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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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经部十七
○诗类存目一
宋张耒撰。耒字文潜,楚州淮阴人。登进士第,元祐中官至起居舍人。绍圣中谪监黄州酒税。徽宗召为太常寺卿,坐元祐党,复贬房州别驾,黄州安置。寻得自便,居于陈州,主管崇福宫,卒。事迹具《宋史•文苑传》。是书载《柯山集》中。纳喇性德以其集不甚传,因刻之《通志堂经解》中,凡十二条。如《抑篇》“慎尔出话”一条,盖为苏轼“乌台诗案”而发。《卷阿篇》“尔土宇昄章”一条,盖为熙河之役而发。馀亦多借抒熙宁时事,不必尽与《经》义比附也。
宋程大昌撰。大昌有《易原》,已著录。是书本载大昌《考古编》中,故《宋志》不列其名。朱彝尊《经义考》始别立标题,谓之《诗议》,曹溶《学海类编》则作《诗论》,《江南通志》则作《毛诗辨正考》。原本实作《诗论》,则曹溶本是也。又曹溶本作十八篇,而彝尊引陆元辅之言谓程氏《诗议》十七篇:一论古有二《南》而无《国风》之名。二论《南》、《雅》、《颂》为乐诗,诸国为徒歌。三论《南》、《雅》、《颂》之为乐无疑。四论“四始”品目。五论《国风》之名出于《左》、《荀》。六证《左》、《荀》创标《风》名之误。七论逸《诗》有《豳雅》、《豳颂》而无《豳风》,以证《风》不得抗《雅》。八论《豳诗》非《七月》。九辨《诗序》不出于子夏。十辨《小序》缀《诗》出于卫宏。十一辨《诗序》不可废。十二据季札序《诗》篇次,知无《风》名(案此篇为改定《毛诗》标题,元辅此语未明)。十三论《毛诗》有古《序》所以胜于三家。十四论采诗、序诗因乎其地。十五论《南》为乐名。十六论《关雎》为文王诗(案此解“周道阙而《关雎》作”一语,非论文王。元辅此语亦未明)。十七论《诗》乐及《商》、《鲁》二颂,乃并末两篇为一考。原本亦作十七篇,元辅之言不为无据。然详其文意,论《诗》乐与论《商、鲁颂》了不相属,似《考古编》刻本误合。曹本分之,亦非无见也。其大旨谓《国风》之名出汉儒之附会,其说甚辩。惟《左传》“《风》有《采蘩》、《采𬞟》”语,《荀子》“《风》之所以为《风》”语,不出汉儒,无可指驳,则以左氏为秦人,“风”字出于臆说;谓荀子之学出于仲弓,仲弓非商、赐可与言《诗》之比,故荀子所传亦为臆说。近时萧山毛奇龄据《乐记》“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表记》引《诗》“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又引《诗》“心之忧矣,于我归说”,皆称《国风》,以驳诘大昌。不知大昌之意惟在求胜于汉儒,原不计《经》义之合否,即引《乐记》、《表记》以诘之,亦不难以《戴记》四十九篇指为汉儒附会也。观其于左氏所言季札观乐,合于己说者,则以《传》文为可信。所言“《风》有《采蘩》、《采𬞟》”,不合己说者,则又以《传》文为不可信。颠倒任意,务便己私,是尚可与口舌争乎?且即所谓可据者言之,十五国《风》同谓之周乐,《南》、《雅》、《颂》亦同谓之歌,不云《南》、《雅》、《颂》奏乐,《国风》徒歌也,岂此《传》又半可据半不可据乎?《传》又称“金奏《肆夏》之三”、“工歌《鹿鸣》之三”,亦将谓《颂》入乐,《雅》徒歌乎?是与所引孔子正乐但言《雅》、《颂》不言《风》,而忘其亦不言《南》者,同一不充其类而已矣。
