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知记 (四库全书本)/全览

困知记 全览


  钦定四库全书     子部一
  困知记        儒家类
  提要
  等谨案困知记二卷续录二卷附录一卷明罗钦顺撰钦顺字允升号整庵泰和人弘治癸丑一甲第三人及第官至南京吏部尚书赠太子太保谥文庄事迹具明史儒林𫝊钦顺潜心理学深有得于性命理气之微旨晚年乃述为是编以发明之前记成于嘉靖戊子凡一百五十六章续记成于嘉靖辛卯凡一百一十三章附录一卷皆与人论学之书凡六首钦顺自称初官京师与一老僧论佛漫举禅语为答意其必有所得为之精思达旦恍然而悟既而官南雍取圣贤之书潜玩久之渐觉就实始知所见者乃此心虚灵之妙而非性之理自此研磨体认积数十年始确有以自信盖其学本真积力久而后得之故専以躬行实践为务而斥王守仁良知之非尝与守仁书讲辨甚至此书摘发理奥明白直捷于后学实有启迪之功其痛辟佛教反复抉摘因人之所明而牖之尤为详尽剀切高攀龙尝称自唐以来排斥佛氏未有若是之明且悉者洵有禆于正学矣乾隆四十五年六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陆 费 墀






  困知记序
  余才微而质鲁志复凡近早尝从事章句不过为利禄谋尔年㡬四十始慨然有志于道虽已晩然自谓茍能粗见大意亦庶㡬无负此生而官守拘牵加之多病工夫难得专一间尝若有所见矣既旬月或逾时又疑而未定如此者盖二十馀年其于钻研体䆒之功亦可谓尽心焉耳矣近年以来乃为有以自信所以自信者何盖此理之在心目间由本而之末万象纷纭而不乱自末而归本一真湛寂而无馀惟其无馀是以至约乃知圣经所谓道心惟微者其本体诚如是也故人心道心之辨明然后大本可得而立大本诚立酬酢固当沛然是之谓易简而天下之理得山林暮景独学无朋虽自信则尔非有异同之论何由䆒极其归趣乎每遇病体稍⿺辶商有所寻绎辄书而记之少或数十言多或数百言既无伦序且乏文采间有常谈俗语亦不复刊削盖初非有意于为文也积久成帙置之座间时一披阅以求其所未至同志之士有过我者则出而讲之不有益于彼未必无益于我也虽然书不云乎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三复斯言愧惧交集记分为上下两卷通百有五十六章名以困知著其实尔嘉靖七年岁次戊子十有一月己亥朔日南至泰和罗钦顺序












  钦定四库全书
  困知记卷上      明 罗钦顺 撰凡八十一章
  孔子教人莫非存心养性之事然未尝明言之也孟子则明言之矣夫心者人之神明性者人之生理理之所在谓之心心之所有谓之性不可混而为一也虞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论语曰从心所欲不逾矩又曰其心三月不违仁孟子曰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此心性之辨也二者初不相离而实不容相混精之又精乃见其真其或认心以为性真所谓差毫厘而谬千里者矣
  繋辞传曰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易道则然即天道也其在人也容有二乎是故至精者性也至变者情也至神者心也所贵乎存心者固将极其深研其几以无失乎性情之正也若徒有见乎至神者遂以为道在是矣而深之不能极而几之不能研顾欲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务有是理哉
  道心寂然不动者也至精之体不可见故微人心感而遂通者也至变之用不可测故危
  道心性也人心情也心一也而两言之者动静之分体用之别也凡静以制动则吉动而迷复则凶惟精所以审其几也惟一所以存其诚也允执厥中从心所欲不逾矩也圣神之能事也
  释氏之明心见性与吾儒之尽心知性相似而实不同盖虚灵知觉心之妙也精微纯一性之真也释氏之学大抵有见于心无见于性故其为教始则欲人尽离诸相而求其所谓空空即虚也既则欲其即相即空而契其所谓觉即知觉也觉性既得则空相洞彻神用无方神即灵也凡释氏之言性穷其本末要不出此三者然此三者皆心之妙而岂性之谓哉使其㩀所见之境复能向上寻之帝降之衷亦庶乎其可识矣顾自以为无上妙道曾不知其终身尚有寻不到处乃敢遂驾其说以误天下后世之人至于废弃人伦灭绝天理其贻祸之酷可胜道哉夫攻异端辟邪说孔氏之家法也或乃阳离阴合貎诋心从以荧惑多士号为孔氏之徒谁则信之
  盈天地之间者惟万物人固万物中一物尔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人犹物也我犹人也其理容有二哉然形质既具则其分不能不殊分殊故各私其身理一故皆偹于我夫人心虚灵之体本无不该惟其蔽于有我之私是以明于近而暗于远见其小而遗其大凡其所遗所暗皆不诚之本也然则知有未至欲意之诚其可得乎故大学之教必始于格物所以开其蔽也格物之训如程子九条往往互相发明其言譬如千蹊万径皆可以适国但得一道而入则可以推类而通其馀为人之意尤为深切而今之学者动以不能尽格天下之物为疑是岂尝一日实用其工徒自诬耳且如论语川上之叹中庸鸢飞鱼跃之旨孟子犬牛人性之辨莫非物也于此精思而有得焉则凡偹于我者有不可得而尽通乎又如中庸言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夫三百三千莫非人事圣人之道固于是乎在矣至于发育万物自是造化之功用而以之言圣人之道何邪其人又若何而行之邪于此精思而有得焉天人物我内外本末幽明之故死生之说鬼神之情状皆当一以贯之而无遗矣然则所谓万物者果性外之物也邪
  格物莫若察之于身其得之尤切程子有是言矣至其答门人之问则又以为求之情性固切于身然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盖方是时禅学盛行学者往往溺于明心见性之说其于天地万物之理不复置思故常䧟于一偏蔽于一已而终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二程切有忧之于是表章大学之书发明格物之旨欲令学者物我兼照内外俱融彼此交尽正所以深救其失而纳之于大中良工苦心知之者诚亦鲜矣夫此理之在天下由一以之万初匪安排之力会万而归一岂容牵合之私是故察之于身宜莫先于性情即有见焉推之于物而不通非至理也察之于物固无分于鸟兽草木即有见焉反之于心而不合非至理也必灼然有见乎一致之妙了无彼此之殊而其分之殊者自森然其不可乱斯为格致之极功然非真积力久何以及此
  幽明之故死生之说鬼神之情状未有物格知至而不能通乎此者也佛氏以山河大地为幻以生死为轮回以天堂地狱为报应是其知之所未彻者亦多矣安在其为见性世顾有尊用格此物致此知之绪论以阴售其明心之说者是成何等见识邪佛氏之幸吾圣门之不幸也
  此理诚至易诚至简然易简而天下之理得乃成德之事若夫学者之事则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废一不可循此五者以进所以求至于易简也茍厌夫问学之烦而欲径逹于易简之域是岂所谓易简者哉大抵好高欲速学者之通患为此说者适有以投其所好中其所欲人之靡然从之无怪乎其然也然其为斯道之害甚矣可惧也夫
  格字古注或训为至如格于上下之类或训为正如格其非心之类格物之格二程皆以至字训之因文生义惟其当而已矣吕东莱释天夀平格之格又以为通彻三极而无间愚按通彻无间亦至字之义然比之至字其意味尤为明白而深长试以训格于上下曰通彻上下而无间其孰曰不然格物之格正是通彻无间之意盖工夫至到则通彻无间物即我我即物浑然一致虽合字亦不必用矣
  自夫子赞易始以穷理为言理果何物也哉盖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气本一也而一动一静一往一来一阖一辟一升一降循环无已积微而著由著复微为四时之温凉寒暑为万物之生长収藏为斯民之日用彛伦为人事之成败得失千条万緖纷纭胶轕而卒不可乱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谓理也初非别有一物依于气而立附于气以行也或者因易有太极一言乃疑阴阳之变易类有一物主宰乎其间者是不然夫易乃两仪四象八卦之总名太极则众理之总名也云易有太极明万殊之原于一本也因而推其生生之序明一本之散为万殊也斯固自然之机不宰之宰夫岂可以形迹求哉斯义也惟程伯子言之最精叔子与朱子似乎小有未合今其说具在必求所以归于至一斯可矣程伯子尝历举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一阴一阳之谓道数语乃从而申之曰阴阳亦形而下者也而曰道者惟此语截得上下最分明元来只此是道要在人默而识之也学者试以此言潜玩精思久久自当有见所谓叔子小有未合者刘元承记其语有云所以阴阳者道又云所以阖辟者道窃详所以二字固指言形而上者然未免微有二物之嫌以伯子元来只此是道之语观之自见浑然之妙似不须更着所以字也所谓朱子小有未合者盖其言有云理与气决是二物又云气强理弱又云若无此气则此理如何顿放似此类颇多惟答柯国材一书有云一阴一阳往来不息即是道之全体此语最为直截深有合于程伯子之言然不多见不知竟以何者为定论也
  朱子年十五六即有志于道求之释氏者几十年及年二十有四始得延平李先生而师事之于是大悟禅学之非而尽弃其旧习延平既卒又得南轩张子而定交焉诚有丽泽之益者也延平尝与其友罗博文书云元晦初从谦开善处下工夫来故皆就里面体认今既论难见儒者路脉极能指其差误之处自见罗先生来未见有如此者又云此子别无他事一味潜心于此今渐能融释于日用处一意下工夫若于此渐熟则体用合矣观乎此书可以见朱子入道端的其与南轩往复论辨书尺不胜其多观其论中和最后一书发明心学之妙殆无馀蕴又可见其所造之深也诚明两进著述亦富当时从游之士后世私淑之徒累百千人未必皆在今人之下然莫不心悦而诚服之是岂可以声音笑貎为哉今之学者槪未尝深考其本末但粗读陆象山遗书数过辄随声逐响横加诋訾徒自见其陋也已矣于朱子乎何伤谦开善当是高僧然未及考
  自昔有志于道学者罔不尊信程朱近时以道学鸣者则泰然自处于程朱之上矣然考其所得乃程朱早尝学焉而竟弃之者也夫勤一生以求道乃拾先贤所弃以自珍反从而议其后不亦误耶虽然程朱之学可谓至矣然其心则固未尝自以为至也何以明之程叔子易传已成学者莫得传授或以为请则曰自量精力未衰尚觊有少进尔朱子年垂七十有于上面犹隔一膜之叹盖诚有见乎义理之无穷于心容有所未慊者非谦辞也愚尝遍取程朱之书潜玩精思反复不置惟于伯子之说了无所疑叔子与朱子论著答问不为不多往往穷深极微两端皆竭所可疑者独未见其定于一尔岂其所谓犹隔一膜者乎夫因其言而求其所未一非笃于尊信者不能此愚所以尽心焉而不敢忽也
  六经之中言心自帝舜始言性自成汤始舜之四言未尝及性性固在其中矣至汤始明言之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孔子言之加详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又曰性相近子思述之则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孟子祖之则曰性善凡古圣贤之言性不过如此自告子而下初无灼然之见类皆想像以为言其言益多其合于圣贤者殊寡卒未有能定于一者及宋程张朱子出始别白而言之孰为天命之性孰为气质之性参之孔孟验之人情其说于是乎大备矣然一性而两名虽曰二之则不是而一之又未能也学者之惑终莫之觧则纷纷之论至今不绝于天下亦奚怪哉愚尝寤寐以求之沉潜以体之积以岁年一旦恍然似有以洞见其本末者窃以性命之妙无出理一分殊四字简而尽约而无所不通初不假于牵合安排自确乎其不可易也盖人物之生受气之初其理惟一成形之后其分则殊其分之殊莫非自然之理其理之一常在分殊之中此所以为性命之妙也语其一故人皆可以为尧舜语其殊故上智与下愚不移圣人复起其必有取于吾言矣
  所谓约而无所不通者请以从古以来凡言性者明之若有恒性理之一也尧绥厥猷则分之殊者隐然寓乎其间成之者性理之一也仁者知者百姓也相近也者分之殊也天命之谓性理之一也率性之谓道分之殊也此别有说在后性善理之一也而其言未及乎分殊有性善有性不善分之殊也而其言未及乎理一程张本思孟以言性既专主乎理复推气质之说则分之殊者诚亦尽之但曰天命之性固已就气质而言之矣曰气质之性性非天命之谓乎一性而两名且以气质与天命对言语终未莹朱子尤恐人之视为二物也乃曰气质之性即太极全体堕在气质之中夫既以堕言理气不容无罅缝矣惟以理一分殊蔽之自无往而不通而所谓天下无性外之物岂不亶其然乎
  至理之源不出乎动静两端而已静则一动则万殊在天在人一也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理之在人也不于动静求之将何从而有见哉然静无形而动有象有象者易识无形者难明所贵乎穷理者正欲明其所难明尔夫未发之中即帝降之衷即所受天地之中以生者夫安有不善哉惟是喜怒哀乐之发未必皆中乎节此善恶之所以分也节也者理一之在分殊中也中节即无失乎天命之本然何善如之或过焉或不及焉犹有所谓善者存焉未可⿺辶处谓之恶也必反之然后为恶反之云者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也所以善恶之相去或相倍蓰或相十百或相千万兹不谓之万殊而何然欲动情胜虽或流而忘反而中之本体固自若也初未始须臾离也不明乎此而曰我知性非妄欤
  乐记所言欲与好恶与中庸喜怒哀乐同谓之七情其理皆根于性者也七情之中欲较重盖惟天生民有欲顺之则喜逆之则怒得之则乐失之则哀故乐记独以性之欲为言欲未可谓之恶其为善为恶系于有节与无节尔
  天人一理而其分不同人生而静此理固在于人分则属乎天也感物而动此理固出乎天分则属乎人矣君子必慎其独其以此夫
  理一分殊四字本程子论西铭之言其言至简而推之天下之理无所不尽在天固然在人亦然在物亦然在一身则然在一家亦然在天下亦然在一岁则然在一日亦然在万古亦然持此以论性自不须立天命气质之两名粲然其如视诸掌矣但伊川既有此言又以为才禀于气岂其所谓分之殊者专指气而言之乎朱子尝因学者问理与气亦称伊川此语说得好却终以理气为二物愚所疑未定于一者正指此也
  天命之谓性自其受气之初言也率性之谓道自其成形之后言也盖形质既成人则率其人之性而为人之道物则率其物之性而为物之道钧是人也而道又不尽同仁者见之则谓之仁知者见之则谓之知百姓则日用而不知分之殊也于此可见所云君子之道鲜矣者盖君子之道乃中节之和天下之逹道也必从事于修道之教然后君子之道可得而性以全戒惧慎独所以修道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子思此言所以开示后学最为深切盖天命之性无形象可睹无方体可求学者猝难理会故即喜怒哀乐以明之夫喜怒哀乐人人所有而易见者但不知其所谓中不知其为天下之大本故特指以示人使知性命即此而在也上文戒慎恐惧即所以存养乎此然知之未至则所养不能无差或䧟于释氏之空寂矣故李延平教人须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李之此指盖得之罗豫章罗得之杨龟山杨乃程门高第其固有自来矣程伯子尝言学者先须识仁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叔子亦言勿忘勿助长只是养气之法如不识怎生养有物始言养无物又养个甚由是观之则未发之中安可无体认工夫虽叔子尝言存养于未发之时则可求中于未发之前则不可此殆一时答问之语未必其终身之定论也且以为既思即是已发语亦伤重思乃动静之交与发于外者不同推寻体认要不出方寸间尔伯子尝言天理二字是自家体贴出来又云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之间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正理出则不是若非其潜心体贴何以见得如此分明学者于未发之中诚有体认工夫灼见其直上直下真如一物之在吾目斯可谓之知性也已亹亹焉戒惧以终之庶无负子思子所以垂教之深意乎
  存养是学者终身事但知既至与知未至时意味迥然不同知未至时存养非十分用意不可安排把捉静定为难往往久而易厌知既至存养即不须大叚着力从容㴠泳之中生意油然自有不可遏者其味深且长矣然为学之初非有平日存养之功心官不旷则知亦无由而至朱子所谓诚明两进者以此省察是将动时更加之意即大学所谓安而虑者然安而能虑乃知止后事故所得者深若寻常致察其所得者终未可同日而语大抵存养是君主省察乃辅佐也
  孟子以勿忘勿助长为养气之法气与性一物但有形而上下之分尔养性即养气养气即养性顾所从言之不同然更无别法子思所谓戒慎恐惧似乎勿忘之意多孟子语意较完也
  格物致知学之始也克已复礼学之终也道本人所固有而人不能体之为一者盖物我相形则惟知有我而已有我之私日胜于是乎违道日远物格则无物惟理之是见已克则无我惟理之是由沛然天理之流行此其所以为仁也始终条理自不容紊故曰知至至之知终终之知及之而行不逮盖有之矣茍未尝真知礼之为礼有能不远而复者不亦鲜乎
  颜子克已复礼殊未易言盖其于所谓礼者见得已极分明所谓如有所立卓尔也惟是有我之私犹有纎毫消融未尽消融尽即浑然与理为一矣然此处工夫最难盖大可为也化不可为也若吾徒之天资学力去此良远但能如谢上蔡所言从性偏难克处克将去即是日用间切实工夫士希贤贤希圣固自有次第也
  颜子之犹有我于愿无伐善无施劳见之
  天地之化人物之生典礼之彰鬼神之秘古今之运死生之变吉凶悔吝之应其说殆不可胜穷一言以蔽之曰一阴一阳之谓道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不出乎人心动静之际人伦日用之间诗所谓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㳺衍即其义也君子敬而无失事天之道庶乎尽之若夫圣人纯亦不已则固与天为一矣
  仁至难言孔子之答问仁皆止言其用力之方孟子亦未尝明言其义其曰仁人心也盖即此以明彼见其甚切于人而不可失尔与下文人路之义同故李延平谓孟子不是将心训仁其见卓矣然学者类莫之察往往遂失其旨历选诸儒先之训惟程伯子所谓浑然与物同体似为尽之且以为义礼智信皆仁则粲然之分无一不具惟其无一不具故彻头彻尾莫非是物此其所以为浑然也张子西铭其大意皆与此合他如曰公曰爱之类自同体而推之皆可见矣
  操舎之为言犹俗云提起放下但常常提掇此心无令放失即此是操操即敬也孔子尝言敬以直内盖此心常操而存则私曲更无所容不期其直而自直矣先儒有以主敬持敬为言者似乎欲密反踈后学或从而疑之又不知其实用工果何如也
  鸢飞鱼跃之三言诚子思吃紧为人处复言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则直穷到底矣盖夫妇居室乃生生化化之源天命之性于是乎成率性之道于是乎出天下之至显者实根于至微也圣贤所言无非实事释氏既㫁其根化生之源绝矣犹𫍢𫍢然自以为见性性果何物也哉
  有志于道者必透得富贵功名两关然后可得而入不然则身在此道在彼重藩密障以间乎其中其相去日益远矣夫为其事必有其功有其实其名自附圣贤非无功名但其所为皆理之当然而不容已者非有所为而为之也至于富贵不以其道得之且不处矧从而求之乎茍此心日逐逐于利名而亟谈道德以为观听之美殆难免乎谢上蔡鹦鹉之讥矣
