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玉珍 国初群雄事略卷之六
周张士诚
作者:钱谦益 
周张士诚
士诚姓张氏,泰州白驹场人。至正十三年正月起兵,陷泰州。十四年正月据高邮,僭称诚王,国号大周,改元天祐。十七年降于元,授太尉。二十三年自称吴王。二十七年九月,大明兵克平江,被执,自缢死,年四十又七。国亡。

至正十三年癸巳五月乙未,泰州白驹场亭民张士诚及其弟士德、士信为乱,陷泰州及兴化县,遂陷高邮,据之。

士诚,小字九四,泰之白驹场亭民,以操舟运盐为业。少有膂力,无赖,贩盐诸富家,富家多凌侮之,或弗酬其直。弓兵邱义者,屡窘辱之,士诚不胜愤。癸巳正月,遂与其弟士义、士德、士信结壮士李伯昇等十八人,杀邱义并所雠富家,焚其庐舍,延烧民居甚众。自度不可已,乃入旁近场,招集少年谋起兵。行至丁溪,大姓刘子仁集众拒之,士义中矢死,士诚益愤怒,欲灭子仁,子仁众溃入海。士诚遂乘胜攻泰州,有众万馀,克兴化,结寨于得胜湖。四月,元以万户告身招之,士诚不受命。五月,攻破高邮,入据之。《太祖实录‧张士诚本传》。
泰州地滨海,海上盐场三十有六,隶两淮盐运使司。士诚与弟士义、士德、士信并驾运盐纲船,兼业私贩,初无异志。至正十一年,天下兵起,朱定一、陈赞五、汪宗五作乱江阴,泰州人王克柔者,家富好施,多结游侠,将为不轨。高邮知府李齐收捕于狱。李华甫与面张四素感克柔恩,谋聚众劫狱。齐以克柔解发扬州,后招安华甫为泰州判,四为千夫长。十三年,士诚又与华甫同谋起事。未几,士诚党与十有八人共杀华甫,遂并其众,焚掠村落,驱民为盗,陷通、泰、高邮,自称诚王,改元天祐,设官分职,把截要冲,南北梗塞。立淮南行中书省于扬州,以扼其势。既而亦招安之,立义兵元帅府,以官其党。然狙诈百出,卒不就降。《辍耕录》。
先是,中原上马贼剽掠淮、汴间,朝廷不能制。张九四为盐场纲司牙侩,以公盐夹带私盐,并缘为奸利。资性轻财好施,甚得人心。当时盐丁苦于官役,遂共推为主作乱。《草木子》。
十三年,张士诚为乱,陷泰州。河南行省遣高邮知府李齐往招降,被拘。久之,贼党自相杀,始纵齐来归。泰州平,贼徒尚蜂聚,士诚鼓变,杀参知政事赵琏,掠官库民财,走入得胜湖,俄陷兴化县。行省以左丞偰哲笃偕宗王镇高邮,使齐出守甓社湖。夏五月乙未,数贼入城,一噪呼,官省宪官皆遁。齐急还救城,贼已闭门拒我,[1]遂连兴化接得胜湖,舟舰四塞,[2]蔓延入宝应县。已而有诏,凡叛逆者赦之。诏至高邮,不得入,贼绐曰︰“请李知府来,乃受命。”行省强齐往,至则下齐狱中。士诚本无降意,特迁延为缮饰计耳。官军谍知之,乃进攻城,士诚呼齐使跪,齐叱曰︰“吾膝如铁,岂肯为贼屈!”士诚怒,扼之跪,齐立而诟之,乃拽倒,捶碎其膝而呙之。《元史‧忠义传》。
河南兵起,两淮骚动,乃析河南地,立淮南江北行省于扬州,以赵琏参知政事。会张士诚为乱,突起海滨,陷泰州、兴化,行省遣兵讨之,不克。乃命高邮知府李齐往招谕之。士诚因请降,行省授以民职,[3]且乞从征讨以自效。遂移琏镇泰州,琏乃趣士诚治划船,趋濠、泗。士诚疑惮不肯发,又觇知琏无备,遂复反。夜四鼓,纵火登城,琏力疾扪佩刀上马,与贼斗市衢。贼围琏,邀至其船,琏驰骑奋击,贼以槊撞琏坠地,欲舁登其舟,琏嗔目大骂,遂死之。《元史‧忠义传》。
泰州李二起,行省移纳速剌丁捍高邮得胜湖,焚贼船二十馀拕。李二失援,遂降。其党张士诚杀李二,复为乱,戕参政赵琏,入据兴化,而水陆袭高邮,屯兵东门。纳速剌丁以舟师会诸军讨之。距三垛镇,发火筒火镞射之,死者蔽流而下。贼缭船于背,尽力夹攻,而阿速卫军及真、滁万户府等官皆遁走。纳速剌丁与其三子皆死之。《元史‧忠义传》。
诏使往高邮,不得达而还,谬称贼已迎拜,但乞名爵耳。行省不虞其欺,遣本省照磨盛昭入高邮,授所与士诚官。士诚拒不听,拘诸舟中。既而官军逼高邮,士诚授昭以兵,使出拒官军,昭叱之,大骂不绝口。贼怒,先剜其臂肉,而后磔之。《元史‧忠义传》。
癸巳正月,张士诚起自泰州,刘子仁兵溃,其势始振,从者万馀人。三月,攻陷泰州,淮南行省告变,元以万户告身招之,不受。五月,复陷泰州及兴化县,遂据高邮。行省复遣高邮知府李齐谕之降,士诚不从。《平吴录》。
按︰《实录》士诚以癸巳正月起事。此云五月乙未者,纪其陷高邮之月也。考癸巳正月士诚起事,既陷泰州,行省遣兵讨之,不克。乃遣高邮知府李齐谕降。降而复叛,再陷泰州,杀赵琏,遂破兴化,据高邮,杀李齐及盛昭。《平吴录》乃于三月书“元以万户告身招之,不听”。又于五月书“行省再遣李齐谕之,不听”。则以一事为二事矣。又,盛昭之死,当在李齐之后,《元史‧忠义传》甚明,《平吴录》相传出于吴文定公,杂据《元史》、《实录》,而岁月先后错互不一,今悉正之。