宋王柏撰。柏有《书疑》,已著录。《书疑》虽颇有窜乱,尚未敢删削《经》文。此书则攻驳毛、郑不已,并本《经》而攻驳之;攻驳本《经》不已,又并本《经》而删削之。其以《行露》首章为乱入,据《列女传》为说,犹有所本也。以《小弁》“无逝我梁”四句为汉儒所妄补,犹曰其词与《谷风》相同,似乎移缀也。以《下泉》末章为错简,谓与上三章不类,犹著其疑也。至于《召南》删《野有死麕》,《邶风》删《静女》,《鄘风》删《桑中》,《卫风》删《氓》、《有狐》,《王风》删《大车》、《丘中有麻》,《郑风》删《将仲子》、《遵大路》、《有女同车》、《山有扶苏》、《箨兮》、《狡童》、《褰裳》、《丰》、《东门之𫮃》、《风雨》、《子衿》、《野有蔓草》、《溱洧》、《秦风》删《晨风》,《齐风》删《东方之日》,《唐风》删《绸缪》、《葛生》,《陈风》删《东门之池》、《东门之枌》、《东门之杨》、《防有鹊巢》、《月出》、《株林》、《泽陂》,凡三十二篇(案书中所列之目实止三十一篇,疑传刻者脱其一篇)。又曰:“《小雅》中凡杂以怨诽之语,可谓不雅,予今归之《王风》,且使《小雅》粲然整洁。”其所移之篇目,虽未具列,其降《雅》为《风》,已明言之矣。又曰:“《桑中》当曰《采唐》,《权舆》当曰《夏屋》,《大东》当曰《小东》。”则并篇名改之矣。此自有六籍以来第一怪变之事也。柏亦自知诋斥圣经为公论所不许,乃托词于汉儒之窜入。夫汉儒各尊师说,字句或有异同。至篇数则传授昭然,其增减一一可考。如《易•杂卦传》为河内女子坏老屋所得;《书》出伏生者二十九篇,孔安国以孔壁古文增十六篇,而《泰誓》三篇亦为河内女子所续得,《舜典》首二十八字为姚方兴所上;《周礼•考工记》为河间献王所补:具有明文。下至《左传》增“其处者为刘氏”一句、“秦穆姬登台履薪”一段,先儒亦具有记载。惟《诗》不言有所增加,安得指《国风》三十二篇为汉儒窜入也?王弼之《易》、杜预之《左传》,以《传》附《经》,离其章句。郑玄《礼记目录》与刘向《别录》不同。亦咸有旧说。惟《诗》不言有所更易,安得谓《王风》之诗竟移入《小雅》也。且《春秋》有三家,可以互考,故《公羊》经文增“孔子生”一条,而《左传》无。《诗》有四家,亦可以互考,故三家《般》诗多“于绎思”一句,《毛诗》无之,见《经典释文》。《毛诗•都人士》有首章,而三家无之,见《礼记•缁衣注》。即《韩诗•雨无正》多“雨无其极”二句,宋人亦尚能道之,见《元城语录》。一句一字之损益,即彼此参差,昭昭乎不能掩也。此三十二篇之窜入,如在四家既分以后,则齐增者鲁未必增,鲁增者韩未必增,韩增者毛未必增,断不能如是之画一。如在四家未分以前,则为孔门之旧本确矣。柏何人斯,敢奋笔而进退孔子哉?至于谓《硕人》第二章形容庄姜之色太亵,《秦风•黄鸟》乃浅识之人所作,则更直排删定之失,不复托词于汉儒,尤为恣肆。陈振孙《书录解题》载陈鹏飞作《诗解》二十卷,不解《商颂》、《鲁颂》,以为《商颂》当阙,《鲁颂》当废。其说已妄,犹未如柏之竟删也。后人乃以柏尝师何基,基师黄干,干师朱子,相距不过三传,遂并此书亦莫敢异议。是门户之见,非天下之公义也。
是书为明末陈重光所刻。前有李雯《序》,谓其书为宋人未竟之本,故详于大而略于小。今考卷首列汉迄宋诸儒训故、图谱、音训之目,颇丛杂无次第。一卷全录《小序》首句,二卷作《诗》次序,皆本郑氏《诗谱》,三卷世次,四卷族谱,五、六卷杂释名物,俱为简略,惟五卷释刻漏稍详。其义例浅陋,不似古人著作,且亦别无佐证。疑即重光自辑,而托之旧本也。重光字端羲,华亭人。