  鬼神乃二气之良能莫非正也其或有不正者如淫昏之鬼与夫妖孽之类亦未始非二气所为但阳气盛则阳为之主阴为之辅而为正直之鬼神阴气盛则阴为之主微阳反为之役而为不正之妖孽妖孽虽是戾气无阳亦不能成此理至深要在精思而自得之非言说所能尽也凡妖孽之兴皆由政教不明阳日消而莫之扶阴日长而莫之抑此感彼应犹影之于形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然则消异致祥其道亦岂远乎哉
  邵子云一动一静者天地之至妙者欤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欤性命之理一言而尽之何其见之卓也又其诗有云须探月窟方知物未蹑天根岂识人朱子遂取其词以为之赞又有以深逹邵子之奥矣学者不求之动静之间固无由见所谓月窟与天根茍天根月窟之不能知则所云至妙至妙者无乃徒为赞叹之辞而已儒先深意之所在读者其可忽诸
  未发之中非惟人人有之乃至物物有之盖中为天下之大本人与物不容有二顾大本之立非圣人不能在学者则不可不勉若夫百姓则日用而不知孟子所谓异于禽兽者几希正指此尔先儒或以为常人更无未发之中此言恐误若有无不一安得为物物各具一太极乎此义理至精微处㫁不容二三其说也
  程子讥吕与叔不识大本非谓赤子无未发之中盖以赤子之心不能无动动即有所偏着故不可谓之大本尔然中之本体固自若也且其虽有偏着而常纯一无伪是以孟子取之即此推寻中之为义亦庶乎其可识矣
  理一也必因感而后形感则两也不有两即无一然天地间无⿺辶商而非感应是故无⿺辶商而非理
  神化者天地之妙用也天地间非阴阳不化非太极不神然遂以太极为神以阴阳为化则不可夫化乃阴阳之所为而阴阳非化也神乃太极之所为而太极非神也为之为言所谓莫之为而为者也张子云一故神两故化盖化言其运行者也神言其存主者也化虽两而其行也常一神本一而两之中无弗在焉合而言之则为神分而言之则为化故言化则神在其中矣言神则化在其中矣言阴阳则太极在其中矣言太极则阴阳在其中矣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学者于此须认教体用分明其或差之毫厘鲜不流于释氏之归矣
  天人物我之分明始可以言理一不然第承用旧闻而已
  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二程所言乃大贤以上事张子所言乃学者事然物格知至则性命无不了然更无渐次若行到尽处则有未易言者尔
  程叔子答苏季明之问有云中有甚形体然既谓之中也须有个形象伯子尝云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间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正理兹非形象而何凡有象皆可求然则求中于未发之前何为不可固知叔子此言非其终身之定论也
  形象与形体只争一字形体二字皆实象字虚实之间然中之为象与易象又难槪论要在善观而默识之耳
  人物之生本同一气恻隐之心无所不通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皆理之当然自有不容已者非人为之使然也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行吾义即所以尽吾仁彼溺于富贵而忘返者固无足论偏守一节以为高者亦未足与言仁义之道也
  论治道当以格君心为本若伊尹之辅太甲周公之辅成王皆能使其君出昏即明克终厥德商周之业赖以永延何其盛也后世非无贤相随事正救亦多有可称考其全功能庶几乎伊周者殊未多见盖必有颜孟之学术然后伊周之相业可希然则作养人才又诚为治之急务欲本之正而急务之不知犹临川而乏舟楫吾未见其能济也已
  作养人才必由于学校今学校之教纯用经术亦云善矣但以科举取士学者往往先词藻而后身心此人才之所以不如古也若因今之学校取程子教养选举之法推而行之人才事业远追商周之盛宜有可冀所谓尧舜之智急先务其不在兹乎其不在兹乎
  古之立政也将以足民今之立政也惟以足国古之为政者将以化民今之为政者愚夫愚妇或从而议之何民之能化
  知人之所以为难者迹然而心或不然也君子心乎为善固无不善之迹小人心乎为恶然未尝不假仁义以盖其奸其奸愈深则其盖之也愈密幸而有所遇合则其附会弥缝也愈巧自非洞见其心术有不信其为君子已乎虽其终于必败然国家受其祸害有不可胜救者矣载稽前史历历可徴夫人固未易知茍清明在躬其诚伪亦何容隐或乃蔽于私累于欲失其所以照临之本夫安得不谬乎然则知言之学正心之功是诚官人者之所当致力也
  法有当变者不可不变不变即无由致治然欲变法须是得人诚使知道者多尚德者众无彼无已惟善是从则于法之当变也相与议之必精既变也相与守之必固近则为数十年之利远则数百年之利亦可致也以天下之大知道者安敢以为无人诚得其人以为之表率薫陶鼓舞自然月异而岁不同近则五年远则十年真才必当接踵而出矣且谈道与议法两不相悖而实相资三五年间亦何事之不可举邪
  尝自一邑观之为政者茍非其人民辄生慢易之心虽严刑峻法无益也一旦得贤者而临之民心即翕然归向其贤不肖亦不必久而后信但一嚬笑一举措之间民固已窥而得之风声之流不疾而速其向背之情自有不约而同者乃感应之常理也故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大臣之业一正君而国定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斯可以为政矣政与德无二道也
  忠告善道非惟友道当然人臣之进言于君其道亦无以易此故矫激二字所宜深戒夫矫则非忠激则未善欲求感格难矣然激出于忠诚犹可如或出于计数虽幸而有济其如勿欺之戒何哉
  为治者常患于乏才才固未尝乏也顾求之未得其方尔盖必各举所知然后天下之才毕见于用孔子告仲弓云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此各举所知之义也今举贤之路殊狭未仕者既莫得而举已仕者自藩臬以至郡邑以一道计之其人亦不少矣而其贤否率取决于一二人之言以此而欲求尽天下之才其可得乎非有以变而通之乏才之叹何能免也
  制度立然后可以阜俗而丰财今天下财用日窘风俗日敝皆由制度隳废而然也故自衣服饮食宫室舆马以至于冠婚䘮祭必须贵贱有等上下有别则物无妄费而财可丰人无妄取而俗可阜此理之不易者也然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是在朝廷而已矣
  井田势不可复限田势未易行天下之田虽未能尽均然亦当求所以处之之术不然养民之职无时而举矣今自两淮南北西极汉沔大率土旷人稀地有遗利而江浙之民特为蕃庶往往无田可耕于此有以处之其所济亦不少矣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学道爱人之君子岂无念及于此者乎然汉之晁错得行其䇿于塞下宋之陈靖不得行其说于京西此则系乎上之人明与㫁何如耳
  理财之道大学四言尽之而后世鲜不相戾公私交病固其所也今太仓之粟化为月课以入权门者不可胜计内库之出内司国计者不复预闻谓有政事可乎经费不足则横敛亟行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且唐之德宗犹能纳杨炎之请立移财赋于左藏况乃英明之主抑又何难由此推类以尽其馀财不可胜用矣
  唐宋诸名臣多尚禅学学之至者亦尽得受用盖其生质既美心地复縁此虚静兼有稽古之功则其运用酬酢虽不中不远矣且凡为此学者皆不隐其名不讳其实初无害其为忠信也故其学虽误其人往往有足称焉后世乃有儒其名而禅其实讳其实而侈其名者吾不知其反之于心果何如也
  天下大器也必以天下为度者始能运之才不足恃也虽有过人之才而未闻君子之道其器固易盈也弗盈则大以大运大不其裕乎
  人才之见于世或以道学或以词章或以政事大约有此三等其间又各有浅深高下之异然皆所谓才也但以余所见闻道学之名世多不喜而凡为此学者名实亦未必皆副又或未能免于骄吝此嫌谤之所自生也夫学以求道自是吾人分内事以此忌人固不可以之骄人亦恶乎可哉且形迹一分势将无所不至程苏之在元祐其事亦可鉴矣是故为士者当务修其实求士者必兼取其长如此则小大之才各以时成两不相嫌而交致其用天下之治庶乎其有攸赖矣
  汉高非不用儒顾真儒亦自难得尔当时如陆贾叔孙通軰帝皆尝纳其论说听其施为然其规模力量槪可见矣以汉高之明逹有贤于二子者讵肯轻弃之乎鲁两生不从叔孙之招杨子云以大臣许之未知何所见而云然也夫谓礼乐积德百年而后可兴其言未为无理然百年之内必当有所从事况乎礼乐之为用为天下国家不可一日无者两生果大贤欤于其本末先后之序固宜有定见矣即有定见盍出而一陈之使其言果可行而帝不从去就固在我也且恶知其不能用遂视一叔孙生以为行止不亦坐失事几之会哉以愚观之两生于道未必有闻盖偏守一节以为高者尔不出则为两生出则为四皓恐未足以当大臣之选也
  唐府兵之法最为近古范文正公尝议欲兴复而为众说所持道之废兴信乎其有命也愚于此颇尝䆒心窃以此法之行灼然有利而无害揆之人情事势亦无不可行之理顾其脉络之相聨属者非一处条目之相管摄者非一端变通之宜要当临时裁酌非一言所能尽也然须推广其制通行于天下使郡邑无处无偹缓急斯有所恃以无虞其老弱无用坐食之兵皆归之农自然国用日舒民力日裕此灼然之利非簸弄笔舌之空谈也
  楚汉之争天下高帝身拒项羽于荣阳成皋间令韩信北渡河取魏取赵取燕取齐河北山东之地既举羽在汉围中矣然其南犹有九江王黥布围未合也及隋何以布归汉则其围四合矣羽复安所逃乎此汉取天下之大势也凡用兵制胜以识形势为先然有天下之形势有一方之形势有战阵间之形势得之则成失之则败成败之为利害有不可胜计者矣今之儒者鲜或谈兵要之钱糓甲兵皆吾人分内事何可以不讲也且如唐安禄山既犯东京眷留不去李泌郭子仪皆请先取范阳以覆其巢穴此真识形势者也肃宗急于収复不从其䇿河北之地由此失之终唐之世而不能复黄巢横行入广高骈请分兵守郴循梧昭桂永数州之险自将由大庾度岭击之此真识形势者也使从其言巢直置中兔尔而当国者曾莫之省巢果覆出为恶遂致滔天然则形势之所系岂小哉
  天之道日月星辰为之经风雨雷霆霜露为之纬经纬有常而元亨利贞之妙在其中矣此造化之所以成也人之道君臣父子夫妇长㓜朋友为之经喜怒哀乐为之纬经纬不忒而仁义礼智之实在其中矣此德业之所以成也
  周子之言性有自其本而言者诚源诚立纯粹至善是也有㩀其末而言者刚善刚恶柔亦如之中焉止矣是也然通书首章之言浑沦精密读者或有所未察遂疑周子专以刚柔善恶言性其亦踈矣
  太极阴阳之妙善观者试求之一岁之内自当了然一日之内亦可观然太近而难详也一元之内亦可观然太远而难验也要之近而一日远而一元其盈虚消息相为循环之理即一岁而推之无有不合易言复其见天地之心盖明指其端矣茍明乎此其于酬酢世变又岂待于外求也哉
  性无形虽有善譬终难尽其妙孟子程子皆尝取譬于水其言有不容易者盖以就下之与在山清之与浊同一物也然至语其不善一则以为抟击使之一则以为泥沙混之是亦微有不同必也会二说而同之性之义庶其尽矣谢显道记伊川先生语有云禅家之言性犹太阳之下置器其间方员大小不同特欲倾此于彼尔然在太阳几时动伊川此语足以破禅家之谬然又言人之于性犹器之受光于日受字固与倾字不类但此譬终觉未亲
  程伯子论生之谓性一章反复推明无非理一分殊之义朱子为学者条析虽词有详略而大旨不殊然似乎小有未合请试陈之夫谓人生气禀理有善恶以其分之殊者言也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以其理之一者言也谓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盖人生而静即未发之中一性之真湛然而已更着言语形容不得故曰不容说继之者善即所谓感于物而动也动则万殊刚柔善恶于是乎始分矣然其分虽殊莫非自然之理故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既以刚柔善恶名性则非复其本体之精纯矣故曰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下文又以水之清浊为喻盖清其至静之本体而浊其感动之物欲也本体诚至清然未出山以前无由见也亦须流行处方见若夫不能无浊安可无修治之功哉修治之功既至则浊者以之澄定而本体当湛然矣然非能有所増损于其间也故以舜有天下而不与终之切详章内以上二字止是分截动静之界由动而言则静为以上犹所谓未发之前未发更指何处为前盖㩀已发而言之耳朱子于此似求之太过却以为人物未生时恐非程子本意盖程子所引人生而静一语正指言本然之性继以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二语盖言世所常说乃性之动而非性之本也此意甚明详味之自可见若以人生而静以上为指人物未生时说则是说维天之命不是性三字无着落矣
  程叔子云孟子言性当随文㸔不以告子生之谓性为不然者此亦性也被命受生之后谓之性尔故不同继之以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然不害为一若乃孟子之言善者乃极本穷源之性尝考叔子论性之语亦多惟此章意极完偹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性命之实无馀无欠但章末二语恐记录者不能无少误耳盖受气之初犬牛与人其性未尝不一成形之后犬牛与人其性自是不同叔子所云不害为一正指本源处言之而下文若乃二字却说开了语脉殊欠照应非记录之误而何
  二程教人皆以知识为先其言见于遗书及诸门人所述历历可考大学所谓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知至而后意诚此不易之序也及考朱子之言则曰上蔡说先有知识以敬㴠养似先立一物了他日却又有云未能识得𣷉养个甚尝屡称明道学者先须识仁一叚说话极好及胡五峯有欲为仁必先识仁之体之言则又大以为疑却谓不必使学者先识仁体其言之先后不一如此学者将安所适从哉愚尝窃以所从入者验之㫁非先有知识不可苐识仁大是难事明道尝言天理二字是自家体贴出来此所以识仁之方也然体贴工夫须十分入细一毫未尽即失其真朱子之言大抵多随学者之偏而救之是以不一然因其不一而求以归于至一在我有馀师矣
  理之所在谓之心故非存心则无以穷理心之所有谓之性故非知性则无以尽心孟子言心言性非不分明学者往往至于错认何也求放心只是初下手工夫尽心乃其极致中间紧要便是穷理穷理须有渐次至于尽心知性则一时俱了更无先后可言如理有未穷此心虽立终不能尽吾人之有事于心地者其尽与不尽反观内省亦必自知不尽而自以为尽是甘于自欺而已矣非诚有志于道者
  延平李先生曰动静真伪善恶皆对而言之是世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也非性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也惟求静于未始有动之先而性之静可见矣求真于未始有伪之先而性之真可见矣求善于未始有恶之先而性之善可见矣此等言语是实下细密工夫体贴出来不可草草㸔过
  动亦定静亦定性之本体然也动静之不常者心也圣人性之心即理理即心本体常自湛然了无动静之别常人所以胶胶扰扰曽无须叟之定贴者心役于物而迷其性也夫事物虽多皆性分中所有茍能顺其理而应之亦自无事然而明有未烛诚有弗存平时既无所主则临事之际又恶知理之所在而顺之乎故必诚明两进工夫纯熟然后定性可得而言此学者之所当勉也
  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谓道问学此言未为不是但恐差认却德性则问学直差到底原所以差认之故亦只是欠却问学工夫要必如孟子所言博学详说以反说约方为善学茍学之不博说之不详而蔽其见于方寸之间虽欲不差弗可得已
  程子有云世人只为一齐在那昏惑迷暗海中拘滞执泥坑里便事事转动不得没着身处此言于人甚有所警发但不知如何出脱得也然上文已有物各付物一言只是难得到此地位非物格知至而妄意及此其不为今之狂者几希
  凡言心者皆是已发程子尝有是言既自以为未当而改之矣朱子文字犹有用程子旧说未及改正处如书传释人心道心皆指为已发中庸序中所以为知觉者不同一语亦皆已发之意愚所谓未定于一者此其一也
  命之理一而已矣举阴阳二字便是分殊推之至为万象性之理一而已矣举仁义二字便是分殊推之至为万事万象虽众即一象而命之全体存焉万事虽多即一事而性之全体存焉
  天之道莫非自然人之道皆是当然凡其所当然者皆其自然之不可违者也何以见其不可违顺之则吉违之则凶是之谓天人一理
  吾儒只是顺天理之自然佛老二氏皆逆天背理者也然彼亦未尝不以自然借口卲子有言佛氏弃君臣父子夫妇之道岂自然之理哉片言可以折斯狱矣顾彼犹善为遁辞以谓佛氏门中不舎一法夫既举五伦而尽弃之矣尚何法之不舎邪独有诳取人财以为饱暖安居之计乃其所不能舎之法耳
  静中有物者程伯子所谓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正理是也朱子以为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似乎欠一理字学者或认从知觉上去未免失之
  人心有觉道体无为熟味此两言亦可以见心性之别矣
  朱子辨苏黄门老子解有云道器之名虽异然其实一物也故曰吾道一以贯之与所云理气决是二物者又不同矣为其学者不求所以归于至一可乎
  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此人之良知良能所自来也然乾始物坤成物固自有先后之序矣其在学者则致知力行工夫要当并进固无必待所知既彻而后力行之理亦未有所知未彻而能不疑其所行者也然此只在自勉若将来商量议拟第成一场闲说话耳果何益哉
  张子韶以佛语释儒书改头换面将以愚天下之耳目其得罪于圣门亦甚矣而近世之谈道者或犹阴祖其故智往往假儒书以弥缝佛学律以春秋诛心之法吾知其不能免夫






  困知记卷上
<子部,儒家类,困知记>



  钦定四库全书
  困知记卷下      明 罗钦顺 撰凡七十五章
  尝读宋学士新刻楞伽经序具载我圣祖训词由是知圣祖洞明佛学又尝读御制神乐观碑有云长生之道世有之不过修身清净脱离幻化疾速去来使无难阻是其机也于此又知我圣祖深明老氏之学至于经纶万务垂训万世一惟帝王相传之道是遵孔曾思孟之书周程张朱之说是崇是信彛伦攸叙邪慝无所容圣子神孙守为家法虽与天地同其悠久可也卓哉大圣人之见诚高出于寻常万万哉
  易之为书有辞有变有象有占变与象皆出于自然其理即所谓性命之理也圣人系之辞也特因而顺之而深致其意于吉凶悔吝之占凡以为立人道计尔夫变之极其象斯定象既定而变复生二者相为循环无有穷已文言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夫消变于未形圣人之能事也自大贤以下必资于学系辞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此学易之极功也占也者圣人于其变动之初逆推其理势必至于此故明以为教欲人豫知所谨以免乎悔吝与凶若待其象之既成则无可免之理矣使诚有得于观玩固能适裁制之宜其或于卜筮得之亦可以不迷乎趋避之路此人极之所以立也是则君子之玩占乃其日用工夫初无待于卜筮若夫卜筮之所尚则君子亦未尝不与众人同尔圣人作易之意或者其有在于是乎
  程子言圣人用意深处全在系辞盖子贡所谓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系辞发明殆尽学者茍能有所领会则天下之理皆无所遗凡古圣贤经书微言奥义自然通贯为一而确乎有以自信视彼异端邪说真若蹄涔之于沧海碔砆之于美玉矣然或韦编屡绝而不能辨世间之学术则亦何以多读为哉
