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疑节 (四库全书本)/全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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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经部八
四书疑节 四书类
提要
〈臣〉等谨案四书疑节十二卷元袁俊翁撰俊翁字敏斋袁州人前有黎立武李应星序又有彭元龙序二篇应星元龙序皆称俊翁独立武序作隽翁盖传写字异也其仕履无可考立武序称以重吾榜应星序亦称奕奕魁文知尝首举于乡矣立武应星序及元龙前一序并侧注经史疑义字元龙后一序又侧注四书经疑字而卷首标题则作待问集四书疑节互相参错考俊翁题词称科目以四书设疑以经史发策因取四书经史门分而类析之盖待问集者其总名经史疑义四书经疑其中之子部今经史疑义已佚故序与书两不相应也惟疑节之名不甚可解卷首有溪山家塾刊行字或重刻时有所删节故改题曰节欤朱彛尊经义考中载之注曰未见此本从元板传钞其例以四书之文互相参对为题或似异而实同或似同而实异或阐义理或用考证皆标问于前列答于后盖当时之体如是虽亦科举之学然非融贯经义昭晰无疑则格阂不能下一语非犹夫明人科举之学也乾隆四十三年六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钖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 〈臣〉 陆 费 墀
四书疑节原序
经史疑多汉儒曰疑者丘盖不言此由内不能辨托是说而逃焉者也吁汉已然况后汉千馀禩文籍日生承讹袭谬虽欲无辨得乎结屋蒙巅山静日长每于阴阳造化之机性命道徳之蕴经史义理之会有未合共同志商之投卷所得缕析脉分如老吏断案辄手之不释而袁之袁氏为多一则隽翁二则隽翁馀亦昆弟子侄其文温腻其语详缜其引类曲而畅其立论超而诣余甚爱之隽翁曽不是足录前后所得为若干帙袖以见过若将犹有所是正者余曰子亦疑吾言乎凡吾所以藉子文重吾榜者为其道之合也义之明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求一幸吾选不可得也凡吾所以嘉子文者千言非多一言非少为书帙端以归吾易东矣峕大德庚子中秋渝黎立武序
读书未到康成安敢高谈夫汉儒且未易议况经史乎经史固多疑然圣贤千言万语至理而止切患不明理理一明随事剖析如庖丁解牛恢乎馀刃里之袁兄隽翁家学渊源读书多而知理明阐微纠误卞是非如数黒白非胸中洞洞属属见地明而理〈原阙〉者不能也其亦识时之俊杰欤盖时之所尚在是故于山学郡邑庠序间凡有问未尝倦于对而有司每每表而出之以为斯文重煜煜魁文如大羮元酒孰不知为美味王公大人盖有手之不释而藉以重吾榜岂特价増三倍而已同宗秋涧欲广其传相与义率勉之绣于梓一日缄示所作予因读其文爱其才重为乡邦有人贺而亦感乎时之未遇也嗟乎士有皓首穷经抱膝山林不求利逹于当世者志也兹诸公勉俊翁以所长见于世非徼名也实欲后学得所传也于是乎书时大徳庚子腊月上浣沔水李应星序
天人至理经史奥义自汉唐诸儒先宋诸老探索剔决宜无复疑然有疑者疑以増无疑者疑以生嗟乎近取诸身目之所以视耳之所以听自不能知况太极前六合外乎精体详说至朱子极然纪录传讹老壮见异况六籍百家乎传疑阙疑可也惟科举废学校存疑义有问斯文之钧〈阙〉系焉书眼如月罅隙所到的然有见质前圣证后〈阙〉岂无所望奈何泛然如问率尔对非穿凿则首䑕摸〈阙〉不浮沉则牛神蛇鬼〈阙〉皮而羽附涂以土否则寻〈阙〉道作逃计珠落吾事一日族人野舟视以敏斋袁兄俊翁刊稿一编兄盖野舟之李汉也慨慕已久盥露庄讽正论森严实见超卓如老医治病众治不治之疾人皆服其有识如老吏断屡断不断之狱人自以为不冤质前圣证后学于是乎在岂但为寄翁重山学之榜而已时野舟方哭子余拱曰不知车之为金根何必昌黎之有子知文为贯道之器深羡昌黎之有婿敬书卷末以志斯文之未丧至大辛亥闰中元日友生虚寮彭元龙序
朱子曰看文字不是于那疑处看政须于那无疑处看又曰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今之从事经疑者必如此用力能如此者目中惟敏斋袁兄俊翁其于四书直欲从一圣三贤腹中过尽见一圣三贤肺肝故见一题便如庖丁见牛之无全牛奏刀铿然动中宫商观其文者当观其学文学如此言行政事四科一以贯之矣岂但称雄科场而已延祐乙卯夏五老友生虚寮彭元龙序
四书疑节原序
强学待问儒者分内事也顷科场文兴文台以经史疑为课集愚生平癖嗜研究之学庠序书考有问必对科目行首以四书设疑次以经史发䇿公试私课时与门生儿子相讲肄积而之久稿帙滋繁暇日因取新旧稿合而为一四书经史门分而类析之问举其纲答提其要往往首尾有未完脉络有未贯姑存大略耳编成总题曰待问集时至治改元中和日钤北晚学袁俊翁书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一
元 袁俊翁 撰
论语一
论语一书诸儒皆曰孔门弟子成此书程子乃曰成于曾子有子之门人何者为是
自汉以来刘向言鲁论语二十篇皆孔门弟子记诸善言也班固作汉志谓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篹故谓之论语及赵岐序孟子亦谓七十子之俦会集夫子所言以为论语后世相承率以孔门弟子记夫子之言而成此书者信矣至程子乃谓成于曾子有子之门人故书中独于二子以子称徐而究之此说本出于柳宗元特宗元论曾子之后死者其说通论有子之叱避者其说凿故程子因其说断而裁之以为此论程子所云固自有理然他如闵子冉子亦或以子称者岂亦各自其门人称之邪泛而观之如闵子冉子间以子称者姑勿论惟有子曾子每每独以子称者盖曾子得圣道之传有子得圣人之似门人相尊敬之辞云尔未可专指其门人成此书也成此书者初非出于一人之手一言以蔽之曰圣人之徒斯足矣
弟子学文及子以四教二章文行先后
学者为学之道论先后文为先论轻重行为重二者不可以偏废也何也学文所以致知修行所以力行修行而不先文则不足以致知学文而不重行则不足以力行致知力行要当两轮并进可也晦翁尝谓知与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此数语可为学者之要知行之事备矣吾观子以四教止列四者之目而未始明指其先后程子论之曰圣人以学文修行而存忠信也忠信本也然则吾夫子以文为先以行为重者明矣至若孝弟学文一章其大要专指为弟为子之职而言固以孝弟为本而学文之于孝弟实均为此章之纲领谨信爱亲皆孝弟中之一事耳故曰入则孝出则弟行有馀力则以学文此三则字皆指学者当用力处然则行固为急文亦非可缓馀力犹言暇日非谓行此数事有馀力而后学文也晦翁集注尝以已意终之曰力行而不学文则无以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此数语亦可见学文之为要不可徒谓此章以学文为后也尝究夫子博文约礼亦可弗畔之说则知博文须以约礼为重及观颜子博文约礼循循善诱之说则知约礼当以博文为先二章大旨互相发明于此见文行之不可偏废也蕃矣馀力学文文行忠信博文约礼三章先后同异
鲁论一书初言弟子孝弟馀力学文则以文为后及言夫子之博文约礼与夫文行忠信之目则又皆以文为先二章之说孰为是耶吁皆是也孝弟学文乃圣人专言弟子之职也博文约礼文行忠信皆门人専论夫子之教也是故圣人専言弟子之职者责以成徳之事门人専论夫子之教者示人以入德之方入徳以文为先成徳以文为后旨意固各有在也尝考鲁论本文三章皆未始明以先后言惟孝弟学文有行有馀力之说博文约礼有循循善诱之说皆隐然有先后之意存其间及观集注释文行忠信有曰学文修行而存忠信亦未始明言其先后者姑勿论至于释孝弟学文者曰为弟子之职力有馀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己之学也是盖専以弟子之职言而责以成徳之效则文在所后者固宜释博文约礼者曰先博我以文使我知古今达事变然后约我以礼使我尊所闻行所知是盖専以圣人之教言而示以入徳之方则文在所先者亦宜要之责人以成徳之事则以文为后示人以入徳之方则以文为先此古今不易之通论也
四教四科文有先后
四教者圣门设教之序也四科者圣人设科之目也四科所以定人品之等级四教所以循教法之次第故四教以文为先者圣门示人以入徳之方也四科以文为后者圣门取人以成徳之效也何也四教先之以文而继之以行忠信者盖自入徳言之欲使学者因学文而修行以存忠信故以文居其先如大易所谓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徳是也四科首德行次言语政事而后及文学者盖自成徳言之则以徳行为本文艺为末故以文居其后犹周礼宾兴贤能先德行而后道艺是也
子罕言命而又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何欤
罕言云者非不言也不过言之少也按鲁论有五十而知天命之说又有道之行废命也之说是则圣人非不言也特言之者少而已言之虽少君子可不求所以知之哉要之命一字有二义有命令之命有命分之命命分之命以气言命令之命以理言命令云者所以安天理之常命分云者所以顺人事之变先儒尝谓命之正者出于理命之变者出于气正此意也罕言命者古注谓天之命也不知命之命古注谓穷达之分伊洛诸儒率因是而申言之一则罕言一则不可不知二章本无驰背然命令之命固罕言命分之命亦岂圣人所常言哉命分之命固不可不知命令之命又岂君子可不知哉罕言命云者先儒尝谓理精微而难言天之气数又不可尽委之而至于废人事故圣人罕言之也不知命云者先儒尝谓命为穷理尽性至命岂止穷达而已此君子皆不可不知也要之二者之命皆圣人所罕言皆君子所不可不知正何庸各为理气之辨吁命令之命天命也吾不可得而䙝天命分之命亦天命也吾不可得而违天理欤气欤正欤变欤一言以蔽之曰天而已子罕言命而论语有曰知天命又曰不知命何欤
命一字有二义有以理言者有以气言者以理言者不可以易言以气言者不可以屡言何则命以理言而或易言之则不足以尽天道之精微命以气言而或屡言之则适以滋人事之废置此圣人所以宁罕言也 鲁论二十篇而其所言命者不过七八则门人记其为罕言者岂不信乎向使门人记其为不言而或一二言之是则可疑也今待谓之罕言证诸鲁论为得其实论者复何疑乎虽然罕言命之命通理气而言可也知天命之命似主乎理不知命之命似主乎气要之二者之命皆不可以不知一则正言其知天命一则反言其不知命皆主乎知之为贵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可不戒哉
夫子言仁多矣而记者谓夫子罕言何也
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者是以仁者人之所以为人之道故于日用常行之道最为切至然鲁论自门弟子问荅之外圣人之言仁者无㡬此门人所以记其罕言也昔紫阳夫子之门亦尝议及此矣谓夫子与门人问荅不胜其多而言仁尤最切要故门人备记之而所记止此则亦可谓之罕言矣况所言之仁亦不过泛及为仁之事至于仁之本体则未始直指以告人此数语可谓深得鲁论言仁之本旨矣
鲁论有曰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又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参诸集注有曰荅述曰语自言曰言由此推之鲁论所记语言二字盖自不同是以鲁论言仁大率多圣人荅述之语而见于圣人之自言者能㡬故门人记夫子之罕言仁者罕自言也其他荅述之尚多者不在论也且当时记子所罕言三者之序二与字尤有微意盖罕言三者之中利为最命次之仁又次之试即鲁论而观言利比之命仁为最少言命颇多于言利言仁又多于言命然则圣人之言仁未为大罕者亦信矣
夫子答颜渊子贡问仁何以不同
答颜子者以仁之理言也求在我者也答子贡者以仁之事言也求在外者也大槩颜子之学多务内动皆反已以自克故夫子告以为仁由已而由人乎哉是盖因颜子所学之得处而许之也子贡之学多务外每或方人以自高故夫子告以事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是盖従子贡所学之失处而警之也要之言为仁之理则未有不求诸已言为仁之事则容或亦求诸人求诸已者体仁之本求诸人者辅仁之资学者皆不可不究心焉
夫子答颜渊子张问仁皆以天下言之气象同否
圣门之问仁多矣而圣人荅之者甚不一言仁而及于天下惟荅颜渊子张二子之问为然其荅颜渊也谓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此二语盖尽其在我而有天下为公气象其荅子张也谓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此一语盖达之于天下而有兼善天下规模窃详圣人之荅问往往因其材而笃焉颜渊之为人学力朴实务内而不务外言无不恱终日不违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见其进而未见其止故圣人所以告之者不过说学者切已下工夫处而自有守约施博之道此盖因其问而长其善也子张之为人天资高迈务外而不务内或问行或问达或问从政或学干禄无往非以干禄求进为心故圣人警之以能行五者于天下斯可以为仁五者有一之未能行之未遍于天下皆不足以为仁此盖因其问而救其失也长善救失均为善荅然而颜渊随有请事之辞子张迄无半语此颜子之所以不违仁也此子张之所以难为仁也后之有志于求仁者当为颜子之务实毋为子张之好高颜何人哉希之则是
樊迟两问仁智所答不同
樊迟兼问仁智之外又尝専以仁为问胡氏谓専以仁为问者最先先知后仁者次之先仁后智者又次之究其功用一莭深一莭即此可见其岁月有少壮学力有浅深故圣人荅之者不能以无异蔡氏有云樊迟问仁而所荅各异者因其所学之至而发也要之圣人荅樊迟问知之有异者亦然切尝论之爱人知人之说极言仁智之功用此必迟晚年学力有进处而后告之及此若曰务民义敬鬼神先难后获数语先儒固尝谓此必因樊迟之失而告之耳他日圣人尝以先事后得告樊迟正与先难后获同一旨先儒尝论迟粗鄙近利故告之以此而救其失即此亦可见迟之为人矣论至此极则先智后仁之问此是迟初年时事圣人因所见之失处而警之先仁后智之问此是迟晚年时事圣人因所学之得处而进之故不同耳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又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何欤
仁者之心公而已矣好其所当好恶其所当恶好恶一出于正则好之者固所以爱之也恶之者尤所以爱之也论者或曰夫子尝以爱人为仁又谓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何欤嗟夫好人者爱人也恶人者容非所以爱人邪特患好恶不得其正耳苟得其正则好人者所以成人之美恶不仁者所以不成人之恶均之为爱人也尝观樊迟问仁一章下文虽兼知而言然举直云者即好人也错枉云者即恶人也卒于能使枉者直则举直固爱人也错枉尤所以爱人也爱人云者所包者广岂可专以好人者为爱人恶人者非爱乎善者好之而不善者恶之仁者之心一以公而处之耳公则正正则好恶当于理此所谓唯仁者能好恶人也
孟武伯问子路冉有之仁夫子皆曰不知而各言其所可使曾谓不知其仁而可使之任国家之事乎
甚矣仁道之难言也方谓之仁则仁道至大夫岂易尽稍有一莭之未纯一息之或间皆不得以谓之仁矣方谓之不仁则人心天理谁独无此仁者特不过有纯未纯之间耳故孔门论及门弟子之仁否圣人往往托之以不知不知二字婉矣哉不知云者未始许其仁而亦未始斥其不仁孟武伯问子路冉有之仁夫子皆曰不知而乃明许由可治赋求可为宰曾谓不知其仁而可使之任国家之事乎吁夫子所谓不知其仁者岂果其其人之不仁耶特日月至焉或在或亡不能必其有无耳论者可因是而疑其不足以任国家之事哉且武伯之问仁者以徳言也夫子各称其可者以材言也由也果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夫子尝明指其材以荅季康子可使从政之问矣由也为之可使有勇求也为之可使足民二子且尝自言其志矣正与夫子所谓可使者适相吻合信乎夫子初非泛然过许之也由求二子他日独得以列政事之科者良有以夫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不知其仁曾谓不知其仁而可使南面且在徳行之科乎
圣门诸子以仁为问非无其人然一闻圣人之言其能请事斯语者仅见颜渊仲弓二子而已愚想仲弓之为仁固未及于颜子三月不违之域然视其馀日月至焉者亦有间矣门人会集论语以颜冉问仁两章相次亦可见仲弓亚于颜子者也当时或人固美其仁而特病其不佞夫子乃曰不知其仁窃原夫子之意盖以仁道至大非全体而不息者不足以当之若仲弓者谓之未仁固不可直许其仁亦不可故不若托之以不知至于佞则焉用哉或人谓其不佞而夫子则曰焉用是则仲〈弓〉诚不佞矣巧言者鲜仁木讷者近仁不佞正可见其仁矣先儒释可使南靣者曰仲弓宽弘简重有人君之度也释仁而不佞者曰仲弓为人重厚简默然则即仁而不佞一句而观则其可使南靣断可识已安得反因不知其仁之语而遂致疑哉不知云者夫子盖亦以是而论由求赤三子之仁矣彼三子者平日未尝以仁为言其存否未易窥测仲弓请事与颜子同其去颜子必不远矣夫子于仲弓之仁而曰不知议者未可以诸子例论也
夫子言仁多不轻许至论管仲则称其仁何欤
仁之为仁一也而圣贤所以为仁则不一也何也有以心言者有以事言者以事言者言仁之功以心言者言仁之徳此言仁有难易之殊也鲁论言仁如论子文文子皆曰未知焉得仁姑置勿论圣门诸高弟自回也三月不违之外其馀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如雍也与由求赤三子皆曰不知其仁及荅原宪之问又曰仁则吾不知也此数章盖皆以心言之言仁之理者耳若夫管仲之事子路有未仁之疑子贡有非仁之疑夫子乃极称其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力其荅子路也如其仁如其仁凡再言以深许之盖管仲虽未得为仁人而其利泽及人则有仁之功矣然则此章正以事言之言仁之功也合而论之前论诸子以心言者言仁之理也非全徳不足以尽夫仁后论管仲以事言者言仁之功也虽一事亦足以许其仁故言仁不无难易之殊者以此先儒尝论仁有粗细说细处孔门诸子多有未能说粗处伯者之臣却能之盖管仲乃仁者之功斯言为得之矣虽然孔门诸子岂果不及管仲邪特未得君以行其道耳使孔门诸子果得君以行其道则其功必不在管仲下也当时圣门论仁要不可作一律论称管仲者据已试之效言也论诸子者尚不免为方来之望也指言已试之效者随其事而许之可也欲为方来之望者其望之也不浅则其许之也不轻圣人之言岂苟云乎哉比干之仁以其忠伯夷之仁以其清子文文子之忠清乃不许其仁何欤
圣贤论人之法有指一事言者有指全徳言者初不可以槩论是以比干之忠全徳之忠也子文之忠一事之忠耳伯夷之清全徳之清也文子之清一事之清耳此所以不能无仁未仁之间也朱子尝论当理而无私心则仁矣夫当理以事言无私以心言事既当理而心无或私则体用一源内外无间夫是之谓仁自今观之子文喜怒不形物我无间忠固忠矣然其所以三仕三已而所以告新令尹安知其果出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否耶文子洁身去乱清固清矣然安知其心果见义理之当然而能脱然无所累耶抑不得已于利害之私而犹未免于怨悔耶此朱子论二子制行之高若不可及然皆未有以见果当于理而真无私心也斯言为得之矣程氏范氏朱氏诸儒皆常合三仁夷齐之事与二子并论而其大要不过如此信矣子文文子之忠清者一事之忠清也比干伯夷之忠清者全徳之忠清此其为仁未仁之间也夫仁岂易言哉
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又曰君子而不仁者有以夫何欤
圣人立言有正言以诱人者有设言以警人者正言以诱人者其辞确设言以警人者其辞疑是以君子去仁恶乎成名之论申以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此盖正言以诱人故其辞也确至于君子不仁之论既君子矣则无不仁既不仁矣则非君子其曰君子而不仁者有以夫盖甚言之以起下文未有小人而仁者之语君子而不仁初非实有是事此乃设言以警人故其辞也疑论者固未可因其一时设言之辞而致疑于平日正言之辞也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以夫既曰君子矣何为而有不仁乎
此章大旨重在未有小人而仁者一语上姑借君子而不仁者有以夫以开端耳其言君子而不仁者有以夫乃所以甚言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是以有矣夫者其辞疑初非可视以为确然之论议者安得偏摭此一语而为之疑邪愚于此章深有见小人之不仁而不敢信以为君子之不仁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圣人垂训固自昭然如不仁则不足以谓之君子矣
义以为质知及之两章互言五常之目不全
论语一书于四端且未始并言而况五常乎四端自孟子而始言五常至杨子而后见君子言理之益详可以观世道之益薄吾何暇计鲁论二章之议论于五常之目其有所未尽乎当春秋时人心天理犹有存者其馀天理之名目仅举其一二足矣初何待其枚举而条列哉且鲁论二章意各有主义以为质一章盖以义为之本礼以行之信以成之皆所以因此义而行之成之耳然自非其仁之公知之明则恶足以尽此义虽未尝言仁知而仁知在其中矣知及之一章盖以知为之先仁能守之而动以礼皆所以因此知而守之动之耳然自非其义之㫁信之实则乌足以全此知虽未尝言义信而义信在其中矣向使义以为质止言义而不及礼信知及之止言知而不及于仁礼吾见五常之理亦未始不备其间而况间举其一二而言之愚㫁㫁谓五常之理一而初何拘五者之并言哉况当时门人会集论语此二章虽不聨属而同在卫灵公一篇安知其非欲后之学者举此互相补而兼相偹欤虽然两章于义信知仁互相有无独于礼则两章皆有之且前章曰礼又曰孙后章曰礼又曰庄何其皆于礼过详耶要之礼者天理之莭文人事之仪则故于天理人事为最要而不可阙者善穷理者试详之
君子义以为质一章礼与孙何辨行与出何分五常何以不及仁知
记曰君子恭敬撙莭退让以明礼是以世之所为礼者不出此三者而已向使专以礼言则三者皆具其中矣今既以礼对孙言则孙者为退让之礼礼者为恭敬之礼撙莭则兼存乎二者之间也当时夫子先言礼而次言孙盖孙本于礼明矣至于行与出之分者无他焉行之者动之于容貌出之者出之于辞气至此益足见礼以行之者为恭敬之礼孙以出之者为退让之礼又何疑哉虽然人有五性阙一不可今乃曰义曰礼曰信而独不及仁知又何欤吁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凡知所以义以为质而行之出之成之者当何如是即知也至于义礼孙信之兼尽会到私欲浄尽天理流行是即所以为仁也初何必言仁而后谓之仁言知而后谓之知哉
夫子荅颜渊问仁何止曰复礼而不及义知
此礼字本与已字对言已者人欲之私礼者天理之公二者相对而立出乎此则入乎彼出乎彼则入乎此故已私一克天理即复此其所以为仁是则礼之一字所包者广岂可专以节文言之哉借使专以节文言之则于克己复礼之中盖亦有义知之功用存焉何则此心知己之当克知礼之当复必有辨别之知而后能也卒而已之当克者克之礼之当复者复之非有㫁制之义而能之乎颜渊请问其目夫子复以四非四勿告之夫知其四非之为非是即有辨别之知主四勿之当勿是即有㫁制之义可徒谓所复者礼而于义与智无与哉可徒谓惟礼可以为仁而义与知不可以为仁哉此愚谓仁义礼知之理一而已矣论者不必求其显然之名义而但即其隐然之功用求之可也
克己由己复礼非礼二己字二礼字同异
此章章旨若専以二己字二礼字论之则二己字有不同二礼字无以异若以克己由己之工夫而论则二己字不免为异中之同以复礼非礼之气象而论则二礼字不免有同中之异何以言之上己字与礼字对言则此己字属乎私下己字与人字对言则此己字出于正上下二礼字则皆指天理言之而无异旨此夫人之所共知也然究其立言之旨二己字皆是就学力上说来试即学力究之克己者自治之谓由己者自任之谓盖皆求其在我而已也二礼字皆是向天理中提出试即天理推之复礼者统言天理本然之体非礼者特言天理当然之则盖不免有显微精粗之间也要之由己之己善也克己之己本非善以克己言之则亦善矣复礼之礼正也非礼之礼本亦正以非礼言之则不正矣学者惟能以非礼为戒则自足致复礼之效惟能以由己为心则自足成克己之功互而观之克己乃所以制其非礼由己乃所以求其复礼反复玩味会异为同究其功用一而已矣他日颜渊仰钻瞻忽之叹尝谓夫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合而言之此二我字盖能以由己为心而成克己之功矣此一礼字盖能以非礼为戒而致复礼之效矣宜乎夫子赞易之复独称其庶㡬论心之仁独称其不违良有以夫嗟乎颜渊问仁一章曰已曰礼固可观颜子入道之门颜渊喟叹一章曰我曰礼又可见颜子造道之域颜何人哉希之则是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又以谅为益友何欤
贞而不谅此谅字与贞字对称贞与谅正相反何则贞者固而正也谅者不择是非而必于信正鲁论所谓匹夫匹妇之为谅是己匹夫匹妇之谅虽管仲且不为而谓君子为之乎孟子当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要之此所谓贞即孟子之所谓义此所谓不谅即孟子所谓言不必信是己贞之所在不谅可也义之所在不信可也知孟子所谓大人者言不必信则可与论君子贞而不谅之旨矣至如交友之道朋友有信乃其大伦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乃曾子之所深省与朋友交言而有信乃子夏之所深子与国人交止于信又大学之所明训故夫子论益者三友举直谅多闻三者而并言则此谅字专主乎信友道之不容阙也合而论之以贞谅对言者此谅字不足以为美以直谅多闻并言者此谅字纯乎其为美一臧一否圣人立言各有攸当也
士君子立身行己之道有经有权经者众人之所同权者君子之所独是以谅为益友者经也众人之所同也贞而不谅者权也君子之所独也
贞而不谅者君子应变之大权谅为益友者君子择交之常法
贞而不谅者逹体道之大权友谅为益者尽守身之常法
四书疑节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二
元 袁俊翁 撰
论语二
夫子一贯之旨何以独语参赐二子
曾子平日所学盖已随事精察但未知其体之一耳夫子知其真积力久将有所得故一呼其名而直语之以此子贡平日所见盖已能识多学但未知所本之一耳夫子知其积学功至亦将有得故先发其问而申言之及此也曾子一闻其说即曰唯而无疑固已深领圣道之妙子贡虽未能如曾子之即唯而亦未始如门人有何谓之问是则子贡盖亦默会于片言之下矣要之圣门自颜子之外曾子笃实者也子贡颕悟者也诸子皆所不及故此二子得闻诸子之所未闻也
曾子子贡俱闻一贯之旨参以鲁称乃能申以忠恕之说子贡以言语称反无一语及此何欤
大抵论圣门悟道之浅深要当究其平昔讲论之素不可徒以一节观也曾子子贡之在圣门俱闻一贯之妙参以鲁称乃能申以忠恕之说赐以言语称反无一语申明之岂二子诚有悟未悟之间欤吁是本无足疑也曾子因有门人之问故得以申其说子贡则当时偶无问者耳向使有人于此亦有何谓之问吾知颕悟如子贡言语如子贡必将有以发明夫子所言之理矣曾子子贡易地则皆然论者果可徒即此以论二子之悟未悟哉要之当时子贡之悟道其不及曾子者不能如曾子之曰唯耳及要其他日之所就盖与曾子亦无大相远也朱子语录或问夫子之墙数仭不得其门而入岂夫子之道高远故不得而入邪荅曰不然颜子得入故能仰高钻坚瞻前忽后如有所立卓尔曾子得入故能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子贡得入故能言文章可得而闻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他人自不能入非高远也即是而论子贡可闻不可闻之说其与曾子忠恕而已之说同一悟也况南轩张子尝论多学一贯一章亦曰此子贡初年时事耳至于论夫子之得邦家则所谓一贯之理盖识之矣至是则子贡立道绥动之说回视曾子忠恕之论其所悟又何间乎吾故曰论孔门弟子悟道之浅深要当究其平昔讲论之素而不可以一莭观也
曾子何以不在四科之列
鲁论记颜闵等数子而列四科安知其出圣人称予之辞乎抑出门人记述之笔乎于是未可知也然考上文夫子有从我陈蔡之论则当时记此十人而并目其所长者使果出圣人称予之辞此固指曾从陈蔡之间者也抑果出门人记述之笔此亦指曾从陈蔡之间者也不然门人之贤者固不止此先儒释而辨之者亦已详矣且以曾子之在圣门独得圣道之传而乃不与四科之列安知其曾从陈蔡之间否耶尝考家语困誓篇载孔子遭厄陈蔡之间自子路入见子贡执辔之外他皆不及犹未见曾子之在与否也在厄篇首尾载孔子陈蔡之厄初则子路子贡更出迭入而相问荅末则子贡问籴颜回仲由炊而进饭本末尤详至如曾子则敝衣而耕于鲁固辞不受鲁君之致邑孔子闻之乃取参之言足以全其莭即此而论则夫子厄陈蔡时其他弟子从否有难一一尽考曾子自耕于鲁初未尝有其厄者审矣当时既不与厄则他日评品之所不及者宜也
宰我何以在言语科
孔门四科各以所长名于世求之鲁论盖自可见独以宰我之在圣门其于言语问荅之间屡为圣人之所诮责曾无一语之可取圣门乃亦置之言语之列何邪愚尝求之史记弟子传则称其利口辩给家语弟子解则称其有口才以言著名孟子公孙丑之问荅亦称其善为说辞是则宰我之为人诚为一谈辩之士也圣门岂轻予之哉鲁论所载宰我之言固皆无足称者然宰予昼寝之时夫子有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即此而证则宰我本长于言语者信矣特未免夷考其行而不揜焉者欤他日孟子常引贤于尧舜之论自非深于知道者不能道也要之宰我之于子贡本皆以言语称于世特鲁论毎详于子贡问荅之辞而于宰我之言语所存者皆不免于有疵而其醇者反遗之而不及载耳尝闻诸家语曰宰我有文雅之辞而知不充其辩即此而求之鲁论若使民战栗之说若井有仁焉之说又如三年之䘮期已久矣之说皆徒辩而知不足也赐之亿则屡中惟其达故尔要之宰我子贡均之有口才者也特子贡之知有馀而宰我之知不足此宰我有不及于子贡也虽然圣门以言语取二子者固宜先子贡而次宰我今语孟乃反乎此要必他有其故夫子尝曰夫言贵实赐之华不如予之实也此圣门所以先后二子之意欤吁甚矣言语之不可不务实
子张问崇徳辨惑樊迟问崇徳修慝辨惑问有详略而答亦不同何欤
