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知记 (四库全书本)/卷下

卷上 困知记 卷下 续录卷上

  钦定四库全书
  困知记卷下      明 罗钦顺 撰凡七十五章
  尝读宋学士新刻楞伽经序具载我圣祖训词由是知圣祖洞明佛学又尝读御制神乐观碑有云长生之道世有之不过修身清净脱离幻化疾速去来使无难阻是其机也于此又知我圣祖深明老氏之学至于经纶万务垂训万世一惟帝王相传之道是遵孔曾思孟之书周程张朱之说是崇是信彛伦攸叙邪慝无所容圣子神孙守为家法虽与天地同其悠久可也卓哉大圣人之见诚高出于寻常万万哉
  易之为书有辞有变有象有占变与象皆出于自然其理即所谓性命之理也圣人系之辞也特因而顺之而深致其意于吉凶悔吝之占凡以为立人道计尔夫变之极其象斯定象既定而变复生二者相为循环无有穷已文言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夫消变于未形圣人之能事也自大贤以下必资于学系辞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此学易之极功也占也者圣人于其变动之初逆推其理势必至于此故明以为教欲人豫知所谨以免乎悔吝与凶若待其象之既成则无可免之理矣使诚有得于观玩固能适裁制之宜其或于卜筮得之亦可以不迷乎趋避之路此人极之所以立也是则君子之玩占乃其日用工夫初无待于卜筮若夫卜筮之所尚则君子亦未尝不与众人同尔圣人作易之意或者其有在于是乎
  程子言圣人用意深处全在系辞盖子贡所谓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系辞发明殆尽学者茍能有所领会则天下之理皆无所遗凡古圣贤经书微言奥义自然通贯为一而确乎有以自信视彼异端邪说真若蹄涔之于沧海碔砆之于美玉矣然或韦编屡绝而不能辨世间之学术则亦何以多读为哉
  刘保斋于卦德卦体卦象从朱子卦变从程子其义甚精盖亦因其言之不一而求以归于至一可谓笃于尊信程朱者矣
  诗三百十一篇人情世态无不曲尽燕居无事时取而讽咏之历历皆目前事也其可感者多矣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其言诚有味哉
  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程子云模范出一天地尔非在外也如此即是与天道吻合之意所谓不过者在圣人朱子云天地之化无穷而圣人为之范围不使过于中道所谓裁成者也如此则所谓不过者疑若指化育然窃惟天地之化消息盈虚而已其妙虽不可测而理则有常圣人裁成之云亦惟因其时顺其理为之节度以遂生人之利非能有所损益也不使过于中道一语似乎欠莹若程说则简而明矣
  东北丧朋乃终有庆程传之义为精用说桎梏觉得本义尤与上下文相恊年来深喜读易但精神渐短浃洽为难尔大凡读传义者于其异同之际切宜致思
  孔子作春秋每事只举其大纲以见意义其详则具于史当时史文具在观者便见得是非之公所以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其后史既亡逸惟圣笔独存左氏必曾见国史来故其作传皆有来历虽难于尽信终是案底
  尚书有难晓处正不必枉费心思强通得亦未必是于其明白易晓者熟读而有得焉殆不可胜用矣
  书言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大旨初无异也但以字在义礼上则人为之主与理犹二以字在敬义下则敬义为之主人与理一矣其工夫之疏密造诣之浅深固当有别
  尧典有知人之道四嚚讼一也静言庸违象恭二也方命圯族三也皆所以知小人克谐以孝四也所以知君子嚚讼与圯族皆所谓刚恶也静言象恭柔恶也小人之情状固不止此然即此三者亦可以槪之孝乃百行之首汉去古未远犹以孝廉取士然能使顽父嚚母傲弟相与感化而不格奸则天下无不可化之人矣非甚盛德其孰能之尧典所载历象授时外惟此四事乃其举措之大者所举若此所措若彼非万世君天下者之法乎茍能取法于斯虽欲无治不可得已