六月,诏前河西廉访副使也先不花为淮西添设宣慰副使,讨泰州。诏淮南行省平章政事福寿讨兴化。

至正十四年甲午周天祐元年。春正月甲子,张士诚僭国号大周,自称诚王,改元天祐。

二月,命湖广行省平章政事茍儿为淮南行省平章政事,统兵攻高邮,不克,义兵万户石普力战死之。

石普者,徐州人也,以枢密院都事从枢密院官守淮安。时张士诚据高邮,普诣丞相脱脱,面陈破敌之策,且曰︰“高邮负重湖之险,骑兵卒莫能前。与普步兵三万,保取之。高邮既平,濠、泗易破。”丞相壮其言,命权山东义兵万户府事,招义民万人以行。[4]汝中柏阴沮之,减其军半,又使听淮南行省节制。普行次范水寨,日未夕,令军且具食,夜漏三刻,衔枚趋宝应。其营中更鼓如平时。抵县,即登城树帜,贼大惊溃,乘胜拔十馀寨。将抵高邮,分兵三道,普自将攻北门,贼败,遁入城。普先士卒蹑之,纵火焚关门,贼惧,谋弃城走。而援军望之,按不进,且忌普成功,总兵者遣蒙古千骑,突出普军前,欲收先入之功。而贼以死捍,蒙古军即驰回,普止之不可,遂为贼所蹂践,相率堕水中。普军乱,勒馀兵,血战良久,仗剑大呼,直入贼陈中,从者仅三十人。日西援绝,堕马,步战,头目左胁为枪所中,犹手握短枪斫贼,与从者力战,皆死之。《元史‧忠义传》。