先儒尝论圣门诸弟子问荅处弟子各从其切己上问圣人亦各从其切己上答此师友问荅之有同异也按鲁论以明为问者仅一子张以知为问者仅一樊迟曰明曰知皆所以求释其惑然张之问明者一而迟之问知者再于此见二子之失莫重于惑而迟之惑又有甚于张焉故张止于崇徳之问特其好善之未足迟则兼有崇徳修慝之问其于好善恶恶之心皆未固也至于圣人所荅修慝止于迟者姑舎是若崇徳辨惑问同而荅异盍亦考其故焉大扺子张天资本超卓而少诚实恻怛之意樊迟天资本迟钝而毎多粗暴近利之习是以荅子张以忠信徙义为崇徳正与荅问达所谓质直好义同一旨此所以警其少诚实之意者审矣荅樊迟以先事后得为崇徳正与荅问仁先难后获同一义此所以警其多近利之习者信矣忘身及亲告之迟以其多粗暴之习欲生欲死之惑告之张以其少恻怛之意此又不言可知己迟之粗暴他无可据张之为人但观曾子子㳺有难仁未仁之论及夫子有譛愬不行之戒则其少恻怛之意益著矣即此而论弟子各从切己上问圣人各从切己上说岂不信乎虽然圣人平日告二子者亦有同欤曰有忠信笃敬之可行恭敬忠之不可弃此为异词而同旨不专为二子切己上荅也
子张樊迟俱以辨惑为问夫子所荅虽不同而皆不告以辨之之方何欤
二子之所问者同而夫子之所荅者异此正所以各授之以其方也何也圣人各因其切己之失而救之正犹医者各因病以处方也夫以子张之为人少恻怛故以己之好恶而欲人之生死已惑矣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则惑之甚也欲心无常此子张切己之失处樊迟之为人多粗暴故以一朝之忿而忘其身已惑矣甚而又且及于其亲则惑之甚也忿心或遇此樊迟切已之失处故圣人于子张则告以欲生欲死之蔽于樊迟则告以忘身及亲之害是皆究其受病根源而告之辨之之方盖莫善于此矣合而言之夫子之告子张教之以窒欲夫子之告樊迟教之以惩忿惩忿窒欲皆为方之良者然于人各有所施以惩忿而施之张以窒欲而施之迟则皆不切于其病矣弟子各从切己上问圣人亦各从切己上荅甚矣哉圣人之善荅问也
子张问崇徳而夫子荅之者亦曰崇徳樊迟问崇德修慝而夫子荅之者亦曰崇徳修慝独于二子之问辨惑夫子乃皆不复以辨惑为辞是何不教以辨之之方欤吁圣人各因切己之失处而告之是即示之以辨之之方也初何待明以辨惑言而后谓之辨惑哉大抵子张之为人不免少恻怛之意而爱恶之不常故夫子告之以欲生欲死之蔽樊迟之为人不免多粗暴之习而忿激之或过故夫子告之以忘身及亲之害辨之之方固未有切于此者矣且荅子张以欲生欲死之蔽者正其辞而斥之曰是惑也告樊迟以心身及亲之害者反其辞而晓之曰非惑欤曰是曰非见之真而言之确此非辨而何哉切尝譬之良医之处方有告以去病之道者有戒以受病之源者皆所以为处方之善者也今圣人答二子之辨惑虽未曾告以去病之道而实戒以受病之源亦可谓善处方者矣论者将奚疑
夫子荅樊迟宰予南宫适之问或抑或扬皆待其出而后言之何欤
甚哉圣人教人之心为无己也有问于我竭其两端此圣人之本心也奈何彼无愤悱之机则吾不得以施其启发之力由是而有不复者焉然于不复之中又有不能已于言者于此可见圣人教人之心为无己也且如樊迟有稼圃之请夫子尝拒之以吾不如老农又拒之以吾不如老圃彼竟不悟不问而出夫子惟恐其诚谓农圃之不如锐然从之而无愧则其失甚矣由是于其出也发而为小人哉之论乃历历然申以好礼好义好信之辞使迟得所闻庶可觊其知自正也宰予有短䘮之问夫子尝警之以于女安乎又绝之以女安则为之彼竟不悟不问而出夫子惟恐其诚以稻锦之可安恬然为之而不怪则其罪深矣由是于其出也发而为不仁也之论乃谆谆然申以三年天下通丧之说使予得所闻或可望其知自反也以至南宫适尝有羿奡禹稷之问所言初非不正特其意将以禹稷比夫子夫子不敢当之故不荅适乃不能再问而出安知其默识圣人所以不答之意否耶夫子惟恐其有所未悟将谓其言之未善故不荅则适以沮其慕善之心由是于其出也发而为君子哉之论而复申以尚徳哉之称使适得所闻正欲其知所自信也然则夫子之于三子皆为其不能再问故不得以靣命之既出又有不能已于言焉后之论者往往以是致疑于圣人圣人岂有所避忌而然邪曾不思樊宰二子之可责者犹或不欲面斥其非若南宫之可许者何亦待其退而后言哉大抵圣人之于门弟子见其有毫发之美者惟患未得以进夫善见其有纎芥之失者惟恐适所以遂其非故虽不再问亦自不能已于言向使当时三子问之弗措则必不待其出而后言矣嗟乎圣人责樊宰于既出之后者犹未足见其教人无己之心至于称南宫于既出之后者深足以见其教人之心为无己也不特此也孟懿子问孝荅以无违懿子不能再问恐其体认之误则又特举以告樊迟而启其问甚矣哉圣人教人之心为无己也不然圣人何以曰吾无隐乎尔
孔颜之乐同异
朱子尝谓程子昔受学于周茂叔毎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程子之言引而不发后世诸儒未有能指实发明之者然则孔颜之所乐何事且未易知况于欲求其所乐之同异可乎要之圣贤德业未易以迹求圣贤气象自可以意想但即此两章沈潜涵泳大略自可见矣乐在其中云者盖有从容自得之意不改其乐云者直有服膺弗失之状然则夫子之乐乃性焉安焉之圣大而化之者也颜子之乐乃执焉复焉之贤守之者也非化之也此圣贤分量终有所不同耳虽然颜子潜心夫子其未达者一间使天假之年则不日而化矣是以孔颜之乐虽有异而所以乐其乐者未始不同圣人之乐有未易至贤者之乐容可及焉学者欲寻孔颜乐处且当从事于博约之诲用力于克复之功以求至于颜子之地等而上之终可以入孔圣之域矣颜何人哉希之则是
子路言志者再何以不同
士君子之言志有二有平居之志有显用之志不可以槩论也子路言志者再车马轻裘之论此特为朋友设是盖言其平居之志也有勇知方之论事有干于君民是盖言其显用之志也当其与颜子同侍之时夫子特曰盍各言尔志盖君子素其位而行于此姑言其平居之所志尔及其与曾冉公西同侍之时夫子明谓如或知尔则何以哉是正以显用之志问之顾安得不以显用之志以对耶然则车马轻裘之论止及于朋友者所志非小有勇知方之论关系于君民者所志非大其志盖各有所施故尔抑尝论之子路所言显用之志盖自度其材而所自期者若此他日夫子答孟武伯之问亦谓千乘之国可使治赋回视子路有勇知方之论以千乘之国言者正相合于此益足见子路言志之所自期者为不诬也
夫子答孟季之问由求者何以异
孟武伯有子路仁乎之问而并及于求夫子荅以由可治赋求可为宰是盖告以二子所宜之职也季康子有仲由可使従政之问而并及于求夫子荅以由也果求也艺是盖告以二子所优之才也苟自常情观之荅武伯仁乎之问则当告以二子所优之才荅康子从政之问则当告以二子所宜之职今圣人之所荅反是其故何耶徐而究之武伯仁乎之问其心盖以圣贤之全徳望诸子而仁岂易言耶圣人将直以仁许之则不免于小吾道方抑之以未仁则又适足以轻诸子故圣人皆各称其所宜之职仁则诿之以不知庶乎二子或得见用于当世也至于季康子従政之问其心盖知二子之可用矣而不过质正于圣人耳圣人又何庸历历告以所宜之职哉故止各称其所优之才而于从政乎何有庶乎二子皆得取信于康子也论至此极则圣人之荅问意各有在岂苟云乎哉向使荅武伯以二子所优之才则近于迂荅康子以二子所宜之职则㡬于赘圣人必不尔也且尝论之他日由求二子之言志由则曰可使有勇求则曰可使足民皆有合于圣人可使治赋可使为宰之论甚矣圣人之善知人也
夫子尝称由求赤三子可使之才矣他日侍坐又发如或知尔则何以哉之问何邪
圣人之于门弟有对其人言者有向他人言者向他人言者告以其材之所优圣人固未始不知之也然对其人言者正欲叩其志之所向以觇他日之所就圣人岂诚不知邪是以由求赤三子之在圣门圣人各以其所可使者言之盖荅孟武伯之问则然也至于他日侍坐乃有何以之问似不知其为人者盖对此三子而问之也圣人之发为是问政将耸其听而勉其学深望其有造于远大之域惜也三子不识圣人发问之意而仅随所能以为对由也可使有勇即可使治赋之云求也可使足民即可使为宰之谓赤也愿为小相又即可使与宾客言之事是三子者皆不免仅安于小成而无志于远大宜乎子路之见哂而求赤二子亦卒非圣人之所与也论至于此则圣人既知而复问者不必疑圣人有所警而门人不之省者良可惜也虽然圣门弟子言语多务实此三子者各言其志证诸夫子可使之论亦可谓得其实矣倘或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亦何益之有夫子荅武伯之问随其才而称其所可为对诸弟子而设问者观其志而觇其所欲为要之称其才之可为者许其所已能也觇其志之欲为者勉其所未至也圣人教人之心无有穷已其所属望于二三子者岂止于治赋为宰与宾客言而已哉
圣人固素有知人之明而必觇其自知之何如故虽其所已知而犹发于问者此也及观三子之言志正与圣人称其所可使者无异旨是则圣人平日之知人其许之者若是门弟子之自知而自许者亦若是人己之见适相吻合至此益足证圣人之许人者非过誉门弟子之自许者非过望所言皆得其实又何庸疑圣人之既知而复有问邪
夫子尝称由可治赋及其自称可使有勇则哂之何邪
窃原夫子所以哂之者非哂其不能也盖哂其言之不让耳以子路之才于武事固其所优然于荅问之间正当谦冲退托婉而言之可也乃今辞气失之刚暴哆然以此自任圣人安得不哂之邪当时曾晳尝有何哂之问夫子固明谓其不让厥后门弟子记其言又加以率尔之言率尔云者可见其言之不让明矣他如夫子于求赤二子亦尝许其可使为宰可使与宾客言当此言志之顷二子之所自许亦与夫子之言相吻合然求也言可使足民则终以如其礼乐以俟君子之辞赤也言愿为小相则先以非曰能之愿学焉之语气象雍容圣人又何哂哉朱子集注于哂由之下尝谓夫子盖许其能特哂其不逊此言为得之矣虽然其言不让夫子哂之宜也然其所以言者不徒曰勇且以知方言之是则其勇也盖亦义中之勇非徒勇而已矣论者要未可以夫子之哂少之也
子张问政又问从政所荅何以不同
问政此政也问从政亦此政也政岂有二乎哉要之圣人先荅子张之问政者専为其人言也后荅子张之问从政者泛指其事言也专为其人言者专论守其在我之道泛指其事言者泛论施以及人之方其不同也固宜尝考问政一章置诸齐景公季康子问政之间大抵皆专为其人言也问从政一章直以系诸帝王政事之末尤足证泛指其事言也合而论之先荅问政专为其人言者此必子张初年时事因其资之所失而告以守其在我之道也后荅问从政泛指其事言者此必子张晚年时事因其材之所能而授之施以及人之方也意记者先后之序正此意耳
圣门弟子之所问有详略故圣人之所荅有繁简论者要不可以异观也颜渊所载子张惟问政而已尧曰所载子张问何如斯可以从政矣然则一问政一问従政固自有详略之不同是以圣人之荅之也前则荅之以居无倦行以忠而仅举为政之大体后则荅之以尊五美屏四恶而历举为政之小目合而观之问之略者荅亦简问之详者答亦繁正所谓小叩小鸣大叩大鸣善待问者如撞钟耳先儒释从政章尝论告问政者多矣未有若此之备也要之圣人非徒告之备也政以其所问有异故不得以不备鲁论一书问政者虽多而问従政者惟此而已宜乎圣人告之为最备也
程子尝论子贡问为仁非问仁也故孔子告之以为仁之资愚敢谓子张之问从政犹子贡之问为仁所问者异故所荅有不同也
泰伯宪问二章耻也同异
君子之仕也固未始以干禄为心而亦未始无心于得禄特不过以行道为先务道既行则禄自随之耳世有道不得行而苟夫禄者固可耻或有吾道得行之时不能有为而徒徇乎禄无道可行而不得夫禄均之为可耻也
邦无道谷之可耻与夫富且贵焉之耻者盖皆道不得行而苟夫禄者也邦有道谷之为耻者盖指不能有为而徒徇乎禄也邦有道而贫贱之为耻者盖指无道可行而不得乎禄也宪问篇于此两莭皆专指谷而言泰伯篇此两莭又指富贵贫贱而言似皆重在于禄而其大意实以道之行不行为轻重论者但求之朱子集注可知已释宪问篇者曰邦有道不能有为邦无道不能独善而但知食禄皆可耻也释泰伯篇者曰世治而无可行之道世乱而无能守之莭碌碌庸人不足以为士矣可耻之甚也合此二说而论则邦无道不能独善是即世乱而无能守之莭者固已邦有道不能有为其与世治而无可行之道虽有得禄不得禄之殊其为庸碌则一耳夫以邦无道之时得榖而富贵固以不能行道之可耻邦有道之时不能有为而徒食禄无道可行而贫且贱均为不能行其道是又可耻之尤者也二章大旨其所耻者本不在得禄与否而皆以不能行道之为耻耳可不戒哉
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又曰邦有道榖耻也何也
圣人之教学者无往非以得时行道之为心也苟有其道不得其时是固无足责者时既得矣而在我无可行之道不足以致夫禄固为可耻又或徒知苟禄而不能有为以行其道岂不尤可耻哉
二者皆以邦有道言盖皆可谓得其时者矣然当是时而贫且贱焉是盖在我无可行之道不足以致夫禄为可耻也邦有道谷者徒知苟禄而不能有为以行其道亦可耻矣大抵邦有道之时在我不足以致夫禄与夫徒知苟禄之为心斯人也均之无道之可行可耻一也故圣人立言之要无非勉学者既得其时必行其道此旨一而已矣虽然贫且贱焉之耻犹为庶几邦有道谷之耻深可责焉何则贫且贱焉之耻此不过既得其时而在我无可行之道不足以致夫禄甘于贫且贱焉而已矣至于邦有道谷之耻是乃既得其时而徒以苟禄为心不能有为以行其道身计得矣如君民何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之甚矣夫子有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此士君子不可以不讲也
夫子有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又曰君子忧道不忧贫此二语盖深戒学者当以行道为务而不当以求禄为心大抵道为重而禄为轻也
邦有道而为贫贱之耻也盖世治而无可行之道故为可耻之甚是耻也非忧贫也忧无道之可行也邦有道谷而亦以为可耻者盖邦有道不能有为而但知食禄故可耻是耻也徒谋食而不谋所以行其道也世之学者倘能一以谋道忧道为心必求在我之尽其道则于邦有道之时自足以致夫禄而亦无苟禄之失二者之耻皆可免矣虽然学者求免于二者之耻将何如亦曰修其天爵而已矣修其天爵而人爵従之自无贫且贱焉之耻既得人爵而毋弃其天爵则亦可以免邦有道谷之耻矣学也禄在其中学者不可以不知勉
善人教民两章何以异
教民而可以即戎者仅能使民知义而尽忠君爱上之道为邦而可以胜残去杀者直能使民向化而有迁善远罪之风其为功效之浅深不言盖可知已然以七年百年计之则历年少者其功浅历年多者其效深理固然也苟自教民七年积而至于为邦百年之久则前日之亦可即戎者终亦可胜残去杀矣是则七年而可即戎者非劣百年而可胜残去杀者非优大抵岁月有远近故其功效有浅深耳要之教民七年者可一身以致之为邦百年者非继世而成之其可乎是以七年而可即戎者论一时之近功百年而可胜残去杀者论继世之极效不可以槩论也
四书疑莭卷二
<经部,四书类,四书疑节>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三
元 袁俊翁 撰
论语三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然兴诗立礼成乐之论言诗礼乐而不及书何邪
鲁论一书载圣人言诗礼者固多而言书者亦不少自书云孝乎之外泰伯篇举武王子有乱臣十人之论尧曰篇历举尧舜咨命之言汤武誓师之意与夫施诸政事者无一不本于书是则门人以诗书礼皆雅言者岂欺我哉若曰兴诗立礼成乐之论言诗礼乐而不及书者无他焉诗足以导人之性情礼足以莭人之性情乐又足以养人之性情曰兴曰立曰成皆是就学者切己工夫上说正所以举其效以为学者勉至于书则记前代帝王之政事无与于学者存心养性之方故圣人于此不及言也合而论之门人记诗书礼皆雅言者非虚谈夫子为兴诗立礼成乐之论者二说皆实学初何戾哉况圣门于先王之四教此二章互见而毕备史臣记夫子退而修诗书礼乐以教弟子岂不信然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教其子何以止及诗礼而不及乐
夫子尝有兴诗立礼成乐之论三者固不可以偏废然夫子之教其子乃止及诗礼而不及乐岂圣人教己之子果有异于教人之子乎吁是不然盖随其学力之所至而告之耳窃考朱子集注谓兴于诗者学之初立于礼者学之中成于乐者学之终即此先后之叙求之则可知矣尝闻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当此之时非惟乐之不及虽礼亦未之及也是以伯鱼举诗礼之说以告陈亢夫子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是则学诗一时也学礼又一时也各随学力所至而后告之也此时之未及于乐为学之工夫次第未至此耳使陈亢之问迟之后来则学乐之问未必不又见于他日独立之顷矣吁陈亢异闻之问疑圣人阴厚其子今谓圣人之庭训乃止诗礼而不及乐又得无疑圣人之薄其子欤要之圣人诲人之心视己之子与人之子一而已矣初何厚薄之有
乐也者学者之终事故以成于乐言之是以圣人教人往往详于诗礼而鲜及于乐不特庭训其子为然也夫子尝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是即兴于诗之说也又曰不知礼无以立是即立于礼之说也至于成于乐自此一语之外无闻焉门人记子所雅言亦止及诗礼而不及乐槩可见已然则圣人之庭训止有学诗学礼之问而不及乐者又何疑哉
论语何以不言春秋
鲁论虽不明以春秋言而所言多发明春秋之事是故鲁论之于春秋非不言也特不明言之也尝观季氏篇论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大夫出与夫陪臣执国命而有十世五世三世之说论禄去公室政逮大夫有五世四世之说而且及于三桓子孙微矣即此两章参诸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本末大略尽见于此矣况若论齐晋鲁卫诸君臣心术之微躬行之要正与春秋所载之事多互相发且如季氏八佾三家雍彻季氏旅泰山伐颛曳之属皆有关礼乐征伐之大经陈恒弑君尤为天理人心之大变凡此数莭皆春秋之所不载赖鲁论以补其不及曾谓鲁论果不言春秋乎况夫子尝自谓吾志在春秋又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是则夫子未尝不言春秋特不见之鲁论耳圣人初岂鄙春秋而不言哉
乐正止及雅颂而不及国风何欤
圣人为政莫先正名其正乐盖亦以正名为先也夫颂者宗庙之乐雅者朝廷之乐颂与雅非天子不得用惟小雅则国君通用之乐是以雅颂之乐歌实上下名分所系圣人之正乐安得不以雅颂为先哉当春秋时鲁公之宴武子赋湛露及彤弓武子不辞又不荅赋如晋侯之于穆叔金奏肆夏之三工歌文王之三穆叔弗闻亦不敢及又如三家以雍彻夫子讥其奚取于三家之堂是皆雅颂之失所者矣愚意夫子既正之后当歌雅者用雅当歌颂者用颂雅颂各用其所当用此之谓各得其所也至如国风惟二南及豳风可入乐其他列国皆不正之声非乐歌所当用且国风之乐可用之乡党可用之邦国此乃上下之所通用无与于上下之名分初不待圣人正之可也
思无邪一语夫子果有取于𬳶诗否乎所谓思者指作诗者之思邪读诗者之思邪
鲁论所载初未始明言其为诗云也安知夫子立论之本意果有取于鲁颂之言乎抑圣人之言偶与鲁颂合乎向使夫子果有取于鲁颂言之则苏氏谓其读诗至此而有会于心㫁章取义之说得之矣大凡㫁章㫁句取义不特左氏传载公卿大夫赋诗者为然也大学中庸二书乃圣门传道之要旨而其间所引诗或取一句之义者或取一字之义者皆曷尝原其诗之所由作邪论者固不当泥此为思焉之辞也又或疑此思字果指作诗者之思邪抑指读诗者之思邪窃尝究之自作诗而论善者必为之美恶者必为之刺此作诗者之思无邪也自读诗而论善者必以为法恶者必以为戒此读诗者之思无邪也二说于义皆通但原夫子立论之本旨取此一言以蔽诗三百之义则正指作诗者之思是也然后之学者当以吾思之无邪求以会诗人无邪之思则兴于诗也不难矣
五十学易何其与史记系易之年不合
司马公作史记尝易之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先儒释鲁论者又曰尝读他论假作加五十作卒盖加假声相近而误读卒与五十字相似而误分朱子集注按史记加正作假而无五十字五十字误无疑也夫为是说者盖皆因其与系易之岁月不相合故尔要之学易自学易系易自系易学易不过明其理繋易方是著其书初非指系易之谓学先学易而后系易理固然也伊川尝云吾四十以前硏究其义六十以前反复䌷绎六十以后著书以夫子生知之圣其积渐固不如此然所谓学亦硏究䌷绎之谓至于系易是为著书著书则不得谓之学矣
子㳺讥子夏之门人子夏有君子孰先孰后之论又有圣人有始有卒之论君子于圣人曾有二道哉
前言君子孰先孰后之论者通指圣贤教人上事后言圣人有始有卒之论者专言圣人已分上事此其有君子圣人之别也夫自圣人已分上言之自始及终本末一贯此惟圣人为然非他人所可及也倘自教人之道言之先传以小者近者而后教以大者远者非传以近小而不教以远大虽圣人教人其道亦不外此也要之圣人之有始有卒者以道而论盖与君子之孰先孰后者同此道耳圣人初岂有他道哉特子夏初言教人之道则泛以君子称之盖通上下而言耳至于末论始终之一致则不得不专举圣人称之以见学者之工夫所不可能也子夏之言可谓明且尽矣虽然君子之教人有序学者他日之有进其亦可以至于圣人否乎程子尝谓自洒埽应对上便可到圣人事惟在学者循序而渐进不可中道而或废中庸所谓三知三行虽有异及其成功一也惟学者其自勉
居子之道盖包圣贤在其内圣人则得斯道之大全者也
夫所谓君子之孰先孰后者盖言君子之教人有叙初非先传以小者近者而后倦教以远者大者此正所以袪子㳺末矣无本之惑也所谓圣人之有始有卒者盖对门人小子而言始终一贯惟圣人而后能岂门人小子所敢望者此圣人字初不与君子对称且上既称君子之道下文止称圣人初未始以圣人之道言论者正不必疑其道之有二也要之天下无二道圣人之道即君子之道特圣人乃得斯道之大全者耳
圣人君子固自不同善人有恒相去何如
当时夫子立言于圣人善人有不可得而见之说于君子有恒有得见斯可矣之说味其辞旨君子之于圣人有恒之于善人固不敢以相儗然其相去亦皆无大相远夫子本各就其相近者言之此其有得见斯可矣之说也尝观夫子论圣不曰吾岂敢则曰吾不能至于躬行君子则亦曰吾未之有得是则圣固难至君子亦非易至也曾谓圣人君子之相去为大远哉再观夫子荅子张问善人之道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释者谓善人质美而未学者也至于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不恒其徳或承之羞夫子盖深以无恒为学者戒是则善人固不易得而人之能有恒者亦未易得也曾谓善人之与有恒者相去为大远哉要之以学而言君子虽不可与圣人并列而亦近于圣人者也以质而言有恒虽不得与善人同科而亦近于善人者也论者但究君子之近于圣人则知有恒之近于善人矣合此两莭而通论之有恒之于圣人其高下固大悬绝然求为圣人之学者亦未有不自有恒而能至于圣人也不然夫子历举四者之人品何独申言有恒之义为最详邪论者不可不察
既谓之儒矣宁复有小人乎
儒乃学者之称也程子尝曰君子儒为己小人儒为人谢氏则曰君子小人之分义与利之间而已朱子集注尝举此二说取之矣按此二说参之鲁论固尝谓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又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程谢二说皆不为无所据者然子夏乃圣门之高弟其失未必至此夫子何遽以是语之邪先儒尝谓圣人为万世立言岂专为子夏设此说固为近厚然当时耑以女言则不得不于子夏本身上求之先儒又谓此必子夏始见时事至其言切问近思仁在其中之说圣人之道有始有卒之说则必不至此矣此说为得其实然可不究厥初以此告子夏者其故何邪要之此章所谓君子小人者正指其器量小大言之耳夫子尝谓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者是已愚想子夏之为人天资檏厚学力笃实规模气象不免拘于浅隘未得以造夫不器之域故夫子语以女当扩而充之求为君子之儒不当浅器狭量而仅为小人之儒是以夫子当日尝戒以见小欲速之弊而且称之以啇也不及即此二语可以知其器量之为何如矣谢氏尝谓子夏文学虽有馀然意其远者大者或昧焉故夫子语之以此正是意耳论者未可徒执人己义利之说以致疑子夏之然不然也
子贡子路皆问士何以问同而荅异
子贡善于言语者也言语固不可无其所贵者言行之相顾子路好于刚勇者也刚勇固不可少其所尚者刚柔之相济故子贡之初问初告之以行已而有耻出使而不辱是不徒贵于能言而已子贡问之不辍乃申之以称孝称弟言信行果盖皆笃实自得之事无非勉之以言行之相顾也其荅子路也首告之以切切偲偲怡怡如也皆不可徒尚刚暴之谓又恐其混于所施则兄弟有贼恩之祸朋友有善柔之损故又别而言之无非勉之以刚柔之相济也即二子平日之所长而虑其或有所偏长其善而救其失诚可谓善于问荅者矣不宁惟是二子尝有君子之问荅子贡则曰先行后言荅子路则曰修己以敬盖先行后言所以警其嘐嘐徒言之失修己以敬所以警其行行过刚之弊即此而证则其荅二子之问士因其材与失而告之者为益信
荅子贡问士何其以孝弟为士之次
孝弟百行之冠冕虽尧舜之道亦曰孝弟而已矣然而爱亲敬长乃夫人之良知良能其所贵者正在于推广之也孝于亲而忠移于君事兄弟而顺移于长忠顺不失以事其上斯为孝弟之大者矣倘曰止于区区世俗之所谓孝弟则亦岂足为士君子之至行哉今观夫子之言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斯人也殆不过为宗族乡党之所称未能达而为天下国家用以其为士之次岂不宜乎先儒尝谓宗族称孝乡党称弟是守一夫之私行而不能广其固有之良心斯言为得之矣吁后之学者正当因是自勉而推广其孝弟之道切毋诿孝弟为士之次以自怠
甚矣士君子之修行不可徒足乎已而不能及于人也夫孝弟为百行之冠冕而夫子荅子贡之问士乃以孝弟为士之次之人也徒足乎已而不能及于人耳何以言之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有人于此事亲孝而忠移于君事兄弟而顺移于长忠顺不失以事其上可谓士君子之至行者也倘曰孝弟之行尽于己而不能移之于忠顺则亦未儿为乡人而已矣是以夫子之荅子贡止以宗族称孝乡党称弟言之是特不过见称于宗族乡党之间未能达而为天下用回视行已有耻使不辱命出而有为于世者能无慊乎先儒尝谓宗族乡党皆称孝弟岂不是第一等人然圣人未以为士之至行者仅能使其身无过而无益于人之国不足深贵也斯言得之大学尝曰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士君子不可不以远大自勉夫子责人以不孙弟又曰当仁不让于师何邪
学者立身行己之间有不可不让者有可不必让者要必因事而制宜可也
责人以幼不孙弟者此乃与人交接之顷所不可不让者也谓当仁不让于师者此乃各尽在我之事所可不必让者也由是推之凡有与于人而两相待者不可不让也凡无求于人而各自尽者可不必让也不必让而过于让者则病于拘不可不让而失于让者则病于放二者胥失之让乎不让适其可而已矣虽然学者之立身行己不可不让者十九可不必让者十一毎事且当以退让为心切毋嘐嘐然借当仁不让之说以自诳不然子贡何以亦曰恶不孙以为勇者
不让云者盖言以仁为己任虽师亦无所逊当勇往而必为之耳夫仁者人之所自有而自为之非夺诸彼而先之也何逊之有当时程子亦虑论者以不让为疑遂谓为仁在己无所与逊者若善名在外不可不逊斯言为两得矣合而论之夫子责之以幼不逊弟者盖责人尽礼之词己与人接不可不孙让者也勉之以当仁不让者盖勉人为己之辞人各自尽可不逊让者也况幼不孙弟一章申之以阙党童子居位并行之说盖皆责人之尽礼也当仁不让一章先之以民之于仁甚于水火之说盖皆勉人之为仁也彼此皆合上下章参㸔则二章章旨之异者为益信
夫子论友子夏子张论交同异何如
圣门师弟子之立论其大旨本亦无甚相远然圣人之言卒归中正而无弊门弟子之说不免或流于一偏学者不可以不察尝观夫子论友则曰无友不如己者子夏论交则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似即吾夫子之意而子张乃曰异乎吾所闻何欤嗟乎夫子立论不过曰不如己者毋与之友而已初未始以拒人言当时门人记此语者不作禁止之毋而以此无字书之其气象雍容不迫果有毫发拒人之声色乎子夏论可者与之固是已于不可者疏之足矣若曰拒之则害乎交际之道其言不免过于迫狭之甚是岂夫子之意哉子张以为异乎吾所闻固当矣但其所言又不免失于过高之病盖大贤虽无不容然大故亦所当绝不贤固不可以拒人然损友亦所当远当时子张但欲辟其拒人之论而不自知其言之过审如子张之说或者流于包容无辨亦岂有合于夫子之意哉合而论之子夏之言偏于迫狭子张之言偏于过高惟夫子之言乃得其中正而无弊圣贤气象不侔于此亦可见已愚详夫子论友之意不如己者无与之友固未截然而拒之亦未始泛然而容之子夏固未得夫子之音心子张亦岂有得于夫子之意哉后之学者欲求交友之道惟当以夫子之言为主可也虽然己择交于人者当以子夏之言为法人纳交于己者当以子张之言为心何则己择交于人者宁过于谨人纳交于己者宁过于宽宽于待人谨于处己二说酌之以取中可也先儒尝谓二子所言各有所偏折以圣人之中道则初学大略当如子夏之言成徳大略当如子张之说二者盖亦兼取之矣世之交友固当以夫子一语为主而于人己交际之道要亦请择于斯二者
夫子何以闻韶于齐
窃尝论之陈为虞舜之后闻韶于陈宜也今乃不闻于陈而闻于齐鲁用六代之乐闻韶于鲁宜也今乃不闻于鲁而闻于齐言之诚可疑也然按陈为舜后本有虞韶盖自陈公子完奔齐之后齐故有之此其不闻于陈而闻于齐也鲁用六乐本有虞韶盖自鲁太师挚适齐之后齐故有之此其不闻于鲁而闻于齐也太师挚适齐之论虽有鲁论可据而犹出于后人臆度之辞公子完奔齐之论既有左氏为据而载之汉志为甚明不因乎彼则因乎此二者必居一于此矣且迁史鲁论载夫子在齐正当景公之时参之孟子载齐景公徴招角招之乐则夫子所闻即此是也
夫子何独击磬于卫
子撃磬于卫荷蒉者过其门直曰有心哉击磬乎荷蒉者谓之有心则当时所以击此磬者宁无故邪冉子尝有夫子为卫君之问子路尝有卫君待子而为政之问先儒皆指卫君为出公辄按史记孔子适卫凡再当灵公及出公之时愚想击磬必在出公时也何以言之夫子荅子路为政奚先之问尝有必也正名之说此乃夫子处卫之素志也乐记有云石声磬磬以立辨于此可见其在卫击磬之微意矣当是时出公不父其父而祢其祖名实紊矣故孔子至卫汲汲然以正名为先此其撃磬之顷深取其声之立辨欲借此以示名分之辨耳鲁论冉有子路之问则知夫子在卫之时因鲁论必先正名之说则知夫子处卫之志及观乐记磬以立辨之说则知夫子在卫击磬之由乐记之谓立辨鲁论之谓正名其意义正相合也
货欲见而不见弗扰召而欲往何欤
圣人固不轻于殉人而亦不峻于拒人惟审其宜而已苟自常情观之货欲见而不见是不免拒人之峻也弗扰召而欲往是不免徇人之轻也岂知圣人之行事则不然夫以货与弗扰本均为鲁国强僣之陪臣然使其诚心果有慕于圣道则天下无不可有为之人亦无不可改过之人也特货之欲见者欲见而未有愿见之实弗扰则致礼而来召矣此货之诚心有未至而弗扰则已出其诚心故圣人于货则不见于弗扰则欲往者此耳然而弗扰之召欲往而卒不往者知其人之必不能改也至于货瞰亡而归豚礼宜往拜然其诚心竟何在哉此夫子不得已而往焉竟遇诸涂而止虽见犹勿见也究而论之货欲见而不见卒不免于往拜是乃不轻于徇人之中而有不峻于拒人者存弗扰召而欲往乃卒至于不往是又不峻于拒人之中而有不轻于徇人者在甚哉圣人之行事惟审其宜而已不然何以曰仲尼不为己甚