  刘保斋于卦德卦体卦象从朱子卦变从程子其义甚精盖亦因其言之不一而求以归于至一可谓笃于尊信程朱者矣
  诗三百十一篇人情世态无不曲尽燕居无事时取而讽咏之历历皆目前事也其可感者多矣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其言诚有味哉
  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程子云模范出一天地尔非在外也如此即是与天道吻合之意所谓不过者在圣人朱子云天地之化无穷而圣人为之范围不使过于中道所谓裁成者也如此则所谓不过者疑若指化育然窃惟天地之化消息盈虚而已其妙虽不可测而理则有常圣人裁成之云亦惟因其时顺其理为之节度以遂生人之利非能有所损益也不使过于中道一语似乎欠莹若程说则简而明矣
  东北丧朋乃终有庆程传之义为精用说桎梏觉得本义尤与上下文相恊年来深喜读易但精神渐短浃洽为难尔大凡读传义者于其异同之际切宜致思
  孔子作春秋每事只举其大纲以见意义其详则具于史当时史文具在观者便见得是非之公所以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其后史既亡逸惟圣笔独存左氏必曾见国史来故其作传皆有来历虽难于尽信终是案底
  尚书有难晓处正不必枉费心思强通得亦未必是于其明白易晓者熟读而有得焉殆不可胜用矣
  书言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大旨初无异也但以字在义礼上则人为之主与理犹二以字在敬义下则敬义为之主人与理一矣其工夫之疏密造诣之浅深固当有别
  尧典有知人之道四嚚讼一也静言庸违象恭二也方命圯族三也皆所以知小人克谐以孝四也所以知君子嚚讼与圯族皆所谓刚恶也静言象恭柔恶也小人之情状固不止此然即此三者亦可以槪之孝乃百行之首汉去古未远犹以孝廉取士然能使顽父嚚母傲弟相与感化而不格奸则天下无不可化之人矣非甚盛德其孰能之尧典所载历象授时外惟此四事乃其举措之大者所举若此所措若彼非万世君天下者之法乎茍能取法于斯虽欲无治不可得已
  春秋殊未易读程子尝言以传考经之事迹以经别传之真伪如欧阳文忠所论鲁隐赵盾许止三事可谓笃信圣经而不惑于三传者矣及胡文定作传则多用三传之说而不从欧公人之所见何若是之不同邪夫圣笔之妙如化工固不容以浅近窥测然求之太过或反失其正意惟虚心易气反复潜玩勿以众说汩之自尝有得也三传所长固不容掩然或失之诬或失之凿安可尽以为㩀乎窃谓欧公之论恐未可忽舍程子两言亦无以读春秋矣
  能者养以之福累见诸本皆作养之以福倒却一字其意味理致迥然不同承讹踵误若此类盖亦多矣
  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一段义理精粹要非圣人不能言陆象山乃从而疑之过矣彼盖专以欲为恶也夫人之有欲固出于天盖有必然而不容已且有当然而不可易者于其所不容已者而皆合乎当然之则夫安往而非善乎惟其恣情纵欲而不知反斯为恶尔先儒多以去人欲遏人欲为言盖所以防其流者不得不严但语意似乎偏重夫欲与喜怒哀乐皆性之所有者喜怒衰乐又可去乎象山又言天亦有善有恶如日月蚀恶星之类是固然矣然日月之食彗孛之变未有不旋复其常者兹不谓之天理而何故人道所贵在乎不远而复柰何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是则循其本而言之天人曷尝不一究其末也亦安得而不二哉
  曽子问昏礼既纳币有吉日而婿之父母死已葬使人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丧不得嗣为兄弟女氏许诺而弗敢嫁礼也婿免丧女之父母使人请婿弗取而后嫁之礼也女之父母死婿亦如之陈澔集说谓婿祥禫之后女之父母使人请婿成昏婿终守前说而不取而后此女嫁于他族若女免丧婿之父母使人请女家不许婿然后别娶此于义理人情皆说不通何其谬也安有婚姻之约既定直以丧故需之三年之久乃从而改嫁与别娶邪盖弗取弗许者免丧之初不忍遽尔从吉故辞其请亦所谓礼辞也其后必再有往复昏礼乃成圣人虽未尝言固可以义推也澔之集说未为无功于礼但小小疏失时复有之然害理伤教莫此为甚
  易逐卦逐爻各是一象象各具一理其为象也不一而理亦然然究而论之象之不一是诚不一也理之不一盖无往而非一也故曰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孟子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一章语意极为完备正所谓理一而分殊也当时孟子与告子论性皆随其说而折难之故未暇及此如使告子得闻斯义安知其不悚然而悟俛焉而伏也
  董子云性者生之质也观告子论性前后数说其大旨不出生质二字而已董子知尊孔子未必不知有孟子之说而顾有合于告子岂其亦有所受之邪
  周子太极图说篇首无极二字如朱子之所解释可无疑矣至于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三语愚则不能无疑凡物必两而后可以言合太极与阴阳果二物乎其为物也果二则方其未合之先各安在邪朱子终身认理气为二物其源盖出于此愚也积数十年潜玩之功至今未敢以为然也尝考朱子之言有云气强理弱理管摄他不得若然则所谓太极者又安能为造化之枢纽品物之根柢邪惜乎当时未有以此说叩之者姑记于此以俟后世之朱子云
  朱子谓通书之言皆所以发明太极之蕴然书中并无一言及于无极不知果何说也
  通书四十章义精词确其为周子手笔无疑至如五殊二实一实万分数语反复推明造化之妙本末兼尽然语意浑然即气即理绝无罅缝深有合乎易传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之旨与所谓妙合而凝者有间矣知言之君子不识以为何如
  张子正蒙由太虚有天之名数语亦是将理气看作二物其求之不为不深但语渉牵合殆非性命自然之理也尝观程伯子之言有云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其命于人则谓之性只将数字剔拨出来何等明白学者若于此处无所领悟吾恐其终身乱于多说未有归一之期也
  正蒙云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之不亡者可与言性矣又云游气纷扰合而成质者生人物之万殊其阴阳两端循环不已者立天地之大义夫人物则有生有死天地则万古如一气聚而生形而为有有此物即有此理气散而死终归于无无此物即无此理安得所谓死而不亡者邪若夫天地之运万古如一又何死生存亡之有譬之一树人物乃其花叶天地其根干也花谢叶枯则脱落而飘零矣其根干之生意固自若也而飘零者复何交渉谓之不亡可乎故朱子谓张子此言其流乃是个大轮回由其迫切以求之是以不觉其误如此
  游气纷扰合而成质者生人物之万殊阴阳两端循环不已者立天地之大义中庸有两言尽之曰小德川流大德敦化
  曽子易箦仁也子路结缨勇也恐未可一而视之释经小有不同未为大害至于义理之本原毫发不容差互也
  正蒙中论礼器礼运甚详究其归不出体用两言而已体立则用行体信斯达顺矣
  正蒙有云阴阳之气循环迭至聚散相荡升降相求𬘡缊相揉盖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不曰性命之理谓之何哉此段 -- 𠭊 or 叚 ?议论最精与所谓太虚气化者有间矣盖其穷思力索随有所得即便札记先后初不同时故浅深疏密亦复不一读者择焉可也
  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然古礼古乐之亡也久矣其遗文绪论仅有存者学者又鲜能熟读其书深味其旨详观其会通斟酌其可行之实遂使先王之礼乐旷千百年而不能复其施用于当世者类多出于穿凿附会之私而已可嘅也夫
  卲子因学数推见至理其见处甚超殆与二程无异而二程不甚许之者盖以其发本要归不离于数而已其作用既别未免与理为二也故其出处语默揆之大中至正之道时或过之程伯子尝语学者云贤㸔某如此某煞用工夫盖必反身而诚斯为圣门一贯之学尔
  天道之变尽于春夏秋冬世道之变尽于皇帝王霸是固然矣然一年之内四气常均且冬则复春春则复夏自三皇以至今日盖四千馀年而霸道独为长久何也岂天道往则必复世道将一往而遂不反邪仅有一说王霸之道虽殊然霸者之所假亦必帝王之道汉唐宋皆多历年所其间帝王之道固尝少试于天下然则虽谓之帝王之世可矣
  视听思虑动作皆天也人但于其中要识得真与妄尔动以天之谓真动以人之谓妄天人本无二人只縁有此形体与天便隔一层除却形体浑是天也然形体如何除得但克去有我之私便是除也
  卲子云中庸非天降地出揆物之理度人之情行其所安斯为得矣愚窃以为物理人情之所安固从天降地出者也子思作中庸一书首言天命之谓性终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二语中间散为万事有一不出于天者乎故君子依乎中庸无非顺天而已不容一毫私智有所作为于其间也以卲子之高明固已妙达天人之蕴而其言如此岂其急于诱进学者姑指而示之近欤记礼者亦有此言要非深意之所存也
  春秋事迹莫详于左传左氏于圣人笔削意义虽无甚发明然后之学春秋者得其事迹为据而圣经意义所在因可测识其功亦不少矣且如楚世子啇臣之恶向非左传载之之详何由知其恶之所自既不知其恶之所自则圣人垂戒之意荒矣盖凡篡弑之书非但以垂戒臣子亦以垂戒君父夫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此一说也君虽不君臣不可以不臣父虽不父子不可以不子此又一说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然后纲常正而品物遂此春秋所以有功于万世也或乃谓春秋凡书弑君弑即是罪何必更求其详果如其言即不过发读者一长叹而已于世道竟何补而圣人又奚以作春秋为哉
  理须就气上认取然认气为理便不是此处间不容发最为难言要在人善观而默识之只就气认理与认气为理两言明有分别若于此看不透多说亦无用也
  或问杨龟山易有太极莫便是道之所谓中否曰然若是则本无定体当处即是太极邪曰然两仪四象八卦如何自此生曰既有太极便有上下有上下便有左右前后有左右前后四方便有四维皆自然之理也龟山此段说话词甚平易而理极分明直是看得透也然学者于此当知圣人所谓太极乃据易而言之盖就实体上指出此理以示人不是悬空立说须子细体认可也
  谢上蔡有言心之穷物有尽而天者无尽如之何包之此言不知为何而发夫人心之体即天之体本来一物无用包也但其主于我者谓之心尔心之穷物有尽由穷之而未至尔物格则无尽矣无尽即无不尽夫是之谓尽心心尽则与天为一矣如其为物果二又岂人之智力之所能包也哉
  程伯子尝言万物皆备于我不独人尔物皆然佛家亦言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其大旨殆无异也而伯子不可其说愚尝求其所以不可之故竟莫能得也夫佛氏之所谓性者觉吾儒之所谓性者理得失之际无待言矣然人物之生莫不有此理亦莫不有此觉以理言之伯子所谓不独人尔物皆然是也以觉言之蠢动含灵与佛容有异乎凡伯子之言前后不同者似此绝少愚是用反复推究以求归于至一云
  国初深于理学者殊未多见禅学中却尽有人儒道之不融虽则有数存焉吾人不得不任其责也当时宋潜溪为文臣之首文章议论施于朝廷而达之天下者何可胜述然观其一生受用无非禅学而已以彼之聪明博洽使于吾道诚加之意由博而约当有必至之理其所成就岂不伟然为一代之钜儒哉弃周鼎而宝康瓠吾不能不深为潜溪惜也
  禅学毕竟浅若于吾道有见复取其说而详究之毫发无所逃矣
  朱陆之异同虽非后学所敢轻议然置而弗辨将莫知所适从于辨宜有不容已者辨之弗明而弗措焉必有时而明矣岂可避轻议先儒之咎含胡两可以厚诬天下后世之人哉夫斯道之弗明于天下凡以禅学混之也其初不过毫厘之差其究奚啻千万里之远然为禅学者既安于其陋了不知吾道之为何物为道学者或未尝通乎禅学之本末亦无由真知其所以异于吾道者果何在也尝考两程子张子朱子早岁皆尝学禅亦皆能究其底蕴及于吾道有得始大悟禅学之非而尽弃之非徒弃之而已力排痛辟闵闵焉惟恐人之䧟溺于其中而莫能自振以重为吾道之累凡其排辟之语皆有以洞见其肺腑而深中其膏肓之病初非出于揣摩臆度之私也故朱子目象山为禅学盖其见之审矣岂尝有所嫌忌必欲文致其罪而故加之以是名哉愚自受学以来知有圣贤之训而已初不知所谓禅者何也及官京师偶逢一老僧漫问何由成佛渠亦漫举禅语为答云佛在庭前柏树子愚意其必有所谓为之精思达旦揽衣将起则恍然而悟不觉流汗通体既而得禅家证道歌一编读之如合符节自以为至竒至妙天下之理莫或加焉后官南雍则圣贤之书未尝一日去手潜玩久之渐觉就实始知前所见者乃此心虚灵之妙而非性之理也自此研磨体认日复一日积数十年用心甚苦年垂六十始了然有见乎心性之真而确乎有以自信朱陆之学于是乎仅能辨之良亦钝矣盖尝遍阅象山之书大抵皆明心之说其自谓所学因读孟子而自得之时有议之者云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无伎俩其亦以为诚然然愚观孟子之言与象山之学自别于此而不能辨非惟不识象山亦不识孟子矣孟子云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以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一段言语甚是分明所贵乎先立其大者何以其能思也能思者心所思而得者性之理也是则孟子吃紧为人处不出乎思之一言故他日又云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而象山之教学者顾以为此心但存则此理自明当恻隐处自恻隐当羞恶处自羞恶当辞逊处自辞逊是非在前自能辨之又云当宽裕温柔自宽裕温柔当发强刚毅自发强刚毅若然则无所用乎思矣非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之本旨也夫不思而得乃圣人分上事所谓生而知之者而岂学者之所及哉茍学而不思此理终无由而得凡其当如此自如此者虽或有出于灵觉之妙而轻重长短类皆无所取中非过焉斯不及矣遂乃执灵觉以为至道谓非禅学而何盖心性至为难明象山之误正在于此故其发明心要动辄数十百言亹亹不倦而言及于性者绝少间因学者有问不得已而言之止是枝梧笼罩过并无实落良由所见不的是以不得于言也尝考其言有云心即理也然则性果何物邪又云在天者为性在人者为心然则性果不在人邪既不知性之为性舎灵觉即无以为道矣谓之禅学夫复何疑然或者见象山所与王顺伯书未必不以为禅学非其所取殊不知象山阳避其名而阴用其实也何以明之盖书中但言两家之教所从起者不同初未尝显言其道之有异岂非以儒佛无二道惟其主于经世则遂为公为义为儒者之学乎所谓阴用其实者此也或者又见象山亦尝言致思亦尝言格物亦尝言穷理未必不以为无背于圣门之训殊不知言虽是而所指则非如云格物致知者格此物致此知也穷理者穷此理也思则得之得此者也先立乎其大者立此者也固皆本之经传然以立此者也一语证之则凡所谓此者皆指心而言也圣经之所谓格物穷理果指心乎故其广引博证无非以曲成其明心之说求之圣贤本旨竟乖戾而不合也或犹不以为然请复实之以事有杨简者象山之高第弟子也尝发本心之问遂于象山言下忽省此心之清明忽省此心之无始末忽省此心之无所不通有詹阜民者从游象山安坐暝目用力操存如此者半月一日下楼忽觉此心已复澄莹象山目逆而视之曰此理已显也盖惟禅家有此机轴试观孔曽思孟之相授受曽有一言似此否乎其证佐之分明脉路之端的虽有善辨殆不能为之出脱矣盖二子者之所见即愚往年所见之光景愚是以能知其误而究言之不敢为含胡两可之词也嗟夫象山以英迈绝人之资遇高明正直之友使能虚心易气舎短取长以求归于至当即其所至何可当也顾乃眩于光景之竒特而忽于义理之精微向道虽勤而朔南莫辨至于没齿曽莫知其所以生者不亦可哀也夫其说之传至于今未泯尊崇而信奉之者时复有见于天下杜牧之有云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愚惕然有感乎斯言是故不容于不辨
  程子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尝见席文同鸣冤录提纲有云孟子之言程子得之程子之后陆子得之然所引程子之言只到复入身来而止最紧要是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二语却裁去不用果何说邪似此之见非惟无以直象山之冤正恐不免冤屈程子也
  程子言性即理也象山言心即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是则彼非彼是则此非安可不明辨之昔吾夫子赞易言性屡矣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曰成之者性曰圣人作易以顺性命之理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但详味此数言性即理也明矣于心亦屡言之曰圣人以此洗心曰易其心而后语曰能说诸心夫心而曰洗曰易曰说洗心而曰以此试详味此数语谓心即理也其可通乎且孟子尝言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尤为明白易见故学而不取证于经书一切师心自用未有不自误者也自误已不可况误人乎
  象山言孔子十五而志于学是已知道时矣虽有所知未免乍出乍入乍明乍晦或警或纵或作或辍至三十而立则无出入明晦警纵作辍之分矣然于事物之间未能灼然分明见得至四十始不惑夫其初志于学也即已名为知道縁何既立之后于事物之间见得犹未分明然则所已知者果何道所未见者果何物耶岂非以知存此心即为知道邪然象山固尝有言但此心之存则此理自明以圣人之资犹待二十五年之久方能灼然有见则其言亦不副矣且所知所见各为一物吾圣人之学安有是哉愚非敢轻议先儒不直则道不见有罪我者固不得而辞也
  吴康斋之志于道可谓专且勤矣其所得之浅深无所考见观其辞官后疏陈十事皆组织圣贤成说殊无统纪求之孟子反约之旨得无有未至乎其辞官一节真足以廉顽立懦察其初意亦非以不屈为高盖欲少需岁时有所献纳观其合否以为去就之决也但当时事体殊常形势多阻浅深之际斟酌为难诸老所以不复坚留其或有见而康斋之决去所得亦已多矣謇斋琐缀录记康斋晩年一二事虽未必诬然好学如康斋节操如康斋何可多得取其大而略其细固君子之道也
  薛文清读书甚有体认工夫见得到处尽能到区区所见盖有不期而合者矣然亦有未能尽合处信乎归一之难也录中有云理气无缝隙故曰器亦道道亦器其言当矣至于反复证明气有聚散理无聚散之说愚则不能无疑夫一有一无其为缝隙也大矣安得谓之器亦道道亦器𫆀盖文清之于理气亦始终认为二物故其言未免时有窒碍也夫理精深微妙至为难言茍毫发失真虽欲免于窒碍而不可得故吾夫子有精义入神之训至于入神则无往而不通矣此非愚所能及然心思则既竭焉尝窃以为气之聚便是聚之理气之散便是散之理惟其有聚有散是乃所谓理也推之造化之消长事物之终始莫不皆然如此言之自是分明并无窒碍虽欲寻其缝隙了不可得矣不识知言之君子以为何如
  薛文清学识纯正践履笃实出处进退惟义之安其言虽间有可疑然察其所至少见有能及之者可谓君子儒矣
  读书录有云韩魏公范文正诸公皆一片忠诚为国之心故其事业显著而名望孚动于天下后世之人以私意小智自持其身而欲事业名誉比拟前贤难矣哉其言甚当薛文清盖有此心非徒能为此言而已大抵能主忠信以为学则必有忠诚以事君事君之忠当素定于为学之日