六月辛卯,张士诚寇扬州。丙申,达识帖睦尔以兵讨张士诚,败绩,诸军皆溃。诏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佛家闾会达识帖睦尔复进兵讨之。

按︰《元史》于此下记“己酉,盱眙县陷。庚戌,泗州陷,官军溃”。《平吴录》诸书皆牵连书之,不知士诚兵力仅能出没高邮、扬州,旋为脱脱围困,仅而得免,岂能遽及盱、泗?陷盱、泗者,盖濠、泗之兵,非高邮也。当时高邮、濠、泗兵势颇相因依,故石普告脱脱曰︰“高邮既平,则濠、泗易破。”脱脱既围高邮,即分兵西平六合,盖为此也。详在《龙凤事略》中。

九月辛酉,诏脱脱以太师、中书右丞相总制诸王、诸省各翼军马,董督总兵、领兵大小官出征高邮。

十一月丁卯,脱脱领大兵至高邮。辛未,战于高邮城外,大败贼众。乙酉,脱脱遣兵平六合县。

十二月丁酉,诏削脱脱官,安置淮安。以河南行省左丞太不花等统其军。

诏以脱脱老师费财,已逾三月,坐视寇盗,恬不为意。削脱脱官爵,安置淮安路。《元史》。
张士诚据高邮,屡招谕之不降。诏脱脱总制诸王、诸省军讨之,黜陟予夺,一切庶政,悉听便宜行事,省、台、院、部诸司听选官属从行,禀受节制。西域、西番皆发兵来助,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出师之盛,未有过之者。十一月,至高邮。辛未至乙酉,连战皆捷。分遣兵平六合,贼势大蹙。俄有诏,罪其顿师玩寇,命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知枢密院事雪雪代将其兵,削其官爵,安置淮安。《元史‧脱脱传》。
元贬脱脱诏略曰︰“答剌罕太师、中书右丞相脱脱,往年徂征徐土,仅复一城,不日而旋失。兹者荐总大兵,再期扫荡,师老财费,已逾三月,徒怀眷恋之思,曾无尺寸之效。坐视寇玩,日减精锐,虚费国家之钱粮,诳诱朝廷之名爵。皇子爱猷识里答剌俯请大宥,[5]可削去兵柄,安置淮安路,其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安置宁夏路。脱脱以下兵将等各以大义效忠从事。”宣读毕,脱脱匹马北归,将士溃乱,元兵不复振矣。俞本《纪事录》。
脱脱总天下兵围高邮,日事攻击,矢石雨注,城中几不支,日议降附,又恐罪在不赦。围者亦指日望成功。忽有诏旨来卸军,军中闻之,皆大哭。当诏未开读时,参议龚伯遂进曰︰“丞相出师时,尝被密旨。今奉密旨,一意进讨可也。诏书且勿开,开则大事去矣。”脱脱摇首曰︰“不可。”遂受诏。大军百万一时四散。先是,诸大臣子弟从行者,哈麻历告其家,阴遣人来军中曰︰“诏书且至,不即散者,当族诛。”故散之之遽如此。其散而无所之者,多从红军,如铁甲一军入襄阳,号铁甲兵者是也。是时,高邮危困已甚,脱脱分兵定真州,平六合,将攻濠、徐,远近凛然,国势渐张。而哈麻奸邪误国,遂至危亡不救,可胜惜哉!《庚申外史》。
脱脱师号百万,声势甚盛。及抵城下,毛葫卢军已有登其城者。忌功者曰︰“不得总兵官命,如何辄自先登!”乃召还。及再攻之,不下。未几,下诏贬脱脱,师遂溃叛。《草木子》。
诏未下时,部将董抟霄对脱脱言︰“天兵南下,势如破竹,今老师费财,何面目归报天子!不若先攻其易。”脱脱从其言,分兵破天长、六合,贼皆溃散,所杀者悉良民。及攻高邮,堕其外城,城中震恐,自分亡在旦夕。忽闻诏解脱脱权,勇气百倍,出城拒敌,诸卫铁甲军抱不平者,尽皆散去,或相聚山林为盗,高邮不可得而复矣。《辍耕录》。
脱脱兵攻高邮未下,元主以谗解其兵柄。士诚乘隙出兵奋击,元兵大败。《太祖实录‧张士诚本传》。
士诚乘间与李伯昇等十八人溃围突出走海上,其下稍稍赴之。《月山丛谈》。
按︰《实录‧潘原明本传》云︰“士诚与李伯昇、潘原明、吕珍等十八人突围北走。”考脱脱解兵之日,开门纵击,元兵已星散矣,士诚何为又出走海上哉?