互乡童子见则与其进孺悲欲见则辞以疾何也
圣人固不峻于绝人而亦不轻以与人惟尽其情而已苟自常情观之孰不曰互乡之童子与其进是不免为人之轻也孺悲之欲见辞以疾是不免绝人之峻也岂知圣人之教人则不然夫以互乡之童本难为言然洁己而来则其慕道之心亦诚矣诱而进之安知不可长其善而救其失哉此夫子之与其进也孺悲之欲见者意其欲见而未尝见姑使将命者以道其意则其诚心犹有所未至此夫子之辞以疾也然而互乡之童虽见矣与其洁不保其往与其进不与其退盖亦未始深许其全善特以是心至斯受之耳孺悲之将命者虽辞以疾及其出则鼓瑟而使之闻使知其为不屑之教诲虽未见犹见也究而论之互乡虽见而不尽与之是乃不峻于拒人之中而有不轻于与人者存孺悲未见而使之闻歌是乃不轻于与人之中而有不峻于绝人者在甚哉圣人之教人惟尽其情而已矣不然何以曰吾未尝无诲焉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又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何也
观人之法不可不尚乎言用人之法不可徒尚乎言何则因言以观人者兼善与恶而观之也因言以用人者专取其善而用之矣兼善与恶而观之者闻其言善则知其人之为正闻其言恶则知其人之为邪此所以观人之术不可不尚乎言也专取其善而用之者其言虽善未知其行之何如要当审其言行相顾而后可此所以用人之法不可徒尚乎言也
吁君子不以言举人者用人之法也不知言无以知人者观人之术也观人之术不可不尚乎言此所谓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用人之法不可徒尚乎言此所谓君子不以言举人也要之易系有云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此可谓因言观人之法鲁论有云有言者不必有徳此又可谓因言用人之戒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知也又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何欤
鲁论有曰不患莫已知求为可知也又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其不能也此两章正与病无能不病不知语意相合皆所以欲求其实也至若疾没世而名不称者乍㸔似与上章相背熟玩则正与上章相发何则有实斯有名名不称则无其实可知已故君子以此为疾者非疾无名也疾无实也言外之意学者不可不察当时鲁论于此两章之下又继之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先儒尝谓君子虽不病人之不已知然亦疾没世而名不称也虽疾没世而名不称然所以求者亦反求诸己而已三者文不相蒙而义实相足亦记言者之音心论至此极则圣人立言之旨固昭如也记言者岂苟云乎哉子曰人不知而不愠又曰莫我知也夫何耶
观圣人立言之旨或直其辞以示学者之劝或反其辞以发学者之问辞虽异而旨实同也尝考鲁论垂训为己为人所以为古今学者之殊求己求人所以为君子小人之别以是知圣人教人大抵只是为己而已故学而篇首以不知不愠为学者勉自是有不患不知之说有不患莫知之说又有不病不知之说曰不患曰不病正与不愠同一旨是固圣人切切于为己之学屡言而不止也然宪问篇记夫子之言乃曰莫我知也夫似圣人亦不免于求知矣徐而究之夫子本以不怨不尤语子贡乃先以莫知一语发其问待其有何为莫知之疑然后告以不怨不尤之说不怨不尤乃不知不愠之极功圣人果有毫发求知于人之心乎要之不知不愠一语乃直其辞以示学者之劝莫我知夫一语乃反其辞以发学者之问辞虽异而旨实同均之使人为己之学耳
子曰不怨天又曰知我者其天乎夫既以不得于天而不怨天宁复有人不及知而天独知之妙哉
圣人托言而曰天有自释之辞有自信之辞凡曰天者皆出于圣人不得已之心也
不怨天云者圣人自释之辞吾虽不遇于世初亦不怨于天也知我其天云者圣人自信之辞我虽不为人所知知我者其惟天乎
圣人徳与天合惟圣人其知天而天其知圣人也不得于天而不怨天此圣人之知天也人不及知而天独知之此天之知圣人也夫子辙环天下其为困厄之遭际有若匡之围魋之害为尤甚一则曰天之未䘮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一则曰天生徳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二者虽皆以天为辞然其辞意雍容不迫初无毫发怨天之意而隐然有人不及知而天独知之之妙寓其中论者唯即此二莭观之则圣人之不怨天而独以天为知我者盖可见已
封人荷蒉之见闻孰优
仪封人一见夫子而知天将以为木铎是乃见而知之者也荷蒉者一闻击磬而知其有心于行道是乃闻而知之者也或曰之二子者一见一闻得毋深浅之辨乎呜呼二子皆卫人彼见而知此闻而知本均之为知圣人者也及究其所以知之之实则不能无浅深焉何则圣人之道虽不行于斯世而其心未始一日忘天下圣人盖本以兼善为心也封人得于一见之顷遽称其将为木铎而归之天则其望于夫子者深而其知夫子者不浅但观何患于䘮一语则其拳拳救时行道之心为何如彼荷蒉者一闻击磬遽以有心称之本未始不知圣人之心者奈何既而有鄙哉之讥又且谓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然则圣人岂果欲求人知者邪深厉浅揭直漠然而忘世宜乎圣人直谓果哉末之难矣以绝之愚尝反复二子议论之辞封人盖亦兼善天下为心封人之心犹圣人之心也荷蒉者之为心殆不过独善其身耳岂能得圣心之同然者乎他日朱子集注于封人则曰盖贤而隐于下位者也于荷蒉则曰亦隐士矣亦
非常人二子闻见之浅深可知已合二子之闻见而论议者固不得优封人而劣荷蒉也虽然荷蒉固非深知圣人者也然又岂不优于叔孙武叔之毁是又未可过为春秋责备贤者之论
四书疑节卷三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四
元 袁俊翁 撰
论语四
子曰尧舜其犹病诸又曰禹吾无间然矣尧舜禹之圣一也夫子言之不同何欤
尧舜禹三圣人之徳一也而夫子之于尧舜两有其犹病诸之论及于大禹则两有吾无间然之论岂尧舜之圣反不禹若耶惟圣知圣一何夫子之论若此也徐而考之夫子所谓尧舜其犹病者一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一曰修己以安百姓是皆推以及人之事施虽博矣而常病其所施之未博济虽众矣而常病所济之未众百姓虽已安矣而常病乎百姓之有未安此所以为圣人之心也倘自以为吾治已足则非所以为圣人矣切考当时夫子发犹病之论一则曰尧舜其犹病诸二则曰尧舜其犹病诸其之一辞盖指尧舜自视以为犹病初非夫子直谓尧舜之犹病也至于论大禹之无间者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是皆尽其在我之事饮食吾得而菲之衣服吾得而恶之宫室吾得而卑之及于鬼神黻冕沟洫之事所当致孝致美尽力者皆得以尽我之所当为而无毫发之遗阙矣当时夫子发无间之论一则曰禹吾无间然矣二则曰禹吾无间然矣吾之一辞盖自夫子视禹而以为无间初非禹自视以为无间也使当时夫子立言自夫子而视尧舜则亦必以为无间原大禹自视之心则亦必自以为犹病三圣人之徳盖一耳合而论之自夫子称美大禹行事之迹而以为无间者固足为圣徳之美自夫子推原尧舜为治之心而以为犹病正不失为圣徳之至初岂有所优劣邪鲁论末篇尝举尧舜禹同一执中之授受于此可见三圣人之徳一也奚其优而奚其劣
犹病云者夫子推原尧舜为治之心常有所不足也无间云者夫子称美大禹行事之迹靡有所未至也论大禹之所以无间者盖皆尽其在我之事故大禹得以致其力而靡有所未至也至于论尧舜之犹病者盖皆推以及人之事虽尧舜非不尽其心而常有所未至也
逸民凡七人而下文独不及朱张何欤
此章大旨盖因沮溺接舆丈人之徒皆恝然忘斯世者尝力诋其非而莫之悟遂举古之逸民凡七人而其下历举夷齐仲逸惠连六子之行事乃曰我则异于是斯言也实非圣人深予之辞也当时所论六子既非圣人所深予则朱张之不论者必为圣人之予矣吾想夫朱张之大莭无适无莫义之与比直可㡬圣人仕止久速之时安知其不如杨子所谓仲元不夷不惠可否之间者乎彼六子之出处既与圣人异则朱张必与圣人无以异二者相形因其所论则可知其所不论者矣况先儒䟽鲁论者曰王弼云朱张字子弓荀卿以比孔子言其与孔子同行故不论即此而证则前说庶乎其可信
柳下惠少连何以谓之逸民
大抵论君子出处之大莭不当原其迹而当原其心少连事无可考夫子既举之与柳下惠并论观惠则连可知已惠鲁人也以迹而论在鲁尝为士师之官且为稿师之命初非隐而在下之民顾安得而谓之逸然自其心论之直道事人焉往而不三黜由由然而不失其正其平日之所养可知已不羞不卑初不以就为荣不怨不悯初不以去为辱不以三公易其介初不为富贵之所淫自非甘心于遗逸能之乎然则惠连之为人论其迹似不可以逸民称原其心则信乎其为逸民矣吾夫子尝以言中伦行中虑称之正此故也他日杨子或问尝有以朝隐疑柳下惠矣杨子乃以饿显为高禄隐为下盖他有所激而言惠连诚可谓朝隐者也禄隐者也前贤尝谓小隐隐林薮大隐隐朝市大抵论其迹则有林薮朝市之分原其心则林薮隐也朝市亦隐也若曰隐之小大则未容轻辩
鲁论逸民一章子曰以下乃夫子之言也子曰以上逸民七人之目是盖当时素有此称门人因记夫子之言而并及之初非吾夫子称之以逸民也窃原夫子立言之旨正谓当时有此逸民七人之称儗人或非其伦大不满于夫子之意故夫子特举伯夷叔齐与一语以略许之谓柳下惠少连谓虞仲夷逸此二谓字正指时人之所谓者皆不得其当也愚观逸民七人之中夫子独置朱张于不论自夷齐而外惠连之降志辱身固不及夷齐之不降辱矣仲逸之隐居放言又不及惠连之言中伦矣圣人言外之意盖未始许此四子之为逸民也究至此极逸民七人之称果出于夫子之言邪诚不免于惠连之疑然此初非出于夫子之言则惠连之不足为逸民者正无足疑也论者但观子曰以下数辞则圣人评品之意㫁可识已
作者七人举其目不列其名何也
或谓荷蒉荷蓧晨门封人楚狂接舆长沮桀溺是也或谓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是也又或谓作者之谓圣七人指羲农黄帝尧舜禹汤是也窃尝论之以作者二字而言则作者谓圣之说固优然门人会集论语以类从正当从上下文为证可也按上章言贤者四辟下章言晨门荷蒉则此章当作隐者为是但蒉蓧七人之说皆牵合逸民七人之目适吻合安知其得此章本旨否耶李氏尝谓作起也言起而隐去者今七人矣不知其谁何必求其人以实之则凿矣朱子作集注独有取于此说诚为得之论者但以作者为隐者则不失其本旨正不必强求其说以实之也虽然鲁论尝谓舜臣五人武王乱臣十人皆举其目而略其名集注各取其人以实其数盖专指其人则可考也此作者七人之论泛然不指其时世故无的说按李氏云今七人矣则是专指当时言也倘专指当时而言则包氏之说近之矣特封人本亦以得时行道为心初不与彼六人同行愚意当以微生亩易之可也记曰儗人必于其伦合而言之曰荷蒉荷蓧晨门微生亩楚狂接舆长沮桀溺如此则庶乎其得之矣
孔文 公叔文子皆谥曰文有无优劣
夫子之论孔文子则曰是以谓之文也盖因有所问而为是荅之之辞论公叔文子则曰可以为文矣盖因有所闻而为是称之之辞圣人固皆深许之矣释者于孔文子则称谥法以勤学好问为文于公叔文子则称谥法以锡民爵位为文二说可谓皆得二子之实行矣要之孔文子之所以为文者成己之事也公叔文子之所以为文者成物之事也成己非劣成物非优各尽其当然之道而已
商赐言诗孰优孰劣
子贡因论学而知诗者盖因圣人一时之训诲而偶有会于诗中之意趣子夏因论诗而知学者盖平日素有得于诗中之意趣特于此取正于圣人耳是故圣人所以称之者于赐则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己矣告诸往而知来者斯言也盖称其因告之而能知之也于商则曰起子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己矣是则圣人本亦所未及究乃因彼而起发我之志意也即此而观则二子学诗之优劣可知己大抵圣门自颜子而下颕悟莫若子贡曾子而下笃实无如子夏要之子贡天资虽高而不及子夏学力之固故他日子夏之诗学卒有传而子贡之诗学无闻焉家语明称子夏习于诗能通大义是则子夏之诗学优于子贡远矣
夫子尝以焉用佞论仲弓又曰不有祝𬶍之佞难乎免于今之世矣何欤
圣人立言有出于诲人之正论有出于感时之激辞不可以槩论也
盖当时以佞为贤或人称仲弓之仁而以不佞为短圣人乃正其说而斥之曰焉用佞焉用佞重言之所以深鄙之也至若不有祝𬶍之佞难乎免矣之论此盖圣人深有感于当世奸谀之甚不免为愤激之辞耳圣人岂与之哉要之圣人谓仲弓之焉用佞者出于诲人之论谓不有祝𬶍之佞者出于感时之激辞议者未可合此而为同异之疑也
子曰焉用佞又曰恶夫佞者微生亩乃以无乃为佞乎疑夫子何欤
微生亩以名呼夫子而辞甚倨盖亦有齿徳而隐者也其或以佞疑夫子者盖以其身之出处与圣人异故所见有不同耳夫子荅之礼甚恭而辞甚直其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盖非惟夫子足以自解而亦且深有警微生之失圣人之言旨矣哉何则士君子出处之道大要有三过于徇时者失之佞过于矫时者失之固惟不徇不矫乃适于义吾观微生亩之为人正圣人之所谓固者也圣人之仕止久速惟其可者与世推移正适于义自微生亩视之乃以为佞盖佞亦与义相似故孔子尝谓恶佞恐其乱义也夫子恶夫以佞而乱义微生乃反指以义为佞盖锢于一己之私而不之觉耳虽然微生亩之言曰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其辞皆疑焉而不决盖非敢必以圣人之为佞亦未为不知圣人者也论者未可辄议微生之为妄
古人之言有决辞有疑辞决辞者固可以为必然疑辞者未可以为信然学者亦揆诸理而已
合是三章而论之曰焉用佞恶夫佞其为辞也皆决是乃确然一定之理也无乃为佞乎者其辞疑微生岂诚以圣人之为佞哉切详微生之辞意本知佞之非矣特锢于一己之偏遂过疑夫子之为佞故夫子无复致辨而止以非敢为佞以解之论者但观夫子非敢为佞之一辞则其平日所谓焉用佞恶夫佞者质诸此而益信若乃微生亩无乃为佞乎之疑辞者奚庸辨
子曰君子道者三及荅司马牛问君子则举二遗一何欤
夫子所谓君子道者三乃古今天下之通论也其荅司马牛君子之问举二而遗一者仅为司马牛一人而发耳何则圣人荅问之间于其所未至者不容不加勉于其所已至者付之忘言可也愚观司马牛之为人兄魋为乱二弟与俱牛独卓然有见而不従即此可见其胸中之不惑有素矣若乃所忧所惧则有之论者但观其兄弟独亡之语则其忧惧常交战乎胸中夫子安得不就所蔽处特举此二语以释之邪论者至于是则君子之道本在于不忧不惑不惧三者之俱备今司马牛以君子为问其于君子之道不病于有所惑而惟患其有所忧惧不忧不惧正其所未至者也圣人因举此以为之勉至于不惑乃其所已至者圣人复何言哉论者正不可因此荅君子之问而致疑于君子之道也
夫子尝语子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及子贡自谓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夫子乃谓赐也非尔所及也何欤
圣贤君子天理之学或安而行之或勉而行之安行者自然而然圣之事也勉行者使然而然贤之事也故鲁论此两章大旨上异处只在无字与勿字上勿者使然而然贤者勉行之事无者自然而然圣人安行之事此夫子之荅子贡虽以勿施于人告之至于子贡自谓无加诸人则未易轻许之也程子尝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仁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也恕则子贡或能勉之仁则非所及也当时程子虽不正举此两章并论而引中庸之语然即此可类推己朱子尝论无者自然而然勿者禁止之谓此所以为仁恕之别斯言尽之矣虽然勿施于人圣人固明指其为恕及荅仲弓之问仁亦以此为求仁之方矣盖始则勉焉而使之勿及其至则安焉而出于无无者勿之极至勿者无之积渐二而一之可也不然孟子何以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夫子尝以诲人不倦自谓矣又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似有倦于诲人之意何邪
孔门弟子会集夫子所言以为论语述而一篇多记圣人谦己诲人之事篇首有曰诲人不倦篇末亦曰诲人不倦是则圣人之诲人盖毎以不倦为心然篇中有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似又有倦于诲人之意何欤吁诲人不倦乃圣人诲人之本心故篇内有谓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盖圣人之于人无不欲其入于善但不知来学则无往教之礼故苟以礼来则无不有以教之也此章既言圣人诲人不倦之意下章乃记愤启悱发之论以及举而不复之说盖欲学者勉于用力以为受教之地于此尤足见圣人诲人之所以不倦也苟徒诲之而已矣则诲谆听藐何益之有必待其愤悱之诚既至而后加夫启发之功举一隅而知以三隅反然后复以告之则其学力之进盖沛然而莫之御矣向使圣人而倦于诲人则吾但举以告之宁复计其有所反否立言垂训之顷岂能反复开谕至如是之详切哉甚矣圣人诲人之心为不倦也述而一篇首末两举诲人不倦之说故篇中凡及诲人之事者无非发明其所以不倦之方于此尤足见门弟子之善记言也圣人不徒自述其教人之心而且备言其教人之方于此见圣人诲人不倦之心也
夫子论及诲人之道毎以不倦为辞者自述其教人之心也所谓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者备言其教人之方也
孟子有谓教亦多术矣有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此夫子所谓不复者其亦不屑之教诲也欤然则不复告者乃所以深告之也
曾子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程子曰动容貌举一身而言又曰正颜色出辞气何欤
曾子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先举其凡而后列其目经文三莭固自明白程子释此章旨亦自分作三莭说明谓三者正身而不外求深足以发明曾子立言之本旨其谓动容貌举一身而言者盖所以别容貌与颜色之不同也特以颜色之见于靣辞气之出于口乃夫人所共知有不待为之辨释者矣他日朱子作集注其初字为之诂亦曰容貌举一身而言辞言语也气声气也于颜色则不复释皆此故耳况容貌颜色辞气之为三者有不待曾子之论而后然也夫子尝有九思之论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是犹曰九者之中列之以为三至于君子三变之论释者谓俨然者貌之庄温者色之和厉者辞之确即此而证则知容貌颜色辞气之为三者坦然而甚明矣大槩三者之中辞气别为一端固无足疑其所疑者惟容貌颜色相近似其实有不同先儒释子之燕居一章申申其容舒也夭夭其色愉也是盖以容色对称容自容而色自色者信已程朱二子于此章皆释之曰容貌举一身而言与颜色正自有别或者反因此以致疑不可也
四勿于五事何以独不及思
尝考先儒传释之说勿者禁止之辞是人心所以为主而胜私复礼之机也然则四勿虽不言思而所以知其非礼而勿之者即思也伊川尝论视听言动四者身之用也由乎内而应乎外制乎外所以养其中此二语实尽其要南轩尝援此以论不言思之故
通书有曰仁义礼知四者视听言貌动静无违之谓纯朱子论仁义礼知五行之徳也动静阴阳之用而言貌视听五行之事也徳不言信事不言思欲其不违则固以思为主而必求四者之实也要之通书之谓无违即鲁论之所谓勿盖皆以思为主也由是而论四勿虽不明以思言而思在其中矣不然视听言动何以皆九思中之一事耳
战者子之所慎及其荅卫君问陈则曰军旅未学何欤
子之所慎战居其一此乃门弟子所记之得其实至于军旅未学之语乃一时托以拒卫灵问陈之辞耳圣人岂真所未学邪平日见诸言辞之间者亦多矣姑以鲁论言之如曰可以即戎可以去杀皆军旅之事也如曰以不教民战是为弃之此又极言不教而战之弊也如荅子贡以足兵称子路以治赋此得非军旅之事乎如请哀公之讨陈恒非季氏之伐颛臾以至论征伐之所自出又得非军旅之事乎然则信以为圣人未之学不可也子路尝有子行三军之问夫子告以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之说即此可见圣人慎战之实恶得谓其于军旅之未学哉窃考圣人之于卫灵往来其国不为不久其于圣人动作威仪之间夫岂懵然无所观感乃于圣人之言一无所入至是而且专以陈为问圣人知其志之不可化乃对以未学而去之然则军旅之事本非圣人所未之学特以卫灵之无道而不轻以告之于此尤足见战为夫子之所慎者益信矣
战为夫子之所慎门人所记为得其实但即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二语观之则可见矣至于自称军旅之未学者非真未学也特不轻以语卫灵耳如鲁论所载夫子平日之言有及于军旅之事者犹曰托之空言未见其行事之实也且如夹谷之会以兵加莱人而齐侯惧费人之乱命将士以伐之而费人北此皆夫子于军旅之事其已试之效矣即小可以观大曾谓夫子果未之学乎要之文事武备盖本相因夫子于文事既有馀武备正不学而能之矣今也荅卫灵之问深惧其无道之至彼既好之又从而告之则适以滋其穷兵黩武之祸为益甚故宁诿之以未学至此尤足见战为夫子之所慎也
笾豆之事曽子以为末爼豆之事夫子以为尝闻何也
曾子之告孟敬子上文有谓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是以道徳之事与笾豆之事对言也道徳在内笾豆在外自道徳而视笾豆则以笾豆为末者固宜夫子之荅卫灵公下文有谓军旅之事未之学是以武备之事与文徳之事对言也文徳为先武备为后自军旅而视爼豆则不以俎豆为末者亦宜要之曾子所言者君子之学夫子所言者国君之政此其立言之旨意各有所重论者岂遽可以差殊观哉
笾豆之于爼豆均之为礼器也然此特器数之末非学者之所当急曽子之说本为通论而夫子之论云然者正有子所谓夫子有为言之也何则夫子因卫灵之问陈徒知兵而不知礼故矫其失而为之说曰爼豆之事则尝闻军旅之事则未学他日孔文子将攻太叔访于夫子夫子亦曰胡簋之事则尝学甲兵之事则未闻正与此二语相合皆有所为而言之耳要之曽子之言为学者设乃万世之通论夫子之言为时君设乃一时之激辞后之为学者则专当以曽子之言为法为政者则又当以夫子之说为心议者要不可胶桂而鼓瑟
难矣哉二章同异
鲁论一书夫子两有难矣哉之叹难矣者艰得之辞叹其难乎为善而不为恶圣人为学者虑深矣当合两章论之一则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一则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二章立言大抵相似其大旨孰轻孰重抑无所重轻与吁二章大旨正所以迭相发而互相补未可遽以轻重观也何也群居终日曰言曰行盖指其发于外者言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盖指其动于中者言也群居终日之际所言不及于义所行专好小慧则其发于外者皆不诚饱食之馀不能操存其心泛然而无所用则其动于中者必不善圣人于此皆示以难矣哉之戒正有望于学者安内制外之交尽其道二章大旨迭相发而互相补初果何轻而何重哉吁是固然矣学者求所以制外安内之道将何如亦曰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正当以坤文言为之法
己矣乎二章同异
鲁论一书夫子两有己矣乎之论已矣者绝望之辞叹其终不得见而叹之圣人之为学者虑深矣尝合两章而论之一则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一则曰己矣乎吾未见好徳如好色者也二章立言大抵相似其大旨孰轻孰重抑无所轻重与吁二章大旨正所以迭相发而互相补未可遽以轻重观也何也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盖指夫恶恶而不能改者也吾未见好徳如好色盖指夫善善而不能勉者也过而不知犹可觊其一旦之或悔今既见其过矣乃不能反已以自讼则将终其身而弗之改徳而不好犹可望其他日之或悟今既知徳之可好矣乃不能如好色之必诚则将终其身而弗之勉圣人于此皆示以已矣之叹正有责于学者好善恶恶之各尽其道二章大旨迭相发而互相补初果何轻而何重哉吁是固然矣学者求所以好善恶恶之道将何如亦曰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正当以大学为之戒
民可使由之矣何以不可使知之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由者行也夫人必知之而后行之安有既行之矣而不知之者邪曾不思知有浅深此知字盖指所知之深者言也何也彼由之者固亦有所知矣特徒知斯道之所当然而未知斯道之所以然此岂足以为知哉易曰百姓日用而不知孟子曰终身由之而不知此二知字盖皆谓夫未知斯道之所以然初非懵然无所知觉之谓也愚想圣人之意亦曰民可使其由斯道之所当然而不能使其知斯道之所以然当时所谓不可使知之者初非谓不可使知之也正谓不可得而使之知也圣人之为此语盖有悠然感叹之意自见于言外学者要当沈潜反复玩味而求之可也不然圣人岂肯愚天下斯民之耳目哉
四书疑节卷四
<经部,四书类,四书疑节>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五
元 袁俊翁 撰
大学
知止以下曰定静安矣然又曰能虑而后能得何欤
此数语虽一贯说来却当分作两莭㸔知止以下是说平时所知如此能虑以下是说临时而行之者如此也惟其平日知得所止者当在是则此志有所定向矣志有定向则心不妄动而能静矣心既能静则吾身随所处而安矣曰定曰静曰安皆指未与事接时存诸我者然也及其事至物来而措诸用者必须详细思虑而后得其所止书所谓虑善于动动惟厥时是也先儒尝谓知是门时知得虑是到手后须要处置得宜又谓定静安是未接事时胸次洒然虑是正与事接处对同勘合此说为得之矣虽然定静安虑得五字是功效次第不是工夫莭目定静安三者虽分莭次其实知止后皆容易进虑能得最是难得何则定静安致知之事也虑得乃力行之事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学者不可不勉知止者知其所止如射者之省其的能得者得其所止如射者之中其的徒省其的之所在而未至于中其的亦奚取哉平时于此理知所当止之地则心有定见所见既定则心不为外物之摇夺所以能静心既静则吾身随所处而安如处富贵贫贱患难无往而不自安是以定静安三者固为知止之功效而未始见于用也及其事至物来身与之接必须详审思虑而后得其所止之地如平日知为子当孝为臣当忠及事君亲时则能思虑其曲折精微而后得所止矣
本末终始先后果何所指
大学有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朱子章句谓明徳为本新民为末知止为始能得为终本始所先末终所后此结上文两莭之意言之可谓明矣然按经文求之此虽结上文两莭而亦所以引下文两莭其为本末终始先后六者之义皆昭如也何也初言古之欲明明徳以下明治修齐正诚知格皆掲逐莭事目字在上自流溯源以求其本盖申言事有终始终必有始也次言物格而后知至以下物知意心身家国天下皆举逐项物件字在上自源徂流以明其效盖申言物有本末由本而末也以此而论则曰事曰物既有分别终始本末亦有伦理且先字引下文六个先字后字引下文七个后字尤为明白于此见亦所以引下文两莭之意者信矣
物有本末与格物之物同异
经曰物有本末又曰致知在格物二物字本无异义自朱子作章句及或问物有本末则以明徳新民释之于致知在格物则又谓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是为事物之物又非指德与民也然则二物字有异义与吁事物之物初岂出徳与民之外乎明徳新民之外学者又果何事乎朱子章句于格物之下释曰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是则朱子于格物之物固明以物犹事也言之矣然朱子语录尝谓物与事对言则事自事物自物独言物则兼事在其中由此推之上文物与事对言者物字本止是指徳与民而言事字则是指其所以明徳新民者而言特物以本末言之不得不以明徳新民析之也下文专以格物言者则是从人事上说来正是求所以明徳新民如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云者亦只于明德新民上今日穷得比一事明日穷得那一事岂于明徳新民之外而他有所谓事哉论至此极则朱子释二物字初不见有异义也
经传言本末者四同欤异欤
经所谓本末者二皆以先后之序言也本为先而末为后传所谓本末者二皆以轻重之伦言也本为重而末为轻何以言之经曰物有本末释者谓明徳为本新民为末是盖先明徳而后新民也又曰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上文明谓修身为本是盖先修身而后及国家天下也传之十章徳者本也财者末也又曰外本内末承上文言之盖为治之道以徳为本者在其所当重以财为末者在其所当轻今也外其本而内其末则失其轻重之伦矣合而言之本末云者或以先后言或以重轻言皆不过重者所当先轻者所当后后先轻重一而已矣大学之道必以知本为务本既举而末自随故传之四章释本末者必以此为知本结之良有以夫
经何以不曰平天下而曰明明徳于天下