  近世道学之倡陈白沙不为无力而学术之误亦恐自白沙始至无而动至近而神此白沙自得之妙也愚前所谓徒见夫至神者遂以为道在是矣而深之不能极而几之不能研虽不为白沙而发而白沙之病正恐在此章枫山尝为余言其为学本末固以禅学目之胡敬斋攻之尤力其言皆有所据公论之在天下有不可得而诬者矣
  邱文庄公雅不喜陈白沙大学衍义中有一处讥议异学似乎为白沙发也然公之文学固足以名世而未有以深服白沙之心其卒也白沙祭之以文意殊不满此殆程子所谓克己最难者也
  胡敬斋大类尹和靖皆是一敬字做成居业录中言敬最详盖所谓身有之故言之亲切而有味也然亦尽穷理但似乎欠透如云气乃理之所为又云人之道乃仁义之所为又云所以为是太和者道也又云有理而后有气又云易即道之所为但熟读系辞传其说之合否自见盖朱子虽认理气为二物然其言极有开阖有照应后来承用者思虑皆莫之及是以失之若余子积之性书则其甚焉者也性书有云气尝能辅理之美矣理岂不救气之衰乎余偶为着一语云不谓理气交相为赐如此
  胡敬斋力攻禅学盖有志于闲圣道者也但于禅学本末似乎未尝深䆒动以想像二字断之安能得其心服邪盖吾儒之有得者固是实见禅学之有得者亦是实见但所见者不同是非得失遂于此乎判尔彼之所见乃虚灵知觉之妙亦自分明脱洒未可以想像疑之然其一见之馀万事皆毕卷舒作用无不自由是以猖狂妄行而终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也愚所谓有见于心无见于性当为不易之论使诚有见乎性命之理自不至于猖狂妄行矣盖心性至为难明是以多误谓之两物又非两物谓之一物又非一物除却心即无性除却性即无心惟就一物中分剖得两物出来方可谓之知性学未至于知性天下之言未易知也
  居业录云娄克贞见搬木之人得法便说他是道此与运水搬柴相似指知觉运动为性故如此说夫道固无所不在必其合乎义理而无私乃可为道岂搬木者所能设使能之亦是儒者事矣其心必以为无适而非道然所搬之木茍不合义亦可谓之道乎愚读此条不觉嘅然兴叹以为义理之未易穷也夫法者道之别名凡事莫不有法茍得其法即为合理是即道也搬木者固不知道为何物但据此一事自是暗合道妙与夫妇之愚不肖与知能行一也道固无所不在若搬木得法而不谓之道得无有空缺处邪木所从来或有非义此其责在主者夫岂搬者之过邪若搬者即主则其得法处自是道得之非义自是非道顾可举一而废百邪禅家所言运水搬柴无非妙用盖但以能搬能运者即为至道初不问其得法与否此其所以与吾儒异也克贞虽是禅学然此言却不差敬斋乃从而讥之过矣
  王伯安学术具在传习录中观其与萧惠及陆原静答问数章可谓吾无隐乎尔录中千言万语无非是物而变动不居故骤而读之者或未必能知其落着也原静却善问尽会思索苐未知后来契合何如
  尝得湛元明所著书数种观其词气格力甚类杨子云盖欲成一家言尔然元明自处甚高自负甚大子云岂其所屑为哉区区之见多有未合恨无由相与细讲以归于至一姑记其一二如左
  一阴一阳之谓道吾夫子赞易语也元明云自其一阴一阳之中者谓之道然则圣人之言亦容有欠缺处邪殆不然矣
  易卦三百八十四爻中正备者六十有四中而不正者亦六十有四正而不中者百二十有八不中不正者亦百二十有八元明云吾观于大易而知道器之不可以二也爻之阴阳刚柔器也得其中正焉道也其说器字甚明然但以得其中正者为道不过六十四爻而已馀爻三百二十以为非道则道器不容于不二矣如以为道则固未尝得其中正也不识元明果何以处之邪
  元明言犬牛之性非天地之性即不知犬牛何从得此性来天地间须是二本方可
  所谓理一者须就分殊上见得来方是真切佛家所见亦成一片縁始终不知有分殊此其所以似是而非也其亦尝有言不可笼统真如瞒盰佛性大要以警夫顽空者尔于分殊之义初无干渉也其既以事为障又以理为障直欲扫除二障乃为至道安得不为笼统瞒盰乎陈白沙谓林缉熙曰斯理无一处不到无一息不运得此欛柄入手更有何事其说甚详末乃云自兹以往更有分殊处合要理会夫犹未尝理会分殊而先已得此欛柄愚恐其未免于笼统瞒盰也况其理会分殊工夫求之所以自学所以教人皆无实事可见得非欲稍自别于禅学而姑为是言邪湛元明为作改葬墓碑并合要理会一句亦不用其平日之心传口授必有在矣
  白沙诗教开卷第一章乃其病革时所作以示元明者也所举经书曽不过一二语而遂及于禅家之杖喝何耶殆熟处难忘也所云莫杖莫喝只是掀翻说盖一悟之后则万法皆空有学无学有觉无觉其妙旨固如此金针之譬亦出佛氏以喻心法也谁掇云者殆以领悟者之鲜其人而深属意于元明耳观乎莫道金针不传与江门风月钓台深之句其意可见注乃谓深明正学以辟释氏之非岂其然乎溥博渊泉而时出之道理自然语意亦自然曰藏而后发便有作弄之意未可同年而语也四端在我无时无处而不发见知皆扩而充之即是实地上工夫今乃欲于静中养出端倪既一味静坐事物不交善端何縁发见遏伏之久或者忽然有见不过虚灵之光景耳朝闻夕死之训吾夫子所以示人当汲汲于谋道庶几无负此生故程子申其义云闻道知所以为人也夕死可矣是不虚生也今顾以此言为处老处病处死之道不㡬于侮圣言者乎道乃天地万物公共之理非有我之所得私圣贤经书明若日星何尝有一言以道为吾为我惟佛氏妄诞乃曰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今其诗有云无穷吾亦在又云玉台形我我何形吾也我也注皆指为道也是果安所本邪然则所谓才觉便我大而物小物有尽而我无尽正是惟我独尊之说姑自成一家可矣必欲强合于吾圣人之道难矣哉
  杨方震复余子积书有云若论一则不徒理一而气亦一也若论万则不徒气万而理亦万也此言甚当但亦字稍觉未安
  人呼吸之气即天气之气自形体而观若有内外之分其实一气之往来尔程子云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即气即理皆然
  蔡介夫中庸蒙引论鬼神数段极精其一生做穷理工夫且能力行所学盖儒林中之杰出者
  老子五千言诸丹经莫不祖之详其首尾殊未见其有不合者然则长生久视之道当出于老子无疑矣
  魏伯阳参同契将六十四卦翻出许多说话直是巧其实一字也无所用故有教外别传之说后来张平叔说得亦自分明所谓工夫容易药非遥说破人须失笑是已使吾朱子灼知其为可笑其肯留意于此乎然朱子之考订此书与注楚辞一意盖当其时其所感者深矣吾党尤不可不知
  参同契有彭晓陈显微储华谷阴真人俞琰陈致虚六家注皆能得其微旨内俞注最佳次则二陈阴注似乎意未尽达盖秘之也储注甚简中间却有眼目彭注亦未甚明又有无名氏二家注一家专言内事一家以傅会𬬻火之术失之远矣俞有易外别传一卷亦佳其言大抵明备而含蓄此所以优于他注也
  读参同契发挥到蟾蜍与兔魄日月无双明下方出呼吸二字要之金丹作用之妙不出呼吸二字而已如不识此二字之为妙皆惑于他岐者也
  仙家妙旨无出参同契一书然须读悟真篇首尾贯通而无所遗方是䆒竟处也悟真篇本是发明仙家事末乃致意于禅其必有说矣然使真能到得䆒竟处果何用乎
  神仙之说自昔聪明之士鲜不慕之以愚之愚早亦尝究心焉后方识破故详举以为吾党告也天地间果有不死之物是为无造化矣诚知此理更不必枉用其心如其信不能及必欲侥幸于万一载胥及溺当谁咎哉
  尝阅佛书数种姑就其所见而论之金刚经心经可为简尽圆觉词意稍复法华紧要指示处才十二三馀皆闲言语耳且多诞谩逹磨虽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然后来说话不胜其多亦尝略䆒其始终其教人发心之初无真非妄故云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悟入之后则无妄非真故云无明真如无异境界虽顿渐各持一说大抵首尾衡决真妄不分真诐淫邪遁之尤者如有圣王出韩子火攻之䇿其必在所取夫
  朱子尝答金刚经大意之问有云彼所谓降伏者非谓欲遏伏此心谓尽降収世间众生之心入它无馀涅槃中灭度都教你无心了方是此恐未然详其语意只是就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说盖欲尽灭诸相乃见其所谓空者耳
  法华经如来寿量品所云成佛以来甚大久远寿命无量常住不灭虽不实灭而言灭度以是方便教化众生此经中切要处诸佛如来秘密之藏不过如此闲言语居其大半可厌分别功德品偈中所说若布施若持戒若忍辱若精进若禅定五波罗蜜皆谓之功德及云有善男女等闻我说寿命乃至一念信其福过于彼盖于虽灭不灭之语若信得及即是实见是为第一般若多罗蜜其功德不可思议以前五者功德比此千万亿分不及其一其实只争悟与未悟而已
  事理二障出圆觉经其失无逃于程子之论矣经有草堂僧宗密疏略未及见但见其所自序及裴休一序说得佛家道理亦自分明要皆只是说心遂认以为性终不知性是何物也此经文法圆熟照应分明颇疑翻译者有所润色大抵佛经皆出翻译者之手非尽当时本文但随其才识以为浅深工拙焉耳
  中庸举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二语而申之云言其上下察也佛家亦尝有言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语意绝相似只是不同若能识其所以不同自不为其所惑矣
  朱子尝论及释氏之学大抵谓若识得透应干罪恶即都无了然则此一种学在世上乃乱臣赋子之三窟耳所举王履道者愚未及详考其人但尝验之邢恕明辨有才而复染禅学后来遂无所不为吁可畏哉







  困知记卷下
<子部,儒家类,困知记>
  往年尝述愚见为困知记两卷盖欲以告初学之士使不迷其所向焉尔惟理至难明而愚言且拙意有未尽乃复笔为是编虽词若稍繁或颇伤直区区之意诚亦有不得已者世有君子必能亮之续刻完因赘此于末简嘉靖辛卯夏六月丙辰整庵书












  钦定四库全书
  困知记续录卷上    明 罗钦顺 撰凡八十章
  异端之说自古有之考其为害莫有过于佛氏者矣佛法初入中国惟以生死轮回之说动人人之情莫不贪生而恶死茍可以免轮回出生死安得不惟其言之听既有求于彼则彼之遗君亲㓕种类凡得罪于名教者势不得不姑置之然吾儒之信之者犹鲜也其后有逹磨者至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以为一闻千悟神通自在不可思议则其说之玄妙迥非前日比矣于是高明者亦往往惑焉惑及于高明则其害有不可胜救者矣何哉盖高明之士其精神意气足以建立门户其聪明才辨足以张大说辞既以其道为至则取自古帝王精一执中之传孔门一贯忠恕之旨克己为仁之训大学致知格物之教中庸性道中和之义孟子知言养气尽心知性之说一切皆以其说乱之真妄混淆学者茫然莫知所适一入其䧟阱鲜复能有以自㧞者故内之无以立大中至正之本外之无以逹经世宰物之用教衰而俗败不但可为长太息而已向非两程子张子朱子身任斯道恊心并力以排斥之吾人之不变于夷者能㡬何哉惟数君子道徳之充备学术之纯深辨论之明确自孟子而后莫或过之故其言一出聪明豪杰之士靡不心服近者亲而炙之远者闻风而起相与为之羽翼以推行其说于天下者绳绳不乏迨我圣祖出位隆君师兴学育才一以五经四书及数君子之说为教则主张斯道者又诚有所赖矣故自朱子没迄今三四百年天下之士非圣贤之学不讲而所谓禅学者以之㓕息是岂一人一日之力哉夫何近世以来乃复潜有衣钵之传而外假于道学以文其说初学之士既莫能明乎心性之辨世之老师宿儒又往往不屑究心于所谓禅者故其说之兴能救正者殊鲜而从之者实繁有徒其志将以求道也曾不知其所求之非道也岂不误哉愚也才质凡下于数君子无能为役但以初未学禅而偶尝有悟从事于吾儒之学也久而性命之理亦粗若有见焉故于异同之际颇能辨别虽尝著之于䇿𫝊之吾党庶㡬爱助之万一时复披阅则犹病其说之未详惧无以觧夫人之惑也记于是乎有续云
  佛氏之所谓性觉而已矣其所谓觉不出乎见闻知觉而已矣然又有谓法离见闻觉知者岂见闻知觉之外别有所谓觉邪良由迷悟之不同尔后来其徒之桀𭶑者因而造妖捏怪百般作弄神出鬼没以逞其伎俩而耸动人之听闻祗为众人皆在迷中不妨东说西说谓莫能与之明辨也今湏据他策子上言语反复异同处一一穷究以见其所谓性者果不出于见闻知觉别无妙理然后吾儒之性理可得而明有如士师之折狱两造具偹精加研核必无以隐其情矣其情既得则是非之判有如黒白至此而犹以非为是不㡬于无是非之心者乎
  逹磨者禅家之初祖也其𫝊法二祖时尝谓之曰吾观震旦所有经教惟楞伽四卷可以印心遂并授之自后其徒皆尊信此经以为秘典则今所宜按据以穷究其所谓性者无出此经此经凡四译四卷者乃刘宋时译本其文颇奥涩难读当出自佛口无疑迨国初高僧宗泐如玘尝奉诏注释参以唐本亦颇明白但经中言语初无次第散漫不一观者猝难理会今辄联比而贯通之以究极其归趣遇奥涩处间亦附入注语以畅其义高明之士有深于其说者当知余言之不妄也
  楞伽大旨有四曰五法曰三自性曰八识曰二无我一切佛法悉入其中经中明言之矣五法者名也相也妄想也正智也如如也三自性者妄想自性縁起自性成自性也八识者识蔵也意根意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也二无我者人无我法无我也凡此诸法不出迷悟两途盖迷则为名为相为妄想为妄想縁起自性为人法二执而识蔵转为诸识悟则为正智为如如为成自性为人法无我而诸识转为真识所谓人法则五阴十二入十八界是已五阴者色受想行识也十二入者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对色声香味触法六尘也加之六识是为十八界合而言之人也析而言之法也有所觉之谓悟无所觉之谓迷佛者觉也而觉有二义有始觉有本觉始觉者目前悟入之觉即所谓正智也即人而言之也本觉者常住不动之觉即所谓如如也离人而言之也因始觉而合本觉所以成佛之道也及其至也始觉正智亦泯而本觉朗然独存则佛果成矣故佛有十号其一曰等正觉此之谓也本觉乃见闻知觉之体五阴之识属焉见闻知觉乃本觉之用十八界之识属焉非本觉即无以为见闻知觉舎见闻知觉则亦无本觉矣故曰如来于阴界入非异非不异其谓法离见闻觉知者何惧其着也佛以离情遣著然后可以入道故欲人于见闻知觉一切离之离之云者非不见不闻无知无觉也不著于见闻知觉而已矣金刚经所谓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应无所住而生清浄心即其义也然则佛氏之所谓性不亦明甚矣乎彼明以知觉为性始终不知性之为理乃欲强合于吾儒以为一道如之何其可合也昔逹磨弟子波罗提尝言作用是性有偈云在胎为身处世为人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鼻辨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遍现俱该沙界收摄在一微尘识者知是佛性不识唤作精魂识与不识即迷悟之谓也知是佛性即所谓正智如如唤作精魂即所谓名相妄想此偈自是真实语后来桀黠者出嫌其浅近乃人人⿰扌𭥐 -- 捏出一般鬼怪说话直是玄妙直是竒特以利心求者安得不为其所动乎张子所谓诐淫邪遁之辞翕然并兴一出于佛氏之门诚知言矣然造妖⿰扌𭥐 -- 捏怪不止其徒但尝略中其毒者往往便能如此吾党尤不可不知
  楞伽四卷卷首皆云一切佛语心品良以万法唯识诸识唯心种种差别不出心识而已故经中之言识也特详第一卷首言诸识有二种生住㓕谓流注生住㓕相生住㓕次言诸识有三种相谓转相业相真相又云略说有三种识广说有八相何等为三谓真识现识及分别事识又云若覆彼真识种种不实诸虚妄㓕则一切根识㓕是名相㓕又云转识蔵识真相若异者蔵识非因若不异者转识㓕蔵识亦应㓕而自真实相不㓕非自真实相㓕但业相㓕若自真实相㓕者蔵识则㓕蔵识㓕者不异外道断见论议又破外道断见云若识流注㓕者无始流注应断又云水流处蔵识转识浪生又云外境界风飘荡心海识浪不断又偈云蔵识海常住境界风所动种种诸识浪腾跃而转生又偈云凡夫无智慧蔵识如巨海业相犹波浪依彼譬类通第二卷有云一切自性习气蔵意意识习见转变名为涅槃注云自性习气谓众生心识性执熏习气分蔵意意识者即蔵识与事识由爱见妄想之所熏习转变者谓转蔵识事识为自觉圣智境界也有云识者因乐种种迹境界故馀趣相续有云外道四种涅槃非我所说法我所说者妄想识㓕名为涅槃有云意识者境界分叚计着生习气长养蔵识意俱我我所计着思惟因縁生不坏身相蔵识因攀縁自心现境界计着心聚生展转相因譬如海浪自心现境界风吹若生若㓕亦如是是故意识㓕七识亦㓕注云境界分叚者六识从六尘生也习气长养者言六识不离七识八识也我我所计着者言七识我执从思惟彼因彼縁而生不坏身相蔵识即第八识谓此八识因于六识能縁还縁自心所现境界以计着故而生六识能总诸心故云心聚生也展转相因者八识转生诸识六识起善起恶七识则传送其间海喻八识浪喻六识以六尘为境界风境界乃自心所现还吹八识心海转生诸识若生若㓕亦犹依海而有风因风而鼓浪风息则浪㓕故云意识㓕七识亦㓕也又偈云心䌸于境界觉想智随转无所有及胜平等智慧生注云现前一念为尘境所转故有业缚而本有觉智亦随妄而转若了妄即真离诸有相及至佛地则复平等大慧矣第三卷有云彼生㓕者是识不生不㓕者是智堕相无相及堕有无种种相因是识超有无相是智长养相是识非长养相是智又云无碍相是智境界种种碍相是识三事和合生方便相是识无事方便自性相是智得相是识不得相是智自得圣智境界不出不入如水中月注云根尘及我和合相应而生是识此不知自性相故若知性相则一念灵知不假縁生故云无事方便自性相是智相惟是一而有离不离之异故云得不得也又偈云心意及与识远离思惟想得无思想法佛子非声闻寂静胜进忍如来清浄智生于善胜义所行悉远离注云得无思想法则转识为智此是菩萨而非声闻智之始也寂静胜进忍即如来清浄忍智智之终也第四卷有云如来之蔵是善不善因能遍兴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儿变现诸趣离我我所不觉彼故三縁和合方便而生外道不觉计着作者为无始虚伪恶习所熏名为识蔵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离无常过离于我论自性无垢毕竟清浄常生不断以上注云此随染縁从细至粗也若能一念囘光能随浄縁则离无常之过二我之执自性清浄所谓性徳如来则究显矣有云菩萨摩诃萨欲求胜进者当浄如来蔵及识蔵名若无识蔵名如来蔵者则无生㓕注云识蔵以名言者由迷如来蔵转成妄识无有别体故但有名若无识蔵之名则转妄识为如来蔵也有云彼相者眼识所照名为色耳鼻舌身意意识所照名为声香味触法是名为相妄想者施设众名显示诸相如此不异象马车步男女等名是名妄想正智者彼名相不可得犹如过客诸识不生不断不常不堕一切外道声闻縁觉之地以此正智不立名相非不立名相离二见建立及诽谤知名相不生是名如如有云善不善者谓八识何等谓八谓如来蔵名识蔵心意意识及五识身非外道所说五识身者心意意识俱善不善相展转变坏相续流注不坏身生亦生亦㓕不觉自心现次第㓕馀识生形相差别摄受意识五识俱相应生刹那时不住注云不坏者不断也摄受意识者以五根揽五尘摄归意识起善起恶有云愚夫依七识身㓕起断见不觉识蔵故起常见自妄想故不知本际自妄想慧㓕故觧脱注云愚夫所知极于七识七识之外无所知故因起断见而不觉识蔵无尽见其念念相续故起常见由其自妄想内而不及外故不能知本际然妄不自㓕必由慧而㓕也又偈云意识之所起识宅意所住意及眼识等断㓕说无常或作涅槃见而为说常住注云意由八识而起而八识意之所住故谓之为宅以是言之自不容以七识身㓕而起断见彼又于意及眼识等断㓕处说无常或作涅槃见者此皆凡外自妄想见故不知本际如来为是说常住也经中言识首尾具于此矣间有牵渉他文者不暇尽录然已不胜其多亦无庸尽录为也其首之以诸识有二种生住㓕乃其所谓生死根也终之以识宅常住乃其所谓涅槃相也然而生死即涅槃涅槃即生死此是佛家本语初无二相故诸识虽有种种名色实无二体但迷之则为妄悟之则为真茍能㓕妄识而契真识则有以超生死而证涅槃矣真识即本觉也涅槃即所觉之境界也由此观之佛氏之所谓性有出于知觉之外邪虽其言反复多端穷其本末不过如此然骤而观之者或恐犹有所未逹也辄以蔵识为主而分为数类以尽其义蔵即所谓如来蔵也以其含蔵善恶种子故谓之蔵其所以为善为恶识而已矣故曰蔵识蔵识一尔而有本有末曰真相曰真识曰真实相曰无始流注曰蔵识海曰涅槃曰平等智慧曰不生不㓕等是智曰如来清浄智曰自性无垢毕竟清浄曰识宅曰常住此为一类皆言乎其本体也曰流注生住㓕相生住㓕曰业相曰分别事识曰识浪曰乐种种迹境界曰意识曰生㓕等是识曰识蔵生住地无明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曰识蔵名曰心意意识及五识身曰意及眼识等此为一类皆言乎其末流也曰转相曰现识曰转识曰觉想智随转此为一类言乎本末之所由分也其言及修行处又当自为一类如曰诸虚妄㓕则一切根识㓕曰见习转变名为涅槃曰妄想识㓕名为涅槃曰意识㓕七识亦㓕曰无所有及胜曰远离思惟想曰离无常过离于我论曰欲求胜进者当浄如来蔵及识蔵名若无识蔵名如来蔵者则无生㓕曰自妄想慧㓕故觧脱凡此皆言其修行之法也欲穷其说者合此数类而详玩之则知余所谓㓕妄识而契真识诚有以得其要领矣夫识者人心之神明耳而可认为性乎且其以本体为真末流为妄既分本末为两截谓迷则真成妄悟则妄即真又混真妄为一途盖所见既差故其言七颠八倒更无是处吾党之号为聪明特逹者顾不免为其所惑岂不深可惜哉