至正十五年乙未天祐二年。四月,诏翰林待制乌马儿、集贤待制孙㧑招安张士诚,仍赍宣命、印信、牌面,与镇南王孛罗不花及淮南行省廉访司等官商议给付之。

张士诚据高邮,或谓其有降意,朝廷择乌马儿为使,招谕士诚,而用㧑为辅行。㧑家居,不知也。中书借㧑集贤待制,给驿,就其家起之。㧑强行,抵高邮,士诚不迎诏使。㧑等既入城,反复开谕,士诚拘之他室,或日一馈食,或间日一馈食,欲以降㧑,㧑唯诋斥而已。乃令其党捶㧑,肆其凌辱,㧑不恤也。及士诚徙平江,㧑与士诚部将张茂先谋,将㧑所授站马札子,遣壮士浦四、许成赴镇南王府,约日进兵复高邮。谋泄,执㧑讯问,㧑骂不绝口,竟为所害。后贼中见失节者,辄自相嗤曰︰“此岂孙待制耶!”《元史‧忠义传》。
按︰《实录》纪㧑与乌马儿招谕在癸巳四月,误也。《平吴录》亦误。

五月,命淮南行省平章政事咬住、淮东廉访使王也先迭儿抚谕高邮。乙未,淮东饥,张士诚留兵守高邮,由通州渡江入福山港,陷常熟。

江阴群寇互相吞啖,汪宗三、朱英分党戕杀。宗三将入城杀英,时英就招安为判官,州之僚佐无如之何,遂申白江浙行省云︰“朱英谋反。”省差元帅观孙压境。观孙利其货赂,逗遛不进。英因乘间挈家逃去,过江求救于张士诚,仍质妻子借兵复仇。士诚初亦疑惑,弗听。英盛陈江南土地之广,钱粮之多,子女玉帛之富。于是遣士德率高邮贼众击横坍,渡镝山。《辍耕录》。
江阴石牌民朱定者,贩盐无赖,武断乡曲。与石桥富民赵氏有隙,集众相攻击。定乃降元,授江阴判官,寻复为盗。元遣江浙参政纳麟哈剌讨之。定穷蹙,乃遣人导士诚兵由通州渡江入常熟,陷平江。士诚署定为参政,遣元帅栾瑞为戍石牌。《太祖实录》。