不著撰人名氏。卷首有“建安日新书堂刊行”字,又有“至正丙戌”字,盖元时所刻。朱彝尊《经义考》载宋谢叔孙《诗义断法》,不列卷数,注引《江西通志》曰:“叔孙,南城人,举进士,官翰林编修。”又载《诗义断法》一卷,不著名氏,注曰:“见《菉竹堂书目》。”并云“已佚”。此本五卷,与后一部一卷之数不符,其叔孙之书欤?首有《自序》,词极鄙俚,殆不成文。卷前冠以《作义之法》,分总论、冒题、原题、讲题、结题五则。次为《学诗入门须知》。次为《先儒格言》。次为《总论六义》。皆剽窃陈言,不出兔园册子。又书中但列拟题,于《经》文刊削十七。始于《鄘风》之《干旄》,不知何取。盖揣摩弋取之书,本不为解《经》而作也。
旧本题“明陶宗仪撰”。宗仪字九成,黄岩人。元末举进士不中,即弃去,累辞辟举。洪武中乃出为教官。事迹具《明史•文苑传》。是书前有宗仪《自序》。案孙作《沧螺集》有《陶九成小传》,备列其生平著述,无此书名。《明史•艺文志》及朱彝尊《经义考》皆不著录。其书多用《字说》,如《序》中解《大、小雅》云:“雅,知风者也,故名相风。”解“君子好逑”云:“逑从求从辵,谓行而求之也。”解“参差荇菜”云:“荇从草从行,谓草生水中而东西行者也。”解“左右芼之”云:“芼从草从毛,言以菜加于食物之上,如毛之附丽于外。”解“螽斯羽”云:“螽从冬从虫,盖子产于冬而生于春也。”解“招招舟子”云:“招从手从召,谓举手召也。”解《简兮》云:“竹间为简,言众工来会,如竹之稠密也。”解“隰有苓”云:“未知何草,然从草从令,草之善者。”解“终窭且贫”之“窭”,从穴从娄,谓上下皆空也;“贫”从分从贝,谓所有辄散也。解“静女其姝”云:“姝,女颜之若朱者。”解“中冓之言”云:“冓之为文,有材木从横、层累增高之义,中冓当国之中,而构者则君之居也。”其穿凿不通,不可枚举。其最谬者,如谓《桑中》为《关雎》之遗,是以淫女拟圣后也;谓“人之无良,我以为兄”,兄者长也,居上为民长也,毛氏以为君之兄者,非也。自古以来,有称君为兄者乎?宗仪亦何至于此?核其词气,似明万历以后人,盖赝托也。惟《卷耳》,《葛覃》二诗,其说似近情理,然以《国策》触詟之语证古者诸侯之女无归宁之礼,则又不然。息妫归甯而过蔡献舞,止享而召兵。其事具载《左传》,安得谓其必无?以触詟之言疑古礼,是犹以华督目逆一事,疑古妇人无出必蔽面之礼;以崔杼见棠姜一事,疑古妇人无帏哭之礼;以陶婴中夜悲鸣一语,疑古寡妇无不夜哭之礼也。岂通论乎?原目自《周南》至《曹风》,惟无《豳风》。此本仅至《卫风》而止,盖佚其半。然如此妄谬之书,佚亦正不足惜耳。
明吕柟撰。柟有《周易说翼》,已著录。是书以《小序》为主,而设为门人问答以明之。每章标举大意,主于疏通毛义而止。其诸说之异同,皆不置辨。其名物训诂亦皆弗详。犹说《诗》家之简严者,但疏解未免太略。此本传写讹脱,不可解处尤多。
明袁仁撰。仁有《砭蔡编》,已著录。是编大旨主于伸《小序》抑《集传》,设为问答以明之。所说止于《鲁颂》,疑佚其末数页也。其《自序》诋徐祯卿、孙锺元于《毛诗》训诂之外不能措一词,而谓:“他经可理测,而《诗》则不落理路。他经可意会,而《诗》则不涉意想。三千在门,独许商、赐可与言《诗》,以其各有悟门。”又诋朱子解《诗》如盲人扪象,而自谓其说“言思莫及,理解俱融,不知我之为古人,古人之为我”,其言甚诞。今观其书,一知半解,时亦有之。然所执者乃严羽《诗话》不涉理路、不落言诠、纯取妙悟之说。以是说汉魏之诗尚且不可,况于持以解《经》乎?