  春秋殊未易读程子尝言以传考经之事迹以经别传之真伪如欧阳文忠所论鲁隐赵盾许止三事可谓笃信圣经而不惑于三传者矣及胡文定作传则多用三传之说而不从欧公人之所见何若是之不同邪夫圣笔之妙如化工固不容以浅近窥测然求之太过或反失其正意惟虚心易气反复潜玩勿以众说汩之自尝有得也三传所长固不容掩然或失之诬或失之凿安可尽以为㩀乎窃谓欧公之论恐未可忽舍程子两言亦无以读春秋矣
  能者养以之福累见诸本皆作养之以福倒却一字其意味理致迥然不同承讹踵误若此类盖亦多矣
  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一段义理精粹要非圣人不能言陆象山乃从而疑之过矣彼盖专以欲为恶也夫人之有欲固出于天盖有必然而不容已且有当然而不可易者于其所不容已者而皆合乎当然之则夫安往而非善乎惟其恣情纵欲而不知反斯为恶尔先儒多以去人欲遏人欲为言盖所以防其流者不得不严但语意似乎偏重夫欲与喜怒哀乐皆性之所有者喜怒衰乐又可去乎象山又言天亦有善有恶如日月蚀恶星之类是固然矣然日月之食彗孛之变未有不旋复其常者兹不谓之天理而何故人道所贵在乎不远而复柰何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是则循其本而言之天人曷尝不一究其末也亦安得而不二哉
  曽子问昏礼既纳币有吉日而婿之父母死已葬使人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丧不得嗣为兄弟女氏许诺而弗敢嫁礼也婿免丧女之父母使人请婿弗取而后嫁之礼也女之父母死婿亦如之陈澔集说谓婿祥禫之后女之父母使人请婿成昏婿终守前说而不取而后此女嫁于他族若女免丧婿之父母使人请女家不许婿然后别娶此于义理人情皆说不通何其谬也安有婚姻之约既定直以丧故需之三年之久乃从而改嫁与别娶邪盖弗取弗许者免丧之初不忍遽尔从吉故辞其请亦所谓礼辞也其后必再有往复昏礼乃成圣人虽未尝言固可以义推也澔之集说未为无功于礼但小小疏失时复有之然害理伤教莫此为甚
  易逐卦逐爻各是一象象各具一理其为象也不一而理亦然然究而论之象之不一是诚不一也理之不一盖无往而非一也故曰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孟子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一章语意极为完备正所谓理一而分殊也当时孟子与告子论性皆随其说而折难之故未暇及此如使告子得闻斯义安知其不悚然而悟俛焉而伏也
  董子云性者生之质也观告子论性前后数说其大旨不出生质二字而已董子知尊孔子未必不知有孟子之说而顾有合于告子岂其亦有所受之邪
  周子太极图说篇首无极二字如朱子之所解释可无疑矣至于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三语愚则不能无疑凡物必两而后可以言合太极与阴阳果二物乎其为物也果二则方其未合之先各安在邪朱子终身认理气为二物其源盖出于此愚也积数十年潜玩之功至今未敢以为然也尝考朱子之言有云气强理弱理管摄他不得若然则所谓太极者又安能为造化之枢纽品物之根柢邪惜乎当时未有以此说叩之者姑记于此以俟后世之朱子云
  朱子谓通书之言皆所以发明太极之蕴然书中并无一言及于无极不知果何说也
  通书四十章义精词确其为周子手笔无疑至如五殊二实一实万分数语反复推明造化之妙本末兼尽然语意浑然即气即理绝无罅缝深有合乎易传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之旨与所谓妙合而凝者有间矣知言之君子不识以为何如