大学一书先儒尝以三纲领八条目释之章旨固昭如矣然明明徳一语尤为此书一大统会明明徳者固明在己之明徳新民者所以明在人之明徳止至善者又言明在己在人之明徳皆当止于至善也八莭目之中修身以上明在己之明徳也齐家以下明在人之明徳也故经文首举八莭目谓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者正以见下文八莭目皆出于明明徳之事特其间不能不微有人己之间耳先儒释之曰明明徳于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徳斯言盖尽之矣或者疑此不曰平天下而曰明明徳于天下明明徳乃为己之学于天下何与焉吁此本无足疑也前言在明明徳者虽曰明在己之明徳而在人之明徳亦在其中此言明明徳于天下者正言明在人之明徳也岂特平天下为然哉治国齐家无非所以明在人之明徳也此乃圣人言外之意自可以类推己倘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徳则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此虽不以平天下言而平天下之道实出于此故传文尝举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正所以经传互相备也虽然传举平天下者特举其致治之效经言明明徳于天下者直举其出治之本举出治之本者其旨深举致治之效者其旨浅此其为圣人贤人之言与不然圣经先贤传发之久矣八条目何其致知格物物格知至两语独异
古之欲明明徳以下自流溯源以求其本物格而后知至以下自源徂流以明其效八条目上下交互莫不两易其说然明治修齐正诚皆以欲言独于致知则直曰致而不曰欲治齐修正诚致皆以欲言独于格物则直曰在而不曰先此致知在格物一语为可疑物格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皆不过易转一字言之独于知至则不仍用此致字而别易此物格而后知至一语为可疑以愚观之溯论八条目则致知格物最是第一关处故其立言顿挫不曰欲曰先以缓其辞乃一言以蔽之曰在参诸传辞有谓修身在正其心齐家在修其身治国在齐其家平天下在治其国正与此同一语意在字较之先字意最𦂳切又参诸篇首在明明徳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在之云者皆指吃𦂳下工夫处岂徒曰欲曰先者比哉至若上以致言者未然而欲使之然权而极之之谓下以至言者已然而出于自然造乎其极之谓于此足见其上言本而下言效也至于平天下一莭初言欲明明徳于天下末以天下平言之亦与上文不相应盖八条目之效先莫先于知至大莫大于天下平故于此两莭特异也究至此极八条目之中先言其本继言其效独于致知格物物格知至两语迥别此圣人极力提醒学者处学者不可不勉
传释明明徳引书曰明徳又曰明命何欤
曰徳曰命本无足疑所疑者二明字有不同耳何则经所谓明明徳二明字本有二义上一明字是用力使然之明下一明字是本体自然之明其义固判如也传内所谓命即所谓徳盖人得此理于天则谓之徳天畀此理于人则谓之命命外无徳徳外无命其理一而已矣所谓克明徳克明俊徳及下文总结曰皆自明也此三明字皆是释上一明字独于明命之明乃是释下一明字此所谓明命即经所谓明徳也究至此极曰徳曰命辞虽异而实则同诸明字字虽同而义实异审乎此则经旨自粲如矣
致知格物无传不知其所谓物与知者何也
大学经传互相发明独于致知格物之传不存竟不知其所谓知者何所知所谓物者又何物邪要之传既不存求之经文斯得之矣此物字即经所谓物有本末之物此知字即经所谓知所先后之知初不待于外求也物者即天下国家身心意是已知者不过知此平治修齐正诚之理而已矣夫岂自此六者之外而别有所谓物与知哉先儒尝谓传有此章而今亡矣或者原无此章盖亦未可知也
传释致知格物至于平天下皆兼举先后而言六章乃举诚意何也
上章释致知在格物出于朱子所补者姑勿论七章以下各举先后两莭而互言之正以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而心又为身之主此其身心家国天下二者皆当相合而不相离也至于诚意一莭经文虽皆具言先后之序然意者心之所发其所以欲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何莫非出于吾心所发之意邪故曾子于此特举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末又结之以故君子必诚其音心朱子尝谓此章乃诚身之本在初学尤为当务之急斯言为得之矣虽然六章専释诚意者无足辨五章兼辨格物致知者有可疑何则诚意既出专释格物致知亦当析言之也愚恐听讼无讼数语本在致知传内先儒特因有此谓知本遂指此以释本末要之本末正不必传也合于四章释所谓格物五章释所谓致其知者如此则正与第六章专释诚意者相合通十章而论之前三章分释三纲领次三章专释三条目后四章兼释五条目如此则文义各相类而传释为始备矣
诚意章言小人阳善阴恶而亦以诚于中目之者何欤
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先儒有是言也然以此而论则出于天理之自然当纯乎善而无恶也及即小人而观之为善者有实有虚为恶者亦有实有虚岂可专指诚为有善而无恶耶特专以善言则可释之以真实无妄兼善恶言则但可释之以真实而未可以无妄言耳朱子大学章句于诚意云者止释之曰诚实也其亦有见于此矣按传之六章释诚意兼善恶而论于人心最为切至初言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盖谓好善恶恶之出于诚也其下申言小人阴恶而阳善㫁之以诚中形外此诚字盖指实有是恶于中而不能揜于外也原其立言之意盖欲使学者因彼之实有是恶者不容揜则知人之实有是善者亦然夫如是则孰不思所以慎其独而诚其意邪圣贤君子启迪学者之意深矣论者安得谓其阳善阴恶而不当例以诚于中者目之哉窃尝论之大学之诚意中庸之诚身同此诚也特中庸之谓诚身者专以明善言故其于天理也纯大学之谓诚意者兼以善恶言故其于人心也切后之学者要当先于大学之诚意而省察之然后于中庸之诚身而操存之则诚于中者无不善形于外者无不美惟学者其勉之
经传先字在字同异径言明明徳于天下传言平天下何欤
大学八条目具见诸经初则溯言其本次则顺言其效各以先后言之明矣传之五章释格物致知者今亡矣六章专释诚意与别章例不同七章释正心修身八章释修身齐家十章释治国平天下章首皆以在字易先字九章释齐家治国章首虽仍以先言而章末凡两以在字易之曰在曰先其义何以异乎吁无以异也以次第言则曰先以工大言则曰在经文通举八者而总言则逐莭以先字言之辞顺而序明传文各举二者而专言则毎事以在字言之辞确而意的学者合经传而观之既知所以循次序又知所以下工夫圣贤淑人之功大矣至若经文谓欲明明徳于天下者先治其国传乃易之以平天下在治其国似有不同然所谓明明徳于天下者正欲天下之人无有不明其明徳此即所以平天下也以明明徳言者其事显以平言者其辞约参而求之可也况传文之曰在曰平者岂传文创为之说哉经文挈三纲领于篇首三在字之义为最严历举八条目而溯言其本致知在格物盖亦以在字易先字矣历举八条目而顺言其效往往皆易置一字而言之惟明明徳于天下则易之曰天下平然则传文此二字之变易皆已见之经文矣援经证传夫何疑
传之七章八章皆枚举病证而不及其方何欤
大学传之七章释正心修身言心有所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则不得其正而不言所以正之之道八章释修身齐家言人之其所亲爱贱恶畏敬哀矜敖惰而辟焉而不言所以修之之术或者遂疑其枚举病证而不及其方学者当何从而用力与吁曷亦考之经文斯得之矣经曰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诚意即所以为正心之方也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正心即所以为修身之方也然则诚意所以为正心之方也将何如上章释诚意揭必慎其独二语以为训乃其要也正心所以为修身之方者将何如上章释正心揭心不在焉一语以为戒乃其要也至始论四者之不正五者之或辟正如用药治病此特其所忌耳学者诚能用其治病之方而戒其所当忌如是则意诚而心正心正而身修皆必然之效也诚意章末结之以故君子必诚其意正心修身章末结之以此谓修身在正其心一必字与一在字此正指学者所当用力处
先儒尝论大学传之七八章忿懥等是心与物接时事亲爱等是身与物接时事是故心与物接则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四者不可泥于有身与物接则亲爱贱恶畏敬哀矜敖惰五者不可陷于僻有者何或事未至而先有所期待或事方来而专有所偏重或事已过而尚有所留滞此皆所以泥于有也辟者何偏于好而不知其恶偏于恶而不知其美以曲为直以直为曲此皆所以陷于辟也论修身在正心则以四者之有为戒论齐家在修身则以五者之辟为戒但各从其病处用力攻之是即所以为治病之方矣泥于有之失其失在念虑陷于辟之失其失在事为先儒谓忿懥之类在心上理会亲爱之类在事上理会斯言得之学者但于心上省察而不泥于四者之有则心无不正于事上警省而不陷于五者之辟则身无不修修身正心之方不出乎此究其要亦惟曰诚之为贵
传之八章释修身齐家何以皆言正心之事
按此章亲爱贱恶畏敬哀矜敖惰既主于心而皆以辟言之诚若专为心发也岂知上章释正心已谓有所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则不得其正矣上章论四者之有皆止称一所字是盖指其心与物接时方萌于中者言之也此章论五者之辟一一称以之其所是盖指其身与物接时已交于外者言之也且此五者之辟殆皆出于好恶之偏正修身齐家之大莭目处昔尝有问朱子曰大学修身齐家章而不言修身何也曰好而不知其恶恶而不知其美是以好为恶以曲为直可谓之修身乎此数语正论上五者之辟学者要当以此用力以为修身之先务可也复何疑哉
传之九章首言孝弟慈三者而其下止引书释慈而不及孝弟何邪
大学传之九章曰孝曰弟曰慈乃齐家之事曰事君曰事长曰使众乃成教于国之事正以见齐家者此理教国者亦此理也于是援康诰如保赤子之说以明立教之本保赤子慈也如保赤子乃所以使众也然上文兼举孝弟慈三者而其下止引书释慈而不及孝弟何邪盖人之事亲敬兄者乃夫人之良知良能不待申言之可也然慈爱之心亦非外铄而有待于强为者故举未有学养子而后嫁一语以警发夫人之良心举一隅可以三隅反也次章论老老长长恤孤之下亦止引诗以言民之父母似亦此意论者试参考之
既曰徳者本也财者末也又曰生财有大道何邪
古今论财之善未有如大学之书初以徳与财相配而言次以财与道相贯而言先后缓急之伦发明殆无馀蕴
徳财本末之论正言当先徳而后财初非以财为末而可废窃详此章大旨首言君子先慎乎徳有徳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只此数语可见其先有徳而后有财也其后所谓生财有大道道即徳也此言有大道正前所谓有徳是也此言生财正前所谓有财是也先言有徳而后言有财者自本而徂末也先言生财而后言有道者由末而溯本也反复玩绎旨意正互相发初举财聚民散财散民聚对而论之甚言财之有系于民者若此乃谓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正以结上文外本内末之所以失也次举以财发身以身发财对而论之甚言财之有系于身者若此乃谓未有府库财非其财又结上文生财有道之所以得也合而论之初则以财配徳而言次则以财贯道而论其实同一揆耳不宁惟是及其末也又叠以义利互论利即所谓财也义即所谓道与德也章末两言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即此可以观大学之所以有徳而后有财生财之有大道矣不然大易聚人曰财之论何以申之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四书疑节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六
元 袁俊翁 撰
中庸
天命之谓性之下曰率性曰尽性曰尊德性不同何欤
率者循理之谓人生而后各循其性之自然此通上下而言也尽者极其至之谓巨细无一之不尽此指圣人之事言之也尊者恭敬奉持之谓所以存飬其心此指贤人之事言之也尊徳性直指君子言之尽性则曰惟天下至诚为能之即此可见其有圣贤之间矣学者苟能循其性而行之加以尊徳性之功以造于尽性之极则不惟己性之能尽而人物之性无不尽矣他日子思传之孟子孟子曰天下之言性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盖故者本然之善利者顺也顺其本然是即率性之谓亦通上下而言也尽心知性以知天是即尽性之谓圣人之事也存心飬性以事天是即尊徳性之谓贤人之事也中庸性学浅深之论证诸孟子而益明
前后二性教同异
首章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以三句作一贯说来推原性教之所从出盖指性教二者之名义云尔二十一章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以两句相对说推原性教二者之所由分盖指性教二者之功用云尔故首章曰之谓性之谓教后章曰谓之性谓之教学者但即之谓谓之二字观之大旨盖可见矣要之凡言性出于天理之自然凡言教者出于人事之使然此曰性曰教之所同也合此两章而论之天命之谓性者天下之所同以自诚明谓之性言之则圣人之所独修道之谓教者圣人之事以自明诚谓之教言之则为贤者之事论至此极则二章之言性教彼此不免互有浅深高下之殊然皆先性而后教于此尤见性者教之本而教自性中出也后之学者欲明二者之名义而求二者之功用将何如一言以蔽之曰诚而已矣
篇首三语以性道教兼言之诚明明诚乃止言性教而不及道何耶
中庸何为而作邪子思忧道学失其传而作也篇首揭性道教三语以示其纲领下文不复申言性教之何如直谓道也者不可湏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其于道之不明不行尤拳拳焉味其辞旨盖谓性者道之所从出教者道之所自行无非所以明斯道也及观诚明谓性明诚谓教之论乃止言性教而不及道何欤吁中庸明道之书顾安有舎道而不言者哉此章之于道非不言也不言乃所以深言之也何也先儒释此章者谓子思承上章夫子天道人道之意而立言也按上章自章首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次举天下之达道五以至于获乎上信乎朋友顺亲诚身皆曰有道然后结以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也子思承上文而复举诚明明诚二语虽不明以道言而道在其中矣故集注明谓徳无不实而明无不照者圣人之徳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后能实其善者贤者之学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自此以下皆子思反复推明上章之意每章章旨不以天道言则以人道言以诚言者居其半盖诚之一字为中庸全篇之枢纽书中举天道人道之下申以诚明明诚之语篇首性道教之妙用至是发之无馀蕴矣
中庸中和二中字同否
中一字有二义有性理本然之〈中〉有事理当然之中理一而已方其未发浑然一中不偏不倚所谓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中者天下之大本是也及其既发随时取中无过不及所谓君子之中庸君子而时中是也中和之所谓中者性理本然之中中庸之所谓中者事理当然之中性理本然之中是体事理当然之中是用合体用而观之二中字岂二理哉当时子思子作中庸终篇极言中庸之道而章首必先举中和二字言之正所以明其体立而后用行也中和大本之中盖自天命谓性一语中发来中庸时中之中盖自率性修道二语中提出中庸时中之中实自中和大本之中为之体中和大本之中发而为中庸时中之中是乃由体而达用其理一而已矣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一言以蔽之曰中可也
中庸二字何以析言而偏举之
中庸云者正指此中之道常久而不易初非中之外他有所谓庸也子思子因之以名书者要不过阐明此中之道而已矣故中庸之中大旨只在时中上若推其本则自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发而为时中之中未发之中是体时中之中是用体用均此中耳时中之中惟其无时而不中此中庸之所以为中庸也或者徒见中庸二字可相合而不可相离遂谓中和时中言中而不及庸庸德庸言言庸而不及中何欤岂知程子以不偏释中不易释庸其下复以正道定理对言诚若中自中而庸自庸二者似不可以偏举然先儒尝论程子正道定理之说𦂳要在正字与定字上中字只是一个恰好道理为间不得是亘古亘今不可变昜底故更着个庸字此数语可谓明且尽矣朱子语录有谓有中而后有庸者有谓中必有庸庸必有中者又有谓未有中而不庸亦未有庸而不中者是皆一贯之论而犹未明也侯氏谓中可常也可常则中矣辅氏谓惟中故平常中即平常也此二说者盖互中庸二字正言之矣徐氏谓中而后常不中则不能常范氏谓中庸者无过不及而可常矣过与不及则不可常此二说者盖又兼不中则不庸反言之矣以至朱子集注乃谓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然则曰中曰庸虽二义而实一理中即庸也庸即中也言庸则中寓其内言中则庸在其间偏举而言之何伤哉况时中一语正以发明君子之中庸曾谓其言中而不及庸乎以性情言则曰中和以徳行言则曰中庸中庸中和本一理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达道者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非庸乎至于庸徳庸言虽不及中下文有谓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此正所以俯就企及以求合乎无过不及之地非中乎要之中之外无庸庸之外无中唯中故庸中庸本一理也
择中庸依中庸同欤异欤
中庸一书大抵以知行言也与知与能行对称三知及三行并论道之不行以行言道之不明以知言大抵不出乎知行二者而已所谓择乎中庸者是就知上说依乎中庸者是就行上说以地位言则依者造道已深而择者造道伊始以工夫言则择者用力尤难而依者不待于用力是故择中庸者诚之者之道贤人事也依中庸者诚者之道圣人事也诚之者择善固执所以为中庸之择诚者从容中道即所以为中庸之依夫子于择乎中庸则申之以回之为人依乎中庸则申之以唯圣者能之即此可见其为圣为贤之别矣然圣贤岂二道哉始于择而终于依同此一中庸之道也
位育化育同异
前言位育者天地与万物而为二后言化育者天地合万物而为一何则前言位育者以天地对万物言之盖天地位而后万物育也后言化育者止言天地而不及万物盖万物皆囿于化育之中矣要之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顺天地之心正则天地得其位天地之气顺则万物遂其育皆自天理中体用中来也首章以致中和并言之中者大本和者达道元以体用相对而言故下文亦以天地位万物育对言之也后两章章首皆以至诚言之二十九章是从里面说将出尽其性是说体人物之性是说用三十一章是从下面说上云经纶大经是说用大本是说体两章皆以体用相贯说故论天理之效验亦以天地之化育包言之也论至此极则天地之位系乎吾道之体万物之育系乎吾道之用道之体立则天地位道之用行则万物育体用兼尽则天地化育之功全矣
赞化育知化育优劣
二章章首皆以唯天下至诚举其端一言尽其性尽人物之性则终以赞化育一言经大经立大本而终以知化育盖尽性非出于经大经立大本之外而经大经立大本乃所以尽性其理一而已矣赞化育以事言知化育以心言盖本无所轻重然于赞化育之下曰与天地参是则天地自天地圣人自圣人圣人配天地而为二知化育之下曰其渊其天是则天地其圣人圣人其天地天地合圣人而为一故朱子章句于三十二章至诚之下谓此篇言圣人天道之极致至此而无以加矣即此而论则曰知之功深而曰赞之功浅昭然而甚明也
二大本同异
天下之理一本而已初岂有二本哉要之前后所谓大本者一也大本者何此理之全体是也首章专言大本者指此理自然之本体也末章多一立字乃指此理本体之所以然也其理则一而已矣前言大本者主于中中即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正所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后言大本者主于诚诚即至诚无息之诚正所谓诚者天之道也无过不及之谓中真实无妄之谓诚惟诚故中惟中故诚此二字乃中庸一书首末之纲要夫岂有二理耶前言大本者指自然之全体由体而达用即下文所谓达道是也后言大本者指全体之所以然体立而用行即上文所谓大经是也论至于此是则前后所言大本者一也特其所以言者有不一以下文多一立字故尔虽然前后立言一则曰天下之大本二则曰天下之大本及论达道大经亦曰天下之达道天下之大经天下云者谓人有此生均有此理自天子至于庶人天下之所同也
二达道同异
和者天下之达道盖自人之常情言之也五者天下之达道盖自人之大伦言之也夫自人之常情观之孰无喜怒哀乐发而中节之和者乎此其为天下之达道也又自人之大伦观之孰无君臣父子夫妇长㓜朋友之交者乎此其为天下之达道也前所谓达道者以大本对言之大本主于内达道主于外后所谓达道者以达徳对言之达德主于内达道主于外道之云者皆指行诸外而言日用常行之谓道由是而之焉之谓道是也其所谓达者正言天下古今之所共由自天子至于庶人无贵贱一也
和者之达道在礼运即所谓七情五者之达道在礼运即所谓十义治七情修十义又不可无圣人之教不然中庸何以曰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首章曰大本达道三十二章曰大经大本而不曰达道何也
首章所谓大本达道者中也和也三十二章曰大经大本而不曰达道者大经即达道也何也先儒尝以经纶为致和立本为致中如是则立大本者即中之所谓大本经纶大经者即和之所谓达道矣且中庸又曰天下之达道五先儒又谓大经者五品之人伦是又即所谓五者之达道矣要之二大本皆言道之体也前达道指言道之用后大经亦指言道之用也特前所谓大本达道者先体后用而顺言之后所谓大经大本者先用后体而溯言之前以中和而分言是盖析体用而辨天理之名义后以至诚而綂言是盖贯体用而论天理之功用本皆异辞而同旨者也
天下之达道五夫子乃止谓君子之道四何与
达道云者通上下而言无古今无贵贱无知愚贤不肖本夫人之所同故历举五者而谓之天下之达道也至如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其大旨盖谓事父事君事兄与朋友先施之道吾所以求诸他人者反诸己皆有所未能此乃圣人以责人之道责己而为是自反之辞耳其于夫妇之道正无所施其自反焉故于此独不及也要之天下之达道五乃泛求诸人之论故五伦并举而无遗君子之道四乃自反诸己之论故五伦有一之或略道之为道则一而已矣
况上章论君子之道则首明其造端乎夫妇下章论君子之道则又引妻子妻孥之诗是则夫子论君子之道者夫妇未始不列其间特于此自反之辞不之及耳易吾夫子之所系诗吾夫子之所删礼吾夫子之所定易重咸恒诗始二南礼重大婚至此益足证夫妇之道为最重
至诚至圣同异
周子尝曰诚者圣人之本又曰圣诚而已矣知乎此则圣即诚也诚即圣也中庸言至圣者一而言至诚者三惟三十二章举天下至诚而言大经大本者与三十一章举天下至圣而言聪明睿知者二章相承先儒尝谓至圣以徳言至诚以道言析之明矣今观上章论至圣也章末结之以故曰配天盖诚者天之道至圣之配天亦唯其诚而已于此见至圣之徳非至诚不能为也下章论至诚也章末明谓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徳者其孰能知之于此见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也合而证诸周子之说圣诚而已矣此至圣之德也无不主于诚诚者圣人之本此至诚之道所以成乎圣圣以徳言诚以道言其理一而已矣虽然至圣以如天如渊言至诚以其天其渊言似不能无浅深之间及究其极至圣之徳言其用至诚之道言其体以用言则人与天合故以配天言之以体言则人与天一故直以天徳言之溥博即浩浩也渊泉即渊渊也二者未可以差殊观
至诚两章同异
中庸言天下至诚者有二一则以尽性言之一则以经大经立大本言之夫所谓性即所谓大经大本也所谓尽即所以曰经曰立也特前章三言尽性者是从里面说将出自微而之显后章言大经大本者是从下面说上去由博而反约故此二章于天地之化育一以赞言而曰可与天地参一则以知言而曰夫焉有所倚盖亦各就上文言之耳何则赞以事言尚有形迹之可拟故曰可与天地参此指至诚之用言也知以心言初无方体之可名故曰夫焉有所倚此指至诚之体言也合而论之赞非不足知非有馀可与参者非劣焉有倚者非优体立而用行其理一而已矣
如渊如天其渊其天同异
上章举天下至圣言其溥博渊泉则曰如天如渊下章举天下至诚言其渊渊浩浩则曰其渊其天且于如天渊之下章末复以故曰配天言之则可见其人与天合其天渊之下章末直以达天徳者言之则可见其人与天一然则其不特如之而已至诚之于至圣其亦有所优劣乎吁至圣以徳言至诚以道言初岂有二理哉盖溥博渊泉即渊渊浩浩者之用渊渊浩浩即溥博渊泉者之体以体言则曰其以用言则曰如初不可以是而为优劣之辨也
高明配天峻极于天溥博如天浩浩其天字章旨同异
高明配天峻极于天者皆是指天之高以比道之高盖以道之体言也溥博如天浩浩其天者皆是指天之大以比道之大盖以道之用言也道之体若是其高道之用若是其大非天不足以名状形容之也合而论之则于体用之中又各有浅深焉配天云者天自天而圣人自圣人不过配之耳极于天者天其圣人矣圣人其天矣非特配之而已也如天云者天自天而圣人自圣人圣人不过如之耳其天云者天其圣人矣圣人其天矣非特如之而已也以道之体而论者自高明配天以至峻极于天则其高者益以高以道之用而论自溥博如天以至浩浩其天则其大者益以大论道之妙复何以加于此哉虽然此犹未也曰高明曰峻极曰溥博浩浩是皆有方体之可求篇末引诗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于此正可见天之所以为天也道之所以为道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
上章曰聪明睿知下章又曰聪明圣知何耶
前章曰聪明睿知后章曰聪明圣知按洪范曰睿作圣睿圣本同一致也徐而考之睿者思通之谓也圣者无思而无不通也无不通生于通微是则圣者睿之极功也先儒于上章释聪明睿知为生知之质其下四者为仁义礼知之徳斯言固得之矣然合下章而论则睿知犹有渉于作圣之功不若圣知之得于自然也是以中庸本文上章谓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下章谓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徳者其孰能之然则睿知以能言者指圣人之能事圣知以固言者指天徳之所固有只此二字求之其浅深自可知也
道之不明不行谓愚不肖之不及费隐章又谓愚不肖可以与知能行何耶
中庸以知行言道者多矣三知三行自是三种人物书中有以不行对不明言者明即所以知之也有以不知对不能言者能即所以行之也识乎此斯可与语道矣第四章以不明不行言者推明斯道之弊以警夫人第十二章以与知能行言者推原斯道之本以诱夫人无非所以为斯道计耳
前言愚不肖之不及知行者指言其质之偏所以警夫人之揉化其质以救斯道之弊后言愚不肖之与知能行者指言其理之同所以诱夫人之扩充其理以反斯道之本均之使人求合于中庸之道而已合而观之因不行不明之论正当矫其质之偏而救夫弊因与知能行之论正当会其理之同而反乎本审如是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又何有愚不肖之间哉生知安行固不可及自困知勉行以造夫学知利行之域不难矣
前言不明不行者举斯道之全体言也后言与知能行者举道中之一事言也自斯道之全体而论则愚者不及知又不知所以行不肖者不及行又不求所以知此愚不肖知行之甚难也自道中之一事而论则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此愚不肖知行之甚易也世之学者正当因夫一事之易知易行以求夫全体之难知难行择善固执百倍其功是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自可以尽夫中庸之道矣虽然岂特愚不肖为然哉知者知之过贤者行之过盖与愚不肖知行之不及者均不免于不行不明之弊至于夫妇愚不肖之可以知行者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不能焉要之贤知之不明不行圣人之不知不能皆举斯道之全体言耳斯道之全体大用非特愚不肖视之以为难虽贤知圣人亦不可以易心视也善知道者勉之
哀公问政章曰亲亲尊贤先后同异
前一节从天理发用上说来后一节从治道设施上说出曰亲亲曰尊贤其事则异其辞则同
前所谓亲亲者主事亲而言尊贤者主知人而言故下文明谓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以亲亲属诸仁以尊贤属诸义是盖自天理发用上说来者明矣后所谓尊贤者主于亲师友亲亲者主于睦宗室故下文明谓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以尊贤继修身之下以亲亲列敬大臣之先是盖从治道设施上说出者审矣先儒尝论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故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欲尽亲亲之仁必由尊贤之义故又当知人然则前一节先亲亲而后尊贤者固宜先儒又论修身为九经之本然必亲师友而后修身之道进故尊贤次之道之所进莫先于家故亲亲次之然则后一节先尊贤而后亲亲者亦宜
前后两节所谓亲亲尊贤者虽不同其大要皆主于修身不然大学何以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思修身知所以修身两节皆以修身为本其所以思之知之者将何如
中庸第二十章首曰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修身一语固为此章之纲领然下有谓思修身又有谓知所以修身两节不知其所以思之知之者将何如吁前一节所谓思者即大学所谓致其知也后一节所谓知者即大学所谓知之至也何也前一节是论修身之本后一节是论修身之效故曰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盖天乃理之所从出能知天则知人事亲修身皆得其理矣所思必极之于天此乃溯而言之以求其本也又曰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盖人者对己之称天下国家则尽乎人矣所知必至于治天下国家此乃顺而言之以推其效也然则溯求其本者所以致其知顺推其效者所以知之至斯言为尽之矣不宁惟是下文举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修身最居其首益足证修身为此章之纲领矣其曰修身则道立首言修身之效者知所以治人治天下国家之事皆在其中矣其末曰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此言修身之本者知天知人事亲之理皆具其中矣末又归之于诚身诚身云者合内外贯始终本末尽在于是学者不可不察
