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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汾阳在汾州,尝奏一州县官,而敕不下。判官张昙,言于同列,以令公勋德,而请一吏致阻,是宰相之不知体甚也。汾阳王闻之,谓寮属曰:“自艰难以来,朝廷姑息,方镇武臣,求无不得;以是方镇跋扈,使朝廷疑之,以致如此。今子仪奏一属官不下,不过是所请不当圣意。上恩亲厚,不以武臣待子仪,诸公可以见贺矣!”闻者服其公忠焉。王在河中,禁无故走马,犯者死。南阳夫人乳母之子抵禁,都虞候杖杀之。诸子泣告于王,言虞候纵横之状,王叱而遣之。明日,对宾僚吁叹者数四。众皆不晓,徐问之,王曰:“某之诸子,皆奴材也。”遂告以故,曰:“伊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阿奶儿,非奴材而何?”

余外伯祖殿中侍御史柳君,讳芳,字伯存。掌汾阳书记时,有高堂之庆。王每因军中大䜩,常戒左右曰:“柳侍御太夫人就棚,可先告。”及赵夫人板舆至,君外族赵氏,事具家传。王降阶与僚属等立俟,到棚而退。尝谓柳君曰:“子仪早亲戎事,不尽奉养而孤。今日幸忝重寄,恩宠逾分,虽为贵盛,实无侍御之荣。”因呜咽不胜。又曰:“若太夫人许降顾子仪之家,使南阳夫人已下执爨,子仪自捧馔具供养,足矣!”而赵夫人以清素自居,终不一往。

司徒郑真公,每在方镇,崇树公家,陈设器用,无不精备。至于宴犒之事,未尝刻薄。而居常奉身,过于俭素。中外婚嫁,无日无之,凡是礼物,皆经神虑。公与其宗叔太子太傅𬘡,俱住招国,太傅第在南,出自南祖;司徒第在北,出自北祖。时人谓之南郑相、北郑相。司徒堂兄文宪公,前后相德宗。亦谓之大郑相、小郑相焉。其后门内居台席多矣。

韩仆射皋为京兆尹,韦相贯之以畿尉趍事。及韦公入相,仆射为吏部尚书,每至中书,韦常异礼,以伸故吏之敬。又仆射为尹时,久旱祈雨,县官读祝文,一心记公之家讳,及称官衔毕,而误呼先相公名。公但惨然,因命重读,亦不之罪。在夏口,尝病小疮,令医傅膏药,药不濡,公问之,医云:“天寒膏硬。”公笑曰:“韩皋实是硬。”竟不以为事,得大贤体矣。初,公自贬所量移钱唐,与李庶人不协。后公在鄂州,锜梦万岁楼上挂冰,因自解曰:“冰者寒也,楼者高也,岂韩皋来代我乎?”意甚恶之。其后公果移镇浙右焉。自黄门以来,三世传执一笏,经祖父所执,未尝轻授于仆人之手,归则躬置于卧内一榻,以示敬慎。

族祖天水昭公,以旧相为吏部侍郎。考前进士杜元颖宏词登科,镇南又奏为从事。杜公入相,昭公复掌选。至杜出镇西川,奏宋相申锡为从事。数年,杜以南蛮入寇,贬刺循州,遂卒。宋以宰相被诬,谪佐开州。又数年,昭公始薨。公凡八任铨衡,三领节镇,皆带府号,为尚书,惟不历工部,其兵、吏、太常皆再往。年八十七薨,其间未尝遇重疾,异数寿考,为中朝之首焉。

仆射柳元公家行,为士林仪表。居大官,奉继亲薛太夫人,尽孝敬之道,凡事不异布衣时。薛夫人左右仆使,至有连小字呼公者。性严重,居外下辇,常惕惧。在薛夫人之侧,未尝以毅颜待家人,恂恂如小子弟。敦睦内外,当世无比。宗族穷苦无告,因公而存立优泰者,不知其数。在方镇,子弟有事他适,所经境内,人不知之。族子应规,为水部员外郎,求公为市宅,公不与。潜语所亲曰:“柳应规以儒素进身,始入省,便坐新宅,殊不若且税居之为善也。”及水部殁,公抚视孤幼,恩意加厚,特为置居处,诸子皆与身名。族孙立疾病,以儿女托公。及廉察夏口,嫁其孤女,虽箱箧刀尺微物,悉手自阅视以付之。公出自清河崔氏,继外族薛氏,前后与舅能、从同时领方镇、居省闼。又与继舅苹同时为观察使,妻父韩仆射同时居大僚,未尝敢以爵位自高,减卑下之敬,其行己如此。

权文公德舆,身不由科第,掌贡举三年。门下所出诸生,相继为公相。得人之盛,时论居多。

赵郡李氏,三祖之后,元和初,同时各一人为相。蕃南祖,吉甫西祖,绛东祖,而皆第三。至太和、开成间,又各一人前后在相位:德裕,吉甫之子;固言,蕃再从弟,皆第九。珏亦绛之近从,诸族罕有。

李尚书益,有宗人庶子同名,俱出于姑臧公。时人谓尚书为文章李益,庶子为门户李益,而尚书亦兼门地焉。尝姻族间有礼会,尚书归,笑谓家人曰:“大堪笑,今日局席两个坐头,总是李益。”

大僚睦亲敦旧者,前辈有司徒郑公,中间有杨詹事凭、柳卿元公,近日李相国武都公宗闵,士大夫间罕俦。

裴尚书武,奉寡嫂,抚甥侄,为中表所称。尚书卒后,工部夫人崔氏,语其仁,辄流涕。工部名佶,有清德,武之长兄也。兄弟皆为八座,自丞相耀卿至工部子泰章,四世入南北省,群从居显列者,不可胜书。泰章后亦为尚书。