  张子正蒙由太虚有天之名数语亦是将理气看作二物其求之不为不深但语渉牵合殆非性命自然之理也尝观程伯子之言有云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其命于人则谓之性只将数字剔拨出来何等明白学者若于此处无所领悟吾恐其终身乱于多说未有归一之期也
  正蒙云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之不亡者可与言性矣又云游气纷扰合而成质者生人物之万殊其阴阳两端循环不已者立天地之大义夫人物则有生有死天地则万古如一气聚而生形而为有有此物即有此理气散而死终归于无无此物即无此理安得所谓死而不亡者邪若夫天地之运万古如一又何死生存亡之有譬之一树人物乃其花叶天地其根干也花谢叶枯则脱落而飘零矣其根干之生意固自若也而飘零者复何交渉谓之不亡可乎故朱子谓张子此言其流乃是个大轮回由其迫切以求之是以不觉其误如此
  游气纷扰合而成质者生人物之万殊阴阳两端循环不已者立天地之大义中庸有两言尽之曰小德川流大德敦化
  曽子易箦仁也子路结缨勇也恐未可一而视之释经小有不同未为大害至于义理之本原毫发不容差互也
  正蒙中论礼器礼运甚详究其归不出体用两言而已体立则用行体信斯达顺矣
  正蒙有云阴阳之气循环迭至聚散相荡升降相求𬘡缊相揉盖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不曰性命之理谓之何哉此段 -- 𠭊 or 叚 ?议论最精与所谓太虚气化者有间矣盖其穷思力索随有所得即便札记先后初不同时故浅深疏密亦复不一读者择焉可也
  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然古礼古乐之亡也久矣其遗文绪论仅有存者学者又鲜能熟读其书深味其旨详观其会通斟酌其可行之实遂使先王之礼乐旷千百年而不能复其施用于当世者类多出于穿凿附会之私而已可嘅也夫
  卲子因学数推见至理其见处甚超殆与二程无异而二程不甚许之者盖以其发本要归不离于数而已其作用既别未免与理为二也故其出处语默揆之大中至正之道时或过之程伯子尝语学者云贤㸔某如此某煞用工夫盖必反身而诚斯为圣门一贯之学尔
  天道之变尽于春夏秋冬世道之变尽于皇帝王霸是固然矣然一年之内四气常均且冬则复春春则复夏自三皇以至今日盖四千馀年而霸道独为长久何也岂天道往则必复世道将一往而遂不反邪仅有一说王霸之道虽殊然霸者之所假亦必帝王之道汉唐宋皆多历年所其间帝王之道固尝少试于天下然则虽谓之帝王之世可矣
  视听思虑动作皆天也人但于其中要识得真与妄尔动以天之谓真动以人之谓妄天人本无二人只縁有此形体与天便隔一层除却形体浑是天也然形体如何除得但克去有我之私便是除也
  卲子云中庸非天降地出揆物之理度人之情行其所安斯为得矣愚窃以为物理人情之所安固从天降地出者也子思作中庸一书首言天命之谓性终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二语中间散为万事有一不出于天者乎故君子依乎中庸无非顺天而已不容一毫私智有所作为于其间也以卲子之高明固已妙达天人之蕴而其言如此岂其急于诱进学者姑指而示之近欤记礼者亦有此言要非深意之所存也
  春秋事迹莫详于左传左氏于圣人笔削意义虽无甚发明然后之学春秋者得其事迹为据而圣经意义所在因可测识其功亦不少矣且如楚世子啇臣之恶向非左传载之之详何由知其恶之所自既不知其恶之所自则圣人垂戒之意荒矣盖凡篡弑之书非但以垂戒臣子亦以垂戒君父夫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此一说也君虽不君臣不可以不臣父虽不父子不可以不子此又一说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然后纲常正而品物遂此春秋所以有功于万世也或乃谓春秋凡书弑君弑即是罪何必更求其详果如其言即不过发读者一长叹而已于世道竟何补而圣人又奚以作春秋为哉
