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粹 (四库全书本)/卷044上
唐文粹 卷四十四上 |
钦定四库全书
唐文粹卷四十四上
宋 姚铉 编
古文乙〈摠四篇〉
复性书三篇〈李翺〉
平赋书一篇
复性书上篇 李 翺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浑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不惑者也圣人者岂其无情邪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虽有情也未尝有情也然则百姓者岂其无性邪百姓之性与圣人之性弗差也虽然情之所昏交相攻未始有穷故虽终身而不自睹其性焉火之潜于山石林木之中非不火也江河淮济之未流而泉于山非不水也石弗㪣木不磨则不能烧其山林而燥万物泉之源弗疏则弗能为江为河为济为淮东汇大壑浩浩汤汤为弗测之深情之动静弗息则弗能复其性而烛天地为不极之明是故诚者圣人之性也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言无不处于极也复其性者贤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则能归其源矣圣人知人之性皆喜可以循之其不息而至于圣也故制礼以节之作乐以和之安于仁乐之本也动而中礼之本也故在车则闻和鸾之声行步则闻佩玉之音无故不废琴瑟视听言行循礼法而动所以教人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也道者至诚而不息也至诚而不息则虚虚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照天地而无遗非他也此尽性命之道也哀哉人人可以及于此莫之止而不为也不亦惑邪昔者圣人以传于颜子颜子得之拳拳不失不远而复其心三月不违仁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其所以未到于圣人者一间耳非力不能也短命而死故也其馀升堂者盖皆传也一气之所春一雨之所膏其得之者各有浅深不必均也子路之死也石乞盂黡以戈击之㫁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由非好勇而无惧也其心寂然不动故也曽子之死也曰吾何求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此正性命之言也子思仲尼之孙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传于孟轲孟轲曰我四十不动心轲之门人达者公孙丑万章之徒盖传之矣遭秦焚书中庸之弗焚者一篇存焉于是此道废缺其教授者惟节文章句威仪击剑之术相师焉性命之源则吾弗能传矣道之极于剥也必复吾岂复之时邪吾自六岁读书但为词句之学志于道者四年矣与人言之未尝有是我者也南观涛江入于越而吴郡陆参存焉与之言之陆参曰子之言尼父之心也东方有圣人焉不出乎此也南方有圣人焉亦不出乎此也唯子行之不息而已矣呜呼性命之书虽存学者莫能明是故皆入于庄列老释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于道信之者皆是也有问于我我以吾之所知传焉遂书于书以开诚明之源而决绝废弃不扬之道几可以传于时命曰复性书以治乎心以传乎人於戏夫子复生不废吾言矣
复性书中篇
或问曰人之昏也久矣将复其性者必有渐也敢问其方曰弗虑弗思情则不生情既不生乃为正思正思者无虑无思也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又曰闲邪存其诚诗曰思无邪曰已矣乎曰未也此斋戒其心者也犹未离于静焉有静必动有动必静动静不息是乃情也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焉能复其性邪曰如之何曰方静之时知心无思者是斋戒也知本无有思动静皆离寂然不动者是至诚也中庸曰诚则明矣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问曰不虑不思之时物格于外情应于内如之何而可止也以情止情其可乎曰情者性之邪也知其为邪本无其心寂然不已邪思自息惟性明照邪何所生如以情止情是乃大情也情之相止其有已乎易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祇悔元吉问曰本无有思动静皆离然则声之来也其不闻乎物之形也其不见乎曰不睹不闲是非人也视听昭昭而不起于见闻者斯可矣无不知也无弗为也其心寂然光照天地是诚之明也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曰敢问致知在格物何谓也曰物者万物也格者来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辨焉而不应于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天下平此所以能参天地者也易曰与天地相似故不违智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一阴一阳之谓道此之谓也曰生为我说中庸曰不出乎前矣曰我未明也敢问何谓天命之谓性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