九经第三节言九经之事自修身之外言劝者六不言劝者二且于群臣变文言士于庶民变文言百姓何欤
中庸九经先列其目次举其效所言无不同也至第三节历言九经之事自修身之外言劝者六不言劝者二其故何耶徐而考之尊贤即所以修身也亲亲即所以齐家也由家以及朝廷故敬大臣体群臣次之由朝廷以及其国故子庶民来百工次之由其国以及天下故柔远人怀诸侯次之自尊贤而修身亲亲而齐家及夫朝廷之大臣群臣国中之庶民百工皆于我为近者也天下之远人诸侯则其势分为甚远焉近者乃可劝厉以相勉远者必待观感而向化理势所不可得而强同也向使待远近无所别皆是以劝之则柔者或流于巽儒怀者或流于姑息岂足以动远人之感慕哉当时立言其于家国朝廷之近者曰尊曰亲曰敬曰体曰子曰来皆易之以曰劝以示亲密之意至于天下四方之远者乃曰柔曰怀而无异辞不过待之以宽洪而已古之圣人笃近而举远于斯可见矣乃若于群臣变文言士于庶民变文言百姓似有不同然今日朝廷之群臣即往日郷遂之士今日之待群臣如此则为士者皆可以知所劝矣泛言之则曰庶民在畿甸则曰百姓尧典以百姓对万邦孟子以百姓对四海是则自百姓而视庶民为颇近近而百姓有所劝则远而庶民可知矣况曰士曰百姓者初不待此而后见上文言九经之效已言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矣至此乃变群臣而曰士变庶民而曰百姓无以异也且此九者之中于百姓独曰劝又不待劝百姓而后以劝言也世之为天下国家者其于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者可不勉哉
三徳九经皆曰所以行之者一何欤
中庸一书以诚字为一篇之枢纽圣贤君子之道孰有外于此诚者哉是以初言三徳曰所以行之者一也及言九经又曰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何诚是已夫以三徳者徳之蕴于内者也九经者事之见于外者也三徳乃九经之根本九经乃三徳之枝叶三徳九经实相为之表里初岂三徳自三徳九经自九经哉惟其三徳九经同此理也故二者皆曰所以行之者一也朱子章句皆以诚字释之程子论三徳之诚则曰所以诚者止是诚实此三者之外更别无诚此三徳之实也朱子论九经之诚则曰一有不诚则是九者皆为虚文矣此九经之实也合而论之皆不过一真实无妄之谓耳三徳行之者一所以实其徳九经行之者一所以实其事徳蕴于内事见于外皆主于诚而已矣虽然有诸内者形诸外必也三徳之蕴于内主于诚而后九经之见于外无非诚使内之三徳有未诚则何望其外之九经一于诚哉是以圣人立言之序先三徳而后九经良有以夫知道者不可不察
中庸以知仁勇三达徳为入道之门故于篇首即举大舜颜渊子路之事以明之至第二十章反复言之而无馀蕴曰三徳所以行之者一也又曰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论者遂谓三徳与九经异矣而皆曰所以行之者一何欤徐而考之前一个行之者一其指三徳言者明矣后一个所以行之者一虽明指九经而言然究其本旨则亦正指三徳而言九经乃三徳之见于行事者耳何以言之上文三徳之下历举三知三行以言之矣于此初无问辞乃特举子曰二字举三近之目遂谓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由是申之以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而历历言之然后结以行之者一之辞按上文所谓知斯三者指三近而言其下九
人者亦此诚正所谓诚者非自诚己而已也所以诚物也
四书疑节卷六
<经部,四书类,四书疑节>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七
元 袁俊翁 撰
孟子一
史记谓孟子与其徒自著书韩子又曰孟子殁后其徒记之
史记列传谓孟子退自齐梁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书七篇韩子乃谓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没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耳二说何不同耶要之史记谓此书作于孟子退自齐梁之后则是然谓孟子自与其徒作之则未必然也韩子谓此书非轲自著则是然谓其徒作于轲既没之后则无所徴也窃意孟子历事齐梁以尧舜之道陈于君者既不行乃退以其道淑诸人当时门弟相师尊之遂取其平日之善言编集而成书初非孟子自与其徒作之也韩子谓非孟子所自著本亦有见于此但直谓作于孟子既没之后则书中初未尝及于孟子临终之事殆亦无所明验论者但从韩子之论除去轲既没三字则斯言为得之矣公都子问性而孟子所答曰情曰才曰心何也
此章大旨只欲发明人性本善而已所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朱子尝谓是说那情之正底从性中流出来者原无不好也所谓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朱子尝谓正是指本性而言性之发用无不善处一性之中万善完偹能发将出来便是才也所谓恻隐羞恶恭敬是非系诸心者此本是情下文申之以仁义礼知此又见得是出于性朱子尝谓心包性情者也自其动者言之虽谓之情可也合是三者而论此情字是指才从性中流出来者此才字是指能从性上发将出来者此心字是指心统性情而言者如此则孟子所答虽不及性而其所言无非发明性之所以善也
情者指性之感动处言也才者指性之发用处言也心者指性之綂会处言也三变其说无非发明此性之本善而已
答公都子问性而以情与才言之性情才三者有异无异
先儒尝谓性之本体理而已矣情则性之动而有为才则性之具而能为即此观之曰性曰情曰才其名虽殊其理则一窃原孟子立言之旨正欲发明人性之本善乃举情与才之发于外者言之庶乎人易知而易晓也且如仁义礼知性也正所谓性之本体理而已矣者是也恻隐羞恶恭敬是非情也正所谓情则性之动而有为者是也其能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者才也正所谓才则性之具而能为者是也
下文举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情明其为仁义礼知之性必皆以心言之可见其心为性情之綂也既而又论不思不求不能尽其才则知此才之发用亦系于吾心之思耳朱子尝谓性者心之理情者心之动才便是那情之会恁地者千头万绪皆从心来者斯言岂不信然孟子专以善论情情不过言性之感动而已至周子谓五性感动而善恶分然后情与性有殊孟子专以善论才才不过指性之发用而已至程子谓才禀于气气有清浊而后才与性有异周程发明性学较孟子虽益精密然援以论孟子之书则不可以强合孟子自孟子之书周程是周程之书意各有在论者不可不辨
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又曰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何欤
此二命字本皆指命分之命而言特其所言之事则有异故二章正所以互相发而不见其两相背也何也士君子立身行己之间有属性分之事有属命分之事属性分者求其在我也属命分者求其在外也求在外者如富贵贫贱寿夭之属求在我者如孝弟忠信仁义之美是以求在我之事则曰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求在外之事则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此所谓法即彼所谓性性者天理之从出法者天理之当然其理一而已矣君子人与必湏全在我所固有之理尽在我所当为之事此孟子所谓性也所谓法也至若不谓命者正言性分内事不可徒诿之命分也以俟命者又言性分外事不得不付之命分也合而言之无非勉君子以务内不务外之学耳
既曰莫非命也又曰君子不谓命也何与
此二命字皆指分定而言前章以为莫非命者盖言不得不安于分定也后章以为不谓命者盖言不可徒诿于分定也不可徒诿于分定者要当尽其在我不得不安于分定者要当听之在天此两立早之旨有不同也何也莫非命也一语上下章皆以夭夀生死得失而言此所谓命盖从受气厚薄不齐上论而有贫富贵贱夀夭分限之殊不谓命也一语上文正指仁义礼知天道而言此所谓命盖从禀气清浊不齐上论而有知愚贤不肖分量之间二者本皆以禀受言之然禀气清浊之不齐者愚可使之明柔可使之强学力所可以行变化故君子不得不尽其在我受气厚薄之不齐者丰不得而啬损不得而加人力不可以转移故君子不得不听之在天听之在天者亦惟曰行法以俟命而已尽其在我者不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则不止也横渠有言曰飬则听命于天道则责成于己斯言盖尽之矣
莫非命者人所不可强求者也偶有不得则必安焉以听之而不得以容吾力不谓命者人所不可自弃者也一有不至则必勉焉以致之而不得不竭吾力君子之善知命者不可不竭吾力以至于不得以容吾力则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先儒尝论人事尽处便是命要当尽其在我方可言命此所谓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使一切委之于命而人事不修可乎君子行法以俟命修身以俟命切勿徒借莫非命也以自诿
飬气之论气与义轻重先后何如
孟子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盖谓道义无气以配之则其体有所不充而馁又曰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盖谓气不集义则亦不免于馁然则气与义二者得无轻重先后之殊乎吁人有此生义与气皆固有之物本无轻重先后之殊然自存飬之工夫而论气固非可轻而终当以义为重气固非可后而终当以义为先集义乃所以飬气也曾子飬勇主于缩孟子飬浩主于直皆此义也向使徒气而已矣则不过为孟施舍北宫黝之勇而已矣况此章大旨正为告子未尝知义而发然则义与气二者之间以义为重而且先者审矣
配义与道集义所生同异
既曰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则道义由飬气而后行之勇决又曰是集义所生则又飬气由集义而后浩然充塞抑何二说之不同欤吁气依形而立理乘气而行气与理盖相为之盛衰初言配义与道者极论飬气之效次言集义所生者推原飬气之由集注释之旨自明白他若旦气夜气云者亦岂徒言气哉正言仁义之良心有存与放耳甚矣哉气与理之不相离也
君子飬气之学徒气不足以为勇徒义不能以自行要必义为之主而气为之辅耳其曰配义与道者盖言徒义不能以自行其曰集义所生者盖言徒气不足以为勇合而论之气因义生义以气配义为主而气为辅固昭如也是故孟子论旦气夜气之所存亦必以仁义之心言之至此益足见气与义之不相离也
孟子尝曰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先儒有谓论形质则气为之体论气则义理为之体上文配义与道一节盖曰道义必以气为之助若无此气则其体有所不充正所谓论形质则气为之体是也下文集义所生一节盖曰事皆合义则此气自然发生于中正所谓论气则义理为之体也要之飬气之学莫先于义理义理之学又莫先于心志是故孟子飬气两章皆以义理论气而且以心志论气良有以也
志动气气动志之下止言气动其心而于志动气之说未竟
孟子立言本旨盖为告子有勿求于心勿求于气之论遂为可不可之辨而申以气帅体充之说志至气次之说持志无暴气之说大意正欲内外本末交相培飬而后可公孙未达此意遂疑孟子既言志至气次则专持其志可也又何以无暴其气为哉孟子由是发为志动气气动志之论以见持志飬气二者不可以偏废也然以志为重者公孙之所已悟气亦为要者公孙之所未达且志动气者天理之常夫人之所通知气动志者人事之变夫人之所未觉故下文于志动气者可略而于气动志者不得以不详焉详于气而略于志论者初不可以差殊观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先儒所定句读不同何者为是
按朱子集注谓必有事焉而勿正赵氏程子以七字为句近世或并下文心字读之者亦通正预期也春秋传曰战不正胜是也如作正心义亦同此与大学之所谓正心者语意自不同也由是而论则此一心字上下句读之所属虽不同而释正字为预期者初无二义愚恐近世之说本出于朱子之所见特不欲与赵氏程子相驰背故托言得之于近世而亦以通释之朱子盖深有取于此矣尝以句意推之曰正心曰忘曰助长三勿字皆在上叠言之深自有理若以心字属勿忘之上则勿长可一贯说去勿正果何属乎要之勿正句绝不若勿正心为文从而理顺也
曾子孟施舎之勇正自不同而谓孟施舎似曽子何耶
儗人必于其伦自古有是言也然容有一时借彼形此之论而特言其近似者固未可以为实然也尝观孟施舎之勇一以无惧为主不待量敌虑胜而后往曾子之勇则自反其缩不缩而为之进退二子之勇正自不同而孟子乃谓孟施舎似曾子何欤吁似之云者特言其近似云耳初岂以为实然哉当时孟子论舍之勇本与北宫黝并称以舍视黝彼善于此然空言不足为之辨遂借孔门二弟子以言其似使公孙丑知曾子子夏之优劣则知舍黝二子之优劣矣是盖借彼形此而为近似之论初非以为实然也且孟子既言舍似曾子矣又引曾子大勇之说遂断以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至是则孟子固自言其不如矣益足证前言其似者非的然之论学者复何疑为虽然孟子前言其似者抑果何所取耶盖舍务守己与曾子之反求诸己者其气象颇相似耳故后称曽子之美者曰守约前称孟施舍之美者亦曰守约此可见其相似之大略矣特舍之守约未离乎血气曾子守约纯出乎义理此舍之卒不曾子若也不然子路尝有君子尚勇乎之问 夫子何以曰君子义以为上
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其气象果何所似
初论孟施舍北宫黝之飬勇结之曰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盖黝以必胜为主舍以无惧为主以舍视黝盖亦彼善于此而特虑公孙丑之未昜识也乃借孔门二子以言其似且谓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即此可见孟子之意正以舍优于黝也自今观之舍黝之优劣观其所飬之勇则可知已至于曽子子夏之为人其优劣何从知耶先儒尝论圣门自曽子而下笃实无如子夏于此见曽子子夏本皆以笃实称而曽子盖优于子夏远矣孟子之意正欲使丑因曽子子夏之优劣则可知舍黝二子之优劣矣夫以舍专守己其气象正与曾子反求诸己者颇相若黝务敌人其与子夏之笃信圣人者颇相类此其所谓似也似者得其近似云耳初非以为实相同也当时孟子亦虑夫丑闻舍似曾子而或以舍之勇为足矣于是复专举曽子之大勇遂谓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前谓其似后又言其不如即此尤可证其前言非的然之论也
浩然之气即旦气夜气之所存否
人生天地间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是以此气之盛衰盖与此理为之消息特在人之所飬何如耳
人之一身止此一气夫岂有二气哉浩然之气自气之动处观之旦气夜气自气之静处验之浩然之气此气也旦气夜气亦此气也先儒称其有功于后学者重在养之一字耳然则飬之之方将何如曰义道曰仁义皆是指飬之之具前以志言后以心言乃是指养之之主反复䌷绎意自可见所谓浩然者人得天地之气以生其体叚本如是也先儒尝谓本自浩然失飬故馁此言盖尽之矣所谓旦气夜气者本非养气者下工夫处但于此定静时可以体验是气之消息为何如耳使能瞬存息飬之得其道则夜气所存浑然一初自旦而昼自昼而夜将无时而不尔浩然气象盖可想见倘或存飬之不固则夜气且不能为之定静矣縦稍静安及与物接又将汨乱旦昼所为梏之反复则厥初所以浩然而充者盖将欿然而馁矣非独圣贤君子有此气也人皆有之圣贤君子能勿䘮耳合而论之学者但就旦气夜气上熟加体验而勉夫旦昼存飬之功则浩然之气在其中矣吁其为气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要非一朝一夕之故善养气者其察之
人生岂有二气哉夜气旦气特患其无所存及虽有存焉者寡而已苟于此时其所存者湛然清明浑乎一初则所谓浩然之气者即此是已
圣贤君子存飬之功深操守之力固向晦宴息自然凝定夜气气之归根也旦气气之将春也浩然之气固在其中彼或旦气夜气之稍清及与物接又将汨乱此固不足以言浩然之气矣甚者旦昼梏亡之反复虽夜气亦不足以少存斵䘮戕贼索然无遗平旦之气且不足而况复有所谓浩然之气哉甚矣人不可不知所飬要之浩然之气本人之所同有者夜气旦气所以示体验省察之方此特为学者设耳其有善飬在我之浩然者自夜而旦自旦而昼无一息之不然宁复有旦气夜气之辨耶清明在躬志气如神由是观之圣贤君子之所养盖可知矣
四端不言仁礼义知而往往以仁义知礼言之者何欤
圣贤发明性理之论盖与推明造化之说同一揆也何也有以对待言者有以流行言者此其立言之序有不同欤尝谓四端之说自孟子始人之四端配干四德兼且求之五行以配四时皆当先仁次礼次义与知乃为顺序今孟子往往以仁义礼知言之何欤吁盍亦考诸圣人之论昜卦盖可知已天地定位以下一节论先天之卦者以八卦之阴阳对待言也帝出乎震以下一节论后天之卦者以八卦之阴阳流行言也今四端之说亦然曰仁礼义知者顺而言也曰仁义礼知者对而言也譬诸四方曰仁礼义知者即东南西北之称曰仁义礼知者即东西南北之谓所举四方之序不同而所指四方之位则一所举四端之序不同而所指四端之理则一论者复何疑哉虽然孟子即举四端矣而又或止以仁义对言之何欤盖仁礼属阳义知属阴礼乃仁之著知乃义之藏专言仁义则亦足以包礼知矣譬之鲁史以时纪事而特名之曰春秋盖年有四时惟错举以为之名同一义耳
尝论仁义礼知之端又论仁义礼知之实曰端曰实之所以分事亲从兄之所以为实何如
仁义礼知之在人其理一而已矣特孟子之所以推明此理者有不一耳如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皆从心上发见处言之如事亲从兄云者特从行事最切近处言之无非所以发明是理之固有耳端出于心实见于事论者但知事亲从兄之所以为实则知曰端曰实之所以分矣合而论之端以心言其理较微实以事言其迹较显端之中有实存实之中有端寓四者之端发而为四者之实四者之实本之于四者之端曰端曰实初非判然为二物而不相摄也后之君子当求所以充夫四者之端斯可以践夫四者之实四实之外又当尽夫乐之实乐斯二者是也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于端曰充于实曰生学者所不可不勉
四端四实其义何如且四实之外增以乐之实何也
曰端曰实本皆指天理之发见处而言耳窃详当时立言之旨其论四者之端也章首本专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乃举乍见孺子以证怵惕恻隐之心遂并谓恻隐者仁之端羞恶者义之端辞让是非者礼知之端此盖因论仁而并及义礼知之端因其心而推其理皆从泛然接物处言之也其论四者之实也章首特举事亲从兄以明仁义之实下乃并谓知斯二者勿去为知之实节文斯二者为礼之实此盖本因论仁义而并及知礼之实即其事而验其迹皆从切于躬行处言之也合而论之四者之端发而为四者之实四者之实本之于四者之端端以心之理而推实以事之迹而验均之是仁义礼知根于心形于外则谓之端与实也吁是固然已四实之外乃又增以乐之实何欤盖人性只有仁义礼知四者而已初无所谓乐者然事亲从兄之间和顺从容无所勉强是则乐斯二者而为乐之实矣孟子别章皆以仁义礼知相次而言惟此章先言知而后及礼正以乐本与礼相因而生也不然有子何以曰礼之用和为贵
仁义之实曰事亲从兄礼乐之实岂二者之所能尽欤
孟子尝论仁义之实而以事亲从兄言之盖仁义莫切近于孝弟以实言之宜也至于论礼乐之实亦皆以斯二者言之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二者果足以尽之乎吁礼乐固非二者之所能尽仁义亦岂斯二者之所能尽乎孟子立言之初意盖以仁主于爱而爱莫先于事亲义主于敬而敬莫先于从兄以至礼主于节乐主于乐亦莫先于斯二者举天下之仁义礼乐未有不由此而充之此乃良心之发最为真切故皆以实言之犹有子以孝弟为人之本本立则道生是也孟子尝论人之良知良能亦以爱亲敬长而言亲亲仁也敬长义也达之天下也其论尧舜之道义制夫事性之所以为用先儒言之明矣至若言义则同言仁则异者无他焉仁存诸心而为体者难知义制夫事而为用者易见故义以路言指人之所共由者也其理坦然甚明不待变其说以晓夫人可也仁之理微未易窥测初则远取诸物而以宅言之宅非一日之可旷譬之不为不切矣而人犹或未之悟也故又近取诸身而以心言之心可一日而或放乎人虽至愚不肖之伦于此盍亦知所警矣要之路者喻乎天理之所当行以言天理之当然此语固可以尽夫义之为用矣宅者喻夫天理之所从出以言天理自然之安至于心则举天理本然之体以实指天理之所从出世有求仁之体者不悟于彼则必悟于此矣要之孟子之论仁义此两章虽曰一异一同而其以仁义相为体用则一也虽然此之所为体用盖合仁与义配言之则然也他若以仁对恻隐义对羞恶而言则又就其一理之中以已发未发相为体用体立而后用行穷理者不可不察
前后言仁何以不同
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之以生者故人之所以为人有此仁耳仁字从人正此意也孟子尝曰仁人之安宅也又曰仁人心也又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是何三说之不同耶徐而考之孟子论仁初以宅言者凡二次以心言末又以道言前后虽三变其说然一则曰人二则曰人信乎人之所以为人者有此仁耳学者盍反求吾之所以人者可不求其在我之仁哉夫以宅言者人莫不有此宅也一日旷而弗居不可也使夫人知宅之不可旷则吾仁其可旷乎以心言者人莫不有此心也一日放而不求不可也使夫人知心之不可放则吾仁其可放乎至于以道言者人莫不有此道也道也者不可湏臾离也使夫人知道之不可离则吾仁其可离乎曰宅曰心曰道虽不同而皆以人言之无非所以示人以切至之理使人切问而近思则仁在其中矣要之三说之中仁者人也一语最为说仁一大本原此语盖亦有所自来夫子尝答哀公曰修道以仁又曰仁者人也初载诸孔氏之家语子思乃取而述诸中庸之书孟子尝师事子思者也然则仁者人也而且以道言者孟子得之子思子思得之夫子
孟子一书无非发明仁义之理然七篇之中后两篇说天理最精到试以言仁观之可见已安宅之说借此以论天理自然之安不过取诸物而譬言之也人心之说直欲使夫人知其心即仁仁即心而不可以二观是乃取诸身而指言之视安宅之说为尤切矣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此乃直言人之所以为人之理也以仁之理合于人之身而言之乃所谓道也至此则取诸人而明言之视人心之说为又切矣及以其叙而考之安宅之说初见于公孙丒而于离娄重见之人心之说见于告子人也道也之说见于尽心于此可见孟子七篇之中后两篇说天理最精到也况夫仁人之安宅也仁人心也此两说皆以义路配言之此仁不免为偏言之仁大抵仁为体而义为用也至于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此盖专言仁之所包者广一言以蔽之曰人而已此其尽心末篇论仁一语实为一书之论仁之最切者也
君子之于物爱之而弗仁仁者爱之理岐而二之何耶
此章大旨重在于论君子行仁之有等差耳章首自物而民以溯言之由轻而之重章末乃自亲而民民而物以顺言之由近以及远无非所以论行仁之事也先儒尝谓统而言之则皆仁分而言之则有序斯言为得之矣论者安可遽摭此一语而为之疑要之仁者爱之理也圣经贤传凡以仁专言者仁固足以包爱以爱专言者爱亦足以见仁其与仁爱相贯言者仁为体而爱为用此章乃以仁与爱次第言者爱为浅而仁为深耳谓其岐而二之不可也况此章岂特曰爱曰仁之有浅深哉于民也仁之而弗亲则亲又深于仁矣合而言之曰亲曰仁曰爱皆此仁也论者但知亲亲为仁之本则知仁民爱物皆仁之推果可谓爱自爱而仁自仁彻上彻下即亲亲仁民爱物三者一以贯之斯可与言仁矣
两有三反之论大旨同否
尝闻诸夫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是以自反之道乃君子处己接人之大要也孟子两有三反之论一则曰仁知敬一则曰仁礼忠两章大旨盖皆因人之有戾于我而后为之自反一也然而离娄上篇所载三者之反不亲不治不答自是三节事曰仁曰知曰敬自是三者之徳离娄下篇所载三者之反本只因横逆一事而自反者有此三节目且曰仁曰礼为二者之徳忠则自仁礼中出此二章之所不同也何则人性之中五常而已敬即是礼礼与仁知是为三徳未闻其有所谓忠者上篇以仁知敬三者并言自是举三事而言三徳此盖无足辨已下篇所举三反原是分两节说章首论君子以仁礼存心指爱人敬人以言其施指人恒爱敬之以言其验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自反其仁与礼矣仁礼而横逆犹是也然后以不忠自反焉盖忠者尽己之谓我必不忠恐所以爱敬人者有所以不尽其心也是则初自反其仁礼者其责己犹浅及自反其不忠者其责己益深此仁礼忠之三反当作一脉㸔来非若仁知敬之三反自析之为三节者也要之仁知敬之三反其目详而尽仁礼忠之三反其事明而切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其身君子俱所不可不勉也虽然此二章之所以自反皆因人之有戾于我处天理之交者也苟人之无所戾于我则君子其无所自反乎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此乃君子处天理之常者不然何以曰君子诚之为贵
孟子曰言语必信又曰大人者言不必信何耶
此二必字自是二义言语必信非以正行此必字自然而然非有心于为之也大人者言不必信惟义所在此必字乃期必之谓不免有心于为之也然则言语必信云者无心之必也言不必信云者有心之必也有心之必不可有无心之必不能无皆不过全其在我所固有之理尽其在我所当为之事而已言语必信一章归之君子言不必信一章归之大人大人惟义所在君子行法以俟命法即义也义即法也君子主于法而行言语自然而必信是盖无心之必也大人主乎义所在言不期信而自信若夫有心之必则无矣自其言不期信而自信至于言语自然而必信其揆一也昔鲁论以毋必称圣人此必字正指有心之必也若曰有徳者必有言仁者必有勇之属此必字是指无心之必也吁无心之必不能无有心之必不可有知道者不可不察
言语必信非以正行此盖指言自然之理置而勿疑可也所可疑者言不必信一语耳此必字乃期必之谓与前所谓言语必信之必义自不同参诸鲁论有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正与孟子此章互相发自孟子申以惟义所在一语而鲁论之语益明盖大人之言非不欲其信也特不可期必之惟合于义斯可已且如父为子隐似不信矣然不失其为吾党之直者父子之义也
四书疑节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八
元 袁俊翁 撰
孟子
孟子尝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及于性善孝弟之论乃皆专举尧舜何耶
尝考公孙丑有伯夷伊尹何如之问正以二人出处之有异孟子遂举孔子仕止久速之适其可而谓予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此章大旨盖专言一己之志惟求其出处之与同也故孟子于孔子仕久止速之可凡两言之圣之时也一语尤足以尽其要以至他日不怨不尤之论正与孔子合是则愿学孔子之论岂欺我哉再考孟子答文公之问告之以性善言必称尧舜以实其说及于曹交有人皆可为尧舜之问则答之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凡此两章盖皆泛言众心之理必原其赋受之与共也故于储子之问答亦曰尧舜与人同耳以至平日议论之间不曰忧之如何如舜而已则曰孳孳为善舜之徒也若此类者盖皆往往原厥初天赋于人之理圣人得我心之所同遂直以尧舜之所为而勉诸人也虽然此特论前三章之章旨云尔若以圣人之道言之则孔子之道即尧舜之道尧舜之道即孔子之道仲尼祖述尧舜其道岂有二哉谓予不信请质孟子篇末尧舜汤文孔子见知闻知之论斯得之矣
天降大任一章何以舜并言之
儗人必于其伦礼经有是言也孟子论天降大任一章直以舜与传说胶鬲管夷吾孙叔敖百里奚并言之岂其伦哉夫说命三篇已非管子诸人所敢望舜性之也犹有待于动心忍性増益其所不能言之愈有所不通也吁孟子立言之本意初非尚论古人以相儗盖感其道之不行而觊他日之或遇故托古人之事以自释上而圣君贤相下而霸者之佐未有不先难而后获者士君子稍有自资于斯世未可遽以艰难险阻而自沮也倘以此意求之则前者之疑皆可释然于胸中矣且舜之所以性之者以理言也此所谓动心忍性増益不能者以事言也安可谓此理之在我无复值在外之事耶况动心忍性言者竦动其心坚忍其性先儒尝论所谓性亦指气禀食色而言耳然则动心忍性之性与性之之性正自不同初不必合是而为之疑也窃考孟子此章大旨正与徳慧术知恒存疢疾二语相似彼则末举孤臣孽子以为之证此乃首论古人之出处而后发为动心忍性増益不能之说要皆孟子有所激而言之学者不可不察
汤武身之反之同欤异欤
前所谓性之身之者申之以五伯之假盖主事功言也后所谓性之反之者申之以盛徳之至盖主义理言也二章大旨非惟身之反之之不同亦且性之性者之有异何则前论事功者性之以功用言安于自然而行之身之则有待于勉强而非出于自然后论义理者性者以本体言得其本然而全之反之则有待于反复而后反乎本然论者知性之性者之有异则可与论身之反之之不同矣合而论之性之安焉者也即所谓由仁义行也身之执焉者也即所谓行仁义也性者性焉者也即所谓诚者天之道也反之者复焉者也即所谓诚之者人之道也然则身之以功用言反之以本体言其立论不无事功义理之殊耳夫岂有二道哉究论其极则是道也非惟身之反之之不殊虽然与尧舜性之性者其道一而已矣
