之过客也其足迹偶然而至于执事之门其平生之所治以求闻于后世者又无所挟持以至于左右盖亦易踈而难合也然自蜀至于楚舟行六十日过郡十一县三十有六取所见郡县之吏数十百人莫不孜孜论执事之贤而教之以求通于下吏且执事何修而得此称也轼非敢以求知而望其所以先后于仕进之门者亦徒以为执事立于五逹之衢而庶几乎一目之眄或有以信其平生尔夫今之世岂惟王公择士士亦有所择轼将自楚游魏自魏无所不游恐他日以不见执事为恨也是以不敢不进不宣
  上梅直讲书
  文潇洒而入思少吃𦂳
  某官执事某毎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周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诚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馀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茍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茍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黄州上文潞公书
  呜咽然亦情悃洒然
  轼再拜孟夏渐热恭惟留守太尉执事台候万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备物典册首冠三公虽曽孙之遇绝口不言而金縢之书因事自显真古今之异事圣朝之光华也有自京师来转示所赐书教一通行草烂然使破甑敝帚复增九鼎之重轼始得罪仓皇出狱死生未分六亲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顾平生所存名义至重不知今日所犯为已见绝于圣贤不得复为君子乎抑虽有罪不可赦而犹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终莫能决辄复强颜忍耻饰鄙陋之词道畴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还答恩礼有加岂非察其无他而恕其不及亦如圣天子所以贷而不杀之意乎伏读洒然知其不肖之躯未死之间犹可以洗濯磨治复入于道德之场追申徒而谢子产也轼始就逮赴狱有一子稍长徒步相随其馀守舍皆妇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卷又自以意作论语说五卷穷苦多难夀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为凶衰不祥之书莫肯收藏又自思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者莫若献之明公而易传文多未有力装写独致论语说五卷公退闲暇一为读之就使无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轼在徐州时见诸郡盗贼为患而察其人多凶侠不逊因之以饥馑恐其忧不止于窃攘剽杀也辄草具其事上之会有旨移湖州而止家所藏书既多亡轶而此书本以为故纸糊笼箧独得不烧笼破见之不觉惘然如梦中事辄录其本以献轼废逐至此岂敢复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于世既不复施行犹欲公知之此则宿昔之心扫除未尽者也公一读讫即烧之而已黄州食物贱风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无所归必老于此拜见无期临纸于邑惟冀以时为国自重
  与章子厚书
  公之捍患觧乱之识如此
  子厚参政谏议执事春初辱书寻逓中裁谢不审得达否比日机务之暇起居万福轼蒙恩如昨顾以罪废之馀人所鄙恶虽公不见弃亦不欲频通姓名今兹复陈区区诚义有不可已者轼在徐州日闻沂州丞县界有贼何九郎者谋欲劫利国监又有阚温泰平者皆猾贼往来沂兖间欲使人缉捕无可使者闻沂州葛墟村有程棐者家富有心胆其弟岳坐与李逢往还配桂州牢城棐虽小人而笃于兄弟常欲为岳洗雪而无由窃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效以刷门户垢污茍有成绩当为奏乞放免其弟棐愿尽力因出帖付与不逾月轼移湖州棐相送出境云公更留两月棐必有以自效今已去奈何轼语棐但尽力不可以轼去而废也茍有所获当速以相报不以远近所在仍为奏乞如前约也是岁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见报云已告捕获妖贼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状申告捕妖贼事如棐言不谬轼方欲具始末奏陈棐所以尽力者为其弟也乞勘会其弟岳所犯如只是与李逢往还本不与其谋者乞赐放免以劝有功草具未上而轼就逮赴诏狱遂不果发今者棐又遣人至黄州见报云郭先生等皆已鞫治得实行法久矣蒙恩授殿直且录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于轼者凡为其弟以曩言见望也轼固不可以复有言矣然独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发犹能奋身不顾以遂其言而轼乃以罪废之故不为一言以负其初心独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绝人者也徐沂间人鸷勇如棐岳类甚众若不收拾驱使令捕贼即作贼耳谓宜因事劝奖使皆歆艳捕告之利惩创为盗之祸庶几少变其俗今棐必在京师参班公可自以意召问其始末特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与一名目牙挍镇将之类付京东监司驱使缉捕其才用当复过于棐也此事至微末公执政大臣岂复治此但棐于轼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效者以轼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于朝廷又不一言于公是终不言矣以此愧于心不能自已可否在公独愿秘其事毋使轼重得罪也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国监去州七十里土豪百馀家金帛山积三十六冶器械所产而兵卫微寡不幸有猾贼十许人一呼其间吏兵皆弃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啸召无赖乌合之众可一日得也轼在郡时常令三十六冶毎户点集冶夫数十人持劫刃枪毎月两衙于知监之庭以示有备而已此地盖常为京东豪猾之所拟公所宜知因程棐事辄复及之秋冷伏冀为国自重
  应制举上两制书
  论政用法好名二项亦切宋事