明丰坊撰。坊有《古易世学》,已著录。是编首列子贡《诗传》,诡云石本,次列《诗序》,而以《正音》托之宋丰稷,以《续音》托之丰庆,以《补音》托之丰耘,以《正说》托之丰熙。谲称祖父所传,而自为之考补,故曰《世学》。又附以门人何昆之《续考》,共为一书。实则坊一人所撰也。其书变乱《经》文,诋排旧说,极为妄诞。朱彝尊《经义考》辩之甚详。而康熙中礼部侍郎平湖陆葇乃尊信其中三年之丧必三十六月之说,遭忧家居已阅二十七月,犹不出补官。其门人邱嘉穗载之《东山草堂迩言》中,以为美谈,不知此唐王元感之论,当时已为议者所驳,载于旧《唐书》中,非古义也。则伪书之贻害于经术者甚矣。
旧本题曰“子贡撰”。实明丰坊所作。《明史》坊本传称“坊为《十三经训诂》,类多穿凿。世所传子贡《诗传》即坊编本”者是也。其说升鲁于《邶》、《鄘》之前,降《郑》于《郐》、《曹》之后,《大雅》、《小雅》,各分为三,曰续、曰传,皆与所作《申培诗说》同。二书皆以古篆刻之。不知汉代传经,悉用隶书,故孔壁科斗,世不能辨,谓之古文。安得独此二书参用籀体?郭子章、李维桢皆为传刻释文,何钅堂收入《汉魏丛书》,毛晋收入《津逮秘书》,并以为曾见宋拓,皆谬妄也。
旧本题曰“申培撰”。亦明丰坊伪作也。何楷《诗世本古义》、黄虞稷《千顷堂书目》、毛奇龄《诗传诗说驳义》皆力斥之。今考《汉书•杜钦传》称“佩玉晏鸣,《关雎》叹之”,《后汉书•杨赐传》称“康王一朝晏起,《关雎》见几而作”,注皆称《鲁诗》,而此《传》仍训为太姒思淑女。又《坊记》注引“先君之思,以畜寡人”,为卫定姜之作。《释文》曰:“此是鲁诗。”而此仍为庄姜送戴妫,培传《鲁诗》,乃用毛《传》乎?其伪妄不待问矣。
△《诗传纂义》(无卷数,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倪复撰。复字汝新,鄞县人。兹编不载《经》文,惟于有所发明者标其篇名。所说多袭前人,或全录之而不言所本。其自出新意者,如谓《皇华》、《四牡》通为射飨乐歌之类,于古皆无所考证。
明张廷臣撰。廷臣字元忠,昆山人。嘉靖戊子举人。是编题“娄上编甲之己”,盖其全集之一种也。大旨谓《诗序》有所传授,不应尽废,持论甚正。而其所推阐,则以意断制者多。
△《读风臆评》(无卷数,江苏巡抚采进本)
明戴君恩撰。君恩字仲甫,长沙人。嘉靖癸丑进士,官巴县知县。是书取《诗经•国风》加以评语,又节录朱《传》于每篇之后。乌程闵齐伋以朱墨版印行之。纤巧佻仄,已渐开竟陵之门。其于《经》义,固了不相关也。
明许天赠撰。天赠字德天,黟县人。嘉靖乙丑进士,官至山东布政使参政。是书不载《经》文,但标章名节目,附以己说,颇为弇陋。如于《采𬞟》章云:“大夫妻讲中不可说出,此就说《诗》者言,非诗人口气。”书中大率如此,盖全为时文言之也。经学至是而弊极矣。
明叶朝荣撰。朝荣字良时,福清人。大学士向高之父也。隆庆元年恩贡,授九江府通判,官至养利州知州。是编乃其教授生徒时,酌取《诗经大全》,参以已意而成。后官九江,复加改定,更作《义略》一卷,总论十五国及《雅》、《颂》诸篇大义。万历四十四年向高致仕归,复整齐而重刻之。前有朝荣《自序》,《序》末附以向高《跋语》。
明邵弁撰。弁字元伟,太仓州人。隆庆中贡生。此书申朱子《诗序辨说》之义,而又以己意更正之,中多臆论。所定《小雅》世次诸条,尤无确据。卷末附《洛书辨》一篇,无所阐发,徒事空言。又《“三江既入,震泽厎定”辨》一篇,主中江、北江、南江之说,寥寥数语,亦未畅明也。
明林兆珂撰。兆珂字孟鸣,莆田人。万历甲戌进士,官至安庆府知府。是编本陆玑《疏》而衍之,凡《草部》二卷,《木部》、《鸟部》、《兽部》、《虫部》、《鳞介部》各一卷。多引郑樵、陆佃、罗愿之语,又兼取丰坊之伪子贡《传》、伪申培《说》。贪多务博,颇乏持择。其《凡例》称:“鸟兽、昆虫、草木非三百篇所有不载。”然如“龙旗”之龙非真龙,“鸾镳”之鸾非真鸾,而征引故实,累牍连篇。此自类书,何关《经》义?又如因《尔雅》“荇,接余”之文,遂谓汉之婕妤取义于荇菜,其穿凿抑又甚焉。据其《凡例》,尚有《外编》、《杂编》二书,此本无之,未知其为未刻,抑为偶佚也。