至正十六年丙申天祐三年。正月壬午,张士德兵取常熟州。

高邮兵由通州渡江入福山港,时福山有曹氏,富甲州中,众肆抢掠,一夕而空。《平吴录》。

二月,高邮张士诚陷平江路,据之。改平江路为隆平府,遂陷湖州、松江、常州。

江南自兵兴以来,官军死锋镝,乡村农夫荐罹饥馑,投充壮丁,生不习兵,乌合瓦解。江浙行省丞相达识帖木儿,有旨得便宜行事,升漕运万户脱因为参政,统领官军、民义,捍御境上。平江达鲁花赤六十病亡,升松江府达鲁花赤哈散沙为平江达鲁花赤,领兵出战。除都水庸田使贡师泰为平江总管,巡守城池。吴江境上止有元帅王与敬。官军一战而杀死者过半,残兵千馀,欲走入城,城中闭门不纳,退屯嘉兴,旋抵松江。士德众才三四千人,长驱而前,直造北门。弓不发矢,剑不接刄。明旦,缘城而上,遂据有平江路,二月壬子朔也。劫掠奸杀,惨不忍言。脱因匿俞家园,自刎不死,游兵杀之。哈散沙在境外闻城破,自溺死。既而昆山、嘉定、崇明州人相继来降。维扬苏昌龄避乱居吴门,士德用为参谋,称曰苏学士。毁承天寺佛像为王宫,易平江路为隆平郡,立省、院、六部、百司。凡有寺观庵院、豪门巨室,将士争夺,分占而居,了无虚日者几月。《辍耕录》。
兵入娄、齐二门,镇将脱寅率兵御之,郡人杨椿力战而死。脱寅畏贼,避匿于娄门十八营丛蓧中,为乱兵所杀。当是时,吴中全盛,甲仗、钱谷如山,守臣贡师泰辈弃之,相率遁去。士德既入郡城,即承天寺为府,毁去佛像,据坐大殿,复射三矢于栋上。《平吴录》。
平江缺守,贡师泰以选为平江路总管。其年冬,甫视事,张士诚自高邮率众渡江来攻。明年春,守将斩关遁去,师泰领义兵出战,力不敌,亦怀印绶弃城遁,匿海滨者久之。《元史‧贡师泰传》。
密闻贡平江诡姓张平轩,遁海上。《梧溪集》。
师泰易姓名端木氏,隐居云间。《乐郊私语》。
至正丙申正月辛亥晦,义军府参谋杨椿与守齐门,淮兵奄至,众皆不知所为,椿独谓寇不足畏。明日,城且陷,犹跃马呼其子,若有所指授。追者及之,遂并遇害。铍交于胸,终无少屈。椿故吴下授徒,累应乡试,其举将,固所假馆,感知己而强起,区区就小职,乃自振拔如此。张又蔚《杨参谋诔》。
士诚入姑苏,守将脱寅不能御,其参谋杨椿独挺身前向,誓判其锋。盗刃其胸,瞋目怒骂而死。明日,其妻觅得其尸于张香桥,亦自经死。椿字子寿,蜀之眉山人,徙居吴中。吴宽《家藏集》。

椿入幕之明日,外兵即附城,椿戎衣率其卒,昼夜独守一隅。比明,兵夺门入,椿犹持弓矢督战,遂死城下。其一子,年十六,亦死。徐显《集杨椿传》。

淮张入吴,嘉定州倅奉印降,州吏尤鼎臣沮之,为其将絷,且谕以官,抗不受,杖百,锢于家。《梧溪集》。

达识帖睦尔以苗帅杨完者守嘉兴。

淮人陷平江,嘉兴为藩镇喉舌,有司告援急星火,驿使交道中不绝。塔失帖木儿兵少,策无所出,以完者来守之。完者取道自杭,以兵劫丞相,升本省参知政事,填募民入粟空名告身予之,即拜添设左丞。《辍耕录》。
杨完者抵嘉兴。丙申二月,淮寇夜攻北门,杨自暗中独乘一骑,突贼阵后奋击,出其不意,左右继至,生擒其首,其徒溺死者无算,儒士董性存撰《碑》述其事。《农田馀话》。