  理须就气上认取然认气为理便不是此处间不容发最为难言要在人善观而默识之只就气认理与认气为理两言明有分别若于此看不透多说亦无用也
  或问杨龟山易有太极莫便是道之所谓中否曰然若是则本无定体当处即是太极邪曰然两仪四象八卦如何自此生曰既有太极便有上下有上下便有左右前后有左右前后四方便有四维皆自然之理也龟山此段说话词甚平易而理极分明直是看得透也然学者于此当知圣人所谓太极乃据易而言之盖就实体上指出此理以示人不是悬空立说须子细体认可也
  谢上蔡有言心之穷物有尽而天者无尽如之何包之此言不知为何而发夫人心之体即天之体本来一物无用包也但其主于我者谓之心尔心之穷物有尽由穷之而未至尔物格则无尽矣无尽即无不尽夫是之谓尽心心尽则与天为一矣如其为物果二又岂人之智力之所能包也哉
  程伯子尝言万物皆备于我不独人尔物皆然佛家亦言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其大旨殆无异也而伯子不可其说愚尝求其所以不可之故竟莫能得也夫佛氏之所谓性者觉吾儒之所谓性者理得失之际无待言矣然人物之生莫不有此理亦莫不有此觉以理言之伯子所谓不独人尔物皆然是也以觉言之蠢动含灵与佛容有异乎凡伯子之言前后不同者似此绝少愚是用反复推究以求归于至一云
  国初深于理学者殊未多见禅学中却尽有人儒道之不融虽则有数存焉吾人不得不任其责也当时宋潜溪为文臣之首文章议论施于朝廷而达之天下者何可胜述然观其一生受用无非禅学而已以彼之聪明博洽使于吾道诚加之意由博而约当有必至之理其所成就岂不伟然为一代之钜儒哉弃周鼎而宝康瓠吾不能不深为潜溪惜也
  禅学毕竟浅若于吾道有见复取其说而详究之毫发无所逃矣
  朱陆之异同虽非后学所敢轻议然置而弗辨将莫知所适从于辨宜有不容已者辨之弗明而弗措焉必有时而明矣岂可避轻议先儒之咎含胡两可以厚诬天下后世之人哉夫斯道之弗明于天下凡以禅学混之也其初不过毫厘之差其究奚啻千万里之远然为禅学者既安于其陋了不知吾道之为何物为道学者或未尝通乎禅学之本末亦无由真知其所以异于吾道者果何在也尝考两程子张子朱子早岁皆尝学禅亦皆能究其底蕴及于吾道有得始大悟禅学之非而尽弃之非徒弃之而已力排痛辟闵闵焉惟恐人之䧟溺于其中而莫能自振以重为吾道之累凡其排辟之语皆有以洞见其肺腑而深中其膏肓之病初非出于揣摩臆度之私也故朱子目象山为禅学盖其见之审矣岂尝有所嫌忌必欲文致其罪而故加之以是名哉愚自受学以来知有圣贤之训而已初不知所谓禅者何也及官京师偶逢一老僧漫问何由成佛渠亦漫举禅语为答云佛在庭前柏树子愚意其必有所谓为之精思达旦揽衣将起则恍然而悟不觉流汗通体既而得禅家证道歌一编读之如合符节自以为至竒至妙天下之理莫或加焉后官南雍则圣贤之书未尝一日去手潜玩久之渐觉就实始知前所见者乃此心虚灵之妙而非性之理也自此研磨体认日复一日积数十年用心甚苦年垂六十始了然有见乎心性之真而确乎有以自信朱陆之学于是乎仅能辨之良亦钝矣盖尝遍阅象山之书大抵皆明心之说其自谓所学因读孟子而自得之时有议之者云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无伎俩其亦以为诚然然愚观孟子之言与象山之学自别于此而不能辨非惟不识象山亦不识孟子矣孟子云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以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一段言语甚是分明所贵乎先立其大者何以其能思也能思者心所思而得者性之理也是则孟子吃紧为人处不出乎思之一言故他日又云