性者天之命也率性之谓道曰何谓也曰率循也循其源而反其性者道也道也者至诚也至诚天之道也诚者定也不动也循道之谓教曰何谓也曰教也者人之道也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循是道而归其本者明也教也者则可以教天下矣颜子其人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说者曰其心不可须臾动焉故也动则远矣非道矣变化无方未始离于不动故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弗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说者曰不睹之睹见莫大焉不闻之闻闻莫甚焉其心不动是不睹之睹弗闻之闻也其复之不远矣故慎其独慎其独者守其中也问曰昔之注解中庸者与生之言皆不同何也曰彼以事解我以心通者也曰彼亦通于心乎曰吾不知也曰如生之言修之一日则可以至于圣乎曰十年扰之一日止之而求至焉是孟子所谓以一杯水而救一车薪之火也甚哉止而不息必诚诚而不息必明明与诚终岁不违则能终身矣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则可以希于至矣故中庸曰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彰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问曰凡人性犹圣人性欤曰桀纣之性犹尧舜之性也其所以不睹其性者嗜欲好恶之所昏也非性之罪也曰为不善者非性邪曰非也乃情所为也情有善而不善性无善而不善焉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所以导引之者然也人之性皆善其不善亦犹是也问曰尧舜岂不有情邪曰圣人至诚而已矣尧舜之举十六相非喜也流四凶非恶也中于节而已矣其所以皆中节者设教于天下故也易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易曰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圣人之谓也问曰人之性犹圣人之性嗜欲爱恶之心何因而生也曰情者妄也邪也曰邪与妄则无所因矣妄情灭息本性清明周流六虚所以谓之能复其性也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语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能正性命故也问曰情之所昏性即灭也何以谓之犹圣人之性也曰水之性清激而浑之者泥沙也方其浑也清性岂遂无有邪久而不动泥沙自沈清明之性鉴于天地非自外来也故其浑也性本弗失及其复也性亦不生人之性亦犹水也问曰人之性本皆善而邪情昏焉敢问圣人之情将复为嗜欲所浑乎曰不复浑矣情本邪也妄也邪妄无因人不能复圣人既复其性矣知情之为邪邪既为明所觉矣觉则无邪邪何由生也伊尹曰天之道以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者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如将复为嗜欲所浑是尚不自觉者也而况能觉后人乎曰敢问死何所之邪曰圣人之所不明书于策者也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斯尽之矣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然则原其始反其终则可以尽其生之道生之道既尽则死之说不学而自通矣此非所急也子修之不息其自知之吾不可以章章然言且书矣
复性书下篇
昼而作夕而休者凡人也作乎非作者也与物皆作休乎非休者也与物皆休吾则不类于凡人昼无所作夕无所休作非吾作也作有物休非吾休也休有物作邪休邪二者离而不存予之所存者终不亡且离矣人之不力于道也昏不思也天地之间万物生焉人之于万物一物也其所以异于鸟兽虫鱼者岂非道徳之性全乎哉受一气而成形一为物而一为人得之甚难也生乎世又非深长之年也以非深长之年行甚难得之身而不専専于大道肆其心之所为其所以自异于禽兽虫鱼者亡几矣昏而不思其昏也终不明矣吾之生二十有九年矣思十九年时如朝日也思九年时亦如朝日也人之受命其长者不过七十八十年九十百年者则稀矣当百年之时而眂乎九十年时也与吾此日之思于前也远近其能大相悬邪其又能远于朝日之时邪然则人之生也虽享百年若雷电之惊相激也若风之飘而旋也可知矣况千百人而无一及百年之年者哉故吾之终日志于道徳犹惧未及也彼肆其心之所为者独何人邪
平赋书一篇〈并序〉
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孟子曰欲轻之于尧舜之道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大桀小桀也是以什一之道公私皆足人既富然后可以服教化反淳朴古之圣贤未有不善于为政理人而能光于后代者也故善政者莫大于理人理人者莫大于既富之又教之凡人之情莫不欲富足而恶贫穷四民之苦者莫甚于农人麦粟布帛农人之所生也岁大丰农人犹不能足衣食如有水旱之灾则农人先受其害有若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夫如是百姓之视其长上如仇雠安既不得享其利危又焉肯尽其力自古之所以危亡未有不由此者也人皆知重敛之