元将王与敬以松江叛附于周。

丞相达识与王与敬摄元帅事守松江,与敬据郡应平江。士德既得松江,仍以与敬统兵镇守,自引兵还居隆平。《秘阁元龟政要》。
王与敬,淮西人,以军功得官至元帅。丙申春,淮寇渡江,与敬以所部系于常熟,兵溃,欲退保姑苏。参政脱因闭城不纳,乃抵嘉兴,杨参政完者欲杀之,遂屯兵松江,谋结水寨于淀山诸湖,令上户供给其军,为自保之计。杨参政遣裨将铁木炼思阴图之。与敬知其谋,其属官戴万户嗾其异图,乃焚劫松江以叛,时二月十九日也。铁木及守令以下皆遁。数日,完者裨将萧谅袭击之,夺其妇女数百人,与敬败走,由上海投淮张,伪命为威虏将军,偕伪元帅史文炳复陷松江。次年,淮张纳款,除同佥书行枢密院事。初,淮寇入姑苏,丞相命完者以苗獠由嘉、湖,方谷真以海舟由太仓,水陆并进,为恢复计。值与敬叛,其事遂沮。《农田馀话》。
伪诚王张士诚红军破平江,与敬兵败,径趋嘉兴。又与苗军参政杨完者不协,乃投松江,名曰守城,实欲恋娼妇董赛儿也。达鲁花赤八都帖木儿、知府崔思诚皆与不协,越二日,浙省又命元帅帖古列思提兵镇守,二帅抗衡不相下。十八日夜,与敬下万户戴列孙等自西门放火鼓噪而叛,官僚溃散,检括金帛,自与敬以下人口、辎重皆出西门。二十四日,完者下元帅萧亮、员成等率苗军突至,兵不与敌,与敬遂北出通波塘而去,投降士诚。子女玉帛悉为苗军所有,民亦持挺相逐,列孙、孔镇抚等死者过半。苗在松江,一月火不绝,截人耳、鼻,掠妇女,劫货财,官庾粟四十万,悉籍为己有。居民两遭锋镝,死者填街塞巷,水为不流。四月初十日,士诚下元帅史文炳部兵自湖泖入古塘浦,破淀湖栅,舳舻相衔,旌旗蔽日,苗军一矢不交,夜遁而去。《辍耕录》。

张士德取常州、湖州。

士德之围常州也,万户府知事刘良以援兵至常,命其子毅赍蜡书,浮江间道抵江浙行省求救。毅未及还而城陷,良独不屈,阖门赴水,死者十馀人。刘辰,良之从子也。《秘阁元龟政要》。
常州豪侠黄贵甫间道归款,许为内应,不战而城破,易为毘陵郡,分兵入湖州,一鼓而得,易为吴兴郡。《辍耕录》。
四月壬子,张士诚将赵打虎陷湖州。《太祖实录》。

士诚以周仁为隆平府太守。

仁本锻工,稍习吏事,性资深刻,与士德同心僇力,躬亲细故。《辍耕录》。
周仁,即周铁星,刺敛臣周侲也。张氏亡国,亡于其弟士信,趣亡于毒敛臣周侲。侲,山阳铁冶子,以聚敛功至上卿。伏诛日,曰︰“钱谷盐铁,籍皆在我,汝国欲富,当勿杀我。”王者怒曰︰“亡国贼,不知死罪,敢言是耶!速杀之。”吴人快之,或手额谢天曰︰“今日天开眼也!” 周铁星,国上卿,谈韩、申,为法经。钉棰杖,为国刑,千仓万库内外盈,十有三赋争科名。周铁星,鞭算箕敛无时停。开血河,筑血城,血战舰,血军营,刮民膏,嗍民髓,六郡赤骨填刍灵。齐云倚天一日倾,铁星亡国法当烹。尚持六郡金谷数,丐死万一充虞衡。乌乎!周铁星,十抽一椎百万钉,誓刳尔髅作溺𦉍。铁星碎地启瞆天开顭。杨维祯《咏史乐府》。

三月癸巳,张士诚自高邮来隆平,宫于承天寺万岁阁,改至正丙申为天祐三年,国号大周,历曰明时。以李行素为丞相,弟士德为平章,蒋辉、潘原明为左右丞,史文炳同知枢密院事。