明郝敬撰。敬有《周易正解》,已著录。是书前有《读法》一卷,大指在驳朱《传》改《序》之非。于《小序》又惟以卷首一句为据。每篇首句增“古序曰”三字,馀文则以“毛公曰”别之。《序》或有所难通者,辄为委曲生解,未免以《经》就《传》之弊。而又立意与《集传》相反,亦多过当。夫《小序》确有所受,而不能全谓之无所附益。《集传》亦确有所偏,而不能全谓之无所发明。敬徒以朱子务胜汉儒,深文锻炼,有以激后世之不平,遂即用朱子吹求《小序》之法以吹求朱子。是直以出尔反尔示报复之道耳,非解《经》之正轨也。
明沈万钶撰。万钶字玉台,嘉善人。万历丁酉举人。官知县。兹编于三百篇所载名物典故,分门编录。前有《古今论诗考》、《逸诗考》、《音韵考》,后有《风雅颂异同考》、《群书字异考》。凡所援据,不能尽本经传,故往往不精不详。如《天文类》释“三五”、“小星”,引《释名》曰“星,散也”,《说文》曰“万物之精,上为列宿”。如此之类,与《经》义无涉,实为泛滥。又如朝制,有大朝觐之朝,若韩侯入觐是也;又有常朝之朝,若《鸡鸣》之诗是也。而此书《礼制类》乃止引《曲礼》天子“当扆而立”,“当宁而立”,及《周礼•太宰》大朝觐、会同数则,而《玉藻》“朝辨色始入”诸条乃竟遗之。如此之类,亦多失于考核。盖此书本《诗名物疏》而作,而实不及原书也。
明张以诚撰。以诚字君一,华亭人。万历辛丑进士第一,官翰林院修撰。是书杂采旧说,无所发明。如丰坊伪《诗传》之类,皆不辨而滥收之,亦嗜博而失于别择。
明沈守正撰。守正字允中,号无回,钱塘人。万历癸卯举人,官国子监博士。是编成于万历乙卯。其说颇以朱《传》废《序》为非,然又不甚用古义。其所列引用诸书,不过三十六种,而以丰坊伪《鲁诗》为冠。又谓《隋志》称《韩诗》虽存,乃其《外传》,竟不知《崇文总目》尚有《韩诗》。持论多茫无考证,故所引皆明人影响之谈。虽大旨欲以意逆志,以破拘牵,而纯以公安、竟陵之诗派窜入《经》义,遂往往恍惚而无著。如解《关雎》云:“所谓忧之、喜之者,不必泥定文王,亦不必泥定宫人。”然则究何指也?至于以《行露》、《野有死麕》为贞女设言自誓,不必定有强娶私诱之事。然则女子待年于室,无故而作一誓词传播于众,天下有此情事乎?又谓:“文王之化,必无强暴之男子。”然则尧舜之世,亦不当有四凶矣。其胶固不解,更甚于训诂之家,乌在其能得言外意也?
明徐光启撰。国朝范方重订。光启字子先,上海人。万历甲辰进士,官至东阁大学士。谥文定。事迹具《明史》本传。方字令则,如皋人。前有方《自序》,谓:“徐光启《六帖》后先错互,为未定之书。爰为重订,而去其《博物》一帖。其馀五帖,皆移定其次,而无所增改。五帖者,一《翼传》,二《存古》,三《广义》,四《揽藻》、六《正叶》也。”卷首有光启《韵谱说》并例,于诸诗皆不载其词,但于有韵之句以白圈为识,无韵之句以黑圈为识,体例殊为未善。且既以古音无叶为全书注意之处,乃于圈识之外绝不言其所以然。题曰《韵谱》,名实亦复相乖。又《六帖》名始于《帖经》,程大昌《演繁露》疏解颇明。白居易以名类书,殊无所取义。光启以名经解,为转不失其初。然考《明史•艺文志》载徐光启《毛诗六帖》六卷,是每帖为一卷也。方既删《博物》一门,则六帖仅存其五,与光启作书之意全不相合,安得复以《六帖》称乎?
明陈以蕴撰。以蕴字仲宣,南昌人。万历己酉举人。是书成于崇祯癸酉。前有以蕴《自序》,大旨谓《小序》固陋浅拙,词必征之事,事必实之人,往往不得其义,则概谓之刺君,非得卜子夏之传者。又以朱子《集传》袒夹漈而诋毛《传》,亦未尽《孟子》说《诗》之法。然观编中所言,乃似坊选诗集之批语。即朱子《集传》亦尚非以蕴所可议,无论《小序》矣。
明锺惺撰。惺字伯敬,竟陵人。万历庚戌进士,官至福建提学佥事。《明史•文苑传》附载《袁宏道传》中。是书杂考《诗》之名物典故,亦间绘图,故称《图史合考》。然名虽释《经》,实则隶事。如《周南•桃夭篇》首引《本草纲目》载“桃仁去瘀血,桃枭疗中恶腹痛”一条,次引《家语》“六果桃为下”一条,次引《管子》“五沃之土宜桃”一条,次引《盐铁论》“桃实多则岁穰”一条,次引江淹《桃颂》一条,次引昆仑山玉桃一条,次引唐明皇目桃为消恨花一条,次引《酉阳杂俎》王母桃一条,次引《列仙传》绥山桃一条,其文遂毕,于《经》义一字无关。全书所载,皆类于此,不知其何所取也?