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而象山之教学者顾以为此心但存则此理自明当恻隐处自恻隐当羞恶处自羞恶当辞逊处自辞逊是非在前自能辨之又云当宽裕温柔自宽裕温柔当发强刚毅自发强刚毅若然则无所用乎思矣非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之本旨也夫不思而得乃圣人分上事所谓生而知之者而岂学者之所及哉茍学而不思此理终无由而得凡其当如此自如此者虽或有出于灵觉之妙而轻重长短类皆无所取中非过焉斯不及矣遂乃执灵觉以为至道谓非禅学而何盖心性至为难明象山之误正在于此故其发明心要动辄数十百言亹亹不倦而言及于性者绝少间因学者有问不得已而言之止是枝梧笼罩过并无实落良由所见不的是以不得于言也尝考其言有云心即理也然则性果何物邪又云在天者为性在人者为心然则性果不在人邪既不知性之为性舎灵觉即无以为道矣谓之禅学夫复何疑然或者见象山所与王顺伯书未必不以为禅学非其所取殊不知象山阳避其名而阴用其实也何以明之盖书中但言两家之教所从起者不同初未尝显言其道之有异岂非以儒佛无二道惟其主于经世则遂为公为义为儒者之学乎所谓阴用其实者此也或者又见象山亦尝言致思亦尝言格物亦尝言穷理未必不以为无背于圣门之训殊不知言虽是而所指则非如云格物致知者格此物致此知也穷理者穷此理也思则得之得此者也先立乎其大者立此者也固皆本之经传然以立此者也一语证之则凡所谓此者皆指心而言也圣经之所谓格物穷理果指心乎故其广引博证无非以曲成其明心之说求之圣贤本旨竟乖戾而不合也或犹不以为然请复实之以事有杨简者象山之高第弟子也尝发本心之问遂于象山言下忽省此心之清明忽省此心之无始末忽省此心之无所不通有詹阜民者从游象山安坐暝目用力操存如此者半月一日下楼忽觉此心已复澄莹象山目逆而视之曰此理已显也盖惟禅家有此机轴试观孔曽思孟之相授受曽有一言似此否乎其证佐之分明脉路之端的虽有善辨殆不能为之出脱矣盖二子者之所见即愚往年所见之光景愚是以能知其误而究言之不敢为含胡两可之词也嗟夫象山以英迈绝人之资遇高明正直之友使能虚心易气舎短取长以求归于至当即其所至何可当也顾乃眩于光景之竒特而忽于义理之精微向道虽勤而朔南莫辨至于没齿曽莫知其所以生者不亦可哀也夫其说之传至于今未泯尊崇而信奉之者时复有见于天下杜牧之有云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愚惕然有感乎斯言是故不容于不辨
  程子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尝见席文同鸣冤录提纲有云孟子之言程子得之程子之后陆子得之然所引程子之言只到复入身来而止最紧要是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二语却裁去不用果何说邪似此之见非惟无以直象山之冤正恐不免冤屈程子也
  程子言性即理也象山言心即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是则彼非彼是则此非安可不明辨之昔吾夫子赞易言性屡矣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曰成之者性曰圣人作易以顺性命之理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但详味此数言性即理也明矣于心亦屡言之曰圣人以此洗心曰易其心而后语曰能说诸心夫心而曰洗曰易曰说洗心而曰以此试详味此数语谓心即理也其可通乎且孟子尝言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尤为明白易见故学而不取证于经书一切师心自用未有不自误者也自误已不可况误人乎