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而孟子又谓文王犹方百里起何欤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然则孟子据传而言文王之囿信有方七十里之广矣及孟子之答公孙丑又曰文王犹方百里起此二说皆出于孟子之书此以方言彼亦以方言则是文王之国方百里乃取方七十里以为囿其所馀者方三十里不知何以容城郭宫室宗庙社稷官府民居之属耶徐而考之文王初年继王季治岐不过一侯国耳及其享国五十年之间民心日附疆土日广以至三分天下有其二末年迥非初年比矣要之孟子所谓方百里者指文王初年时事耳所谓囿方七十里乃文王中年末年时事彼一时此一时也况孟子明谓犹方百里起起之云者是原其初年言之明矣囿方七十里云者朱子固尝谓其亦三分天下有其二之后也愚按诗云王在灵囿正当灵台民附之后此其谓文王中年末年时事者益可徴矣究至此极则孟子前后二说所言各得其实初何矛盾之有虽然此亦不足深论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者不必论其为囿之小大而当求其与民同乐之盛文王之国方百里起者不必论其为王之难易而当求其以徳行仁之实论至于此而后可以得孟子难疑答问之本心
见知闻知之论在文王时见而知者何以言太公望散宜生而不及周公
甚矣尚论古人之为难也尚论古人意各有在焉得人人而及之且当时措辞立论姑举其槩耳议者或曰孟子自言欲承三圣而篇末见知闻知之论在文王时乃及太公望散宜生而不及周公何欤愚尝即孟子而观之其上举尧舜禹汤文孔子则由某至于某曰由曰尝至皆专指之辞也其下历举禹皋陶伊尹莱朱太公望散宜生之属则皆以若言之云者泛指之辞初不仅此二人而止也或曰若泛指之辞言之可也然当时试举其概在文王时举周公亦奚不可今乃舎周公而言太公望散宜生岂无故乎吁孟子篇末乃历叙前后群圣道统相承而言也凡所谓闻而知之者皆间于五百馀岁之后道统盖有所属其论见而知之者尧舜时举禹皋陶汤时举伊尹莱朱文王时举太公望散宜生盖皆就当时略举一二人以示其槩耳且如文王时岂止略于周公而不言哉圣如武王亦不之及盖以武王周公皆文王之子也先儒论易尝谓世历三古人三圣三圣指羲文孔子而不及周公盖亦以父文王而子周公父统子业故不及此章维历叙群圣前后道统相承文王周公父子一家此孟子宁舍武王周公而举太公望散宜生也不然以武王周公之盛徳岂不及于太公望散宜生哉要之当时立言意各有在试举泛指之辞言之凡同时之知道者殆皆在列虽不言犹言也况孟子之于尽心虽不及周公然于离娄篇历举舜禹汤文武周孔之事记者乃取此三章相属而以予私淑诸人一章继其下正以见古今道统相传之有在是则孟子之于离娄明举周公于数圣人之间则周公之圣徳其于道统之授受固昭如也孟子所谓欲承三圣者即此证之而益信
孟子以夷清惠和为圣又以为隘与不恭何欤
君子论人臧否必当其实醇疵两不相揜此正仁者之能好恶人也窃尝考之孟子论伯夷之不事不友不立不言则称其清也非过情论柳下惠之不羞不卑不怨不悯则称其和也非失实伯夷之风能使顽廉而儒立柳下惠之风能使鄙宽而薄敦则其所谓清与和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故孟子尝特称二子以为百世之师而于二子之清和必皆以圣许之宜也至若伯夷之不屑就常以若将凂焉为心衣冠涂炭毎失之褊柳下惠之不屑去常以焉能凂我为心袒裼裸裎多失之慢此孟子不得不为隘与不恭之辨也大抵清不与褊期而褊自至和不与慢期而慢自生是皆清和二者流弊之极虽夷惠亦不自知非孟子有仁人好恶之公心岂能为是臧否人物之论醇疵两不相揜哉论者或以一言盖一人一事盖一时盖皆非也
称夷惠百世之师又言其隘与不恭何耶
二章大旨皆举古人以为来世法其称二子之圣而许其为百世之师盖勉夫人就其所可者也其称二子之隘与不恭而谓君子所不由盖戒夫人去其所不可者也就之去之各有攸当初不失仁人君子之公心果何害其异论哉况孟子称二子之为圣人者初非圣人之全德伯夷圣之清柳下惠圣之和殆皆一节之至于圣未免有所偏胜焉清之偏胜也失之隘和之偏胜也失之不恭理固然已自就其所可者言之夷之风能使顽廉而懦立惠之风能使鄙宽而薄敦此百世所可师者也自去其所不可者而言之夷不屑就常以若将凂焉而为心惠不屑去常以焉能凂我而为念此君子所不由也世之人学夷者未必得夷之清而先得夷之隘学惠者未必得惠之和而先得惠之不恭此孟子安得不举百世之可师者为学者勉复举君子之不由者为学者戒甚矣君子之论人也公而待世也周
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而伯夷太公乃闻文王兴而后来归何耶
大抵士君子之立身行己有求其在我者也有求其在外者也求在外者不能无所待求在我者不可有所待使在我之事而有所待则失之自暴而自弃在外之事而无所待则失之自而自鬻二者胥失之矣孟子尝谓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然伯夷太公独非豪杰乎孟子乃谓其处东海北海闻文王作兴而后来归何欤吁孟子论豪杰无文王犹兴者指人心天理而言以进徳修业者为事也孟子论二老因文王来归者指二老出处而言以致君泽民者为事也以进徳修业为事者系诸己非人之所得与此乃求其在我而不可有所待也以致君泽民为事者系诸人非己之所得专此乃求其在外而不能无所待也二章自是二意初果何所驰背乎大抵士君子之立身行己其大要曰学曰仕而已学也不可有所待仕也不可无所侍不可有所待者天爵之所固有不能无所待者人爵之自外至无所待而待不可也有所待而不待尤不可也立身行己之间恶乎待恶乎不待请审于斯二者
论孔子之集大成何以言知而不言仁言圣而不言神也
尝观中庸论道之次第往往以知行并言未有不先知而后行者是以孟子论孔子之集大成始终知圣正以知行言也或曰仁义礼知是为四徳专言仁则可以包四者今乃言知而不言仁善信美大圣神盖有六等神为六者之极功今乃言圣而不言神何欤嗟夫知之为知合仁义礼知而并论固列于四者之末然中庸三达徳则知又居三徳之首而仁反次之圣之为圣合善信美大圣神而并论固列于六者之亚然洪范五事则圣又处五事之极而神不与焉曰知曰圣初岂可以浅近观哉是以夫子之于圣不能则曰吾岂敢夫子之于知不曰我无能则曰驱而莫知辟择而不能守然则知也也盖亦未昜至也虽然此特圣人之谦辞耳若知与圣夫子盖有之矣子贡圣门高弟于吾夫子尝以将圣称又以既圣称以至称至学不厌之之为知知者不惑之为自道是则夫子之圣且知可知矣
条理者即易所谓知至至之终条理者即易所谓知终终之彼此虽有功力浅深之间然皆所以先知而后行至于知与圣则天矣知所以知之也圣所以行之也此所以始知而终圣也昔南轩尝以致知力行论之而未详愚敢援中庸知行之论信孟子所谓始知终圣者正以先知后行言也况先儒尝曰仁知如元亨利贞元便是仁贞便是知四端仁知最大无贞则元无起处无知则如何是仁又曰仁为四徳之首而知则能成始而成终犹元为四徳之长然元不生于元而生于贞不贞无以为元也是则知仁岂可以优劣观哉先儒尝曰神不可知谓圣之神妙人所不能测非圣人之上又有一神人也又曰所谓神则是圣人之妙人不可得而测者非圣人之外复有所谓神神则圣人不可知者也是则圣神又可以浅深观哉要之知以知言圣以行言先知后行此其始知而终圣也言知而仁在其中言圣而神寓其内举此而遗伋庸何伤
曽西畏子路而鄙管仲果何所见
大抵士君子之立志惟以道义为先而功利不足较也苟自常情观之子路之才不过千乘之国可使治赋而已回视管仲之相齐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其功业岂相侔哉然或人之问曽西比之子路则蹴然而不安比之管仲则艴然而不悦不知曾西何所见而然欤吁曽西之志在道义而不在功利耳董子云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正此道也窃观子路管仲之行事譬之御者子路则范我驰驱而不获者也管仲乃诡遇而获禽者也倘以谋利计功言之则子路诚不及于管仲然自正义明道而论则管仲又安敢望子路之万一哉曾西曽子之孙仲尼之徒也宜其以道义为重而不尚乎功利先儒所谓志于道徳者功名不足道是岂或人之所能哉嗟夫或人之不知曾西无足怪也丑也日游于孟子之门而乃以管晏之功望孟子孟子遂引曾西答或人之语以告之正欲借子路与管仲并以明道义功利之重轻丑于此盍亦知所择矣而奈丑之卒不悟也甚矣功利之易于溺人也如此学者可不知所戒哉
孟子告子之不动心何以不同
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其于公孙问答之间言之悉矣大抵孟子之不动心出于自然告子之不动心强之使然其气象之不侔固昭如也然告子之言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四语之中言心者再孟子之言曰我知言我善飬吾浩然之气二语之中略不及心岂孟子之心学反不若告子之密欤吁盍亦参诸上下文则可知矣上文有谓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由是而论孟子之不动心正以持志为主曽谓孟子止长于知言飬气而不及心乎况言而能知见之者真气而能飬守之者固见真守固此方足以观其心法之正下文且明谓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是则孟子知言飬气之学所主者心明矣要之告子虽合言与气而归诸心者其于心学反疏孟子虽止曰知言养气而不及心者其于心学甚密何以知之孟子专主于义而告子以义为外此所学之相反也不然孟子何以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尧舜授受执中而已孟子言必称尧舜者也而子莫执中乃不之取何欤
理有名同而实异者问其名则同较其实则异论者不究其实之异而徒徇其名之同可乎自昔尧舜传心大法执中二字乃其要领孟子言必称尧舜者也及于子莫之执中孟子乃不之取何欤吁甚矣古今之论理者不可徒徇其名之同而不究其实之异也夫茍徒徇其名之同则杨氏之义墨氏之仁皆可得与尧舜之仁义并称矣惟按其实而究之则杨氏义失于为我墨氏仁失于兼爱至此而后知杨墨之仁义异乎尧舜之仁义故孟子辟之而不少恕也今子莫之执中也亦然徒以执中而论似与尧舜之执中无以异孟子毎以尧舜之道告人固不得不取之也岂知子莫之执中正为杨墨皆不能无过不及之偏子莫知杨墨之失中遂度于二者之间而执其中似近之矣而犹未也为其执中而无权也执中无权犹执一也孟子之说固自明白果安得与尧舜之中而并论耶尧舜之执中正中庸所谓君子而时中是也子莫之执中其视尧舜之执中名虽同而实则异孟子言毎称尧舜而于子莫之执中不之取岂不宜乎要之孟子不取子莫之中盖与辟杨墨之仁义均为恶似而非者其名同而其实异也他如汤之执中正有得于尧舜执中之法则孟子未始不喜谈而乐道之者以其名实之相应耳吁至此益信子莫之中徒有其名而无其实也
辟杨墨何其前后异论
圣贤之于异端方其背正而适他则距之也甚严及其舍他而入正则其待之也甚恕初非始终有二心盖维持斯道者当如是也尝观孟子予岂好辨一章极言杨墨为害之甚而直以距杨墨自任且谓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窃原公都子之问外人皆称夫子好辨然则当时与杨墨辨者疑仅有一孟子而已及观逃墨归杨逃杨归儒一章则直有归斯受之之语且谓今之与杨墨辨者如追放豚既入其笠又从而招之盖言彼既来归不当追咎其既往之失是则孟子亦不复与之辨矣合二章而论之是何前者距之严而今者待之恕耶吁皆是也方其背正而适他也距之不严则人不知彼说之为邪及其舍他而入正也待之不恕则人不知此道之可进前可见其义之尽后可见其仁之
为维持斯道计也虽然墨者夷之求见而至于再意既诚矣受之可也孟子乃竟因徐子以告语之而不之见又何欤吁教亦多术矣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孟子欲承三圣在于距杨墨岂当时害道者止于杨墨欤
贤圣之辟异端先去其甚者耳何则圣贤君子之卫道莫先于恶似而非者也杨朱墨翟之害窃吾道之仁义以自名最易于惑人之耳目而坏人之心术焉向使杨墨自为一家人皆知为异端则于吾道乎奚病惟夫杨氏之为我似义而非义墨氏之兼爱似仁而非仁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杨墨之言夫程子尝论杨氏为我疑于义墨氏兼爱疑于仁故孟子只辟杨墨为其惑世之甚也即此而论则当时异端为吾道害固不止于杨墨而未有如杨墨之甚者孟子特举其距杨墨以承三圣者固宜不宁惟是他日孟子辟陈相从许行之道亦举鲁颂膺惩之说而言周公之事盖孟子卫道之功无往不以承三圣自任也孟子救时忧世之心亦劳矣
以心论大人者二同乎异乎
自古圣贤之论心有指心之体言者有指心之用言者夫寂然不动心之体也感而遂通心之用也惟能全其体于寂然不动之中故能尽其用于感而遂通之际使徒寂然而无感则吾心岂诚若死灰而已哉孟子以心而论大人者二初言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诚若澹然无所为也及论心之官则思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此为大人而已矣是则又以思为之主得无先后之异旨欤吁大人之为大人一而已矣前言不失赤子之心者以心之体言也后言心之官则思而先立其大者以心之用言也先儒尝谓大人之心通达万变赤子之心则纯一无伪而已然大人之所以为大人正以其不为物诱而有以全其纯一无伪之本然是以扩而充之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极其大也只此数语自可贯两章而通释之矣夫所谓不为物诱而有以全其纯一无伪之本然者此正是心之官则思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弗能夺也扩而充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极其大也正为其心之能思故尔合而言之不失其赤子之心者存其体也先立乎其大者充其用也二章大旨不失其为互相补未见其为两相戾也或曰二章之论析体用言之可也然心之官专以思言似非大人气象岂知思曰睿睿作圣思者实为圣功之本无思而无不通固为圣人然无不通生于通微通微生于思自思通而至于无思则大人其圣人矣方其大而未化此正思通时也论者安得以思为之疑
四书疑节卷八
<经部,四书类,四书疑节>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九
元 袁俊翁 撰
孟子
孔孟去齐迟速不同
按鲁论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固尝善吾夫子之言矣然徒知善其言而不知反求其所以然盖亦说而不绎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况齐景公之待孔子也初则谓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既而又曰吾老矣不能用也是以孔子之去盖不系待之轻重特以不用而去耳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此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宜也至若孟子之于齐虽居宾师之位而未尝受禄然其君臣问答层见叠出大哉言矣善哉言乎齐王亦深切为孟子敬特未免溺于功利之习人欲之私不能委国授之以政而使得以行其道耳他日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即此数语则知齐王拳拳于孟子者为何如回视景公不能用也一语大有间矣此孟子之去齐三宿而出昼亦宜也夫孟子三宿出昼之本心与尹士言之明矣至于他日王谓时子之说其意非不勤而孟子卒不之就齐王不能以礼下之而乃欲以利诱之孟子岂肯为之哉由是而观孟子出昼之濡滞其设心岂为利禄计盖深有望于得君以行道耳道之不行则浩然有志不可挽矣其视孔子去齐虽有迟速之不同而其去国之心则一也要之孔子去齐之速者景公明有不能用也之言其行义达道之望绝矣孟子去齐之迟者明有继此得见之语不免尚有反予用予之望也孔子孟子同道昜地则皆然
孔子去鲁不税冕而行乃谓迟迟吾行何欤
论圣人出处之大节不当泥其迹而当原其心自其迹而论因祭而肉不至乃不税冕而行速莫速于此矣然自其心而论去鲁之志本萌于齐归女乐之时子路尝劝之行而不行直待其燔肉不至而后行迟迟吾行之说圣人岂欺我哉先儒尝谓孔子欲去之意久矣不欲苟去故迟迟其行也燔肉不至则得以微罪行矣故不税冕而行非速也斯言得之
君子论圣人之行事有出于一时辨难之语有出于平居议论之辞出于平居议论之辞者为得其实出于一时辨难之语者或有所激要不可以同异观也
迟迟吾行之说孟氏之书凡两见一则专以去鲁而言一则以去鲁去齐而配言皆非为时人问答而设盖出于平居议论之辞素所深信而屡言之是为得其实也至若行不税冕之说乃因淳于髠为孟子去齐之疑反复问难卒举此说以为之辨遂谓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愚意孟子此语未必果得其实盖当时有所激而言耳按史记叙孔子去鲁之本末谓桓子卒受齐女乐又不致燔爼于大夫孔子遂行是则孔子之去鲁其行不为不迟迟矣且即圣人吾犹可止一语而观迟迟气象尚可想见即此以证孟子迟迟吾行之说得其实行不税冕之说有所激善考古者试详之
孟子尝曰久于齐非我志也又曰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何欤
孟子去齐之后尝答公孙丑曰久于齐非我志也及高子以尹士之言告孟子孟子乃又谓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前后自言其心志得毋久速之异乎吁无以异也盖为其所答之间有不同耳公孙丑以仕不受禄为问孟子乃以非也告之其下自言不受之故遂谓久于齐非我志也窃原孟子之志正欲行其道也使吾道之得行则受其禄而无愧今齐王非不知吾言之为善而卒不见之于施行竟未能使吾志之得遂此所以宁辞之而不受也至于尹士之语人者乃以干泽疑孟子而为三宿出昼是何濡滞之辨高子以告孟子乃历历告以千里而见王是子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其所以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者深有望于齐王改而反之是心也即厥初欲行其道之本心也合而论之其答公孙丑曰久于齐非我志者盖自其未去之前言之惜齐王之不足与有为也答高子曰三宿出昼予心犹以为速者盖自其将去之际言之觊齐王之尚可与有为也其所谓我志其所谓予心则皆不过欲行其道而已耳岂干禄求位云乎哉况自今观之三宿出昼犹以为速则孟子之于齐踌躇久之者固可信矣至于出昼而不追浩然有归志则其久于齐非我志者所言岂欺我哉
屡言不见诸侯之义而乃见梁惠齐宣何欤
观圣贤出处之大节固因其平日之议论以致疑亦因其议论之详而有以自白于天下后世也或谓孟子之书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公孙丑曰不见诸侯何义然孟子见梁惠齐宣皆不远千里何欤吁不特二子之问为然也万章亦尝敢问不见诸侯何义是盖师弟子讲明之间屡相质问一而再再而三者也合而论之孟子答三子之问不曰古者不为臣不见则曰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否则又曰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信斯言也诸侯诚若不得见也徐而考之其大旨要各有在答陈代曰不待其招而往何哉是则不招而往不可也招之而后往则可矣答万章曰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然则召之而见不可也就之而后见则可矣答公孙丑则以逾垣闭门者为已甚迫斯可以见矣是则时君求见之切则亦可得而见矣诸侯岂卒不可见乎大抵不见诸侯者非真不可见也特不先往见之耳君子之至是邦则必其君先就见也然后往见之若异国之君不得越境而来则必以礼貌先焉然后往答其礼故孟子之于齐梁二者各居一于此按史记梁惠王三十五年卑礼厚币以招贤者而孟轲至梁然则孟子之见梁王也正所谓必以礼貌先焉然后往答其礼者也至若孟子之于齐初见固未可考然齐王尝有如就见之辞又有王就见孟子之实以至轲书所载一则曰齐宣王问二则曰齐宣王问是盖欲有谋焉则就之即此而证则孟子之见齐王其初必自彼先就见之然后往见之也抑尝参诸孟氏之书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乃之任而见季子愚谓梁君任守位虽不同而孟子之所以见之者要皆必以礼貌先焉然后往答其礼者矣孟子之之也文公初为世子过宋而见之及其即位两使然友问之愚谓齐大小国虽有异而孟子之所以见之者要皆彼先就见然后往见之者矣特轲书于任之交际载之颇详于齐梁交际之初则偶未之载耳要之梁王之见招之而后往也齐王之见就之而后往也就之招之而后往是亦迫斯可见之意也
公孙丑问不见诸侯何义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然不远千里而见梁王何耶
尝考孟子之答公孙丑首举古者不为臣不见一语以示不见诸侯之义者固已然下文申以叚干木泄桞之事则谓迫斯可以见矣次谓阳货欲是孔子之事岂得不见引之以明可见之莭也是则孟子之所谓不是诸侯者岂终不可见耶有迫斯可是者有岂得不见者要亦相时度宜可也孟子之见梁王安知非迫斯可是欤又安知非岂得不见欤按史记魏王三十五年卑礼厚币以招贤者而孟子至梁盖以礼貌先焉而后孟子往答其礼耳此正与孟子所谓阳货先岂得不见同一揆也然则孟子之出处与平日之议论初不相悖果何疑为
朱子尝谓不见诸侯者不先往见也见梁惠王者答其礼也又谓此是梁惠王招之而至孟子出处必不错了大抵不见诸侯者非真不可见也特不先往见之耳凡其所居之国而不仕焉则必其君先就见也然后往见之若异国之君不得越境而来则必以礼貌先焉然后往答其礼耳按史记孟子至梁一语而论则孟子本不在梁实因其礼聘之勤乃自外而至梁也异国之君不得越境而来而能先之以礼貌则安得不往见哉向者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亦所以往答其礼也尝举孟子至梁而见梁王证诸之任而见季子同一意也诸侯岂终不可见哉
季任储子皆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乃有见不见之殊屋庐子尝以为问乃曰为其不成享也夫苟以仪不及物为不享则币交亦不当受矣安得受之于前而不见之于后何欤
孟子尝论交际之道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又谓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然则圣人君子于人交际之初特揆之于礼何如耳岂逆计其诚心之至不至哉方二子之以币交也一则在其近境一则在其国中致币以交礼之常耳初不自来而以币交未为非礼孟子谓其既致币而后来见又果安得而不受耶及孟子既受之后固当来见而卒不来其诚意之不至可知矣特季子之不来为可谅而储子之不来为可责此其见季子而不见储子也至于二子币交之初均受之而不辞是乃圣贤君子待人厚处岂逆计其诚心之有不至与我以诚心待人而人不以诚心待我于我何咎焉愚因孟子他日之不见储子反而求诸前日受储子之币于此深见圣贤君子待人之厚也向使储子之初交孟子即料其诚心之不至则必毅然不之受矣而孟子岂肯若是其待人之薄哉甚矣储子有负于孟子受币之本心也
论君子之去就徒以礼貌之隆就之而不去可乎
孟子尝论君子之去就初言致敬有礼将行其言则就之言既不行则不待礼貌之衰则去之此固君子出处之正也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而能致敬有礼则就之必待其礼貌衰而后去之夫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今徒以礼貌之隆则就之而不去可乎哉吁圣贤行道济世汲汲之本心盖未始不以行道之为务也特时君一见之顷岂能一语即合而其道之得行耶何幸其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彼固有慕道之心姑就之而不去或可徐俟其天之定幡然而改从则尚有望于吾道之得行也及其礼貌之既衰则其慕道之心怠矣君子亦于此而觖望矣恶得而不去由是而论君子所以因礼貌而姑就之者实有望其道之得行岂徒尚区区之礼貌以为之去就耶孟子去齐尝曰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諌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即此数语可以观圣贤行道济时汲汲之本心矣抑尝论之孟子谓君子所就三正前所谓行可之仕际可之仕公飬之仕孔子且然况他人乎夫其所以就际可公飬之仕皆尚有望于行可初非徒以际可公飬之为足也圣贤救时行道汲汲之本心于此良可感已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又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何欤
圣贤所谓君子之乐者有二有内乐有外乐内乐者乐以理外乐者乐以位内乐之乐以理则穷而在下者皆得以有之外乐之乐以位则非达而在上者不得以有之也
上章所谓君子之三乐指内乐而言穷而在下者之事也下章所谓君子乐之者指外乐而言达而在上者之事也推其前言穷而在下者之事故王天下之乐所不与焉后言达而在上者之事则王天下之乐乃其分内事矣当时纂集孟子之书者以是两章以次相承正所以交相补而足其意也穷而在下之君子三乐之在内者固皆得而有之王天下之乐初非外之而不以为乐特无其位而不得以有之耳达而在上之君子虽曰有其位而得以有夫王天下之乐然前所谓三乐者亦不可以外此理也是故上章所谓王天下不与存焉者初非谓王天下之不足乐也特以穷而在下不得以有其乐也一章首末凡两言之正谓君子之乐当务内而不务外也下章既曰君子乐之又曰所性不存焉斯言也正谓君子之达而在上虽得以有外乐之盛而尤不可不以内乐为务也合而论之其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于此见君子之内乐者可视外乐之为轻其曰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于此见君子之外乐者当视内乐之为重外乐不可以求其必得内乐则必求其得不得则不止也虽然前三乐一系于天一系于人其可以自致者惟不愧不怍而已先儒尝谓三乐之中不愧不怍其本欤愚敢谓君子乐之之乐尤当以是为本凡在上在下之君子其于不愧不怍之乐可不勉夫
前章初非以王天下不与存焉为不足而实以其有三乐为有馀后章初非以君子乐之者为有馀而实以所性不存焉为未足下文有谓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此正搃结前后两章之意大行不加君子乐之之乐者以之穷居不损君子三乐之乐者以之乐其所乐皆性其所性可也当时孟子之书以此两章相属不无意云虽然君子乐之之乐者系于天命非可以人力致者固已君子三乐之中一系于天一系于人亦岂可得而容吾力乎惟不愧不怍之为乐此乃尽其在我有不得不致吾力者后之君子未问其穷耶达耶其于不愧不怍之乐要不可不知勉
告滕文以贡助彻之法尝引龙子善不善之论及答毕战则又请野助国赋赋即贡也何相戾欤
推明贡助之法莫详于孟子劝行贡助之法莫善于孟子曾谓孟子之立论前后有相戾哉窃考三代之制贡自贡助自助彻则兼用贡助之法孟子所引龙子之言注者谓古贤人未详其世代愚意龙子善不善之论必在于春秋战国之世周末彻法之流弊助善而贡不善耳决非直指夏贡殷助之得失然也向使夏贡果若是其不善则何足以致有夏之盛治哉至于答毕战之问野及国中贡助异用盖周之所谓彻法者正如此即孟子此语而推之当时非惟助法之不行贡法亦不止什一矣孟子于此二语之间外野内国既别其远近九一什一复别其重轻贡助兼行又安有善不善之间耶合此两节而论其告文公者论前代已行之法则举其弊以警夫君其答毕战者论今日当行之法则酌其宜以勉夫君大意盖无非所以为民也先儒尝论孟子于经界之事虽当礼法废坏之后而能因略以致详推旧以为新不屑屑于既往之迹而能合乎先王之意真可谓命世亚圣之大才者旨哉斯言
九一什一之说何以不同
古者井田之制每井画为九区私者八而公者一其为九一之说明矣至于什一之说乃参殷周二代之制以取中于夏制云尔夏贡法计亩均収固以十分之一为常数惟助法乃是九一而殷制不可考周彻法公田百亩中除二十亩为八家田庐所谓五亩之宅二亩半在田是也然则公田除二十亩之外一夫止耕公田十亩是为十一分中取一耳合而言之什一者夏贡法也九一者殷助法也周彻法则为什一分之一是以耕者九一见于文王治岐之时犹殷制也及通三代之赋法则贡法什一者居其中助法九分之一为少増彻法十一分之一为少减本亦无大相远故曰其实皆什一也其实云者盖有可上可下之义存其间皆不过举大约以就盈数言之未可指为确然之的论也
周制原谓郷遂用贡法都鄙用助法其后孟子告毕战亦曰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然则九一什一之制本亦并行而不悖可也
孟子论周室之班爵禄何以与二礼不同
孟子所谓五等六等之制及天子之卿受地以下参诸王制其小目不无小异而其大纲未始不同至若论天子制地以下王制以田言而里数正相合论耕者所获以下王制以农田言而人数正相合三论君卿以下之禄与王制文互异而数实同是则孟子之于王制初亦无大相远及考周礼大司徒记公侯伯子男之封疆夏官軄方氏论公侯伯子男之邦国自五百里以下降杀以百非特孟子不相合于王制亦不相合论者盍亦求其所折𠂻要之王制明出于汉博士诸生所作兼论三代之制不专为周制言也孟子所答明指周制故其间大同而小异盖三代因革之有不同也至如周礼本周公之遗书而今之周礼非周公之全书苏颕滨谓诸儒以意损益者众张横渠谓其间必有末世添入者理或然也如尚书周官云周官有三公三孤之称而今之周礼乃不载周官司空掌邦土而周礼司空掌邦事周官曰六服五服而周礼言九畿九服则周礼于周官之书且不合况欲援此参孟子之同异乎苏张之说为得之矣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此周书武成说也列国一同自是以衰此左传子产说也孟子所论者周制愚敢质诸周书左传庶乎其可信矣