△《毛诗解》(无卷数,江苏周厚堉家藏本)
明锺惺撰。是编取古人说《诗》之书卷帙简少者合为一编。曰《诗序》、曰《诗说》、曰《诗外传》、曰《读诗一得》、曰《山堂诗考》、曰《困学纪诗》、曰《诗地理考》、曰《诗考》、曰《逸诗》、曰《文献诗考》、曰《诗传纲领》、曰《诗识》、曰《读诗录》、曰《印古诗语》。其中《读诗一得》,即黄氏《日钞》之一门;《山堂诗考》,即《山堂考索》之一门;《困学纪诗》,即《困学纪闻》中论《诗》之语;《逸诗》,即王氏《诗考》中之逸《诗》篇名;《读诗录》,即《读书录》中论《诗》数条;《诗传纲领》,即《诗经大全》之纲领:谬陋殆难言状。至申培《诗说》本伪《鲁诗》,《韩诗外传》明标韩字,乃题曰《毛诗解》,是尤不足深责者矣。
明陆化熙撰。化熙字羽明,常熟人。万历癸丑进士,官至广西提学佥事。是编不载《经》文,止标篇什名目,而发挥其意旨。大都依文诠释,寻味于词气之间。其《自序》云:“朱注所不满人意者,止因忽于所谓微言、托言,致《变风》刺淫之语,概认为淫;《变雅》近美之刺,即判为美耳。”故传中于郑卫之诗多存《小序》,即二《雅》、三《颂》亦多引《序》说,而又间引郑《笺》、孔《疏》以证之,颇异乎株守门户者,但所得不深耳。
明邹忠允撰。忠允字肇敏,无锡人。万历癸丑进士,官至江西按察司副使。是书即丰坊伪《诗传》每章推演其义,而于坊伪《诗说》则深斥其妄。一手所造之书,而目为一真一赝,此真不可理解之事矣。
明魏浣初撰。其标题又曰“闵非台先生增补”。浣初字仲雪,常熟人。万历丙辰进士,官至布政司参政。闵非台则不知何许人也。其书分上、下二格,如高头讲章之式。下格为浣初原书,前列正文,后有附考,颇知原本注疏,旁及诸家。如《君子偕老》章“副笄六珈”,毛《传》云:“笄,衡。”盖述《追师》“追、衡、笄”之文,衡垂于耳,笄贯于发,见于《追师》注疏甚详。浣初引以证朱《传》衡笄一物之误,尚小有考证。惟大致拘文牵义,钩剔字句,摹仿语气,不脱时文之习。上格为闵氏补义,则纯乎乡塾之说矣。
明宋景云撰。景云字祥祯,博兴人。万历己未进士,官至监察御史,巡按湖广。其说《诗》以朱子《集传》为主,亦间采毛《传》及他说以参之。为例有三,标“正”字者,衍《集传》者也;标“附”字者,采他说者也;标“考”字者,释名物者也。然大抵以批点时文之法推求《经》义耳。
明凌濛初撰。濛初字稚成,乌程人。是书辑《诗序》及毛《传》、郑《笺》,又以丰坊《诗传》冠各篇之首,而互考其异同。以《诗序》旧称出子夏,《诗传》亦称子贡,故以《圣门传诗嫡冢》为名。其末《附录》一卷,则丰坊所作申培《诗说》也。
明凌濛初撰。此编仍列《诗传》、《诗序》于每篇之前。又以《诗传》、《诗序》次序不同,复篆书《诗传》冠于篇端,而杂采徐光启、陆化熙、魏浣初、沈守正、锺惺、唐汝谔六家之评,直以选词遣调、造语炼字诸法论三百篇。每篇又从锺惺之本加以圈点。明人经解,真可谓无所不有矣。
明凌濛初撰。卷首有《七月表》一篇。以其中独阙三月,乃摘“春日载阳”至“公子同归”、“蚕月条桑”至“猗彼女桑”诸事,布于二月、四月之间,标为“蚕月”。殊属穿凿。又《诗考》一篇,独载一《御车图》,尤为挂漏。其所诠释,亦罕逢奥义。
明吴雨撰。雨自题但称闽郡人,不知隶籍何县也。是书为其同郡徐《火勃》所编次。《鸟考》三卷,《兽考》三卷,《虫考》二卷,《鳞考》一卷,《草考》四卷,《谷考》一卷,《木考》三卷,而以《天文考》二卷终焉。惟不考地理,或无以加于王应麟书,故置之欤?曹学佺《序》称其体本吴仁杰《离骚草木疏》,又以配陈第《毛诗古音考》。然如鸡本家禽,而繁文旁衍;鼠原常物,而异种横增。骈拇枝指,殊为可已不已。视吴、陈两书之精核,相去远矣。
明章调鼎撰。调鼎字玉铉,富顺人。是编因锺惺未成之本增损成书,以攻击朱子《集传》。夫《集传》排斥毛、郑,固未必尽无遗议,先儒亦互有异同。然非锺惺等所可置议也,况又拾惺之馀绪乎?