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何也重敛则人贫人贫则流者不归而天下之人不来由是土地虽大有荒而不耕虽耕之而地力有所遗人日益困财日益匮是谓弃天之时遗地之利竭人之财如此者虽欲为社稷kao之臣建不朽之功诛暴逆而威四夷徒有其心岂可得邪故轻敛则人乐其生乐其生则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居者不流流者日来则土地无荒桑柘日繁尽力耕之地无馀利人日益富兵日益强四邻之人归之如父母虽欲驱而去之其可得邪是以与之安而居则富而可教与之危而守则人皆自固孟轲所谓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呜呼仁义之道章章然如大道焉人莫不知之然皆不能行何也见之有所未尽而又有嗜欲以害之其自任太多而任人太寡是以有土地者无代无之虽莫不知之然而未有一人能行之而功及于后代者由此道也秦灭古法堕井田而夏殷周之道废相承滋久不可卒复翺是以取可行于当时者为平赋书而什一之法存焉庶几乎有能行之者云尔
凡为天下者眂千里之都为千里之都者眂百里之州为百里之州者起于一亩之田五尺谓之步〈古者六尺为步古之尺小为兹时之尺四尺八寸则方一寸为古之方一步馀三百步六寸二分五釐〉一百有四十步谓之亩〈古者步百亩与此时不同従俗之数则易行也一亩为古之田三亩〉三百六十步谓之里〈古者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之田九夫三屋方三百步为一里也方一里之田九夫顷异名也〉方一里之田五百有四十亩〈亩百为顷五顷四十亩也古之里虽小其亩又加小所以古之方一里为田九顷兹时方一里为田五顷四十亩为古之田一十六顷有二十亩也〉十里之田五万有四千亩〈五百四十顷也为古之田一千六百二十顷也〉百里之州五十有四亿亩〈五万四十顷也为古之田一十六万二十顷也〉千里之都五千有四百亿亩〈五百四十万顷也为古之田一千六百二十万顷也〉方里之内以亩为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里之家给焉〈古者方一里为井为田九百亩农夫八家各受田百亩公田八十亩八家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理私事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馀田二十亩馀为闾井屋室兹时里既加大一亩之田为古之田三亩则十亩之田为古之田三十亩校其多少亦相若矣〉凡百亩之州为十里者百州县城郭之所建通川大途之所更丘墓乡井之所聚甽遂沟浍之所渠大计不过十里者三十有六有田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一万九千四百四十顷也〉百里之家给焉千里亦如之高山大川则椁其中长缀短而重之一亩之田以强并弱水旱之不时虽不能尽地力者岁岁不下粟一石公索其十之一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四亿亩以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为之州县城郭通川大途甽遂沟浍丘墓乡井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馀田三十四亿五万有六千亩〈三万四千五百六十顷也〉亩率十亩粟一石为粟三十四万五千有六百石以贡于天子以给州县凡执事者之禄以供宾客以输四方以御水旱之灾皆足于是矣其田间树之以桑凡树桑百人之所沐者谓之功桑太寡则乏于帛桑太多则暴于田是故十亩之田植桑五功一功之蚕取不宜岁度之虽不能尽其功者功不下一匹帛公索其百之十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有四亿亩以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为之州县城郭通川大涂甽遂沟浍丘墓乡井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馀田三十四亿五万有六千亩麦之田大计三分当其一其土卑不可以植桑馀田二十三亿有四千亩树桑凡一百一十五万有二千功率十取一匹帛为帛一十一万五千有二百匹以贡于天子以给州县凡执事者之禄以供宾客以输四方以御水旱之灾皆足于是矣鳏寡孤独有不人疾者公与之粟帛能自给者弗征其田桑凡十里之乡为之公囷焉乡之所入于公者岁十舍其一于公囷十岁得粟三千四百五十有六石十里之乡多人者不足千六百家乡之家保公囷使勿偷饥岁并入不足于食量家之口多寡出囷与之而劝之蚕以须麦之升焉及其大丰乡之正告乡之人归公所与之当戒必精勿濡以内于公囷穷人不能归者与之勿征于书则岁虽大饥百姓不困于食不死于沟洫不流而入于他矣人既富乐其生重犯法而易为善教其父母使之慈教其子弟使之孝教其乡党使之敬让羸老者得其安幼弱者得其养鳏寡孤独有不人疾者皆乐其居屋室相邻烟火相接于百里之内与之居则乐而有礼与之守则人皆固其业虽强暴之兵不敢凌自百里之内推而布之千里自千里而被于四海其孰能当之是故善为政者百姓各自保而亲其君其君虽欲危亡弗可得也其在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戸今女下民或敢予侮此之谓也
唐文粹卷四十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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