士诚来自高邮,服御器用皆假乘舆,设学士员,开弘文馆,以阴阳术人李行素为丞相,弟士德为平章,提调各郡军马;蒋辉为右丞,居内省,理庶务;潘原明为左丞,镇吴兴;史文炳为枢密院同知,镇松江。《辍耕录》。
平江承天寺,初蓄大木,将造千佛阁。会浙省灾,责有司籍所在木植,寺僧于阁木上皆凿“万岁阁”三字,于是有司不敢取。及阁成,其字固在。当承天重修时,悦楚南来住持,或请题梁,悦曰︰“当有俗人来暂居。”后张士诚由淮渡浙,据以为宫,尽撤殿上像,设坐于其中,且以僧原凿字名其阁。既投降,作太尉,别造府。越四、五年,复为寺。《辍耕录》。

士诚定郡州县,正官名,郡称太守,州称通守,县仍曰尹。郡同知称府丞,知事曰从事,馀则损益之。

至正丙申春,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楚国公士德渡江来,念吴民多艰,牧字者多非才,悉选而更张之。自令、丞、簿、尉以及录事、录判,同日命十有一人。各赐衣二袭,马一匹,粟若干石,肥羜、旨酒有差。而丹阳张君德常为吴县丞,三年考绩,陟县尹。又明年,调同知嘉定州事。壬寅秋,调松江府判官。德常姓张,名经。杨基《送张府判诗序》。

初立镇海万户于太仓。

六月甲寅,江浙行省平章政事三旦八、参知政事杨完者以兵守嘉兴路,御张士诚。

士诚南向,欲取嘉兴。嘉兴则有参政杨完者,统领苗獠、猺獞,名曰“答剌罕”,守御甚坚,屡攻不克。《辍耕录》。

壬申,大明降将陈保二叛降于张士诚,诱执詹、李二将。

保二,常州奔牛坝人。初,聚众以黄帕首,号“黄包头”军。汤和等下镇江,徇奔牛、吕城,保二以众降。至是复叛。《太祖实录》。
太祖遣人往扬州招到青军元帅单居仁、马某等过江。居仁男单大舍纠同吕城“黄包头”元帅陈保二,执头目叛降张士诚。李文忠哨杭州,获陈保二,太祖杀之。克苏州,生擒单大舍付居仁自处之。居仁曰︰“不忠不孝,当碎其肉。”缚于市曹,凌迟处死。《国初事迹》。

乙亥,大明太祖高皇帝遣儒士杨宪通好于张士诚。

书曰︰“近闻足下兵由通州,遂有吴郡。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足下据姑苏以自王,吾深为足下喜。吾与足下,东西境也,睦邻守国,保境息民,古人所贵,吾甚慕焉。自今以后,通使往来,毋惑于交构之言,以生边衅。”士诚得书不说,拘留宪不遣。《太祖实录》。

七月,张士诚遣兵陷杭州,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左答纳失里战死,丞相达识帖睦尔遁。杨完者及万户普贤奴击败之,复其城。