  佛氏分本末为两截混真妄为一途害道之甚无过于此不可但如此说过湏究言之夫以心识为本六识为末固其名之不可易者然求其实初非心识之外别有所谓六识也又非以其本之一分而为末之六也盖凡有所视则全体在目有所听则全体在耳有所言则全体在口有所动则全体在身只就此四件说取简而易见尔所谓感而遂通便是此理以此观之本末明是一物岂可分而为二而以其半为真半为妄哉若夫真妄之不可混则又可得而言矣夫目之视耳之听口之言身之动物虽未交而其理已具是皆天命之自然无假于安排造作莫非真也及乎感物而动则有当视者有不当视者有当听者有不当听者有当言者有不当言者有当动者有不当动者凡其所当然者即其自然之不可违者故曰真也所不当然者则往往出于情欲之使然故曰妄也真者存之妄者去之以此治其身心以此逹诸家国天下此吾儒所以立人极之道而内外本末无非一贯也若如佛氏之说则方其未悟之先凡视听言动不问其当然与不当然一切皆谓之妄及其既悟又不问其当然与不当然一切皆谓之真不知何者在所当存何者在所当去当去者不去当存者不存人欲肆而天理灭矣使其说肆行而莫之禁中国之为中国人类之为人类将非幸欤
  楞伽四卷并无一理字注中却多用理字训释其说盖本他经之文尔尝见楞严有云理则䪺悟乘悟并销圆觉有云一者理障碍正知见二者事障续诸生死事理二障在楞伽但谓之惑障智障尔非逃儒归佛者谁能易之虽其所用理字不过指知觉而言初非吾儒所谓性命之理然言之便足以乱真不可不辨
  𫝊习录有云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又云道心者良知之谓也又云良知即是未发之中雍语有云学问思辨笃行所以存养其知觉又有问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答曰人能存得这一点生意便是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又问所谓生者即活动之意否即所谓虚灵知觉否曰然又曰性即人之生意此皆以知觉为性之明验也
  达磨所尊信者惟楞伽凡其切要之言余既联比而贯通之颇为论㫁以究极其归趣其所以异于吾儒者彰彰明矣自逹磨而下其言之乱真者不少欲一一与之辨明未免失于繁冗将一切置而不辨又恐吾人尝误持其说以为是者其惑终莫之觧也乃杂取其一二尤近似者别白而究言之
  达磨告梁武帝有云浄智妙圆体自空寂只此八字已尽佛性之形容矣其后有神会者尝著显宗记反复数百语说得他家道理亦自分明其中有云湛然常寂应用无方用而常空空而常用用而不有即是真空空而不无便成妙有妙有即摩诃般若真空即清浄涅槃此言又足以发尽达磨妙圆空寂之旨余尝合而观之与系辞𫝊所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殆无异也然孰知其所甚异者正惟在于此乎夫易之神即人之心程子尝言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盖吾儒以寂感言心而佛氏以寂感为性此其所为甚异也良由彼不知性为至精之理而以所谓神者当之故其应用无方虽不失圆通之妙而高下无所凖轻重无所权卒归于冥行妄作而已矣与吾儒之道安可同年而语哉
  程子尝言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佛家亦有心佛众生浑然齐致之语何其相似也究而言之其相远奚啻燕越哉唐相裴休深于禅学者也尝序圆觉经䟽首两句云夫血气之属必有知凡有知者必同体此即心佛众生浑然齐致之谓也盖其所谓齐同不出乎知觉而已矣且天地之间万物之众有有知者有无知者谓有知者为同体则无知者非异体乎有同有异是二本也盖以知觉为性其窒碍必至于此若吾儒所见则凡赋形于两间者同一阴阳之气以成形同一阴阳之理以为性有知无知无非出于一本故此身虽小万物虽多其血气之流通脉络之联属元无丝毫空阙之处无湏臾间断之时此其所以为浑然也然则所谓同体者亦岂待于采揽牵合以为同哉夫程子之言至言也但恐读者看得不子细或认从知觉上去则是援儒以助佛非吾道之幸矣
  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此诗乃高禅所作也自吾儒观之昭然太极之义夫复何言然彼初未尝知有阴阳安知有所谓太极哉此其所以大乱真也今先据佛家言语觧释一畨使彼意既明且尽再以吾儒言语觧释一畨然后明指其异同之实则似是之非有不难见者矣以佛家之言为据则无始菩提所谓有物先天地也湛然常寂所谓无形本寂寥也心生万法所谓能为万象主也常住不㓕所谓不逐四时凋也作者之意不亦明且尽乎求之吾儒之书太极生两仪是固先天地而立矣无声无臭则无形不足言矣富有之谓大业万物皆一体也日新之谓盛徳万古犹一时也太极之义不亦明且尽乎诗凡二十字其十七字彼此意义无甚异同不足深辨所当辨者三字尔物也万象也以物言之菩提不可为太极明矣以万象言之在彼经教中即万法尔以其皆生于心故谓之能主然所主者实不过阴界入自此之外仰而日月星辰俯而山河大地近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远而飞潜动植水火金石一切视以为幻而空之矣彼安得复有所谓万象乎哉为此诗者盖尝窥见儒书遂窃取而用之尔余于前记尝有一说正为此等处请复详之所谓天地间非太极不神然遂以太极为神则不可此言殊未敢易诚以太极之本体动亦定静亦定神则动而能静静而能动者也以此分明见得是二物不可混而为一故系辞传既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矣而又曰阴阳不测之谓神由其实不同故其名不得不异不然圣人何用两言之哉然其体则同一阴阳所以难于领会也佛氏初不识阴阳为何物固无由知所谓道所谓神但见得此心有一点之灵求其体而不可得则以为空寂推其用而偏于阴界入则以为神通所谓有物者此尔以此为性万无是处而其言之乱真乃有如此诗者可无辨乎然人心之神即阴阳不测之神初无二致但神之在阴阳者则万古如一在人心者则与生死相为存亡所谓理一而分殊也佛氏不足以及此矣吾党之士盍相与精察之
  南阳慧忠破南方宗旨云若以见闻觉知是佛性者浄名不应云法离见闻觉知若行见闻觉知是则见闻觉知非求法也南僧因问法华了义开佛知见此复何为忠曰他云开佛知见尚不言菩萨二乘岂以众生痴倒便成佛之知见邪汾州无业有云见闻觉知之性与太虚齐夀不生不㓕一切境界本自空寂无一法可得迷者不了便为境惑一为境惑流转无穷此二人皆禅林之杰出者其言皆见于𫝊灯录何若是之不同邪盖无业是本分人说本分话慧忠则所谓神出鬼没以逞其伎俩者也彼见南方以见闻觉知为性便对其人⿰扌𭥐 -- 捏出一般说话务要高他一着使之莫测盖桀黠者之情状毎毎如此尝见金刚经明有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之语佛与众生固然迷悟不同其知见之体即是平等岂容有二又尝见楞严中有两叚语其一佛告波斯匿王云颜貎有变见精不变变者受㓕彼不变者元无生㓕其二因与阿难论声闻有云其形虽寐闻性不昏纵汝形销命光迁谢此性云何为汝销㓕此皆明以见闻为性与波罗提说相合若浄名则𦂳要在一离宇余前章论之悉矣先儒尝言佛氏之辞善遁便是此等处𫝊灯录中似此尽多究其渊源则固出于瞿昙也盖瞿昙说法常欲离四句谓一异俱不俱有无非有无非常无常然而终有不能离者如云非异非不异非有非无非常非无常只楞伽一经累累见之此便是遁辞之根若将异处穷着他他便有非异一说将无常穷着他他便有非无常一说自非灼然看得他破只得听他愚弄尔
  大慧禅师宗杲者当宋南渡初为禅林之冠有语录三十卷顷尝遍阅之直是会说左来右去神出鬼没所以能耸动一世渠尝拈出一叚说话正余所欲辨者今具于左僧问忠国师古徳云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华无非般若有人不许云是邪说亦有信者云不思议不知若为国师曰此是普贤文殊境界非诸凡小而能信受皆与大乘了义经合故华严经云佛身充满于法界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縁赴感靡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翠竹既不出于法界岂非法身乎又般若经云色无边故般若亦无边黄华既不越于色岂非般若乎深远之言不省者难为措意又华严座主问大珠和尚云襌师何故不许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华无非般若珠曰法身无像应翠竹以成形般若无知对黄华而显相非被黄华翠竹而有般若法身故经云佛真法身犹若虚空应物现形如水中月黄华若是般若般若即同无情翠竹若是法身翠竹还能应用座主会么曰不了此意珠曰若见性人道是亦得道不是亦得随用而说不滞是非若不见性人说翠竹着翠竹说黄华着黄华说法身滞法身说般若不识般若所以皆成诤论宗杲云国师主张翠竹是法身直主张到底大珠破翠竹不是法身直破到底老汉将一个主张底一个破底收作一处更无拈提不敢动著他一丝毫要你学者具眼余于前记尝举翠竹黄华二语以为与鸢飞鱼跃之言绝相似只是不同欲吾人识其所以不同处盖引而未发之意今偶为此异同之论所激有不容不尽其言者矣据慧忠分析语与大珠成形显相二言便是古徳立言本旨大珠所以不许之意但以黄华翠竹非有般若法身尔其曰道是亦得即前成形显相二言曰道不是亦得即后非彼有般若法身一言也慧忠所引经语与大珠所引经语皆合直是明白更无馀蕴然则其与吾儒鸢飞鱼跃之义所以不同者果何在邪诚以鸢鱼虽微其性同一天命也飞跃虽殊其道同一率性也彼所谓般若法身在花竹之身之外吾所谓天命率性在鸢鱼之身之内在内则是一物在外便成二物二则二本一则一本讵可同年而语哉且天命之性不独鸢鱼有之花竹亦有之程子所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者正惟有见乎此也佛氏秪縁认知觉为性所以于花竹上便通不去只得以为法界中所现之物尔楞伽以四大种色为虚空所持楞严以山河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其义亦犹是也宗杲于两家之说更不拈动总是占便宜却要学者具眼殊不失为人之意余也向虽引而不发今则舎矢如破矣吾党之士夫岂无具眼者乎
  宗杲尝谓士人郑尚明曰你只今这听法说法一段历历孤明底未生已前毕竟在甚么处曰不知杲曰你若不知便是生大你百岁后四大五蕴一时觧散到这里历历孤明底却向甚么处去曰也不知杲曰你既不知便是死大又尝示吕机宜云现今历历孤明与人分是非别好丑底决定是有是无是真实是虚妄前此临济亦尝语其徒曰四大身不觧说法听法虚空不解说法听法是汝目前历历孤明勿形叚者解说法听法观此数节则佛氏之所谓性亦何难见之有渠道理只是如此本不须苦求解悟然而必以悟为则者只是要见得此历历孤明境界更亲切尔纵使见得亲切夫安知历历孤明者之非性而性自有真邪
  杲答曾天游侍郎第二书说得他家道理直是明尽渠最善捏怪却有此等说话又不失为本分人也书云寻常计较安排底是识情随生死迁流底亦是识情怕怖慞惶底亦是识情而今参学之人不知是病只管在里许头出头没教中所谓随识而不随智以故昧却本地风光本来面目若或一时放下百不思量计较忽然夫脚蹋著鼻孔即此识情便是真空妙智更无别智可得若别有所得有所证则又却不是也如人迷时唤东作西及至悟时即西便是东无别有东此真空妙智与太虚空齐夀只这太虚空中还有一物碍得他否虽不受一物碍而不妨诸物于空中往来此真空妙智亦然凡圣垢染着一点不得虽着不得而不碍生死凡圣于中往来如此信得及见得彻方是个出生入死得大自在底汉细观此书佛氏之所谓性无馀蕴矣忽然失脚蹋着鼻孔便是顿悟之说
  杲示真如道人有云今生虽未悟亦种得般若种子在性地上世世不落恶趣生生不失人身不生邪见家不入魔军类又答吕舎人书有云若依此做工夫虽不悟彻亦能分别邪正不为邪魔所障亦种得般若种子深纵今生不了来生出头现成受用亦不费力亦不被恶念夺将去临命终时亦能转业况一念相应邪又答汤丞相书有云若存心在上面纵今生未了亦种得种子深临命终时亦不被恶业所牵堕诸恶趣换却壳漏子转头来亦昧我底不得此等说话只是诱人信向岂可为凭人情大抵多贪都不曾见个道理贪今生受用未了又要贪来生受用安得不为其所惑也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生死轮回决无此理万有一焉只是妖妄为学而不能无疑于此则亦何以穷理为哉
  杲答吕舎人书有云心无所之老䑕入牛角便见倒断也倒断即是悟处心无所之是做工夫处其做工夫只看话头便是如狗子无佛性锯解秤锤柏树子竹篦子麻三斤干屎橛之类皆所谓话头也余于柏树子话偶尝验过是以知之然向者一悟之后佛家书但过目便迎刃而解若吾圣贤之微词奥旨竟不能通后来用工久之始知其所以然者盖佛氏以知觉为性所以一悟便见得个虚空境界证道歌所谓了了见无一物亦无人亦无佛是也渠千言万语只是说这个境界悟者安有不省若吾儒之所谓性乃帝降之𠂻至精之理细入于丝毫杪忽无一非实与彼虚空境界判然不同所以决无顿悟之理世有学襌而未至者略见些光影便要将两家之说和合而为一弥缝虽巧败阙处不可胜言弄得来儒不儒佛不佛心劳日拙毕竟何益之有
  梁武帝问逹磨曰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徳答曰并无功徳帝曰何以无功德答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又宗杲答曾侍郎书有云今时学道之士只求速效不知错了也却谓无事省縁静坐体究为空过时光不如看㡬卷经念㡬声佛佛前多礼㡬拜懴悔平生所作罪过要免阎家老子手中铁棒此是愚人所为呜呼自佛法入中国所谓造寺写经供佛饭僧看经念佛种种糜费之事日新而月盛但其力稍可为者靡不争先为之导之者固其徒向非人心之贪则其说亦无縁而入也柰何世之謟佛以求福利者其贪心惑志纒绵固结而不可解虽以吾儒正色昌言恳切详尽一切闻如不闻彼盖以吾儒未谙佛教所言无足信也达磨在西域称二十八祖入中国则为禅家初祖宗杲擅名一代为禅林之冠所以保䕶佛法者皆无所不用其心其不肯失言决矣乃至如上所云种种造作以为无益者前后如出一口此又不足信邪且夫贪嗔痴三者乃佛氏之所深戒也谓之三毒凡世之造寺写经供佛饭僧看经念佛以为有益而为之是贪也不知其无益而为之是痴也三毒而犯其二虽活佛在世亦不能为之解脱乃欲謟事土佛木佛以侥幸于万一非天下之至愚至愚者乎凡吾儒解惑之言不可胜述孰意佛书中乃有此等本分说话人心天理诚有不可得而泯㓕者矣余是用表而出之有丹霞烧木佛一事亦可以解愚夫之惑
  儒书有五行佛家便言四大儒书有五事佛家则言六根其蹈袭邪抑偶同邪是不可得而知也然名物虽相似其义理则相辽绝矣四大有风而无金木楞严又从而附益之揣摩凑合都无义理只被他妆点得好故足以惑人朱子尝言佛书中惟楞严最巧颇疑房融窜入其说看来此事灼然无足疑者且如楞伽四卷达磨最所尊信其言大抵质实而近乎拙有若欲尽其意而未能者佛一人尔人一口尔以二经较之不应其言之工拙顿异如此此本无足深辨但既攻其失则亦不可不知又以见佛学溺人之深有如是之才而甘心为之役殊可叹也
  昔有儒生悟襌者尝作一颂云断除烦恼重増病趣向真如亦是邪随顺世縁无罣碍涅槃生死是空华宗杲取之尝见杲示人有水上葫芦一言凡屡出此颂第三句即水上葫芦之谓也佛家道理真是如此论语有云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使吾夫子当时若欠却义之与比一语则所谓无适无莫者何以异于水上葫芦也哉
  韩子之辟佛老有云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善哉言乎自今观之其幸也未若其不幸之甚景徳𫝊灯录所载旧云千七百人其琐琐者姑未论若夫戒行之清苦建立之精勤论辨之通明语句之超迈记览之该博亦何下百十人此其人亦皆有过人之才要为难得向使获及吾圣人之门而取正焉所成就当何如也而皆毕竟落空以死鸣呼兹非其不幸之甚而何
  吾儒之辟佛氏有三有真知其说之非而痛辟之者两程子张子朱子是也有未能深知其说而常喜辟之者笃信程张数子者也有阴实尊用其说而阳辟之者盖用禅家诃佛骂祖之机者也夫佛氏似是之非固为难辨至于诃佛骂祖之机作则其辨之也愈难吁可畏哉
  程子之辟佛氏有云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遍实则外于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即其所言所造而明指其罪过诛绝之意凛然辞气之表矣夫既不足以开物成务则不得谓之神化伦理且弃而不顾尚何周遍之有尧舜之道既不可入又何有于深微盖神化周遍深微之云皆彼之所自谓非吾圣人所谓神化周遍深微者也韩子云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徳其所徳非吾所谓徳也此之谓也他日程子又尝有言佛氏不识阴阳书夜死生古今安得谓形而上者与圣人同乎夫阴阳昼夜死生古今易之体也深微者易之理神化者易之用也圣人全体皆易故能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佛氏昧焉一切冥行妄作至于㓕绝彛伦而不知悔此其所以获罪于天有不可得而赎者吾儒之诛绝之亦惟顺天而已岂容一毫私意于其间哉
  程子曰佛有个觉之理可以敬以直内矣然无义以方外其直内者要之其本亦不是此言虽简而意极圆备其本不是正斥其认知觉以为性尔故非但无以方外内亦未尝直也当详味可以二字非许其能直内之辞
  程子尝言圣人本天释氏本心直是见得透断得明也本既不同所以其说虽有相似处毕竟和合不得吕原明一生问学欲直造圣人且尝从二程游亦稔闻其议论矣及其晚年乃见得佛之道与吾圣人合反谓二程所见太近得非误以妙圆空寂为形而上者邪以此希圣无异适燕而南其辕蔑由至矣
  张子曰释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㓕天地以小縁大以末縁本其不能穷而谓之幻妄真所谓疑冰者欤此言与程子本心之见相合又推到释氏穷处非深知其学之本末安能及此
  程张辟佛氏之言见于遗书及正蒙者多矣今但举其尤切要者著于篇以明吾说之有所据其他皆吾人之所通习无庸尽述也