明钱天锡撰。天锡字公永,竟陵人。天启壬戌进士,官至佥都御史。是编大抵推敲字义,寻求语脉,为程式制艺之计。首载冯元飏《序》,谓其书“不但存朱子,存《毛诗》,并可以存齐、存鲁、存韩,祧卫宏而祢子夏,其功不在郑、孔下”。亦夸之甚矣。
明黄文焕撰。文焕字维章,永福人。天启乙丑进士,崇祯中由山阳县知县擢翰林院编修。坐钩党,与黄道周同下诏狱。后获释,流寓南都以终。是书专考三百篇中名物典故。其凡例有六:一曰世系,二曰畿甸,三曰人物,四曰天时地利,五曰兵农礼乐,六曰动植。仍以《经》文篇第为序,各标其目而解之,征引颇为繁富。惟爱博嗜奇,颇伤冗杂。其于人物,皆详其始末,成一列传,而又不著其所本,尤为曼衍。窥其用意,似欲与何楷《世本古义》抗行一时,然不似楷之穿凿,亦不及楷之博洽也。
明唐汝谔撰。汝谔字士雅,华亭人。天启中以岁贡生官常熟县教谕。汝谔初著《毛诗微言》二十卷,继复删汰赘词,标以今名。《自序》谓“溯源毛、郑,参以《读诗记》及严氏《诗缉》,而折衷于朱子。”今核其书,实不过科举之学也。
不著撰人名氏。惟卷首《自序》有二私印,一曰“闻性道字大直”,一曰“明山鉴西薜萝香弄隐人”,知为闻性道所作。《序》称“吾乡丰氏”,则鄞人也。《序》中所称“壬辰”,盖万历二十年。又称“岁在丁卯”,则天启七年。其册末云“己巳手补朱字”者,则崇祯二年也。是书取丰坊所作子贡《诗传》、申培《诗说》二书合为一编,以篆文与释文皆出手钞,故谓之《手学》。案古文自许慎所存二百馀字外,钟鼎款识,随人音释,已均在疑似之间。况此二书又出丰坊妄造,性道乃珍重钩摹之,亦好古而不知考古者欤?
明顾懋樊撰。懋樊有《点易丹》,已著录。是编成于崇祯庚辰。博采众说,参以己见,然多不根之创解。如谓《郑》之《丰》及《风雨》篇皆《齐诗》,而误入于《郑》。《丰》诗为小白适莒,国人有悔不送而望其归之词。《风雨》诗以鸡鸣失时,比齐之昏乱。桓公兴,仲父相,乃晦明之大际。孔子删《诗》录《风雨》,亦犹“微管仲”之意也。如斯之类,不知何据而云然。至于《笙诗》六篇,竟以束皙《补亡》列入,溷乱《经》文,尤为乖剌矣。
明张溥撰。溥字天如,太仓人。崇祯辛未进士,改庶起士。事迹具《明史•文苑传》。自宋儒说《诗》废《序》,毛、郑之学遂微。明永乐中修《五经大全》,《诗》则取鄱阳朱克升疏义,增损刘瑾之书,悬为令甲。经学于是益荒。溥是书杂取《注》、《疏》及《大全》,合纂成书,差愈于科举之士株守残匮者。然亦钞撮之学,无所考证也。
明万时华撰。时华字茂先,南昌人。是编成于崇祯癸酉。大旨宗《孟子》“以意逆志”之说,而扫除训诂之胶固,颇足破腐儒之陋。然《诗》道至大而至深,未可以才士聪明测其涯际,况于以竟陵之门径掉弄笔墨,以一知半解训诂古经?其《自序》有曰“今之君子知《诗》之为经,不知《诗》之为诗,一蔽也。谢太傅尝问诸从《毛诗》何句最佳,遏以‘杨柳依依’对,公所赏乃在‘𬣙谟定命,远犹辰告’。谭友夏亦言读《诗》不能使《国风》与《雅》、《颂》同趣,且觉《雅》、《颂》更于《国风》有味。易入处便入,终是读书者之病。今之君子少此玄致,二蔽也”云云,盖锺惺、谭元春诗派盛于明末,流弊所极,乃至以其法解经。《诗归》之贻害于学者,可谓酷矣。