  象山言孔子十五而志于学是已知道时矣虽有所知未免乍出乍入乍明乍晦或警或纵或作或辍至三十而立则无出入明晦警纵作辍之分矣然于事物之间未能灼然分明见得至四十始不惑夫其初志于学也即已名为知道縁何既立之后于事物之间见得犹未分明然则所已知者果何道所未见者果何物耶岂非以知存此心即为知道邪然象山固尝有言但此心之存则此理自明以圣人之资犹待二十五年之久方能灼然有见则其言亦不副矣且所知所见各为一物吾圣人之学安有是哉愚非敢轻议先儒不直则道不见有罪我者固不得而辞也
  吴康斋之志于道可谓专且勤矣其所得之浅深无所考见观其辞官后疏陈十事皆组织圣贤成说殊无统纪求之孟子反约之旨得无有未至乎其辞官一节真足以廉顽立懦察其初意亦非以不屈为高盖欲少需岁时有所献纳观其合否以为去就之决也但当时事体殊常形势多阻浅深之际斟酌为难诸老所以不复坚留其或有见而康斋之决去所得亦已多矣謇斋琐缀录记康斋晩年一二事虽未必诬然好学如康斋节操如康斋何可多得取其大而略其细固君子之道也
  薛文清读书甚有体认工夫见得到处尽能到区区所见盖有不期而合者矣然亦有未能尽合处信乎归一之难也录中有云理气无缝隙故曰器亦道道亦器其言当矣至于反复证明气有聚散理无聚散之说愚则不能无疑夫一有一无其为缝隙也大矣安得谓之器亦道道亦器𫆀盖文清之于理气亦始终认为二物故其言未免时有窒碍也夫理精深微妙至为难言茍毫发失真虽欲免于窒碍而不可得故吾夫子有精义入神之训至于入神则无往而不通矣此非愚所能及然心思则既竭焉尝窃以为气之聚便是聚之理气之散便是散之理惟其有聚有散是乃所谓理也推之造化之消长事物之终始莫不皆然如此言之自是分明并无窒碍虽欲寻其缝隙了不可得矣不识知言之君子以为何如
  薛文清学识纯正践履笃实出处进退惟义之安其言虽间有可疑然察其所至少见有能及之者可谓君子儒矣
  读书录有云韩魏公范文正诸公皆一片忠诚为国之心故其事业显著而名望孚动于天下后世之人以私意小智自持其身而欲事业名誉比拟前贤难矣哉其言甚当薛文清盖有此心非徒能为此言而已大抵能主忠信以为学则必有忠诚以事君事君之忠当素定于为学之日
  近世道学之倡陈白沙不为无力而学术之误亦恐自白沙始至无而动至近而神此白沙自得之妙也愚前所谓徒见夫至神者遂以为道在是矣而深之不能极而几之不能研虽不为白沙而发而白沙之病正恐在此章枫山尝为余言其为学本末固以禅学目之胡敬斋攻之尤力其言皆有所据公论之在天下有不可得而诬者矣
  邱文庄公雅不喜陈白沙大学衍义中有一处讥议异学似乎为白沙发也然公之文学固足以名世而未有以深服白沙之心其卒也白沙祭之以文意殊不满此殆程子所谓克己最难者也
  胡敬斋大类尹和靖皆是一敬字做成居业录中言敬最详盖所谓身有之故言之亲切而有味也然亦尽穷理但似乎欠透如云气乃理之所为又云人之道乃仁义之所为又云所以为是太和者道也又云有理而后有气又云易即道之所为但熟读系辞传其说之合否自见盖朱子虽认理气为二物然其言极有开阖有照应后来承用者思虑皆莫之及是以失之若余子积之性书则其甚焉者也性书有云气尝能辅理之美矣理岂不救气之衰乎余偶为着一语云不谓理气交相为赐如此
  胡敬斋力攻禅学盖有志于闲圣道者也但于禅学本末似乎未尝深䆒动以想像二字断之安能得其心服邪盖吾儒之有得者固是实见禅学之有得者亦是实见但所见者不同是非得失遂于此乎判尔彼之所见乃虚灵知觉之妙亦自分明脱洒未可以想像疑之然其一见之馀万事皆毕卷舒作用无不自由是以猖狂妄行而终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也愚所谓有见于心无见于性当为不易之论使诚有见乎性命之理自不至于猖狂妄行矣盖心性至为难明是以多误谓之两物又非两物谓之一物又非一物除却心即无性除却性即无心惟就一物中分剖得两物出来方可谓之知性学未至于知性天下之言未易知也