  朱子辟佛氏之言比之二程子张子尤为不少今亦无庸尽述录其尤著明者一章凡今之谤朱子者无他恐只是此等处不合说得太分晓未免有所妨碍尔朱子尝语学者云佛家都从头不识只是认知觉运动做性所以鼔舞得许多聪明豪杰之士縁他是高于世俗世俗一副当污浊底事他是无了所以人竞趋他之学或曰彼以知觉运动为形而下者空寂为形而上者如何曰便只是形而下者他只是将知觉运动做玄妙说或曰如此则安能动人必更有玄妙处曰便只是这个他那妙处离这知觉运动不得无这个便说不行只是被他作弄得来精所以横渠有释氏两末之论只说得两边末梢头中间真实道理却不曾识如知觉运动是其上一稍也因果报应是其下一梢也或曰因果报应他那边有见识者亦自不信曰虽有不信底依旧离这个不得如他㡬个高禅纵说高煞也依旧掉舎这个不下将去愚人他那个物事没理会捉摸他不得你道他如此说又说不如此你道他是知觉运动他又有时掉翻了都不说时虽是掉翻依旧离这个不得或曰今也不消学他那一层只认依着自家底做便了曰固是岂可学他只是依自家底做少间自见得他底低观此一章则知愚前所谓洞见其肺腑而深中其膏盲之病诚有据矣
  朱子语类有云道谦言大蔵经中言襌子病脾时只坐禅六七日减食便安谦言渠曾病坐得三四日便无事李延平所称谦开善者必此人也谓朱子尝从渠用工夫来于此可见然朱子后来尽弃前习以归于正非全具知仁勇三徳不能其为百世师也殆无愧矣
  今之道家盖源于古之巫祝与老子殊不相干老子诚亦异端然其为道主于深根固蒂长生久视而已道徳五千言具在于凡祈禳禜祷经咒符箓等事初未有一言及之而道家立教乃推尊老子置之三清之列以为其教之所从出不亦妄乎古者用巫祝以事神建其官正其名辨其物盖诚有以通乎幽明之故故专其职掌俾常一其心志以𨗳迎二气之和其义精矣去古既远精义浸失而淫邪妖诞之说起所谓经咒符箓大抵皆秦汉间方士所为其泯㓕而不𫝊者计亦多矣而终莫之能绝也今之所𫝊分明远祖张道陵近宗林灵素軰虽其为用不出乎祈禳禜祷然既已失其精义则所以交神明者率非其道徒滋益人心之惑而重为世道之害尔望其消灾而致福不亦远乎盖老子之善成其私固圣门所不取道陵軰之诪张为幻又老子之所不屑为也欲攻老氏者须分为二端而各明辨其失则吾之说为有据而彼虽桀黠亦无所措其辞矣
  老子外仁义礼而言道徳徒言道徳而不及性与圣门绝不相似自不足以乱真所谓弥近理而大乱真惟佛氏尔
  列子庄子出入老佛之间其时佛法未入中国也而其言之相合者已自不少易大𫝊曰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是安有华夷之别古今之异邪理固然矣圣人所见无非极致则虽或生于千百世之上或生于千百世之下或相去千万里之远其道安有不同故凡谓佛为圣人者皆非真知圣道者也
  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韩子之言是也然佛学在唐尤盛在宋亦盛夷狄之祸所以相寻不绝何足怪哉程朱数君子相继而出相与推明孔孟之正学以救当世之沦胥者亦既谆谆恳恳而世莫之能用也直至我朝其说方盛行于天下孔孟之道于是复明虽学者之所得不必皆深所行不必皆力然譬诸梓匠轮舆必以规矩巧或不足终不失为方员亦足以成噐而适用矣近来异说纷起直欲超然于规矩凖绳之外方员平直惟其意之所裁觚哉觚哉此言殊可念也有世道之责者不远为之虑可乎
  朱子尝言伊川性即理也一语便是千万世说性之根基愚初发愤时常将此语体认认来认去有处通有处不通如此累年竟不能归一却疑伊川此语有所未尽朱子亦恐说得太过难为必信也遂姑置之乃将理气二字参互体认认来认去一般有处通有处不通如此又累年亦竟不能归一心中甚不快以谓识见有限终恐无能上逹也意欲已之忽记起虽愚必明之言又不能已乃复从事于伊川之语反复不置一旦于理一分殊四字有个悟处反而验之身心推而验之人人又验之阴阳五行又验之鸟兽草木头头皆合于是始涣然自信而知二君子之言断乎不我欺也愚言及此非以自多盖尝屡见吾党所著书有以性即理为不然者只为理字难明往往为气字之所妨碍才见得不合便以先儒言说为不足信殊不知工夫到后虽欲添一个字自是添不得也
  理无往而不定不定即非所以为理然学者穷理须是看得活不可滞泥先儒多以善观为言即此意也若看得活时此理便活泼泼地常在面前虽然如此要添一毫亦不得减一毫亦不得要抬高一分亦不得放下一分亦不得以此见理无往而不定也然见处固是如此向使存养之功未至则此理终非已有亦无縁得他受用故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穷理譬则观山山体自定观者移步其形便不同故自四方观之便是四般面目自四隅观之又各是一般面目面目虽种种各别其实只是此一山山之本体则理一之譬也种种面目则分殊之譬也在人所观之处便是日用间应接之实地也
  理只是气之理当于气之转折处观之往而来来而往便是转折处也夫往而不能不来来而不能不往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若有一物主宰乎其间而使之然者此理之所以名也易有太极此之谓也若于转折处看得分明自然头头皆合程子尝言天地间只有一个感应而已更有甚事夫往者感则来者应来者感则往者应一感一应循环无已理无往而不存焉在天在人一也天道惟是至公故感应有常而不忒人情不能无私欲之累故感应易忒而靡常夫感应者气也如是而感则如是而应有不容以毫发差者理也适当其可则吉反而去之则凶或过焉或不及焉则悔且吝故理无往而不定也然此多是就感通处说须知此心虽寂然不动其冲和之气自为感应者未始有一息之停故所谓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正理自不容有须臾之间此则天之所命而人物之所以为性者也愚故尝曰理须就气上认取然认气为理便不是此言殆不可易哉
  余自入官后尝见近时十数种书于宋诸大儒言论有明诋者有暗诋者直是可怪既而思之亦可怜也坐井观天而曰天小不自知其身在井中尔然或往告之曰天非小也子盍从井外观之彼方溺于坐井之安坚不肯出亦将如之何哉呜呼斯固终归于愚而已矣
  诸大儒言语文字岂无小小出入处只是大本大原上见得端的故能有以发明孔孟之微旨使后学知所用力之方不为异说之所迷惑所以不免小有出入者盖义理真是无穷其间细微曲折如何一时便见得尽后儒果有所见自当信得及于其小小出入处不妨为之申明亦先儒以俟后之君子之本意也
  心有所忿□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每尝玩味此章所谓不得其正者似只指心体而言章句以为用之所行不能不失其正乃第二节事似于心体上欠却数语盖心不在焉以下方是说应用之失视听饮食一切当面蹉过则喜怒忧惧之发鲜能中节也可知故欲修其身者必先正其心其义明矣又详有所二字只是说人情偏处盖人之常情有多喜者有多怒者有多惧者有多忧者但一处偏重便常有此一物横在胸中未免碍却正当道理此存养省察之功所以不可须臾忽也大抵大学正心工夫与中庸致中无异中庸章句所谓至静之中无少偏倚便是心得其正之状也蔡介夫尝述王端毅公语谓经筵进讲此章每句贴一先字以为未当看来情既有偏则或先或后皆能为病但不可指杀一处说尔公所著有石渠意见一编与朱子颇有未合处旧尝一见之惜未及详读也
  近时格物之说亦未必故欲求异于先儒也秪縁误认知觉为性才干渉事物便说不行既以道学名置格物而不讲又不可而致知二字略与其所见相似难得来做个题目所以别造一般说话要将物字牵拽向里来然而毕竟牵拽不得分定故也向里既不得向外又不通明是两无归着盍于此反而思之茍能姑舎其所已见者虚心一意恳求其所未见者性与天道未必终不可见何苦费尽许多气力左笼右罩以重为诚意正心之累哉
  论语首篇首以学为言然未尝明言所学者何事盖当时门弟子皆已知所从事不待言也但要加时习之功尔自今观之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夫子之所以教非学者之所学乎是知学文修行皆要时时习之而忠信其本尤不可须臾失焉者也注所谓效先觉之所为亦不出四者之外若如陆象山之说只一个求放心便了然则圣门之学与释氏又何异乎
  中庸首言戒惧慎独即大学正心诚意工夫似少格物致知之意何也盖篇首即分明指出道体正欲学者于言下领会虽不言知而知在其中矣末章复就下学立心之始说起却少知字不得所以说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曰近曰自曰微皆言乎其本体也性也曰远曰风曰显皆言乎其发用也道也知此则有以见夫内外本末初无二理戒惧慎独方有着力处故曰可与入徳矣大学所谓知至而后意诚心正其致一也
  孟子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以此实良知良能之说其义甚明盖知能乃人心之妙用爱敬乃人心之天理也以其不待思虑而自知此故谓之良近时有以良知为天理者然则爱敬果何物乎程子尝释知觉二字之义云知是知此事觉是觉此理又言佛氏之云觉甚底是觉斯道甚底是觉斯民正斥其认知觉为性之谬尔夫以二子之言明白精切如此而近时异说之兴听者曾莫之能辨则亦何以讲学为哉
  性之理一而已矣名其徳则有四焉以其浑然无间也名之曰仁以其灿然有条也名之曰礼以其截然有止也名之曰义以其判然有别也名之曰智凡其灿然截然判然者皆不出于浑然之中此仁之所以包四徳而为性之全体也截然者即其灿然之不可移者也判然者即其截然之不可乱者也名虽有四其实一也然其所以如是之浑然灿然截然判然莫非自然而然不假纎毫安排布置之力此其所以为性命之理也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又安有形体可觅邪然自知道者观之即事即物此理便昭昭然在心目之间非自外来非由内出自然一定而不可易所谓如有所立卓尔非想像之辞也佛氏以寂㓕为极致与圣门卓尔之见绝不相同彼旷而虚此约而实也果然见到卓尔处异说如何动得
  以觉言仁固非以觉言智亦非也盖仁智皆吾心之定理而觉乃其妙用如以妙用为定理则大传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果何别邪
  朱子尝言神亦形而下者又云神乃气之精英须曾实下工夫体究来方信此言确乎其不可易不然则误以神为形而上者有之矣黄直卿尝疑中庸论鬼神有诚之不可掩一语则是形而上者朱子答以只是实理处发见其义愈明
  先天图最宜潜玩性命之理直是分明分阴分阳太极之体以立一阴一阳太极之用以行若玩得熟时便见得一本之散为万殊万殊之原于一本无非自然之妙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矣
  圣贒千言万语无非发明此理有志于学者必须熟读精思将一个身心入在圣贒言语中翻来覆去体认穷究方寻得道理出从上诸儒先君子皆是如此用工其所得之浅深则由其资禀有高下尔自陆象山有六经皆我注脚之言流及近世士之好高欲速者将圣贒经书都作没𦂳要看了以为道理但当求之于心书可不必读读亦不必记亦不必苦苦求解看来若非要作应举用相将坐襌入定去无复以读书为矣一言而贻后学无穷之祸象山其罪首哉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徳行孔子兼之看来说得道理分明自是难事见之不真者不待论亦有心下了了而发脱不出者却是口才短也此则须要涵养涵养得熟终久说出来亦无病痛若本无实见而揣摩想像以为言言语虽工文字虽妙其病痛必不能免
  卲子观物外篇有云气一而已主之者干也朱子易本义所谓天地间本一气之流行而有动静尔以其流行之统体而言则但谓之干而无所不包与卲说合又云神亦一而已乘气而变化能出入于有无生死之间无方而不测者也如此则神别是一物与朱子所谓气之精英不合异同之际学者不可不致思也
  即子有神无方而性有质一言亦见得好但质字未善欲作定字亦未知如何大抵理最难言得失只在一两字上故易文言有修辞之训只要说得端的便是立其诚也
  先儒言情是性之动意是心之发发动二字亦不相远却说得情意二字分明盖情是不待主张而自然发动者意是主张如此发动者不待主张者须是与他做主张方能中节由此心主张而发者便有公私义利两途须要详审二者皆是慎独工夫
  主佩倚则臣佩垂主佩垂则臣佩委凡为长者粪之礼必加帚于箕上以袂拘而退其尘不及长者以箕自向而扱之并坐不横肱授立不跪授坐不立上于东阶则先右足上于西阶则先左足此等皆是粗迹感应之理便在其中只要人识得故程子曰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者理无大小故也若于事物上无所见谈玄说妙有何交渉
  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便是天理程子此言最尽最好寻思若读书不精此等切至之言都当面蹉过矣
  天地人物止是一理然而语天道则曰阴阳语地道则曰刚柔语人道则曰仁义何也盖其分既殊其为道也自不容于无别然则鸟兽草木之为物亦云庶矣欲名其道夫岂可以一言尽乎大抵性以命同道以形异必明乎异同之际斯可以尽天地人物之理
  洪范之五行在大禹谟则谓之六府皆以其质言之人之所赖以生者也盖五行之质惟人有以兼而用之其他有知之物或用其二或用其三更无能用火金者此人之所以灵于万物也欤若夫创制之始裁成之妙圣人之功诚所谓万世永赖者矣
  一动一静之间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本卲子第一亲切之言其子伯温解注却说得胡涂了
  李习之虽尝辟佛然䧟于其说而不自知复性书有云情者妄也邪也曰邪与妄则无所因矣妄情㓕息本性清明周流六虚所以谓之能复其性也观乎此言何以异于佛氏其亦尝从襌师问道得非有取其微旨而姑辟其粗迹以无失为圣人之徒邪且其书三篇皆及死生之说尤可见其意之所主
  陆象山与詹子南书有云日享事实之乐即语录中所谓此理已显者也其与晦翁辨无极书所谓言论未详事实先著余尝意其指识此心为事实今始验得分明
  包显道所录象山语有云仰首攀南斗翻身倚北辰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按𫝊灯录智通禅师临终有偈云举手攀南斗廽身倚北辰出头天外见谁是我般人不知象山之言其偶同邪抑真有取于智通之说也
  元之大儒称许鲁斋吴草庐二人鲁斋始终尊信朱子其学行皆平正䔍实遭逢世祖致位通显虽未得尽行其志然当其时而儒者之道不废虞伯生谓鲁斋实启之可谓有功于斯文矣草庐初年䔍信朱子其进甚锐晚年所见乃与陆象山合其出处一节自难例之鲁斋若夫一生惓惓焉羽翼圣经终老不倦其志亦可尚矣
  刘静修天分甚高学博才雄议论英发当时推重殆与许鲁斋吴草庐等然以愚观之谓之有志于圣人之道则可谓其有得乎圣人之道恐未然也姑举所疑之一二以俟知言者㫁焉退斋记有云凡事物之肖夫道之体者皆洒然而无所累变通不可穷也即如其言则是所谓道体者当别为一物而立乎事物之外而所谓事物者不容不与道体为二茍有肖焉亦必有弗肖者矣夫器外无道道外无器所谓器亦道道亦器是也而顾可二之乎又叙学一篇似乎枝叶盛于根本其欲令学者先六经而后语孟与程朱之训既不相合又令以诗书礼为学之体春秋为学之用一贯本末具举天下之理理穷而性尽矣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而后学夫易此言殊为可疑夫易之为书所以教人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也茍能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则学易之能事毕矣而又何学焉性命之理他经固无不具然未有専言之如易之明且尽者易茍未明他经虽有所得其于尽性至命窃恐未易言也而静修言之乃尔其易语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茍尝实用其工不应若是之易其言也得非所取者博而勇于自信之过欤又尝评宋诸儒谓卲至大周至精程至正朱极其大尽其精而贯之以正初闻其言殊若可喜徐而绎之未为当也孰有精而不正正而不大者乎若夫出处之际议者或以其不仕为高亦未为知静修者尝观其渡江一赋其心惟知有元而已所以为元计者如是其悉不仕果何义乎其不赴集贒之召实以病阻盖逾年而遂卒矣使其尚在固将相时而动以行其所求之志必不肯自安于隐逸之流也然则静修之所为可重者岂非以其有志于圣人之道乎哉
  刘静修之讥许鲁斋颇伤于刻茍能无失其正虽进退无恒未为过也窃谓鲁斋似曽子静修似子路其气象既别所见容有不同
  不仕固无义然事之可否身之去就莫不有义存焉先儒之论可谓明且尽矣矧求之圣门具有成法为其学者或乃忽焉而不顾将别有所见邪
  凡事皆有渐其渐方萌是即所谓㡬也易曰知㡬其神乎难其人矣
  卲国贒简端录近始见之于文义多所发明性命之理视近时道学诸君子较有说得亲切处春秋论㫁其辞尤确独未知尽合圣人之意否也然其博而不杂如此可敬也夫
  因时制宜一语最好即所谓义之与比也动皆合义则天理周流而无间而仁亦在是矣是故君子之用不偏于刚不偏于柔惟其时而已矣
  时宜用刚而刚时宜用柔而柔只是大体如此须知刚之用不可无柔柔之用不可无刚无柔以济其刚或足以致悔无刚以制其柔或足以取吝
  阳动阴静其大分固然然自其流行处观之静亦动也自其主宰处观之动亦静也此可为知者道尔
  规模宽大条理精详最为难得为学如此为政亦如此斯可谓真儒矣
  所谓无意者无私意尔自日用应酬之常以至弥纶参赞之大凡其设施运用斟酌裁制莫非意也胡可云无惟一切循其理之当然而已无预焉斯则所谓无意也已
  凡经书文义有解说不通处只宜阙之盖年代悠邈编简错乱字画差讹势不能免必欲多方牵补强解求通则凿矣自昔聪明博辨之士多喜做此等工夫似乎枉费心力若真欲求道㫁不在此
  忠信二字吾夫子屡以为言此实人道之本也常人无此犹不可以自立于乡党况君子之学期于成已成物者乎若于忠信有所不足则终身之所成就从可知矣
  成已成物便是感应之理理惟一尔得其理则物我俱成故曰合内外之道也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又曰君子上逹小人下逹喻于义斯上达矣喻于利斯下达矣上逹则进于圣贒下达则其违禽兽也不远矣有人于此或以禽兽斥之未有能甘心受之者至于义利之际乃或不知所择果何说邪
  富贵贫贱死生夀夭之命与性命之命只是一个命皆定理也明乎理之一则有以知夫命之一矣诚知夫命之一则修身以俟之一语岂不简而易守乎
  程子论大学则曰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乎其不差矣论语孟则曰人只看得此二书切已终身尽多也论中庸则曰善学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为人之意何其惓惓若是哉愚于此四书童而习之今皓首矣差则幸而免至求其切已受用处殊觉空踈庸书以识吾愧且以申告吾徒之读四书者














  困知记续录卷上
<子部,儒家类,困知记>



  钦定四库全书
  困知记卷下      明 罗钦顺 撰凡三十三章
  癸巳春偶得慈湖遗书阅之累日有不胜其嘅叹者痛哉禅学之误人也一至此乎慈湖顿悟之机实自陆象山发之其自言忽省此心之清明忽省此心之无始末忽省此心之无所不通即释迦所谓自觉圣智境界也书中千言万语彻头彻尾无非此个见解而意气之横逸辞说之猖狂比之象山尤甚象山平日据其偏见横说竖说直是果敢然于圣贒明训有所未合犹且支吾笼罩过未敢公然叛之慈湖上自五经旁及诸子皆有论说但与其所见合者则以为是与其所见不合者虽明出于孔子辄以为非孔子之言而大学一书工夫节次其详如此顿悟之说更无隙可投故其诋之尤力至凡孔子之微言大训又往往肆其邪说以乱之刳实为虚揉直作曲多方牵合一例安排惟其偏见是就务令学者改视易听贪新忘旧日渐月渍以深入乎其心其敢于侮圣言叛圣经贻误后学如此不谓之圣门之罪人不可也世之君子曾未闻有能鸣鼔而攻之者反从而为之役果何见哉