答今之诸侯取民犹御者何其恕论鲁五百里在所损益者何其严
诸侯征敛之无艺兼并之逾制本皆先王之罪人也律以王制皆所当罪然征敛之无艺其罪小兼并之逾制其罪大论者要不可以无别万章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孟子答曰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及与慎子论齐鲁初封皆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论者莫不疑其前说之何恕而后说之何严乎吁前所谓取民犹御者征敛之无艺也其罪较小后所谓鲁五百里者兼井之逾制也其罪较大兼并之逾制者当损而不损则何取其为王制征敛之无艺者遽然而加诛则将有不可胜诛者矣由是而论则后所谓有王者作而在所损者非过严前所谓有王者作而不即诛者非过恕因其罪大小而别缓急轻重之宜此其所以为王道也且万章所问未免责之苛故孟子晓之以从恕慎子所答未免言之峻故孟子不得不以严喻之是以圣贤君子之善立言也文中子尝谓春秋之于王道是轻重之权衡曲直之䋲墨愚敢谓孟子开口便说王道似此两节盖亦权衡䋲墨之所寄欤吁此孟子所以为六经之春秋也
书经夫子之所定孟子乃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何欤
君子立言或有所为而发者未可遽以为通论之辞也孟子尝曰尽信书不如无书此盖正为血流标杵一语而发岂诚以今之书为不可尽信耶读孟子者通上下章而论之则可见其立言之本意矣上章谓春秋无义战而讥敌国之不相征下章谓善陈善战为大罪而谓征者之焉用战此章乃特举血流标杵而为仁人无敌之疑盖当战国之际干戈日盛糜烂其民而莫之恤意者血流标杵之言时人未必不援以借口孟子乃托言书之不可尽信以辟之其为救世忧世之心亦可悯矣向使孟子诚以为书不可尽信也则其著世垂训又何援此以为证甚而言至再三者有之邪吁于此益足见书之不可不信也
孟子引诗指古人之行事皆与本文不合
孟子论诗以引古人之行事者凡三其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文王也先儒释者曰前二语本言卫之仁人孟子以为孔子之事可以当之后二语本言太王时事孟子以为文王之事以当之是乃借诗人之语以断古人之事言之可也至于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前后两引此语一则曰周公方且膺之一则曰是周公所膺也此皆确然以为周公实事非前两引者比也按今此诗为周公之颂当时孟子亦明以鲁颂言矣而乃指为周公之事凡两言之而无异辞何邪孟子长于诗者也诗尚未经秦火而得见其全诗且去鲁僖之世若此其未远者鲁国之境若此其甚而所言若是者要必的然有所见昭然有所徴岂有以僖公之事而为周公之事哉按今鲁颂世传以为僖公之诗竟无所考独閟宫一诗诗中明言周公之孙庄公之子是为僖公无疑矣然所言诗中之事参之春秋皆无所证此盖出于诗人颂祷之辞先儒论之熟矣是以閟宫之诗指以为周公之事者盖有由矣此诗乃颂僖公也能复周公之宇也颂之以复周公之宇必望之以行周公之事诗序借曰未足以为信诗中盖明以复周公之宇言矣故诗中所言大抵皆指周公之行事以责望于僖公也是以膺戎狄惩荆舒在僖公则未然之事在周公则已然之事孟子援此诗而直以为周公所膺者信不诬矣若曰举僖公之事而借以为周公之事愚知孟子之必不然也
孟子何不言昜
孟子虽不明以昜言而所言多吻合乎昜之理是故孟子之于昜非不言也特不明言之也孟子七篇仁义为本何必利何必曰利之说诚若不取乎利而不知其深有取于大昜利者义之和之微旨先儒屡言之矣他如孟子往往以仁义对言者盖有得于曰仁与义之人而有合乎阴阳刚柔之两端仁人心一语专言仁以包四者即乾坤四徳而统言乎乾元坤元也性善之说本于继善成性之说夜气之论原于向晦宴息之说浩然之气所以至大至刚以直者又祖于坤六二方大之说旨意合同若此者众曾谓孟子果不言昜乎况孟子虽未始自言昜然先儒不曰知易者莫若孟子则曰孟子可谓善用昜否则又曰孟子精通于昜其践履处皆是昜为是说者夫岂无所见哉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及答北宫锜毕战何以皆言其略
论理者贵乎明故不容于不详论事者贵乎实故不得以不略当略而反详则事不实当详而反略则理不明或详或略各唯其当而已孟子博学详说之论正言博学于文而详说其理论理之辞贵乎明故不得不穷至理而详说之也乃若答北宫锜班爵之问则曰尝闻其略答毕战井地之问曰此其大略盖此二节皆以事言论事之辞贵乎实故不得不据其事而略陈之也
四书疑节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十
元 袁俊翁 撰
论语大学
二书言君子骄㤗同异
圣贤之所谓㤗者有二义有出于天理之公者有生于人欲之私者当观其所以言之者何如耳论语尝两谓君子㤗而不骄及大学论君子有大道则又并谓骄㤗以失之彼此皆以君子言而何其言㤗之有不同欤吁论语所谓㤗者以舒㤗而言出于天理之公也大学所谓㤗者以侈㤗而言生于人欲之私也要之㤗与骄相对而言则㤗与骄正相反此其为舒㤗之㤗㤗与骄相贯而言则㤗与骄实相因此其为侈㤗之㤗君子之所以为君子也舒㤗之㤗不可无骄㤗之㤗不可有亦惟辨诸公私之间而已
论语中庸
二书言中庸至矣详略且不知所谓至矣者何欤
中庸二字鲁论仅是于此一语之间不得不明指其为徳使学者知所用力处至于中庸之书自以中庸名篇矣上章历言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此章乃承上章言之正不必指其为徳可也况中庸一书其间言徳者不一何往而非中庸之徳哉要之鲁论明举其为徳者仅指其略耳中庸此语虽不言徳而书中论其为徳者最详鲁论一语盖因中庸一书而大明论者果何疑于中庸之略于鲁论乎又至矣云者惟求诸中庸之书斯可矣至徳至道至圣至诚何往不以至言君子之道及其至也圣人有所不知不能是即至矣之徳矣篇末有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于此可观中庸之徳至矣者若此
二书所言仁知勇不同
中庸言天下达徳三以人心同得之理言也鲁论言君子道者三以人事已试之效言也夫以人心同得之理言之人既有此生也孰不有此徳也本夫人之所同得也此之谓天下之达徳以人事已试之效言之人莫不有此道也鲜能行此道也必君子而后能也此之谓君子之道或曰知仁勇同一理耳在中庸则以为夫人之所同得在鲁论则圣人且以为无能何欤盖中庸所谓天下之达徳者特以其理言之本夫人之所同得也鲁论所谓君子之道者直以其效言之必君子而后能之也至若圣人且以为无能者圣人岂真无能哉姑自责以勉人耳故有谓夫子自道之语此章正与中庸君子之道未能一焉同一旨也
二书言仁知勇之序何以不同
按中庸三达徳上文谓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盖指入徳之序言也论语直谓君子道者三盖指君子之成徳言也故三者之目虽同而三者之序则异是以鲁论以不忧不惑不惧论仁知勇者凡二一以仁为先一以知为先尹氏尝论成徳以仁为先进学以知为先斯言得之论者知鲁论两章所言之同异则可知鲁论中庸二书所言之同异矣况中庸虽明指知仁勇三者为达徳而书中所言知仁勇之事亦自有先后之不同且如明善知也诚勇仁也是先知而后仁成已仁也成物知也又先仁而后知如以三知三行三近分论三徳固皆以知为先如学问思辨即择善之知笃行即固执之仁五者弗措又即力行之勇此皆论入徳之序则以知为先也厥后至诚尽性者仁之至至诚前知者知之至至诚无息者勇之至章内言博厚者即尽性之仁高明者即前知之知悠久者即无息之勇此皆论成徳之事则以仁为先也
中庸专以诚言鲁论何不言诚
诚者实理而已圣门教人一言一行无往非实理之所寓且如天何言哉可以见天道之诚吾无隐尔可以见圣人之诚吾道一以贯之尤可以见圣人体天道之诚似此数者虽不言诚诚在其中矣果何待明以诚言而后谓之诚哉况中庸之所谓正出于夫子告哀公之问政夫子曷尝不言诚邪中庸鲁论均为孔氏之遗书既载之中庸则论语不复载固其所也或谓子思之作中庸在门人会集论语之后谓之二书互见不可也岂知哀公问政一章固尝载孔氏之家语矣论语所载与家语多不重出尤见其出一家之书也不特此也大学诚意意诚之说文言存诚立诚之说是皆夫子之格言既载之昜与大学则论语亦不重载议者夫何疑
二书所谓忠恕同异
忠恕之理一也在圣人有圣人之用在学者有学者之用如中庸所言乃学者之忠恕也曾子所言乃圣人之忠恕也正犹孟子言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之别耳孟子所言仁义非以仁义为有二此二书之谓忠恕亦非以忠恕为有二盖曾子专为圣人发明一贯之旨所谓由忠恕行者也中庸专为指示学者入徳之方所谓行忠恕者也昔孟子尝谓曽子所言与违道不远异者动以天尔然则曾子之所谓忠恕动以天中庸之所谓忠恕犹未免动以人也动以天者安而行之也动以人者利而行之勉强而行之也及究其忠恕之所以为忠恕大率忠是尽于已恕是及于人忠者体而恕者用其理一而已矣程子又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至此则又指天地之忠恕云尔先儒尝论天地是一介无心底忠恕圣人是一个无为底忠恕学者是一个着力底忠恕后之学者观天地则见圣人观圣人则见学者浅深高下固自不侔然下学而上达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夫奚难
夫以尽已推已乃忠恕之所以名而正为学者之事中庸所谓达道不远是也至于圣人之一贯则不待尽已而至诚自无息不待推已而万物各得其所矣当时曽子有见于圣道之妙而难为言故借学者尽已推已之目以著明之欲人之所昜晓也朱子尝论曾子盖指其不可名之妙而借其可名之粗以明之斯言为得之矣昔程子尝论一贯之忠恕与违道不远异者动以天耳此语最为明白盖一贯之忠恕天也自然而然诚者之事也此其为圣人之忠恕中庸之忠恕人也使然而然诚之者之事也此其为学者之忠恕学者之忠恕去斯道之全体犹有间故谓其违道不远者实宜圣人之忠怒备斯道之全体实无间故谓之而已矣者亦宜二书大旨各有攸在忠恕二字迹虽同而心实异也
回得一善服膺弗失而论语又曰其心三月不违仁何欤
自中庸服膺之论而观则其善固无时而或失自鲁论三月之论而观则其仁似有时而或违二说得无异耶吁论天理之名义有小大论学力之工夫有浅深天理积小以成大学力由浅而深大而深者或有所未至于其浅而小者初无所未及也夫仁者万善之长足为万善之总名中庸所谓得一善者不过一事之善特仁中一小目耳此仁之于善其名义固有小大之间至于弗失去者犹待于守之固不违云者直将有化之渐此不违之与弗失其功夫不无浅深之殊况三月之久而不违仁其造道之功亦至矣安可因其大者之或有所未至遂疑小者亦有所未及也耶
中庸论颜子得善而弗失此其入道之始条理也鲁论论颜子三月不违仁〈阙〉
<经部,四书类,四书疑节,卷十>
<经部,四书类,四书疑节,卷十>
鲁论中庸载夫子所言皆有吾从周之说周岂有二乎哉然夫子尝曰我观周道幽厉伤之是则幽厉以后夫子固有不慊于中者今观鲁论之说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此盖正指成周盛时言之参今酌古制作大偹其气象尚可想见及观中庸之说曰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是盖生今反古有所不可不得不从今日之所用则其所谓从周者盖从时王之制而已矣合而言之鲁论之所谓从周者出于圣人中心之所乐从中庸之所谓从周者出于圣人一时之所强然究周礼之所为礼者三代相因虽百代所不能改其所损益不过文章制度之间小过不及耳议者亦未可谓时王之制度皆善也独尝援中庸以证鲁论则鲁论从周之说不能不疑其简编之有错乱何则中庸之言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徴也吾说毁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合三代而并论旨意盖自贯彻今鲁论夏毁杞宋之说与从周之说乃有三四章之间自必简编之有错乱故尔倘取此二章㦯去后子曰字合为一章㦯仍举子曰字析而相承则周监二代云者正指上之夏毁而言可谓文从而字顺举此质诸中庸而益信
舜无为文王无何与
鲁论称大舜以无为岂诚块然无所为耶虽有所为而人不见其有为也中庸称文王以无岂诚恝然无所邪虽有所而人不见其有也何也圣人之徳妙与天合为所当为人莫知其有为所当人莫知其有此其所以为圣人也自今观之大舜之世绍尧致治而守其成得人任职而观其成于大舜诚若无为矣然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㡬在我所当为之事果何限特为所当为人莫知其有为耳文王之世王季为父而作于前武王为子而述于后在文王诚若无矣然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毁当时所可之事又何限特有所耳惟圣知里吾夫子岂不知舜文圣人之心哉而论语中庸之论若是者喜之深幸之至不如是不足以形容圣徳之盛也在论语则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在中庸则曰无者其惟文王乎绝无仅有之美隐然偹见于于言外赞美舜文之徳可谓至矣尽矣虽然曰哉曰乎似亦有赞而未决之意曰无为者未可真以为无为曰无者未可真以为无善知言者要亦有见于此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然夫子文不在兹之论止称文王不复夣见周公之论止称周公何邪
中庸兼举尧舜文武者后世赞圣人传道之统也鲁论专指文武周公者圣人自称其行道之志也惟其中庸出于后世赞圣人传道之统故兼举列圣道统之夲末而包言之鲁论出于圣人自称其行道之志故特举先圣时世之切近而谦言之也何也古者道统之传尧舜禹汤文武周孔昌黎之语信有见矣祖述宪章之论正所以赞美圣人传道之统上举尧舜下及文武盖自仲尼之上而推之此乃兼举列圣道之夲末包言之禹汤固在其中矣岂止尧舜文武而已哉至于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之云吾不复梦见周公之叹盖皆圣人自称其行道之志故特举先圣时世之切近者而谦言之耳况文王父也武王子也周公弟也武王兄也既举文王周公则武王固在其间矣然则宪章文武之称岂不信哉若曰祖述尧舜而鲁论不及者不惟时世之既渺亦且圣人之谦辞不敢以尧舜自况耳他日孟子见知闻知之论则尧舜禹汤文武孔子同一揆也宰我则曰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则曰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学至此则中庸祖述宪章之论为益信
中庸言夏礼杞不足徴毁礼有宋存焉然论语及礼运又言杞宋皆不足徴何欤
观圣人之书者不必疑其所言之辞有异同要当辨其所言之时有先后中庸之说在于先故虽绝望于杞而犹有望于宋论语及礼运之说在于后故杞与宋俱绝望矣且中庸下文有吾从周之说至于礼运下文我观周道幽厉伤之舍鲁谁适而直有周公其衰之云圣人之心益可感已然则三说之次第中庸为先论语次之礼运又次之论者倘审乎所言之时有先后则其所言之辞有同异者夫何疑
先王之礼未闻其止于杞不足徴也抑杞与宋皆不足徴耶当究其所以不足徴者何也中庸礼运皆不之及论语明谓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徴之矣试以文籍论之夏得夏时毁得坤乾本二国之所均也当夫子定书时夏书仅存四篇商书凡四十萹遭秦火而后散夫子删诗时夏诗皆无闻焉商颂则因正考父得于周太师犹有存者及以贤才论之自入春秋杞之君皆贬其爵或子或伯或侯而竟不得以公书宋之君则终书以公爵杞之大夫竟无一人见于经传而宋之大夫见之经传者尤多焉此杞之不及宋者远矣故中庸扵杞宋之有异论者固宜然当春秋之末编残简㫁存者无几且如正考父之得商颂本十一篇至此亦存其五他可知矣宋之大夫虽曰能贤昭定之后求其如左师简而礼者不复见而惟见夫桐门右师之无礼者焉况欲求如老𥅆苌弘师㐮軰之可质问者亦难已然则宋之于杞不过彼善于此而已故论语及礼运于杞宋之无异论者亦宜
或问禘之说之于天下如指诸掌中庸又言郊社禘尝治国如示诸掌则岂特于禘为然哉
圣经贤传之间其有章旨同而事目异者惟当究其理之同而不必较其事之异也
鲁论集注谓先王诚敬之至意莫深于禘非仁孝诚敬之至不足以与此故知禘之说则理无不明诚无不裕而治天下不难已即莫深于禘一语观之似专指禘之祭为然也及参中庸而论则又何止于禘为然乎吁祭之为礼莫不皆然中庸历举郊社禘尝四者亦岂足以尽之哉自郊社而推之类禋望偏之类自禘尝而推之禴祀蒸祫之类莫不同此道也中庸泛论祭祀故于祭神祭先各举二者而槩言之他可知已至于鲁论所载乃或人止于问禘之说夫子直以此而荅之反而证诸中庸正足见圣人之言无不合也要之二书所指之事虽有详略究其理则一而已矣虽然中庸于郊社禘尝一以礼言一以义言先儒尝谓礼必有义对举之互文也鲁论所谓知其说者其说即指礼义是已先儒所谓理无不明诚无不格及夫仁孝诚敬之至皆此礼与义也究而言之祭神主于敬祭先主于孝礼义各有所主然皆一出于诚议者不可不察
论语四非四勿而中庸止言非礼不动何欤
视听言动四非四勿此夫子之说也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亦夫子之说也非礼之戒本同而何其有详略之间哉吁目之于视耳之于听口之于言无往非动与物接而后见其凝然寂然静而不动则何所视何所听而亦何所言哉所以人之一身其事有五皆生于动是以鲁论之所谓动者是视听言之外包貎与思而言之貎者身之动思者心之动也至若中庸之专言动者盖包五事皆在其内中庸尝谓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言而世为天下法行而世为天下则先儒尝谓动兼言行而言道兼法则而言以是知中庸之所谓动者所包岂不广哉是以濂溪周子専以慎动名篇动必以礼是所谓动而正者曰道是也其或非礼而动是所谓邪动辱也甚矣哉动之不可不慎也合二书而论之四言非多一言非寡究其寔者则慎夫动而已矣
子不语神而曰祭神如神在中庸又曰鬼神之为徳何邪
朱子集注尝谓荅述曰语自言曰言按此章语字盖亦荅述云耳故鲁论有所谓不语又有所谓罕言雅言言语二字有不容于无辨且如祭神如神在是乃门人记夫子祭祀之诚意初非夫子荅述之语亦非夫子自言之辞姑勿论至如中庸鬼神盛徳之说正与易系所谓鬼神神明之说本皆指言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迹特明其理而已初未始显言其事且皆圣人著作之辞初非荅述之语与子不语神之说初何戾哉他日季路问事鬼神直拒之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即此一节而观则夫子之不语神其不见于荅述者为益信
子不语怪力乱神鲁论有是言也然四者之中惟怪异勇力悖乱之事非理之正故圣人所不语至若鬼神造化之迹初非有害于道者其理幽深故圣人有不轻以语人愚尝以子所不语合子所罕言论之计利则害义非理之正故夫子所罕言犹夫子之不语怪力乱也子之不语神者正犹命之理微仁之道大而夫子之所罕言也然则夫子之不语神者正以其不易语也不易语而或一二言之庸何伤
四书疑节卷十
<经部,四书类,四书疑节>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十一
元 袁俊翁 撰
论语孟子
论语言仁孟子兼言仁义何欤
孔门弟子会集夫子所言以为论语当时诸高弟尚知以仁为问议论人物如子文文子管仲之事皆以仁不仁为疑以至孟武伯问由求赤三子亦皆以仁言之然则此时之人心天理尚明夫子止以仁言之可也至孟子时功利日胜人欲日滋孟子诸弟子且不知以仁为问议论人物者不曰齐桓晋文之事则曰管仲晏子之功否则又以公孙衍张仪为大丈夫宁复知有人心固有之天理者甚而杨氏为我害于义墨氏兼爱害于仁告子以仁义譬杯棬尤足以祸仁义孟子于此安得不以仁义并言哉如人心人路之说如安宅正路之说此犹不过发明仁义之理耳至于仁义而已何必曰利之说直欲㧞本塞源以救当时之弊孟子之用心亦劳矣论至此极信乎孟子初非求增于鲁论盖当时有不得已而兼言之也
有子所谓仁义与孔孟何不同
有子之所谓仁义参诸孔孟之论似有不同而实无不同也有子曰孝弟为仁之本孟子乃曰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是则有子以孝弟俱属乎仁孟子以孝属仁以弟属义二说似不同矣徐而考之有子专以仁言此盖专言之仁也仁者百行之本万善之宗专言之则足以包百行万善孝弟二者何足多哉至若孟子则以仁与义对言之此盖偏言之仁也偏言之则仁自仁义自义仁主于孝而不得以包乎弟宜也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夫子乃曰义以为质信以成之是则有子似谓信未足以尽义夫子则明谓义至信而后尽二说似不同矣徐而究之有子之所谓信是指约信之信与人期约而求其实夫子之所谓信是指诚信之信事之已见而得其实约信之信信在事先故未足以尽夫义诚信之信在事后故义必至信而后尽亦宜也论至此极则以有子之言参诸孔孟之说初不失为互相发而不见其为两相背也
有子曰孝弟为仁之本孟子析以为仁义之实何邪
伊川尝论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故言仁者不可以概论也有子之所谓仁专以仁言是为专言之仁也孝本属仁弟本属义今以仁专言之则包孝弟俱在内可也至若孟子之所谓仁以义对言是为偏言之仁也偏言之则一事仁固不得以兼义事亲从兄有不容不析言矣他日论人之良知良能亦谓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正与此章同一旨也要之事亲即孝之谓从兄即弟之谓有子以仁统言之者非略孟子以仁义析言之者非详其理一而已矣且有子统而言仁之本孟子析而言仁义之实一本字与二实字尤宜玩味本者从理上说实者从事上说士君子识夫理之本而践夫事之实未有不自孝弟始有子曰本立而道生孟子曰生则恶可已也此二生字正足见其曰本曰实之效夫子答子贡以孝弟为士之次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何欤
孝弟岂易言哉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其为人也孝弟复能自孝弟而推之忠移于君顺移于长达而为治国平天下之用斯乃尽夫孝弟之道者也倘或徒孝弟于父兄而未能移忠顺于君长是岂足为士君子之至行哉夫孝弟者百行之冠冕而夫子答子贡之问乃以孝弟为士之次论者莫不疑焉徐而究之夫子之所谓孝弟者特言宗族称孝焉郷党称弟焉之人也不过孝弟称于宗党之间而未尝见用于当世者耳回视上文所谓行已有耻使不辱命者为有间指斯人以为士之次不亦宜乎或又谓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是则孟子之言孝弟又何若是其大哉是不然孟子之言盖答曹交之问云尔详曹交之问浅陋粗率必其进见之时礼貌衣冠言动之间多不循理故孟子因其所问在尧舜遂语之以此论者未可信以为尧舜之道止此而已也要之子贡本有欲为之志而其从政之才自有馀故夫子不徒以区区之孝弟为已足曹交方有受业之志而其事长之礼且未至故孟子姑以孝弟之道为之勉是又圣贤教人之方各因其材而笃焉学者不可不察
孔孟言性同异
甚矣性之难为言也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性岂可以言语形容哉自关洛诸儒分别有天地之性有气质之性一理一气判然甚明然以此孟荀杨韩言性之异则为得之以此论孔孟之言性则不可也何也孟子所谓性善是为天地之性明矣孔子所谓性相近未可便以为气质之性故朱子语录及于论语或问亦尝以气质言之至集注乃谓此兼气质而言也兼之一字旨矣哉窃原夫子立言之旨以性对习而言习是气质上来性是天理中出性习二字盖自啇书已举此对言之矣惟其以性习相对说故有相近相远之论大意重在相远二字上相近盖亦言厥初此理之本同耳要之夫子之谓性相近即孟子之所谓性善特孟子专以善言者指性之本体盖从人生而静之初言之夫子以相近言者盖从人生而静之后言之已与物感而动之几相对而立矣是故孟子之言性为至微而夫子之言性为较显未可遽以理气而别之也论语言性言习何不言情孟子言情言才何不言习
论语所谓性兼气质而言固有善恶之不同然其初本亦甚相近也自其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而相去始益远矣故夫子乃举性近习远而言所以深为善恶分辨正不必以情字言也乃若孟子所谓情与才者正为公都子历举数者之说而为性善之辨孟子力主人性之本善遂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此所谓情性之动也盖指从性中流出来者无不善也此所谓才人之能也盖指从本性发出来者无不善也举此二者专主于善将以破公都子善不善数者之惑正不当以习言也倘鲁论亦以情言之初未害也孟子亦以习言之则善恶角立岂不适以滋公都子之惑哉由是而论论语所言性者兼言气质之性而并善恶言之故以性与习相对而言非不言情也不必言也孟子所言性者专言天地之性而专以善言之故以情与才相贯而言非不言习也不当言也虽然此特论二书之本旨然也泛而言之习有善恶情与才亦有善恶善恶之几识者不可不察
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孟子乃曰性善曰尽心知性曰圣人天道何夫子不言而孟子详言之
性与天道夫子非不言也特不载之鲁论耳昜有十翼夫子之所作也中庸一书子思子述夫子之意并援夫子之言而作也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即天道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非性而何一阴一阳之谓道即天道也继之者善成之者性非性而何中庸曰天命之谓性性固性也天命即天道也自诚明谓之性与夫诚者天之道尤为言性与天道之明且著者以至昜传有成性存存穷理尽性之论有立天之道形上谓道之论中庸有率性尽性尊徳性之语有维天之命上天之载之语皆所以言性与天道也曾谓夫子果不言乎孟子之书其曰性善曰尽心知性曰圣人之于天道何莫非有得于夫子大昜中庸之遗旨论者谓夫子不言至孟子而后言之详固不可也虽然鲁论不可得闻之论子贡岂欺我哉徐考子贡立言之旨初非谓夫子不言也特谓夫子所言性与天道之精微不可以易闻耳先儒尝谓子贡至此始得闻之而叹其美也又谓子贡闻夫子之至论而叹美之言也斯言为得之矣审如是则夫子之言不言正不足深辨
夫子不以仁圣自居而毎以不厌不倦言之何邪
仁圣之道为至大夫子虽不以仁圣自足而亦未始不以仁圣自期甚哉夫子之善诱人也尝观鲁论载夫子之言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孟子又引夫子之言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合而论之不猒即子之所谓学不厌也诲人不倦即所谓教不倦也学者以此学于己教者以此教于人二章意正相合夫既以吾岂敢吾不能言之是盖歉然不以仁圣自足矣然学于已也不厌教于人也不倦又何拳拳以仁圣自期邪盖当时有专以圣称夫子者有兼以仁圣称夫子者夫子谦冲退托岂肯哆然当之而无愧哉其辞之固宜然苟辞之而已矣则无以进天下之材率天下之善将使圣与仁为虚位而人终莫能至矣夫子岂忍为之哉由是一则曰为之不厌诲人不倦一则曰学不厌而教不倦皆所以不厌于己而不倦于人也不厌于己者不自绝于为善不倦于人者不绝人之为善是盖于人己之间皆未始不以仁圣自期其诱人之心亦至矣况夫子所以诱人为善之意初不待不厌不倦二语而后见也吾岂敢云者于吾则岂敢于他人固有敢之者矣吾不能云者于吾则不能于他人固有能之者矣反复䌷绎吾之一辞未始谓仁圣之道夫人所不能所不敢也圣人之心其处已也谦而望人也厚闻者盍亦知所勉矣
子曰不厌不倦何有于我又曰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何邪
大抵圣人立言垂训有自逊之辞者有自信之辞者无非所以诱学者之向道也夫以学于己也不厌诲于人也不倦本非圣人之极至而夫子尝以何有于我言之此盖圣人为自逊之辞以诱学者之向道明矣至于答子贡之问又曰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与夫何有于我之论诚若相反然尝考之子贡本以圣称夫子夫子乃谓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下句固为自信上句亦为自逊窃原圣人之心既不以圣自居若复歉然退托过为自谦则岂不适以沮人向道之志邪于是不得不举学不厌教不倦以自信庶可借此以诱进之耳论至此极则他日之自逊也非诈今日之自信也非矜无非所以诱学者之向道也夫子又尝谓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此章自信而且自逊正与答子贡之问同一揆合此両章而论益足以知圣人立言之旨而识夫圣人之心
论语曰仁者不忧君子不忧孟子谓君子有终身之忧何邪
论语所谓不忧者在外之忧也孟子所谓有忧者在我之忧也何以言之论语曰仁者不忧正谓其理足以胜私故不忧君子不忧不惧正谓其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是皆指在外之忧言之耳孟子曰君子有终身之忧正谓夫舜人我亦人而我不得以如舜必求如舜而已矣是盖指在我之忧言之也在外之忧可得以不忧在我之忧不得以不忧此论孟立言之不同者实宜且知夫子尝曰君子忧道不忧贫忧道云者在我之忧即孟子所谓有忧是已忧贫云者在外之忧即夫子所谓不忧是已论者即此一语而观则论孟二书忧不忧之疑可释然已虽然乐者忧之反也夫子自道则曰乐以忘忧论颜子之贤则曰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是又忧自外至乐由中出知道君子要当全其在内之药以释在外之忧可也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孟子又曰君子不谓命何欤