  居业录云娄克贞见搬木之人得法便说他是道此与运水搬柴相似指知觉运动为性故如此说夫道固无所不在必其合乎义理而无私乃可为道岂搬木者所能设使能之亦是儒者事矣其心必以为无适而非道然所搬之木茍不合义亦可谓之道乎愚读此条不觉嘅然兴叹以为义理之未易穷也夫法者道之别名凡事莫不有法茍得其法即为合理是即道也搬木者固不知道为何物但据此一事自是暗合道妙与夫妇之愚不肖与知能行一也道固无所不在若搬木得法而不谓之道得无有空缺处邪木所从来或有非义此其责在主者夫岂搬者之过邪若搬者即主则其得法处自是道得之非义自是非道顾可举一而废百邪禅家所言运水搬柴无非妙用盖但以能搬能运者即为至道初不问其得法与否此其所以与吾儒异也克贞虽是禅学然此言却不差敬斋乃从而讥之过矣
  王伯安学术具在传习录中观其与萧惠及陆原静答问数章可谓吾无隐乎尔录中千言万语无非是物而变动不居故骤而读之者或未必能知其落着也原静却善问尽会思索苐未知后来契合何如
  尝得湛元明所著书数种观其词气格力甚类杨子云盖欲成一家言尔然元明自处甚高自负甚大子云岂其所屑为哉区区之见多有未合恨无由相与细讲以归于至一姑记其一二如左
  一阴一阳之谓道吾夫子赞易语也元明云自其一阴一阳之中者谓之道然则圣人之言亦容有欠缺处邪殆不然矣
  易卦三百八十四爻中正备者六十有四中而不正者亦六十有四正而不中者百二十有八不中不正者亦百二十有八元明云吾观于大易而知道器之不可以二也爻之阴阳刚柔器也得其中正焉道也其说器字甚明然但以得其中正者为道不过六十四爻而已馀爻三百二十以为非道则道器不容于不二矣如以为道则固未尝得其中正也不识元明果何以处之邪
  元明言犬牛之性非天地之性即不知犬牛何从得此性来天地间须是二本方可
  所谓理一者须就分殊上见得来方是真切佛家所见亦成一片縁始终不知有分殊此其所以似是而非也其亦尝有言不可笼统真如瞒盰佛性大要以警夫顽空者尔于分殊之义初无干渉也其既以事为障又以理为障直欲扫除二障乃为至道安得不为笼统瞒盰乎陈白沙谓林缉熙曰斯理无一处不到无一息不运得此欛柄入手更有何事其说甚详末乃云自兹以往更有分殊处合要理会夫犹未尝理会分殊而先已得此欛柄愚恐其未免于笼统瞒盰也况其理会分殊工夫求之所以自学所以教人皆无实事可见得非欲稍自别于禅学而姑为是言邪湛元明为作改葬墓碑并合要理会一句亦不用其平日之心传口授必有在矣
  白沙诗教开卷第一章乃其病革时所作以示元明者也所举经书曽不过一二语而遂及于禅家之杖喝何耶殆熟处难忘也所云莫杖莫喝只是掀翻说盖一悟之后则万法皆空有学无学有觉无觉其妙旨固如此金针之譬亦出佛氏以喻心法也谁掇云者殆以领悟者之鲜其人而深属意于元明耳观乎莫道金针不传与江门风月钓台深之句其意可见注乃谓深明正学以辟释氏之非岂其然乎溥博渊泉而时出之道理自然语意亦自然曰藏而后发便有作弄之意未可同年而语也四端在我无时无处而不发见知皆扩而充之即是实地上工夫今乃欲于静中养出端倪既一味静坐事物不交善端何縁发见遏伏之久或者忽然有见不过虚灵之光景耳朝闻夕死之训吾夫子所以示人当汲汲于谋道庶几无负此生故程子申其义云闻道知所以为人也夕死可矣是不虚生也今顾以此言为处老处病处死之道不㡬于侮圣言者乎道乃天地万物公共之理非有我之所得私圣贤经书明若日星何尝有一言以道为吾为我惟佛氏妄诞乃曰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今其诗有云无穷吾亦在又云玉台形我我何形吾也我也注皆指为道也是果安所本邪然则所谓才觉便我大而物小物有尽而我无尽正是惟我独尊之说姑自成一家可矣必欲强合于吾圣人之道难矣哉
  杨方震复余子积书有云若论一则不徒理一而气亦一也若论万则不徒气万而理亦万也此言甚当但亦字稍觉未安
  人呼吸之气即天气之气自形体而观若有内外之分其实一气之往来尔程子云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即气即理皆然
  蔡介夫中庸蒙引论鬼神数段极精其一生做穷理工夫且能力行所学盖儒林中之杰出者
  老子五千言诸丹经莫不祖之详其首尾殊未见其有不合者然则长生久视之道当出于老子无疑矣