靖安李少师,虽居贵位,不以威重隔物。与宾僚饮宴谭笑,曲尽布衣之欢,不记过失。善饮酒,暑月临水,以荷为杯,满酌密系,持近人口,以箸刺之,不尽则重饮。燕散,有人言昨饮大欢者,公曰:“今日言欢,则明前之不欢,无论好恶,一不得言。”段相文昌,性介狭,燕席宾客,有眉睫之失,必致怪讶。在西川,有进士薛太白饮酒,称名太多,明日遂不复召。元和已来,宰相有两李少师,故以所居别之。永宁少师固言,性狷急,为士大夫所非。靖安少师事具国史。

李太师逢吉知贡举,榜成未放而入相,礼部王尚书播代放榜。及第人就中书见座主,时谓“好脚迹门生”,前世未有。

刘桂州栖楚为京兆尹,号令严明,诛罚不避权势。先是,京城恶少,屠沽商贩,多系名诸军,不遵府县法令,以凌衣冠、夺贫弱为事,有罪即逃入军中,无由追捕。刘公为尹,一皆穷治。至有匿军中,名目自称百姓者。旬朔内,坊市奸偷宿猾,慑气屏迹。余尝与友生入市,市内有一军人,乘醉误突友生驴。过旁诸少年噪曰:“痴男子,死日到,敢近衣冠耶?”人人似头上各有一刘尹,栗栗惴惧,不敢为非。而与属吏言,未曾伤气,不叱责一官。人常谓府县僚曰:“诸公各有自了本分公事,晴天美景,任恣意游赏,勿致拘束。”

李司徒汧公镇宣武,戎事之隙,以琴书为娱。自造琴,聚新旧桐材,扣之合律者,则裁而胶缀;不中者,弃之。故所蓄二琴殊绝,所谓“响泉”、“韵磬”者也。性不喜琴兼筝声,惟二宠妓曰秀奴、七七,皆聪慧善琴,兼筝与歌,时令奏之。自撰《琴谱》。兵部员外郎约,汧公之子也。以近属宰相子,而雅度玄机,萧萧冲远,德行既优,又有山林之致。琴道、酒德、诗调皆高绝,一生不近粉黛,性喜接引人物,不好俗谈。晨起草裹头,对客蹙融,便过一日。多蓄古器,在湖州尝得古铁一片,击之清越。又养一猿名“山公”,尝以之随逐。月夜泛江登金山,击铁鼓琴,猿必啸和。倾壶达旦,不俟外宾。与璘先君同在浙西使府,居处相接,慕先君家行及诗韵,契分最深。伯父高陵府君夫人韦氏,即兵部之姨妹也。余虽不及见,每闻长属说其风格容仪,真神仙也。又传闻汧公徐夫人,虽生二子,中年于徐夫人琴瑟小乖,及兵部在母之后,情好加重,夫人情性益善于初。既得君于诸子之中,宝爱悬隔,天人降谪,信不诬矣。在官所得俸禄,付与从子,一不问数,惟给奉崔氏、元氏二孀姨,事事礼厚。元氏夫人有操行,祭酒弘农公既为传,此不复书。君初至金陵,于府主庶人锜坐,屡赞招隐寺标致。一日,庶人燕于寺中。明日谓君曰:“十郎尝夸招隐寺,昨游宴细看,何殊州中?”君笑曰:“某所赏者,疏野耳。若远山将翠幕遮,古松用彩物裹,腥膻涴鹿踣泉,音乐乱山鸟声,此则实不如在叔父大厅也。”庶人大笑。约天性唯嗜茶,能自煎。谓人曰:“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火之焰者也。客至不限瓯数,竟日执持茶器不倦。曾奉使行至陕州硖石县东,爱渠水清流,旬日忘发。

张弘靖三世掌书命,在台座,前代未有。杨巨源赠公诗云:“伊陟无闻祖,韦贤不到孙。”时称其能与张家说家门。巨源在元和中,诗韵不为新语,体律务实,功夫颇深。自旦至暮,吟咏不辍。巨源年老,头数摇,人言吟诗多致得。

裴晋公为门下侍郎,过吏部选人官,谓同过给事中曰:“吾徒侥幸至多,此辈优与一资半级,何足问也?”一皆注定,未曾限量。公不信术数,不好服食,每语人曰:“鸡猪鱼蒜,逢著则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其器抱弘达,皆此类。

沈吏部传师,性不流不矫,待物以和。观察三方,皆脂膏之地,去镇无馀蓄。京城居处隘陋,不加一椽,所辟宾僚,无非名士。身没之后,家至贫苦,二子继业,并致时名,又以报施不妄。公先君礼部员外郎既济撰《建中实录》,体裁精简,虽宋、韩、范、裴亦不能过,自此之后,无有比者。公继世为史官,及出镇湖南、江西,奉诏在镇修《宪宗实录》,当时荣之。

刘敦儒事亲以孝闻。亲心绪不理,每鞭人见血,则一日悦畅。敦儒尝敛衣受杖,曾不变容。宪宗朝,旌表门闾。又赵郡李公道枢先夫人卢氏,性严,事亦类此。公名问已光,又在班列,往往宾客至门,值公方受杖责。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将赴府上,有神策军小将乘马不避,公于街中杖杀之。及因对敭,宪宗正色诘公专杀之状。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则之地。臣初受陛下奖擢,军中偏裨,跃马冲过,此乃轻陛下典法,不独侮臣。臣杖无礼之人,不知打神策军将。”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决,不合奏。”上曰:“既死,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将军奏;若在坊内,则左右巡使奏。”上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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