  轼闻古者有贵贱之际有圣贤之分二者相胜而不可以相参其势然也治其贵贱之际则不知圣贤之为高行其圣贤之分则不知贵贱之为差昔者子思孟轲之徒不见诸侯而耕于野比闾小吏一呼于其门则摄衣而从之至于齐鲁千乘之君操币执贽因门人以愿交于下风则闭门而不纳此非茍以为异而已将以明乎圣贤之分而不参于贵贱之际故其摄衣而从之也君子不以为畏而其闭门而拒之也君子不以为傲何则其分定也士之贤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轲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贵贱之际圣贤之分二者要不可以不知也世道衰䘮不能深明于斯二者而错行之施之不得其处故其道两亡今夫轼朝生于草茅尘土之中而夕与于州县之小吏其官爵势力不足较于世亦明矣而诸公之贵至与人主揖让周旋而无间大车驷马至于门者逡巡而不敢入轼也非有公事而辄至于庭求以宾客之礼见于下执事固已获罪于贵贱之际矣虽然当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与于制举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疏贱而使奏其猖狂之论轼亦自忘其不肖而以为是两汉之主所孜孜而求之亲降色辞而问之政者也其才虽不足以庶几于圣贤之间而学其道治其言则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贱不由绍介不待辞让而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者以为贵贱之际非所以施于此也轼闻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时时者国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时人莫不茍媮而不立周虽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时人莫不贪利而不仁秦虽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汉之衰也时人莫不柔懦而谨畏故君臣相蒙而至于危东汉之衰也时人莫不矫激而奋厉故贤不肖不相容以至于乱夫时者岂其所自为耶王公大人实为之轼将论其时之病而以为其权在诸公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诸公之所恶天下莫不恶故轼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于下执事其一曰用法太密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高而不责实此二者时之大患也何谓用法太密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则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从事而不困于绳墨之间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乱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趋于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虽贤者所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于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胜法则法为虚器法胜人则人为备位人与法并行而不相胜则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于宰相皆以奉法循令为称其职拱手而任法曰吾岂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为备位其成也其败也其治也其乱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岂不亦甚矣哉昔者汉高之时留侯为太子少傅位于叔孙之后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为诸侯相天下有缓急则功臣左迁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懽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于自疑自疑生于多私惟天下之无私则能于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则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间奸臣执政政以贿成德宗发愤而用常衮衮一切用法四方奏请莫有获者然天下否塞贤愚不分君子不以为能也崔祐甫为相不至期年而除吏八百多其亲旧或者以为讥祐甫曰不然非亲与旧则安得而知之顾其所用如何尔君子以为善用法今天下汎汎焉莫有深思远虑者皆任法之过也何谓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昔者圣人之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济也不一则不专不专则不能自尧舜之时而伯夷后䕫稷契之伦皆不过名一艺办一职以尽其能至于子孙世守其业而不迁䕫不敢自与于知礼而契不敢自任于播种至于三代之际亦各输其才而安其习以不相犯躐凡书传所载者自非圣人皆止于名一艺办一职故其艺未尝不精而其职未尝不举后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于汉其君子各务其所长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记武宣之际自公孙魏邴以下皆不过以一能称于当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无忽于小小者乐其小而无慕于大是以各适其用而不䘮其所长及至后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耻以一艺自名而欲尽天下之能事是故䘮其所长而至于无用今之士大夫其实病此也仕者莫不谈王道述礼乐皆欲复三代追尧舜终于不可行而世务因以不举学者莫不论天人推性命终于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许太高而措意太广太高则无用太广则无功是故贤人君子布于天下而事不立听其言则侈大而可乐责其效则汗漫而无当此皆好名之过深惟古之圣贤建功立业兴利捍患至于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观不若今世之因循卤莽其故出于此二者欤伏惟明公才略之宏伟度量之宽厚学术之广博声名之炜赫冠于一时而振于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则天下奔走而趋之则其愍时忧世之心或有取于斯言也轼将有深于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二十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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