鲁论论君子不可不知命者戒夫人不可不通乎命将以遏其人欲之流也孟子论君子所以不谓命者勉夫人不可徒诿乎命将以挽其为天理之归也何也此二命字本皆命分之命然其所以为命分之命有二有从禀气清浊不齐上论者人之知愚贤否昏明之类是也有从受气厚薄不齐上论者人之贫富贵贱夀夭之类是也自富贵贫贱寿夭言之人力不可得而转移其间偶有不满其欲者不得不通乎命而强求此君子之不可不知命也自知愚贤否昏明言之学力所可得而变化其间稍有未尽其理者不可徒诿乎命而自弃此君子之所以不谓命也
鲁论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孟子又言君子不谓命二书诚若相反然君子之不谓命此正可见其为知命之君子也何也命者受于天而赋于人也鲁论所以知之者正欲使夫人于天理人欲之间审其是非可否之判于其所当为邪不得不致吾力于其所不当为邪不得以容吾力夫是之谓知命今孟子所指不谓命者以仁义礼知天道而言此当尽其在我而不可徒诿于命焉人皆谓之命而君子乃不谓命正足见其知命之深者也况孟子所谓君子不谓命者岂绝口而不谈哉他若声色臭味安佚之属则断断以为有命是又当听之在天而不得不安于命矣一章之中一曰有命一曰不谓命理欲之辨昭然甚明自非深于知命者能之乎
子曰予欲无言而孟子乃好辨何邪
予欲无言乃夫子自道之辞孟子好辩乃外人相称之语是以夫子之欲无言者本其心之所欲而亦有不得以遂其欲者不过借此以警多言之子贡子贡果有不言何述之疑遂两举天何言哉以警之夫子本心之所欲庶乎少白于当世矣至若孟子之好辩者外人称之以为好孟子岂诚好之哉尝两举予岂好辩予不得已之论以为公都子言之息邪讵诐直以欲承三圣为心孟子救时忧道之意良可悯已尝观子曰吾无隐乎尔一章正可见夫子欲无言之大旨再观孟子论今与杨墨辨一章尤可见孟子岂好辨之本心要之孟子好辩之说外人语也论者但合予欲无言予岂好辨两语观之则皆孔孟自道之辞可见圣贤不得已之心一也
不惑不动心气象同异
先儒释孟子者曰四十强仕道明徳立之时孔子四十而不惑亦不动心之谓即此而论二语气象似无轻重然尝思之孔子将圣得于天纵孟子乃命世亚圣之大才圣贤分量盖自不侔是以不惑者知之明不动心者是持守之固耳孟子四十不动心正夫子三十而立时气象鲁论集注尝谓有以自立则守之固而无所事志矣于事物之当然皆无所疑则知之明而无事守矣即此而证可以见知之明守之固其等级盖自有间要之孔子自诚而明孟子自明而诚此孔子所以为将圣孟子所以为亚圣也
二书言君子谅亮同异
夫子尝谓君子贞而不谅孟子又谓君子不亮恶乎执先儒谓亮与谅同然则亮之与谅一也何孔孟之论君子若是其不同与吁谅之为言信也均矣特夫子以贞谅对言之者贞正而固有义者存是为信之大者也谅则不择是非而必于信信之小者耳故夫子特以贞而不谅称君子者固宜至于孟子之论君子乃以亮而专言之亮即信之谓矣无复有小大之辨故直言君子不亮恶乎执者亦宜合而论之以贞谅对言则谅为信之小节是所谓匹夫匹妇之谅君子之所不可有以亮字专言之则谅为信之全体是所谓益者三友之谅君子之所不可无然则君子之于信有其所当有而无其所当无者将何如亦惟曰信近于义则言可复正当虑之于始而稽其所蔽可也不然夫子何以曰君子义以为质信以成之君子哉
孔孟言王道不同
圣贤论王道之不同盖其所与言之人有不同耳何则王道一而已矣自其精者而言则为礼乐之化自其粗者而言则为食货之政二者盖亦相因而成言其精者非深言其粗者非浅盖所与言之人不同故尔孔子言王道止言夏时殷辂周冕韶舞之属是皆礼乐之化也孟子言王道止言衣帛食肉经界井田之属是皆食货之政也一精一粗迥相辽邈论者莫不疑焉俭而究之夫子之所与言者弟子颜渊也孟子之所与言者齐梁滕之时君也其答弟子之问者正将讲明治道垂法来世不得不以先王治世之常经告之其答时君之问者正将推原时弊思济斯民不得不以当代救时之急务告之圣贤立言各有攸当向使夫子之告弟子亦徒以食货之政言则几于陋孟子之告时王亦遽以礼乐之化言则近于迂孔子孟子昜地则皆然论者安可疑圣贤之言有不同邪虽然食货之政者王道之本礼乐之化者王道之文二者并行而不相悖可也世之为治者慎勿举其一而遗其一
夫子举尧舜传心之要曰执中孟子乃以执中为近之何邪
中道至难言也执之者岂易言哉中无定体因时制宜中本为道之经而实有权存焉权以中行中因权立知中则知权不知权则是不知中也夫子论二帝授受执中之语虽未见其所谓权及参中庸夫子论舜之大知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执其两端云者正所以权轻重而取中中庸所谓君子而时中是已彼若子莫之执中者以杨子之为我墨子之兼爱皆不能无过不及之偏故度于二者之间而执其中较之杨墨彼善于此而尚未能尽圣人之中道为其执中而无权故尔是以近之二字似所以优之而犹所以劣之也执中无权孟子言之明矣反而求之二帝之执中正为其执两端以用之而有其权也夫子尝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其子莫执中之谓与若夫二帝之执中则可与立而可与权者矣谈中道者不可不察
孔子论伯夷曰贤人孟子又曰圣人何欤
孔子天纵之将圣也自孔子之将圣视之伯夷不过一贤人耳孟子亚圣之大才也自孟子之亚圣视之伯夷可谓之圣人矣以孟子称伯夷之圣者非过誉以孔子称伯夷之贤者非失实盖各因已之所到地位随其所见而言也况孟子答公孙丑之问虽与伊孔并称其皆古圣人也及他日合夷惠伊孔而言则于伯夷不过取清之一节造于圣耳岂可与孔子圣之时者同日语哉至于孔子答子贡之问虽止称其古之贤人也及答子贡之再问则直许以求仁而得仁仁以理言圣以地言皆盛徳之至也合而言之孔子虽止称其贤而直以仁许之孟子虽直称其圣而止以清许之是则孔孟评品人物之论要亦无大相远者也
孔孟于管仲伯夷去取不同
孔子之论人多从宽孟子之论人多尚严岂故为是宽严之相反哉盖古人已行之事论其在已成之效则可以从宽论其为法于他人则不得不尚严也尝观夫子贤伯夷之节而孟子言其隘夫子称管仲之功而孟子以为曽西所不为圣贤之论一宽一严诚若相矛盾也然尝思之鲁论所称伯夷之节管仲之功皆就二子本身上言之究其成就伯夷终身之隐节可以正万世君臣之义管仲终身之相业足以明一时夷夏之分夫子固不得不深与之至于孟子之于伯夷亦尝称其为圣之清而廉顽立懦足以为百世之师及论其隘则曰君子不由也孟子之意盖深虑夫天下后世学夷之清者未得其清而先得其隘故必以是警夫人也桓公之于管仲不劳而霸孟子固尝称之且谓五霸桓公为盛矣及答公孙丑之问则又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而子为我愿之乎斯言也盖又深病当时惟知霸功之为务而不复知有王道故深辟之警时人不可慕管仲而止耳要之孟子平日称伯夷之清管仲之伯盖与夫子未尝不合特于伯夷之隘君子不由管仲之功曾西不为盖皆指其为法于他人者言也然则论在已之成效者可以从宽不特夫子为然虽孟子亦然矣至于论其为法于他人则不得不严孟子初非求备于前人盖所以有望于今人者不浅也圣贤立言各有攸当论者未可徒差殊观也
孔子称桓文正谲孟子乃曰无道桓文何欤
孟子所谓无道其事者岂真谓其绝口而不谈哉盖谓圣门无有举其事而称道之耳且如夫子所谓桓文正谲之辨盖就二君而优劣之彼善于此而已矣初岂圣人喜谈而乐道哉况此二语不过发其心术之微未尝指其行事之实孟子谓无道其事者岂不信邪当时齐宣以齐桓晋文之事为问正欲各求其事功孟子乃直谓仲尼之徒无道其事者正所以㧞其本而塞其源孟子救时忧世之心亦劳矣合此两章而论之孟子谓无道其事者言无有美其行事而称道之也夫子有正谲之辨者未始明指其行事且初非奖予称道之辞二书本旨盖本无相戾也厥后荀董二子亦谓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反而证诸孟子所谓无道其事者岂欺我哉
夫子称子产为惠人孟子乃谓惠而不知为政何邪
圣贤论人之法有概论其终身之大节者有专论其一事之小节者故不同耳郑之子产夫子称其为恵人且尝称其飬民也惠此槩论其终身之大节也孟子谓其惠而不知为政盖指乘舆济人于溱洧专论其一事之小节也尝考子产之为政国人尝有谁其嗣之之诵又有民将安归之叹其得民心可谓至矣其相郑也能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之类盖皆整然而有条然则为政之大纲已举梁桥特事之小者耳此愚谓孔子之许其惠者概论其终身之大节孟子之不许其惠者专论其一事之小节岂不信欤况夫子称其为惠人者亦止称其惠之可取耳于惠之外盖犹有所未至也孟子论其为恵而不知政者盖亦未始不称其惠特讥其不知为政耳语孟两章之旨正不失为互相发而初不见其交相反特孔子之言多优柔孟子之言多峭直此其论人之顷旨虽同而辞则异也
夫子以思为无益孟子乃极称周公之思何欤
甚矣人心不可以不思特不可徒思而已也夫人心之所以思者有二有穷理之思有应事之思穷理之思主于学思而不学则徒思而已矣应事之思主于行思而不行则徒思而已矣夫子尝谓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孟子乃谓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夫以周孔皆圣人也而所思何如是之不同邪要之夫子所谓思不如学者非谓人心可无事乎思正谓夫人心不可徒思而已也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日夫子固尝以思学互言之正以见二者可相有而不可相无思者求诸心学者习其事要当两轮并进可也至若孟子论周公之所以思者亦岂徒事乎思哉思者求所以施诸事也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正所谓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正欲举其所思以见于行耳夫子有其徳无其位所思者惟以穷其理穷理之思务在于学周公得其时行其道所思者将以应乎事应事之思务在于行愚意周公待旦之心是即夫子不如学也之意皆非可徒思而已也曾谓周公孔子之心思其有异乎
可以为师患为人师何以不同
夫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此盖勉夫人之为师也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是又戒夫人之为师也孔孟同一道何立言之不同邪时不同耳春秋之时正学未泯学者视师道为过高尝有慊然不足之意夫子非勉而进之则不可战国之世异端并起学者视师道为甚忽每有侈然自满之心孟子不戒而抑之可乎是以夫子所谓可为者盖勉夫可为而不为者也孟子所谓好为者盖戒夫不当为而为者也可为而不为之忧斯道之不传不当为而为之忧斯道之不明立言虽异而其忧道之心则一耳先儒尝论学记曰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正与鲁论互相发信斯言矣然学记所谓不足为者不过所学浅而已至于孟子所谓好为人师殆恐所学之非正其弊可胜言哉是以不足为而为之犹未害也不当为而为之此为患之大者孟子患之一语尤为学者之深戒
畏大人藐大人同异
孔子所谓畏大人就人心操守上说孟子所谓说大人则藐之者就人事应接上说惟夫孔子就人心操存上说故畏之为言勉人不可失于无惮孟子就人事应接上说故藐之为言警人不可过于有所惮后之学者守其在我则当以孔子所谓畏者为法已与人接则当以孟子所谓藐者为心或畏或藐二者各有所施也虽然进修之道不可过于畏者成覸有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善为学者又当以此为勉
狎大人藐大人同异
圣经贤传之论大人者有二有以徳言者有以位言者鲁论所谓大人以徳言可也以位言亦可也孟子所谓大人专以位言明矣或谓夫子以狎大人为小人之事而孟子乃曰说大人则藐之何欤吁二大人之同耶否耶姑勿辨止以狎与藐而辨之则知君子小人之所异矣何则狎者玩之之谓有心于陵之也藐之轻之之谓特无心于惧之而已是岂可以概论哉彼小人者以天命为不足畏以王法为不足惧以人言为不足恤志悍气骄陵蔑公上其狎玩也如此郷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此诚小人无忌惮者之所为也至于藐之云者不过乐其道而忘人之势彼富吾仁彼爵吾义吾何慊乎哉当进言之顷勿视其巍巍然则庶乎志意舒展而言语得尽初岂诚若小人之狎哉曰狎曰藐旨自不同正不必合二书而为之疑也抑尝论之藐之为义于小人之狎固不侔然于君子之畏得无异乎吁君子之畏大人者平日守身之常法说大人则藐之者一时进言之达权不说则不藐也
四书疑节卷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十二
元 袁俊翁 撰
大学中庸
二书三在三谓篇首纲领同异
大学之书以学言中庸之书以理言观其名书之意可见已是以大学首举三在之目在之云者皆指为学之工夫中庸首举三谓之目谓之云者皆释天理之名义此二书之立言有不同也合而言之明徳者天命之性也明明徳者即率性之道也亲民者即修道之教也曰至善者即性道教之理也止至善者即中庸择善明善之功也自大学而论明明徳在已新民在人止于至善一语结其末所以见上二者皆当止于善也自中庸而言率性之道在已修道之教在人天命谓性一语开其端所以见下二者莫不出于性也然则大学三在之目自二而一者也中庸三谓之目自一而二者也其为纲领则一而已且二书大旨一主于诚在大学曰诚意在中庸曰诚身此一诚字尤为二书之枢纽也
中庸言性大学不言性而言心
子思作中庸以性言而曾子之大学乃不言性而言心此盖曾子时未至于子思之甚曾子尚可略言之也夫自舜禹授受执中之要惟主乎心至商书始有恒性习性之说商之时殆已不及舜禹矣迨夫曾子作大学仅以心言犹有舜禹授受之遗意降而子思之时天理日晦徒言心不足以遏人欲于横流故于中庸一书首末言性为最详夫岂子思喜谈而乐道哉盖时之变为之也何也在子思时正当战国之初天下言性之弊已萌有不待告子公都子而后发此子思不得不极言性学之本原以示夫人若曾子时尚无此弊言心足矣又何以言性为哉要之中庸言性者非详大学言心而不言性者非略曾子子思昜地则皆然
止至善择善明善同异
止于至善乃大学中一大纲领择善明善亦中庸中两大节目夫善者天理纯粹之称其理一而已矣特所以曰择曰明曰止则不一焉析之为二则择善明善者入徳之初止于至善者造道之极其条理自有始终然始焉择善明善者此善终焉止于至善者亦此善正所谓二而一者也析之为三则择善者学之初明善者学之中止善者学之终其工夫自有浅深然始于择善中于明善者此善终于止善者亦此善正所谓三而一者也善之为善其见于人事者纵万不齐而其本于天理者未始不合于一也况中庸所谓明善则以为诚身之道所谓择善则以为诚身之事至于大学之止于至善盖亦以诚意为先然则中庸之择善明善主于诚大学止于至善亦主于诚君子要当以诚为贵
慎独二字何不发于夫子而发于子思
孔子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曾思之于夫子盖同一道也学庸之于论语同出孔氏一家之书载论语者庸学不重述载庸学者论语不复出三书互见交相备也且大学所谓慎独出传第六章章末以曾子曰断之是盖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中庸所谓慎独出第一章章首初不指为何人云是盖子思述所传之意以立言然则慎独二字虽出于学庸之书而亦初非出于曾思之所言盖本曾思之徒述先圣所传之意而记之安知其非发于先圣平日授受之辞议者但当一以孔门传授心法视之曽子之大学子思之中庸皆夫子所传之微旨而不必强为之辨
中庸戒惧慎独自为二事大学止言慎独而不及戒惧何也
大抵善观圣贤之书者惟当求其大体之同而不必较其小节之异则辞虽异而旨实同也
二书详略有异者是特其小节耳求其大体则二书固未始不同也何也中庸以诚为一书纲领而大学亦以诚为一书枢要是以慎独诚也戒惧亦诚也君子特患其未诚耳苟致其慎而诚若于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地既能加慎则于己所不睹不闻之地又安有不知所戒慎恐惧哉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果能此道矣戒惧虽不及言而戒惧在其中矣况中庸首章虽先言戒惧而后言慎独然以二莫字观之则慎独之工夫为最要故朱子章句曰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或问亦曰既言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则是无处而不慎矣又言慎独则是其所慎者尤在于独也至于篇末引诗先慎独而后及戒惧者盖先从其要者言之耳即此而论则大学专举慎独而不及戒惧者盖亦姑举其要而言之也
诚意诚身同否
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凡圣经贤传之所谓诚同此道也大学以意言中庸以身言特其工夫不免有浅深之间耳何则意者心之所发也自其心之所发既主于诚由是而正心由是而修身然后可及于齐家则诚意之工夫其用力尚浅也至于诚身云者直指其身之所履而言由是而顺乎亲即所以齐其家是则诚身之工夫其用力较深也然其用力浅深虽有浅深之间而其成效则二者实相为之后先世固未有意不诚而能诚其身者亦未有身既诚而不诚其意者要之诚身本自诚意入诚意者始条理也诚身者终条理也诚身乃学者之极功诚意乃学者之先务且大学诚意自致知始中庸诚身自明善始明善盖出于致知致知即所以明善其本一而已矣究二书所以言诚者慎独乃其大要此又学者不可不察
中庸达道五而大学止言孝弟慈及老老长长恤孤皆不过父子兄弟之道何欤
中庸泛言为人之道故所举者详而尽大学专言治人之道故所举者简而要中庸之详尽者勿辨可也姑举大学之简要者究言之大抵人有此生均有此道然未有如爱亲敬兄二者乃夫人之所良知良能化民之道莫先于此孝弟者㓜之所以敬长慈者长之所以恤㓜孝弟与慈相因而生老老长长即孝弟也恤孤即所以为慈也治国齐家同此一道自孝慈而推之事君事长使众之方皆自此而出自老老长长恤孤而充之兴孝兴弟不倍之效皆自此而著正所谓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也究至此极则天下之达道五所以并行而不悖未有不自孝弟慈以为之本也曾谓大学所谓孝弟慈及夫老老长长恤孤者果止于父子兄弟之道欤况大学所谓止仁止敬止信与止孝止慈并言之则君臣朋友之道盖与父子之道无不有所止也所引诗宜其家人与宜兄宜弟并言之则夫妇之道盖与兄弟之道无不有所宜也特大学所言者散见于一书之中不若中庸之会于一耳
大学孟子
大学八条目孟子止言其半何欤
大学八条目正心以上五者皆所以修其身齐家以下三者皆自吾身举而措之耳八者之中身为之本故大学有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也孟子正为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徒徇其末而失其本故历举其本而以身言之正大学所谓修身为本是已中庸有曰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正与孟子此章互相发人特患不知以修身为本耳倘知以修身为本则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皆其已分内事何待枚数而条举哉中庸孟子皆曰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夫苟明善而诚身则前四者之工夫皆在其中矣
大学八条目正心以上皆修身之本也齐家以下乃修身之效也修己治人之条理具见于是盖即大学之道而贯为学之始终言也至于孟子所论盖因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徒求治人之效而不能究夫修身之本故孟子从而晓之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使能返而求诸修身之道则正心诚意致知格物之工夫自可不言而喻矣圣贤君子著书立言各有攸当大学之举其全者非详孟子之举其半者非略其揆一也孟子历究天下国家之本在身者正与大学所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者互相发耳初何详略之异哉况孟子初未始明援大学之条目身之一字足以包上四者较之大学仅举其半初未害也至于韩公作原道明引大学之辞而独略于致知在格物一语君子不免有遗议焉后之论者宁为孟子之举其半毋若韩公之遗其二
大学修身自正心始孟子乃必待存心飬性而后可以修身何求详欤
孟子此章正与大学修身以上数节工夫辞虽异而旨实同夫知性者格物之谓尽心者致知之谓故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存心飬性盖即正心诚意之学非诚非正则果能致其存飬之力乎惟其尽心知性而有物格知至之功存心飬性而有心正意诚之效由是而修身俟命不难已大学止言学者工夫之次第故其言较略孟子推原理之所自出而有知天事天立命之说故其言较详大学言心不言性学者疑之孟子于心之外复加之以知性性者心所具之理也由是而推正心诚意之学其所致知果何知其所格物果何物皆灼然可得而识已二章大旨不失其为互相发而迭相补也或谓大学八条目兼成己成物之事孟子此章止及成己而不及成物何耶岂知孟子论天下国家之本一章自流溯源正所以推明大学修身为本之旨其于修齐治平之学具于此矣学者合孟子此两章而观之则知孟子之学其源信有得于曾子矣
大学曰正心而孟子曰勿正心何也
心一也而其所以正之者不一也大学所谓正心者无所偏私之谓孟子所谓正者有所预期之谓一善一否昭然甚明故朱子于孟子集注既举预期二字以为之释又举战不胜以为之证且明谓大学之所谓正心者语意自不同也要之大学之所谓正心者不可无孟子之所谓正心者不可有故大学以正心为先务孟子以正心为深戒语意各有在耳
中庸孟子
天命谓性与命性性命之说同异
范太史尝曰中庸所言者性命之本故先言天命孟子所言者性命之学故先言人事愚尝即是而推之中庸天命谓性一语指言理之所自来性之所从出固所以推原性命之本也孟子以声色臭味安佚五者则曰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于仁义礼知天道五者则曰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是皆自性命之学而剖析之斯言岂不信哉是故中庸直从天命上说来而未渉于人为是命也命令之命盖所以推明性命之本也至于孟子之所论皆就人事上说将以剖析夫性命之学是命也乃命分之命耳命令之命以性命相贯说命与性实同一原勿辨可也命分之命以命性相互说命与性实为二致论者可无辨哉大抵孟子切切为性命辨者特人以前五者为性虽有不得而必欲求之以后五者为命一有不至则不复致力故孟子各就其重处言之以伸此而抑彼也凡言性者夫人之所同夫人而可至焉一有不至则必勉焉以致之而不可不竭吾力凡言命者人所不可强同人不可以必得也偶有不得则必安焉以听之而不可以容吾力不可不竭吾力者不可不勉吾性分之所固有不可以容吾力者不可不安吾命分之所素有于命分则安之于性命则勉之无非所以全吾厥初所受于天之理耳向者中庸天命谓性一语从天命上推明性命之本固为古今言性者之至论然非孟子命性性命之说从人事上剖析性命之学以示性学之指南则天下几何不穷人欲而㓕天理哉吁此孟子言性之功为至大也
率性尽性知性飬性同异
性一也曰率曰尽曰知曰养则不一焉率者循是理而无所违尽者全是理而无所阙知者穷夫理而无所蔽养者顺夫理而无所害自中庸而论尽性为上率性次之尽性者诚者之道也率性者诚之者之道也自孟子而论知性为上养性次之知性者诚者之道也养性者思诚者之道也合而言之尽性知性诚明者之事率性养性明诚者之事后之学者由率性而尽性由养性而知性皆所以自明诚而诚明及其成功一也
尽心尽性同否
孟子之学得之子思初岂有异论哉夫性者人所受于天之理而心乃所以具此理者也故先儒尝曰自禀受而言谓之性自存诸人而言谓之心又曰性者心所有之理心者理所会之地盖以心与性之理一而已孟子所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正谓夫人之能尽其心者由能知其性故尔然则孟子虽以尽心言其实正是尽其性耳尽之云者皆不过知之明而处之无不当也孟子尽心知性云者正与中庸至诚尽性之论互相表里发中庸之所未尽曾谓孟子求详于中庸而立为异论乎吁言之诚是矣然中庸一书始末惟以性言而未始一语及心孟子乃往往以心性对言何哉盖子思时天理尚明言性足矣又何必兼言心哉至孟子时天理日晦徒言性不足以遏人欲于横流故孟子直以心兼性言之庶乎人皆反求之于其身知吾之有此心则知吾之有此性心既尽则性亦尽矣是故中庸所谓尽其性者此其字犹曰对人物而言孟子所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此二其字皆指其人而言其心其性云者正言人各有其心有其性我固有之而勿自外求也然则曰心曰性之理人皆不可不求所以自尽是又穷理尽性者不可以不讲
心性之理则一而其所以尽之者有不一焉何则圣贤君子性学之论有以其知言者有以其能言者中庸尝谓愚不肖之可知可能圣人之有所不知不能正以知能言也今观孟子所谓尽其心者以所知言也中庸所谓尽性者以所能言也何以言之孟子明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两语之中三以知字言之则其所以知言者明矣中庸明谓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以至于能尽人物之性四语之中六以能字言之则其所以能言者又明矣知者知此理也能者即所以行此理也昔朱子尝合是两莭而辨之矣曰尽心是就知上说尽性是就行上说又曰尽心就所知上说尽性就事物上说此即前所谓一知一能者矣能即所以行之也谓予不信敢请质之朱晦翁
中庸曰诚之者人之道孟子曰思诚者人之道其旨同否
尝考朱子释中庸曰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之谓人事之当然也释孟子曰思诚者欲此理之在我皆实而无伪人道之当然也合而论之释思诚者曰欲其无伪欲字固所以释思字也释诚之者亦曰欲其无妄是乃诚之即所以思诚也明矣且下文尝谓诚者不思不勉诚之者择善固执是则诚者不思而诚之者固有思矣苟无所思则何所择哉及其举诚之之目五思居其中学问辨 皆以思为之主然则诚之虽不曰思而思在其中矣要之中庸以诚之言者止就天理上说其旨颇微孟子以思诚言者直从人心上说其旨尤切究其道则一而已矣孟子既引中庸成说而于此特昜一字从人心上说正欲使学者知所用力耳初岂求异于师说哉
二书所谓知仁仁知不同
尝闻程子曰凡观书不可以相类泥其义当观上下文势之意又曰凡㸔文字先湏要晓其文义然后可求其意愚于此深得观书异同之要矣按中庸孟子二书之言知仁仁知诚若事相类而辞相反者然自其文势观之孟子上文谓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中庸上文谓诚者非自成已而已也所以成物也味其辞旨盖皆先已而后人学不厌知也是体教不倦仁也是用成已仁也是体成物知也是用二书实相表里互明知仁仁知之体用耳试即其文义求之孟子上文承圣则吾不能而言盖出圣人之谦词中庸承诚者物之终始而言盖指天理之极功故子贡之谓知仁者各指学与教言是乃修已治人之始条理也子思之谓仁知者已与物皆以成言是乃修已治人之终条理也然则二书之言知仁一原其始一要其终终始条理又各有体用者存此二书互相发而非可以相反疑也
达道先君臣人伦先父子何欤
中庸所谓达道盖因答哀公问政而言既谓之政则必自天下名分之大者始故以君臣为之先孟子所谓人伦盖因举司徒设教而言既谓之教则姑自人心恩爱之切者始故以父子为之先也何也教所以导夫人也姑自人心恩爱之切者始为之良知良能固有之天易为感发则由是而敷教夫奚难父子之伦既叙推而达之五者之伦无不叙政者所以临夫民也必自天下名分之大者为之始至尊至严一定之分不可逾越则由是而立政夫奚难君臣之道既明推而致之五者之道无不行矣
周易序卦乃又先之以男女夫妇而后次之以君臣父子何欤盖自天地万物言之原人道之所从始故与庸孟二书以政教言者有不同也
孟子称舜为大孝孔子称武王周公为达孝大与达同否
孟子称舜尽事亲之道则谓之大孝中庸载孔子称武王周公则谓之达孝夫孝行一也曰大曰达抑有别邪又考孟子所谓大孝者天下之人皆化之而为孝也中庸所谓达孝者天下之人皆称之以为孝也尝考孟子称舜之大孝者曰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由是而天下化天下之为父子者定集注谓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非止一身一家之孝而已此所以为大孝即此而论则知大孝云者天下之人皆化之以为孝也中庸称武王周公之达孝者曰夫孝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章句谓承上章而言武王周公之孝乃天下之人通谓之孝犹孟子之言达尊即此而论则知达孝云者天下之人皆称之以为孝也稽其本文参之集注章句大孝达孝之旨昭然甚明究而言之人皆称之以为孝者盖能尽其在我之道而已人皆化之而为孝者盖有推以及人之功焉然此亦不过因其曰大曰达之称推详其微意若是于其孝行则亦初无优劣也虽然举此以释孔孟之异称旨则然矣至于中庸之书孔子亦尝以大孝称舜矣称舜则曰舜其大孝也与称武王周公则曰其达孝矣乎句意正自相类子思子作中庸引孔子之言载诸书正取此两章相先后一曰大孝一曰达孝何欤吁愚未暇究其辞旨之何如即上下章而论其称舜武之事迹曰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以此为孝盖舜武之所同特有徳为圣人一语未合岂不以舜之徳性之也武王之徳反之欤至此则舜之大孝殆有优于武王之达孝矣故中庸称舜大孝之下两以大徳称之前章又尝以大知称之一则曰大二则曰大大之为义大矣哉
四书疑节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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