  魏伯阳参同契将六十四卦翻出许多说话直是巧其实一字也无所用故有教外别传之说后来张平叔说得亦自分明所谓工夫容易药非遥说破人须失笑是已使吾朱子灼知其为可笑其肯留意于此乎然朱子之考订此书与注楚辞一意盖当其时其所感者深矣吾党尤不可不知
  参同契有彭晓陈显微储华谷阴真人俞琰陈致虚六家注皆能得其微旨内俞注最佳次则二陈阴注似乎意未尽达盖秘之也储注甚简中间却有眼目彭注亦未甚明又有无名氏二家注一家专言内事一家以傅会𬬻火之术失之远矣俞有易外别传一卷亦佳其言大抵明备而含蓄此所以优于他注也
  读参同契发挥到蟾蜍与兔魄日月无双明下方出呼吸二字要之金丹作用之妙不出呼吸二字而已如不识此二字之为妙皆惑于他岐者也
  仙家妙旨无出参同契一书然须读悟真篇首尾贯通而无所遗方是䆒竟处也悟真篇本是发明仙家事末乃致意于禅其必有说矣然使真能到得䆒竟处果何用乎
  神仙之说自昔聪明之士鲜不慕之以愚之愚早亦尝究心焉后方识破故详举以为吾党告也天地间果有不死之物是为无造化矣诚知此理更不必枉用其心如其信不能及必欲侥幸于万一载胥及溺当谁咎哉
  尝阅佛书数种姑就其所见而论之金刚经心经可为简尽圆觉词意稍复法华紧要指示处才十二三馀皆闲言语耳且多诞谩逹磨虽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然后来说话不胜其多亦尝略䆒其始终其教人发心之初无真非妄故云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悟入之后则无妄非真故云无明真如无异境界虽顿渐各持一说大抵首尾衡决真妄不分真诐淫邪遁之尤者如有圣王出韩子火攻之䇿其必在所取夫
  朱子尝答金刚经大意之问有云彼所谓降伏者非谓欲遏伏此心谓尽降収世间众生之心入它无馀涅槃中灭度都教你无心了方是此恐未然详其语意只是就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说盖欲尽灭诸相乃见其所谓空者耳
  法华经如来寿量品所云成佛以来甚大久远寿命无量常住不灭虽不实灭而言灭度以是方便教化众生此经中切要处诸佛如来秘密之藏不过如此闲言语居其大半可厌分别功德品偈中所说若布施若持戒若忍辱若精进若禅定五波罗蜜皆谓之功德及云有善男女等闻我说寿命乃至一念信其福过于彼盖于虽灭不灭之语若信得及即是实见是为第一般若多罗蜜其功德不可思议以前五者功德比此千万亿分不及其一其实只争悟与未悟而已
  事理二障出圆觉经其失无逃于程子之论矣经有草堂僧宗密疏略未及见但见其所自序及裴休一序说得佛家道理亦自分明要皆只是说心遂认以为性终不知性是何物也此经文法圆熟照应分明颇疑翻译者有所润色大抵佛经皆出翻译者之手非尽当时本文但随其才识以为浅深工拙焉耳
  中庸举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二语而申之云言其上下察也佛家亦尝有言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语意绝相似只是不同若能识其所以不同自不为其所惑矣
  朱子尝论及释氏之学大抵谓若识得透应干罪恶即都无了然则此一种学在世上乃乱臣赋子之三窟耳所举王履道者愚未及详考其人但尝验之邢恕明辨有才而复染禅学后来遂无所不为吁可畏哉







  困知记卷下
<子部,儒家类,困知记>
  往年尝述愚见为困知记两卷盖欲以告初学之士使不迷其所向焉尔惟理至难明而愚言且拙意有未尽乃复笔为是编虽词若稍繁或颇伤直区区之意诚亦有不得已者世有君子必能亮之续刻完因赘此于末简嘉靖辛卯夏六月丙辰整庵书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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