  人心道心之辨只在毫厘之间道心此心也人心亦此心也一心而二名非圣人强分别也体之静正有常而用之变化不测也须两下见得分明方是尽心之学佛氏之于吾儒所以似是而实非者有见于人心无见于道心耳慈湖之志于道不为不䔍然终蔽于所见直以虚灵知觉为道心夫安得不谬乎集中已易一篇乃其最所用意以诱进学徒者滚滚数千言将㫁而复续左援右引阳开阴阖极其驰骋之力茫茫乎若无涯涘可窥然徐究其指归不出乎虚灵知觉而已于四圣之易绝不相干参之佛氏之书则真如符节之合试举一二以槩其馀其曰吾性澄然清明而非物吾性洞然无际而非量天者吾性中之象地者吾性中之形故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皆我之所为楞严经所谓山河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即其义也其曰目能视所以能视者何物耳能听所以能听者何物口能噬所以能噬者何物鼻能嗅所以能嗅者何物手能运用屈伸所以能运用屈伸者何物足能步趋所以能步趋者何物血气能周流所以能周流者何物心能思虑所以能思虑者何物波罗提作用是性一偈即其义也其曰天地非大也毫发非小也昼非明也夜非晦也往非古也此非今也它日非后也鸢飞戾天非鸢也鱼跃于渊非鱼也金刚经所谓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即其义也凡篇中曰已曰吾曰我义与惟我独尊无异其为襌学也固昭昭矣认紫为朱明是大错乃敢放言无忌谓自生民以来未有能识吾之全者吾不知所谓吾者果何物邪夫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皆天下之大圣其逓相𫝊授无非精一执中之旨而所谓中者决非灵觉之谓非惟人人有之乃至事事有之物物有之慈湖顾独未之识耳诚有以窥见其全已易其敢作乎阅斯集者但看得此篇破时譬之破竹馀皆迎刄而解矣
  吾圣贒之言与佛氏之言殊不相入谓儒佛无二道决非知道者也慈湖所引经𫝊如范围天地发育万物等语皆非圣贒本旨第假之以成就其说窃恐将来疑误后学不浅故不得不明辨之程子尝言圣人本天佛氏本心此乃灼然之见万世不易之论儒佛异同实判于此是故天叙有典吾则从而惇之天秩有礼吾则从而庸之天命有徳则从而章之天讨有罪则从而刑之克绥厥猷本于上帝之䧏衷修道之教本于天命之在我所谓圣人本天者如此其深切著明也以慈湖之聪明宜若有见乎此何忍于叛尧舜汤孔而以心法起㓕天地又任情牵合必欲混儒佛于一途邪盖其言有云其心通者洞见天地人物皆在吾性量之中而天地万物之变化皆吾性之变化又云意消则本清本明神用变化之妙固自若也无体无际范围天地发育万物之妙固自若也此等言语不谓之以心法起㓕天地谓之何哉人之常情大抵恱新竒而慕高远故邪说得以乘间而入学者于此茍能虚心逊志无所偏主而执吾说以审其是非之归将不为其所惑矣
  愚尝谓人心之体即天之体本来一物但其主于我者谓之心非臆说也乃实见也若谓其心通者洞见天地人物皆在吾性量之中而此心可以范围天地则是心大而天地小矣是以天地为有限量矣本欲其一反成二物谓之知道可乎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乃统体之太极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则物物各具一太极矣其所以为太极则一而分则殊惟其分殊故其用亦别若谓天地人物之变化皆吾心之变化而以发育万物归之吾心是不知有分之殊矣既不知分之殊又恶可语夫理之一哉盖发育万物自是造化之功用人何与焉虽非人所能与其理即吾心之理故中庸赞大哉圣人之道而首以是为言明天人之无二也此岂蔽于异说者之所能识邪况天地之变化万古自如人心之变化与生俱生则亦与生俱尽谓其常住不㓕无是理也慈湖误矣藐然数尺之躯乃欲私造化以为已物何其不知量哉文言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徳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此言便是的确
  有心必有意心之官则思是皆出于天命之自然非人之所为也圣人所谓无意无私意耳所谓何思何虑以晓夫憧憧往来者耳书曰思曰睿睿作圣非思则作圣何由易曰圣人立象以尽意意若可无其又何尽之有故大学之教不曰无意惟曰诚意中庸之训不曰无思惟曰慎思此吾儒入道之门积徳之基穷理尽性必由于此㫁㫁乎其不可易者安得举异端之邪说以乱之哉彼襌学者惟以顿悟为主必欲扫除意见屏绝思虑将四方八面路头一齐塞住使其心更无一线可通牢关固闭以冀其一旦忽然而有省终其所见不过灵觉之光景而已性命之理实未尝有见也安得举此以乱吾儒穷理尽性之学哉学术不明为害非细言之不觉缕缕不识吾党之士以为何如如欲学为佛邪慈湖之书宜不忍废必欲学为圣人则固有五经四书及濓洛关闽之说在彼诪张为幻者又何足以溷吾之耳目哉
  心之精神是谓圣此言出于孔丛子初若可疑及考其全文首尾亦颇明白圣字自不须看得重而其意义亦非此句所能尽也慈湖独摘此一句处处将来作弄岂有他哉盖此句实与佛家即心是佛之言相似其悟处正在此故欣然取以为证使人无得而议焉更不暇顾其上下文义何如也请究言之子思问于孔子曰物有形类事有真伪必审之奚由子曰由乎心心之精神是谓圣推数究理不以物疑周其所察圣人病诸切详问意盖以物理事情皆所当审而欲知所以审之之由夫子遂以由乎心答之而申言心之妙用如此盖圣者通明之谓人心之神无所不通谓之圣亦可也惟其无所不通故能推见事物之数究知事物之理物理既得夫复何疑若于形迹之粗必欲一一致察则虽圣人亦有未易能矣玩其辞详其义可见能通之妙乃此心之神而所通之理是乃所谓道也若认精神以为道则错矣易大传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又曰阴阳不测之谓神道为实体神为妙用虽非判然二物而实不容于相混圣人所以两言之也道之在人则道心是也神之在人则人心是也若此处错认焉往而不错乎或疑所通之理为道则道乃在乎事物而不在吾心殊不知事物之理与吾心之理一而已矣不然何谓一以贯之何谓合内外之道
  因阅慈湖遗书有感偶赋小诗三章斜风细雨醸轻寒掩卷长吁百虑攅不是皇天分付定中华那复有衣冠装成戯剧逐畨新任逼真时总不真何事贪看忘昼夜只縁声色解迷人镜中万象原非实心上些儿却是真须就这些明一贯莫将形影弄精神书曰道心惟微程子曰心道之所在微道之体也解得极明些儿二字乃俗语邵康节诗中尝用之意与微字相类天人物我所以通贯为一只是此理而已如一线之贯万珠提起便都在掌握故尽已之性便能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化育而参天地慈湖谓其心通者洞见天地人物皆在吾性量之中是将形影弄精神也殊不知镜中之象与镜原不相属提不起按不下收不儱放不开安得谓之一贯邪
  慈湖所引论语知及之以合佛氏之所谓慧也仁能守之以合佛氏之所谓定也定慧不二谓之圆明慈湖盖以此自处其门人颇有觉者则处之日月至焉之列乃慧而不足于定者也观慈湖自处之意岂但与三月不违仁者比肩而已哉大哉一歌无状尤甚凡为襌学者之不孙毎毎类此
  慈湖纪先训内一条云近世有以小道与其门人讲习学者宗仰语录流行人服其䔍行遂信其说其说固多矣而害道者亦多遗患颇深其所指乃伊川程先生也何以知之盖慈湖尝与学者讲圣人有所不知不能之说因议及伊川又囘䕶数语云程之笃行亦岂易及不可不敬也但讲学不得不辨明耳家庭议论如出一口决非偶然之故得无以其所觉者为极致遂敢于自大邪夫以大舜之圣为法于天下可𫝊于后世者无他惟是明于庶物察于人伦而已凡伊川与其门人之所讲习无非人伦庶物之理千万世之所通行者也安有千万世之所通行者而可目之为小道哉若谓大道混成不容分析则伏羲既画八卦又重为六十四卦文王系卦周公系爻孔子作十翼又出许多文字何其不惮烦也安知千条万绪无非太极之实体茍能灼见其精微之妙虽毫分缕析自不害其为一伊川所作易𫝊盖深得四圣之心者也顾可以小道目之邪必如其言则是大道不在伏羲舜文周公孔子而黄面瞿昙独得之矣害斯道者非若人而谁
  千圣相𫝊只是一理尧舜禹汤所执之中孔子所不逾之矩颜子之所谓卓尔子思之所谓上下察孟子之所谓跃如皆是物也上圣大贒惟其见之真是以执之固而行之尽其次则博文约礼吾夫子有明训矣盖通天地人物其理本一而其分则殊必有以察乎其分之殊然后理之一者可见既有见矣必从而固守之然后应酬之际无或差谬此博约所以为吾儒之实学也襌家所见只是一片虚空旷荡境界凡此理之在吾心与其在事物者竟不能识其至精至微之状为何如而顾以理为障故朱子谓襌家最怕人说这理字诚切中其病矣慈湖训语有云近世学者沉溺乎义理之意说胸中常存一理不能忘舍舍是则豁然无所凭依故必置理字于其中不知圣人胸中初无如许意度其怕这理字也不亦甚乎圣人胸中固自清明莹澈然于中则曰𠃔执于矩则曰不逾岂是漠然荡无主宰而凡视听言动喜怒哀乐一切任其自作自止真如水泡之自生自㓕乎哉必不然矣且吾儒若除个理字不讲更讲何事若见得此理真切自然通透洒落又何有于安排布置之劳为此言者适以自状其不知理焉尔
  慈湖遗书不知何人所编初止十八卷有月录可考皆自诸稿中选出续集二卷又不知出自何人自十八卷观之类皆出入经𫝊不杂以佛氏一语有以知编者之虑至深吾虽目为襌学人或未必尽悟及观至续集则辞证具备亦其势终有不可得而隐者如炳讲师求训奠冯氏妺词二首己自分明招认尚何说哉程子尝论及佛氏以谓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若慈湖者天资亦不为不高矣乃终身为禅学所误今其书忽传于世有识之士固能灼见其非亦何庸多辨惟是区区过虑自有所不能已尔
  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其名易知其理未易明也自道体言之浑然无间之谓仁截然有止之谓义自体道者言之心与理一之谓仁事与理一之谓义心与理一则该贯动静斯浑然矣事与理一则动中有静斯截然矣截然者不出乎浑然之中事之合理即心与理一之形也心与理初未尝不一也有以间之则二矣然则何修何为而能复其本体之一邪曰敬
  虞书之所谓道心即乐记所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即中庸所谓未发之中天下之大本也决不可作已发看若认道心为已发则将何者以为大本乎愚于此所以不能无少异于朱子者前已有说平生所见此为至先比年反复穷究益信此论之不容易也
  允执厥中之中先儒専以无过不及言似乎未尽窃详其义当与中庸之中同体用兼举而无遗斯为圣道之大全也仲虺之诰有云王懋昭大徳建中于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其言亦兼体用可见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舎已从人非见得道理透彻安能及此人所以固执己见善言更不能入者只是见不到复有一种性资轻快闻言便转然未必皆当亦是无定见也夫所谓舎已从人者岂茍然哉从其至当而已矣
  舜命禹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禹岂面从后言者邪益之告舜则以违道从欲为戒禹则以慢游傲虐为戒皋陶则以丛脞为戒舜亦曷尝有此数者之失邪盖其君臣相与至诚恳切惟欲各尽其道而无毫发之歉故常致谨于未然之防读书者能识虞廷交相儆戒之心斯可以事君矣
  善无常主恊于克一时中之谓也
  秦誓一篇有可为后世法者二孔子所以列之四代之书之终悔过迁善知所以修身矣明于君子小人之情状知所以用人矣慎斯道也以往帝王之治其殆庶㡬乎
  鹿鸣之诗虽云上下通用要非贤人君子不足以当之今以鹿鸣名宴以賔礼初升之士待之不为不厚矣听其歌饮其酒能无感动于其心乎然而周行之示能言者皆可勉也视民不恌则非声音笑貎之所能为矣不如是将何以答主人之盛礼而称其为嘉賔也邪
  乐记所举欲与好恶大学所举亲爱贱恶畏敬哀矜中庸所举喜怒哀乐孟子所举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等是人情但名言之不同耳凡情之发皆根于性其所以为善为恶系于有节与无节中节与不中节辟与不辟而已乐记大学中庸三说足以互相发明孟子道性善故所举四端主意只在善之一边其说终是不备但以大学证之亦可见矣哀矜犹恻隐也贱恶犹羞恶也畏敬犹恭敬也如发而皆当又何辟之可言哉此可见人心之危矣危字着在中间操持向上则极于中庸所谓天地位万物育放纵趋下则如乐记所谓大乱之道固理势之所必至也
  汉高帝纪云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交龙于上夫人梦中所遇从未闻在他人有见之者史迁所记殊费分䟽若太公所见者诚然则媪决非梦媪诚梦则太公之所见者妄矣
  汉武帝表章六经而黄老之说遂熄吾道有可行之兆矣然终帝之世未见其能有行岂其力之不足哉所不足者关雎麟趾之化尔善乎汲黯之言曰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致唐虞之治乎黯之学术不可知然观乎此言非惟切中武帝之病且深达为治之本
  唐之祸乱本于李林甫宋之祸乱本于王介甫林甫之祸唐本于心术不端介甫之祸宋本于学术不正
  图治当先定规模乃有持循积累之地规模大则大成规模小则小成未有规模不定而能有成者也然其间病源所在不可不知秉徳二三则规模不定用人二三则规模不定茍无其病于致治乎何有
  久任自是良法陆宣公明于治体乃不甚以为然盖欲以救徳宗之偏庶广登延之路以济一时之用且于惇大之化或有小补焉尔议法者未可执为定论正徳间愚尝建白此事而并及超迁之说大意以为超迁之法与久任之法相为流通超于前自可责其后之久超于后固无负其前之淹此盖区区素见因他䇿忤用事者䟽竟寝
  取士之法宜有变通士行修然后民徳归厚治安之本无切于此
  孟子之学亦自明而诚知言养气是也自明而诚者未必便造其极理须善养尽心知性一章即是此义然其告公孙丑不曰善养吾性而曰气者因告子勿求于气而言以见其所以异也程子尝言学者须先识仁一叚说话皆与孟子相合但以存字该养字尔吾儒之学舎此更无是处然异学亦有假之以文其说者不可不明辨之
  凡圣贒言语须是看得浃洽义理方尽若执定一处将来硬说其他说不通处更不管只是成就得一个偏见何由得到尽心地位邪近世学者因孟子有仁人心也一语便要硬说心即是仁独不思以仁存心仁义礼智根于心其言亦出于孟子又将何说以通之邪孔子之称颜渊亦曰其心三月不违仁仁之与心固当有辨须于此见得端的方可谓之识仁
  程子曰以吾观于儒释事事是句句合然而不同夫既曰事事是句句合矣何以又曰不同此正所谓毫厘之差也且如吾儒言心彼亦言心吾儒言性彼亦言性吾儒言寂感彼亦言寂感岂不是句句合然吾儒见得人心道心分明有别彼则混然无别矣安得同
  天地鬼神阴阳刚柔仁义虽毎毎并言其实天该乎地神该乎鬼阳该乎阴刚该乎柔仁该乎义明乎此说其于道也思过半矣
  义理愈穷究愈见细密到得愈细密处愈难为言一字未安或反累其全体故有志于明道者其言自不容易若可増可减可移可换吾未敢以为知言也
  佛氏之学不知人物之所自来断不足以经世儒而佛者自以为有得矣至于经理世务若非依傍吾圣人道理即一步不可行所得非所用所用非所得正所谓由其蔽于始是以缺于终尔内外本末既不免分为两截犹𫍢𫍢然动以一贯借口吾圣人所谓一以贯之者果如是乎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盖以舜自期也舜饭糗茹草若将终身颜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本原之地同一无累如此则颜之进于舜也其孰能御之孟子曰人能无以饥渇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此希圣希贒之第一义也









  困知记卷下
  山林日长别无所事札记之续时复有之然亦简矣偶阅慈湖遗书不觉又有许多言语夫学之不讲圣人以为忧余言虽多凡以讲明此学非好辨也于初学之士或者未为无益乃删取近年所记而并刻之盖其言间有互相发明者尔记凡再续故其卷亦分为上下云嘉靖癸巳夏五月戊申整庵识











  钦定四库全书
  困知记附录      明 罗钦顺 撰与王阳明书庚辰夏
  昨拜书后一日始获奉领所惠大学古本朱子晚年定论二编珍感珍感某无似往在南都尝蒙诲益第苦多病怯于话言未克倾吐所怀以求归于一是恒用为歉去年夏士友有以传习录见示者亟读一过则凡向日所闻往往具在而他所未闻者尚多乃今又获并读二书何其幸也顾惟不敏再三寻绎终未能得其指归而向日有疑尝以面请而未决者复丛集而不可解深惟执事所以惠教之意将不徒然辄敢一二条陈仰烦开示率尔之罪度弘度之能容也切详大学古本之复盖以人之为学但当求之于内而程朱格物之说不免求之于外圣人之意殆不其然于是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补之传直以支离目之曽无所用夫当仁之让可谓勇矣窃惟圣门设教文行兼资博学于文厥有明训颜渊称夫子之善诱亦曰博我以文文果内邪外邪是固无难辨者凡程朱之所为说有戾于此者乎如必以学不资于外求但当反观内省以为务则正心诚意四字亦何不尽之有何必于入门之际便困以格物一叚工夫也顾经既有此文理当尊信又不容不有以处之则从而为之训曰物者意之用也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其为训如此要使之内而不外以会归一处亦尝就以此训推之如曰意用扵事亲即事亲之事而格之正其事亲之事之不正者以归于正而必尽夫天理盖犹未及知字已见其缴绕迂曲而难明矣审如所训兹惟大学之始茍能即事即物正其不正以归于正而皆尽夫天理则心亦既正矣意亦既诚矣继此诚意正心之目无乃重复堆叠而无用乎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凡吾之有此身与夫万物之为万物孰非出于乾坤其理固皆乾坤之理也自我而观物固物也以理观之我亦物也浑然一致而已夫何分于内外乎所贵乎格物者正欲即其分之殊而有见乎理之一无彼无此无欠无馀而实有所统会夫然后谓之知至亦即所谓知止而大本于是乎可立达道于是乎可行自诚正以至于治平庶乎可以一以贯之而无遗矣然学者之资禀不齐工夫不等其能格与否或浅或深或迟或速讵容以一言尽哉惟是圣门大学之教其道则无以易此学者所当由之以入不可诬也外此或夸多而斗靡则溺于外而遗其内或厌繁而喜径则局于内而遗其外溺于外而遗其内俗学是已局于内而遗其外禅学是已凡为禅学之至者必自以为明心见性然于天人物我未有不二之者是可谓之有真见乎使其见之果真则极天下之至𧷤而不可恶一毛一发皆吾体也又安肯叛君父捐妻子以自䧟于禽兽之域哉今欲援俗学之溺而未有以深杜禅学之萌使夫有志于学圣贤者将或昧于所从恐不可不过为之虑也又详朱子定论之编盖以其中岁以前所见未真爰及晚年始克有悟乃于其论学书尺三数十卷之内摘此三十馀条其意皆主于向里者以为得于既悟之馀而断其为定论斯其所择宜亦精矣第不知所谓晚年者断以何年为定羸躯病暑未暇详考偶考得何叔京氏卒于淳熙乙未时朱子年方四十有六尔后二年丁酉而论孟集注或问始成今有取于答何书者四通以为晚年定论至于集注或问则以为中年未定之说窃恐考之欠详而立论之太果也又所取答黄直卿一书监本止云此是向来差误别无定本二字今所编刻増此二字当别有据而序中又变定字为旧字却未详本字同所指否朱子有答吕东莱一书尝及定本之说然非指集注或问也凡此愚皆不能无疑顾犹未足深论窃以执事天资绝出而日新不已向来恍若有悟之后自以为证诸五经四子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又以为精明的确洞然无复可疑某固信其非虚语也然又以为独于朱子之说有相抵牾揆之于理容有是邪他说姑未敢请尝读朱子文集其第三十二卷皆与张南轩答问书内第四书亦自以为其于实体似益精明因复取凡圣贤之书以及近世诸老先生之遗语读而验之则又无一不合盖平日所疑而未白者今皆不待安排往往自见洒落处与执事之所以自序者无一语不相似也书中发其所见不为不明而卷末一书提纲振领尤为详尽窃以为千圣相传之心学殆无以出此矣不知何故独不为执事所取无亦偶然也邪若以此二书为然则论孟集注学庸章句或问不容别有一般道理虽或其间小有出入自不妨随处明辨也如其以为未合则是执事精明之见决与朱子异矣凡此三十馀条者不过姑取之以证成高论而所谓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安知不有毫厘之不同者为祟于其间以成抵牾之大隙哉恐不可不详推其所以然也又执事于朱子之后特推草庐吴氏以为见之尤真而取其一说以附于三十馀条之后窃以草庐晚年所见端的与否良未易知盖吾儒昭昭之云释氏亦毎言之毫厘之差正在于此即草庐所见果有合于吾之所谓昭昭者安知非其四十年间钻研文义之效殆所谓真积力久而豁然贯通者也盖虽以明道先生之高明纯粹又早获亲炙于濓溪以发其吟风弄月之趣亦必反求诸六经而后得之但其所禀邻于生知闻一以知十与他人极力于钻研者不同耳又安得以前日之钻研文义为非而以堕此科臼为悔夫得鱼忘筌得兔忘蹄可也矜鱼兔之获而反追咎筌蹄以为多事其可乎哉然世之徒事钻研而不知反说约者则不可不深有儆于斯言也抑草庐既有见夫所谓昭昭者又以不使有须臾之间断为庶㡬乎尊之之道其亦然矣而下文乃云于此有未能则问于人学于已而必欲其至夫其须臾之间间断与否岂他人之所能与且既知所以尊之之道在此一有间断则继续之而已又安得以为未能而别有所谓学哉是则见道固难而体道尤难道诚未易明而学诚不可不讲恐未可安于所见而遂以为极则也某非知道者然黾勉以求之亦有年矣骎寻衰晚茫无所得乃欲与一代之英论学多见其不知量也虽然执事平日相与之意良不薄矣虽则驽钝心诚感慕而乐求教焉一得之愚用悉陈之而不敢隐其他节目所欲言者颇多笔砚久踈收拾不上然其大要亦略可睹矣伏惟经略之暇试一观焉还赐一言以决其可否幸甚