明陈组绶纂。组绶字伯玉,武进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兵部主事。是书前列《读书二十四观》,次为《通考》、次为《总论》。每篇之前,皆并列《集传》、《小序》之文,而以《集传》居《小序》前。其每章诠解,则循文敷衍而已。卷首《凡例》有曰:“诸说虽精,或于制义未当者,吾从宋。”是其著书之大旨矣。
明范王孙撰。王孙字士文,休宁人,寄籍钱塘。是书乃馆于金声家时所著,声为序而梓之。皆杂采诸说而成。于同时人中多取沈守正《说通》及陈际泰《五经读》、顾梦麟《说约》,不甚研求古义也。
明陈子龙撰。子龙字人中,一字卧子,华亭人。崇祯丁丑进士,官绍兴府推官。后鲁王以为兵科给事中。事败被执,乘间投水死。事迹具《明史》本传。乾隆四十一年赐谥忠裕。此编乃其读《诗》札记之文。曰《诗问》者,取问诸有道之意。又所解皆偶标己意,随拈各条,非说全《经》,故谓之《略》。《明史•艺文志》不著录,见于曹溶《学海类编》中。其说不主朱子《集传》,亦不甚主《毛诗》、郑《笺》,大抵因《小序》而变其说。如《有女同车》,《序》以为刺忽,子龙则以为美忽。以《箨兮》、《狡童》为刺祭仲。率以意为解,不必有据。观其《自序》,知其学从郝敬入也,宜其臆断矣。
明贺贻孙撰。贻孙字子翼,禾州人。是书前后无序、跋,不著作书年月。考陈士业《筠庄初集》有《贺子翼制艺序》,而《凡例》中引梅膺祚《字汇》,书中多引锺惺《诗经评》,亦皆明末之书,当即其人也。是书以《小序》首句为主,而删其以下之文,以为毛苌、卫宏之附益,盖宗苏辙之例。大旨调停于《小序》、《朱传》之间,作诗之旨多从《序》,诗中文句则多从《传》;《国风》多从《序》,《雅》、《颂》则多从《传》。每篇先列《小序》,次释名物,次发挥诗意。主《孟子》“以意逆志”之说,每曲求言外之旨,故颇胜诸儒之拘腐。而其所从入,乃在锺惺《诗评》。故亦往往以后人诗法诂先圣之《经》,不免失之佻巧。所谓楚既失之,齐亦未为得也。卷首冠以四论。其第三篇论淫诗,第四篇论风刺,皆为有见。第二篇论以意逆志,是以全书之根本而涉于掉弄聪明。全书之病,即坐于是。第一篇论诗与歌谣、讴、诵、谚语不同,三百篇皆乐章,其说甚是。而谓汉魏之乐府,宋之词,元之南、北曲,皆用此例,则不尽然。无论宋词、元曲各有宫调,其句法之长短、音律之平仄、字数之多少,具有定谱,不可增减,与三百篇迥殊。即汉魏乐府有倚声制词者,亦有采诗入乐者。观郭茂倩《乐府》所载,孰为本调,孰为魏乐所奏,孰为晋乐所奏,其增减字句以就声律者,班班可考,何尝有一定之调,亦何尝田夫贩妇一一解音律哉!故三《颂》者,《郊祀歌》之类也,自谐管弦者也。二《雅》、十五国《风》者,《相和歌》之类也,采以被之管弦者也。贻孙所说,似是而非。盖迂儒解诗,患其视与后世之诗太远。贻孙解诗,又患其视与后世之诗太近耳。
明陈元亮撰。元亮字寅倩,山阴人。是书乃乡塾讲章。其凡例有十:曰尊经、曰从注、曰存《序》、曰辨俗、曰标新、曰考古、曰博物、曰章旨、曰节解、曰集说。其所取裁,不出永乐《大全》诸书。
△《诗经精意》(无卷数,江西巡抚采进本)
明詹云程撰。云程字念庭,江西人。是编诠释《经》文,皆敷衍语气,为时文之用,乃塾师训蒙讲章也。
△《诗意》(无卷数,两淮马裕家藏本)
明刘敬纯撰。敬纯,武进人。是书大旨宗朱子《集传》。虽间采诸家,然其发明《集传》者亦科举揣摹之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