  戊子冬
  侧闻旌麾伊迩计不日当临弊邑甚欲一瞻徳范以慰多年渇仰之怀柰病骨支离艰于远出咫尺千里怅惘曷胜伏惟亮察去年尝辱手书预订文会殆有意乎左提右挈相与偕之大道为爱良厚感戢无已但无若区区之固滞何夫固滞者未免于循常而高明者恒妙于独得窃恐异同之论有非一会晤间之所能决也然病既有妨盛意何可虚辱辄以近来鄙说数叚奉呈尊览及尝反复高论有不能无疑者亦条为一叚具如别幅固知未能仰契尊旨将不免为覆瓿之具亦姑效其愚而已虽然愚者千虑容有一得先暌后合尚不能无望于高明伏希裁择幸甚
  物者意之用也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此执事格物之训也向蒙惠教有云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诚意者诚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自有大学以来无此议论此高明独得之妙夫岂浅陋之所能窥也邪然诲谕之勤两端既竭固尝反复推寻不敢忽也夫谓格其心之物格其意之物格其知之物凡其为物也三谓正其物之心诚其物之意致其物之知其为物也一而已矣就三物而论以程子格物之训推之犹可通也以执事格物之训推之不可通也就一物而论则所谓物者果何物邪如必以为意之用虽极安排之巧终无可通之日此愚之所不能无疑者一也又执事尝谓意在于事亲即事亲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是一物诸如此类不妨说得行矣有如论语川上之叹中庸鸢飞鱼跃之旨皆圣贤吃𦂳为人处学者如未能深达其义未可谓之知学也试以吾意著于川之流鸢之飞鱼之跃若之何正其不正以归于正邪此愚之所不能无疑者二也又执事答人论学书有云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各得其理者格物也审如所言则大学当云格物在致知不当云致知在格物当云知至而后物格不当云物格而后知至矣且既言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本然之良知又言正惟致其良知以精察此心之天理然则天理也良知也果一乎果非一乎察也致也果孰先乎孰后乎此愚之所不能无疑者三也
  初作此书将以复阳明往年讲学之约书未及寄而阳明下世矣惜哉鄙说数叚皆记中语也念非一家私议因录之
  答允恕弟己丑夏
  昨得手简知尝细读拙记心性理气诸说凡记中大节目吾弟所见皆合何慰如之然心性之辨既明则象山之学术居然可见顾乃疑吾言为已甚何也象山之学吾见得分明是禅弟则以为似襌似之为言彷佛之谓也以余观之佛氏有见于心无见于性象山亦然其所谓至道皆不出乎灵觉之妙初不见其有少异也岂直仿佛云乎据象山所见自不合攻禅縁当时多以禅学目之不容不自解尔释氏之自私自利固与吾儒不同然此只是就形迹上断他病根所在不曽说得盖以灵觉为至道乃其病根所以异于吾儒者实在于此而此二字正是象山受用处如何自肯拈出余所谓阳避其名而阴用其实诚有见乎此也格物之义程朱之训明且尽矣当为万物无疑人之有心固然亦是一物然专以格物为格此心则不可说卦传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徳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后两句皆主卦爻而言穷理云者即卦爻而穷之也盖一卦有一卦之理一爻有一爻之理皆所当穷穷到极处却止是一理此理在人则谓之性在天则谓之命心也者人之神明而理之存主处也岂可谓心即理而以穷理为穷此心哉良心发见乃感应自然之机所谓天下之至神者固无待于思也然欲其一一中节非思不可研㡬工夫正在此处故大学之教虽已知止有定必虑而后能得之其工夫之详密可知矣若此心粗立犹未及于知止感应之际乃一切任其自然遂以为即此是道其不至于猖狂妄行者㡬希凡象山之为此言误人多矣其流祸迄今益甚士之好高欲速者更倡迭和骎骎乎有丕变于夷之势世道升降将必由之余惟恐攻之之不力而无以塞其源殊不觉其言之已甚也来简有云若阳避阴用则象山乃反复作伪之人此固君子之言而亦可谓善辨矣余敢忽哉夫以象山之高明固宜不肯作伪但其见性不的而主张所学太过未免颇有饰辞如辨无极书中一阴一阳已是形而上者况太极乎两语明是疏脱却湏要遮饰又如答李敏求心性材情之问始终不见分晓只是支吾恐非所谓修辞立其诚也弟尝遍读其书试寻得㡬句言性分明处来安有不服阳避阴用之说当不俟终日而改之矣赵东山之赞要在超然独契本心一语意欲为象山出脱禅学余固谓象山有见于心但无见于性尔赞词得无尚费分说邪湛元明议论多持两端余尝儗之杨子云矣况渠乃象山𣲖下真法嗣乎容有囘䕶言及于此弟将又以为甚顾不直则道不见尔倘犹未合不妨更熟讲之余固尝言辨之弗明而弗措焉必有时而明矣
  附允恕原简
  承示札记反复数过词意俱到心性理气诸说鄙见皆同独象山条下终未尽合心性虽微有分原只一理象山想是合下心地清明故所见过高不再细究遂谓心即理也又云格此物穷此理此字皆指心言人诚能穷得此心之理亦何性不了记云圣经格物穷理果指心乎然则物理果皆非心乎当恻隐处自恻隐等语此良心发见处恐亦无待乎思又与王顺伯书言儒者以人生与天理并而为三极不尽人道不足与天地并释氏止见生死事大此即其道之有异尔后一书尤恳切若谓阳避其名而阴用其实则象山乃反复作伪之小人非惟朱子得以攻之顺伯老兄亦将攘臂而驱之矣阴实祖用其说而阳讳其所自来此亦朱之攻陆未知能得其服辨否与顺百书朱子亦议其不是今不及捡阅尝爱赵东山之赞及近日湛元明之语云谓之禅吾不敢也谓流而非禅吾不信也可谓平正之论兄再思之记得无已甚乎无令后人之议今也今专此申请便中示正病暑不能详悉
  答黄筠谿亚卿
  道心性也性者道之体人心情也情者道之用其体一而已矣用则有千变万化之殊然而莫非道也此理甚明此说从来不易来书乃有用非道乎之难殊莫详所以反复思之得非人心道心之辨有未合乎夫危微精一四语乃心学之源仆于此煞曾下工夫体究来直穷到无可穷处方敢立论万一未合愿相与熟讲之此处合则无往而不合矣寂然不动感而遂通高见谓非圣人不能是以不能无疑于鄙说愚则以谓常人之心亦有时而寂但茫无主宰而大本有所不立常人之心亦无时不感但应物多谬而达道有所不行此其所以善恶杂出而常危也此亦不须执纸上言语验之于心便自可见既是人心动静如此即不容独归之圣人矣请更详之 静无形而动有象只是就已发未发上立论非谓人伦庶物皆不必留意也盖格物穷理工夫记中第六第七章尝推明程子之意其说亦既详矣试求其下手处惟性情最为切近故此章粗举其端至第二十一章方能尽其说也果于性情上有见则天下之理皆不外此然亦须于事物上一一验过或先于事物有见亦须就性情上验过盖内外只是一理但有纎毫不合便成窒碍所见终未为的也且吾心之理与人伦庶物之理皆所谓无声无臭者也既曰穷理孰非明其所难明者乎 知行尝并进而知常在先先儒有定论矣南轩之说未见全文所谓知有浅深理固如此阳明学术大本已自不同其馀要不足深辨知万物同出一理为知至此言未为不是但不知吕氏于格物处若何用工乃自为四说之异据其所说与同出一理之言自不相应朱子以牵合二字㫁之可谓切中其病矣余所云物格则无物者诚以工深力到而豁然贯通则凡屈伸消长之变始终聚散之状哀乐好恶之情虽千绪万端而卓然心目间者无非此理一切形噐之粗迹举不能碍吾廓然之本体夫是之谓无物孟子所谓尽心知性而知天即斯义也天人物我其理本一不容私意安排若有意于合物我而一之即是牵合之私非自然之谓矣勉强牵合此处或通他处复碍何由得到尽心地位邪来书所举无物之句格字在物字上恐一时笔误也六十五章重添注脚之烦诚如来谕但于理一分殊之义似乎稍有发明不知观者縁何反惑继之者善即所谓感于物而动直縁程子之意而申明之耳非以化育形容人心也盖程子继善之云是就人性发用处说感物而动正是人性发用处也以感动释继善程子本意较似分明似亦无可疑者惟浊其感动之物欲以下三语原本倒却正意后尝改正所以致惑或恐在此更希指示也 指擿之谕盛徳之言也感佩感佩初间遇有所见即记之于册似此类多矣及写净本亦颇自觉伤直多已削之所未果尽削者诚虑道之不见也然直有馀而礼不足仆诚过矣将何以补之乎
  答欧阳少司成甲午秋
  得六月望日书披阅再四承不以老朽见弃为之欣然倾倒多至累幅厚意何可当夫道之不明久矣所幸圣贤之遗书尚存有志于学者诵其言而咀其味探其归趣反而验之吾心庶或窥见其一二以为持循之地顾有道之君子世不多得是非得失莫或正之其所取证终亦不出乎圣贤之书而已仆之从事于此盖亦有年齿发既凋自度无能复进乃笔其区区之见以与朋友讲之然视为老生常谈一览而遂置之者多矣异同之论邈乎其未有闻顷辱贻书见需拙稿夙钦高谊因辄以奉寄意者将有合焉诲札遄来则枘方凿圆殊不相入高见已定殆亦无复可言者矣而书词丁宁不容自己勉罄所闻以复请更详之来书凡三叚第一叚申明良知即天理之说甚悉首云知觉与良知名同而实异末云考之孔曾思孟濓溪明道之言质之楞伽楞严圆觉涅槃诸经其宗旨异同颇觉判别足知贤契不肯以襌学自居也然人之知识不容有二孟子本意但以不虑而知者名之曰良非谓别有一知也今以知恻隐知羞恶知恭敬知是非为良知知视知听知言知动为知觉是果有二知乎夫人之视听言动不待思虑而知者亦多矣感通之妙捷于桴鼔何以异于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发乎且四端之发未有不关于视听言动者是非必自其口出恭敬必形于容貌恶恶臭辄掩其鼻见孺子将入于井辄匍匐而往救之果何从而见其异乎知惟一尔而强生分别吾圣贤之书未尝有也惟楞伽有所谓真识现识及分别事识三种之别必如高论则良知乃真识而知觉当为分别事识无疑矣夫不以襌学自居志之正也而所以自解者终不免堕于其说无乃未之思乎天性之真明觉自然随感而通自有条理是以谓之良知亦谓之天理仆虽耄固知贤契所得在此数语然其误处亦在此数语此正是讲学切要处不得无言第恐定力难移言之苦无益尔虽然吾心其可以不尽乎夫谓良知即天理则天性明觉只是一事区区之见要不免于二之盖天性之真乃其本体明觉自然乃其妙用天性正于受生之初明觉发于既生之后有体必有用而用不可以为体也此非仆之臆说其在乐记则所谓人生而静天之性即天性之真也感物而动性之欲即明觉之自然也在易大传则所谓天下之至精即天性之真也天下之至神即明觉之自然也在诗大雅则所谓有物有则即天性之真也好是懿徳即明觉之自然也诸如此类其证甚明曾有一言谓良知为天理者乎然孔曾思孟濓溪明道之言贤契尝考之矣或恐别有可证高论者惜乎略未举及仆请再以所闻于数子者证之孔子尝言知道知徳矣曾子尝言知止矣子思尝言知天知人矣孟子尝言知性知天矣凡知字皆虚下一字皆实虚实既判体用自明以用为体未之前闻也况明道先生尝释知觉二字之义云知是知此事觉是觉此理尤为明白易见上下千数百年其言如出一口吾辈但当䔍信而固守之岂容立异若前无所受而欲自我作古徒滋后学之惑而已非惟不足以明道且将获罪于圣门可不慎乎且仆又尝闻之伊川之道与明道无异晦庵之学以二程为宗来书所举竟不及二先生何也得无以其格物之训于良知之说有碍乎夫天人物我其理无二来书格物工夫惟是随其位分修其日履虽云与佛氏异然于天地万物之理一切置之度外更不复讲则无以达夫一贯之妙又安能尽已之性以尽人物之性赞化育而参天地哉此无他只縁误认良知为天理于天地万物上良知二字自是安著不得不容不置之度外尔圣人本天释氏本心天地万物之理既皆置之度外其所本从可知矣若非随其位分修其日履则自顶至踵宁复少有分别乎二先生所见之理洞彻无间凡其格物之训诚有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其孰能易之世儒妄加诋訾以自䧟于浮薄谅贤契之所不取然于二先生之学似宜更加之意不以所见偶未之合而遂置之斯文之幸也第二叚所论学问思辨工夫与仆所闻亦无甚异但本领既别则虽同此进为之方先后缓急自有不可得而同者盖以良知为天理则易简在先工夫居后后则可缓陈白沙所谓得此欛柄入手更有何事自兹以往但有分殊处合要理会是也谓天理非良知则易简居后工夫在先先则当急中庸所谓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是也此说颇长姑举其槩以贤契之明悟宜亦不待余词之毕也圣贤经书人心善恶是非之迹固无不纪然其大要无非发明天理以垂训万世世之学者既不得圣贤以为之师始之开发聪明终之磨礲入细所赖者经书而已舍是则贸贸焉莫知所之若师心自用有能免于千里之谬者鲜矣善读书者莫非切已工深力到内外自然合一易简之妙于是乎存岐而二之不善读书者也夫天下之士亦多矣岂可谓凡读书者皆远人以为道惟尊奉其良知以从事于易简者乃为不远人以为道乎第三叚所论教学本原与夫后世学术之弊亦可谓句句合矣但微意所在乃专以尊奉良知从事于易简者为是穷究物理博通于典训者为非只縁本领不同故其去取若是夫孔孟之绝学至二程兄弟始明二程未尝认良知为天理也以谓有物必有则故学必先于格物今以良知为天理乃欲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此语见传习录来书亦云致其良知于日履之间以达之天下则是道理全在人安排出事物无复本然之则矣无乃不得于言乎雍语亦云天理只是吾心本体岂可于事物上寻讨总是此见不得于言而勿求诸心此是告子大病凡为孔孟之学者或偶霑斯疾不早进暝眩之药以除其根是无勇也古者大学之教非秀民不预农贾罝兔诚有所不能及者故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公侯腹心天资之忠厚者亦云可矣岂真见而知之与太公望散宜生等乎古人自㓜而学至四十始仕三十年间无非为学之日既专且久道明而徳立及为公卿大夫直行其所学而已不暇为学又奚病焉来书不能及不暇为之说殆以广招徕之路使人竞趋于易简尔岂通论乎格致与博物洽闻不同先儒已自说破彼徒博而不知反诸约者望其入道诚亦难矣若夫讲之精辩之悉知之明而学之果不差焉斯固吾夫子之所谓好学者岂易得哉学既不差安有源远本披之患本披源远皆差之毫厘而不自觉者也嗟乎安得先觉之君子特起于今之世以尽觉夫未觉者哉累幅之书中间尽有合商量处第年老精神短照管不及又恐乱却正意是以但即其切要者论之然体用两字果明则凡未经商量者虽欲不归于一不可得也未审高见毕竟以为何如言有尽而意无穷千万详察
  
  二月十一日得去年十月晦日所惠书往复间不觉遂半年矣披览之既欣慰可知仆独学无朋见闻甚少向来奉复诚欲资丽泽之益故词繁而不杀兹承逐条开剥俾得闻所未闻幸甚幸甚夫良知之说贤契讲之久矣其义皆先儒所未及仆之所守不过先儒成说其不合也固宜详味来书词虽若谦而所执弥固固以凝道谦以全交可谓两得之矣老拙于此尚何言哉然而琼玖之投木瓜之报又礼之所不容废者敬就来书再举一二以见枘凿之不相入处刓方为圆老拙固所不能斵圆就方贤契亦或未肯姑以奉酬雅意焉尔来书谓立言各有所当此语固然乐记亦云物至知知不妨自为体用也但以理言即恐良知难作实体㸔果认为实体即与道徳性天字无异若曰知此良知是成何等说话邪明道学者须先识仁一章首尾甚是分明未尝指良知为实体也首云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中间又云订顽意思乃备言此体以此意存之更有何事初未尝语及良知已自分明指出实体了不然则所谓存之者果何物邪且订顽之书具存并无一言与良知略相似者此理殆不难见也其良知良能以下数语乃申言存得便合有得之意盖虽识得此理若欠却存飬工夫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已合彼终未有之惟是存养深厚自然良知日明良能日充旧习日消此理与心渐次打成一片便为已有夫是之谓有得其语脉一一可寻也此章之言陈白沙尝吃𦂳拈出近时有志于学者率喜谈之然非虚心潜玩毫厘之差或未能免无乃上累先贤已乎又来书力辨置之度外一言仆固知此言之逆耳然窃有所见非敢厚诬君子也尝读文言有云大哉干乎刚徤中正纯粹精也此天理之本然也象传有云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此天理之在万物者也吾夫子赞易明言天地万物之理以示人故有志于学者须就天地万物上讲求其理若何谓之纯粹精若何谓之各正人固万物中之一物尔须灼然见得此理之在天地者与其在人心者无二在人心者与其在鸟兽草木金石者无二在鸟兽草木金石者与其在天地者无二方可谓之物格知至方可谓之知性知天不然只是揣摩臆度而已盖此理在天地则宰天地在万物则宰万物在吾心则宰吾身其分固森然万殊然止是一理皆所谓纯粹精也以其分之殊故天之所为有非人所能为者人之所为有非物所能为者以其理之一故能致中和则天地以位万物以育中即纯粹精之隐于人心者也和即纯粹精之显于人事者也自源徂流明如指掌故曰圣人本天仆之所闻盖如此今以良知为天理即不知天地万物皆有此良知否乎天之高也未易骤窥山河大地吾未见其有良知也万物众多未易遍举草木金石吾未见其有良知也求其良知而不得安得不置之度外邪殊不知万物之所得以为性者无非纯粹精之理虽顽然无知之物而此理无一不具不然即不得谓之各正即是天地间有无性之物矣以此观之良知之非天理岂不明甚矣乎来书所云视听思虑必交于天地万物无有一处安着不得而置之度外者只是认取此心之灵感通之妙原不曾透到万物各正处未免昏却理字终无以自别于弄精魂者尔颇记佛书有云佛身充满于法界普见一切群生前随縁赴感靡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非所谓视听思虑必交于天地万物者邪此之暌而彼之合无他良由纯粹精之未易识不肯虚心易气以求之尔率意尽言似乎伤直然非以求胜也盖讲论道理自不容于不尽是非取舍则在明者择焉倘犹未亮姑置之可也因风时寄数字以慰岑寂足见久要之义乡书已祇受珍感珍感不宣






  困知记附录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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