五月,声言张兵南下,杨参政以数万众屯嘉兴。先锋吕才以七千众屯王江泾,商旅不行,军容严肃。张兵遂不敢取道嘉禾,[6]乃自平望、乌墩直捣武林,达丞相恃杨,漫不为备,仅以身免。杨闻之跌足,即统苗土、官军分为三路︰蒋英从大麻、塘栖,董旺从硖石、长安,身率刘震、朱钺从海盐、黄湾而进;吕才、吕昇屯守嘉兴。张军知杨分路而来,遂应接不暇,一败于皋亭山,再败于谢村,三战败于夹城港。水从德清,陆从海盐遁还。初,杨过海上,余劝其留兵三千,遏其归路,杨云︰“此行,贼且成擒,安得有归者?”已而竟得逸去。《乐郊私语》。
七月,淮兵逼杭州,达识帖睦尔即弃城遁于富阳。万户普贤奴力拒之,而杨完者亦引兵至,败走张士诚,达识帖睦尔乃还。初,达识帖睦尔以完者为海北宣慰使都元帅,寻升江浙行省参政,至是遂陞右丞。苗军素无纪律,肆为抄掠,所过荡然无遗。达识帖睦尔方倚完者以为重,故完者骄矜日肆而不可制。《元史‧达识帖睦尔传》。
七月,淮张弟士德据杭州,众号十万。完者自嘉兴赴援力战,士德几不免,由他道而遁,省治以安。杨去嘉兴日,告诸将曰︰“我去,贼必来。”比三日,果至,诸帅合击败之。《农田馀话》。
八月,士德与王与敬提兵入杭州,大军敛锋不敌,丞相退避萧山,士德军检括虏掠。罗木营万户普贤奴乃庆元路全驹儿之子,年未弱冠,智勇过人,率兵先出,完者都领苗军继至,亦挺身巷战。士德大溃,收拾残兵,十丧八九。及攻海盐,又为乍浦锺氏所挠,后得马道骁勇,擒获苗军无算。西南接境,赖此无虞,不然,松江非士诚有矣。《辍耕录》。
平江兵入杭,苗将吴大旺败,[7]完者自嘉兴来,驻兵城东菜市桥外,未即进兵,民自为战胜。《草木子》。 《辍耕录》同。

辛巳,张士诚诱我大明斥候,以舟师来攻镇江。徐达等御之,败其师于龙潭,进攻常州,擒其将张、汤二将军。

张士诚遣兵来围镇江,城中官军与仓夫出城击败之,登船退去。太祖亲率战船继至,直追至黄石永沙,不及而回。郡人叙太祖功迹,立碑于西城,末写龙凤年号。后太祖命毁之。《国初事迹》。
士诚部将吕同佥率兵侵镇江。哨至瓜埠,太祖亲领舟师追至江阴,大获士卒、船只以归。俞本《纪事录》。
秋,攻常州,擒张士诚枭将。士诚恐怖,致具仪物。太祖命中山王遏之。《天潢玉牒》。
秋七月,姑苏张士诚以舟师来攻镇江,上遣兵御之。癸巳,战于龙潭,焚其舟,杀溺甚众。我师遂乘胜进攻常州,徐达等守东鄙。上谓之曰︰“士诚起于盐徒,诈出多端,交必有变。当速出三军,以攻毘陵。倘有说客,勿令擅言。沮其诈说,困其营垒。”于是达等益督兵攻围常州。《皇明本纪》。
张士诚擅称名号遣使,已据毘陵,旌旗相望。其守者潜遣间谍诱我斥候。王察知,遣使归告,请勒兵以讨。朕许之。王将三万人,逼近其垒。复遣使归告,贼势少窘,益兵可下。朕遣战将千馀员,甲士三万,师会,合围毘陵。士诚自姑苏,发其弟张九六将数万众来援。王出逆战,不移时,破之。生擒张九六。太祖御制《中山武宁王徐达神道碑》。
达率师围常州,进薄其垒。且遣使来告,言贼已蹙,请益师。上复遣三万往。于是达军于城西北,汤和军城北,张彪军城东南。士诚遣其弟九六以数万众来援,达曰︰“张九六狡而善斗,使其胜,势不可当,当以计取之。”乃去城十八里,设伏以待,仍命总管王均用率铁骑为奇兵,达亲督师与九六战,锋既交,均用铁骑横冲其阵,阵乱。九六退走,遇伏马蹶,为先锋刁国宝、王虎子所获,并擒其将张、汤二将军。九六即士德,枭鸷有谋,士诚陷诸郡,士德力为多,既被擒,士诚气沮。上欲留士德以诱致士诚,士德间遗书士诚,俾降元以谋我,乃诛之。《太祖实录》。
太祖命徐达攻常州,于甘露寺下营。士诚弟士德来战,达调元帅王玉等击败士德。士德策马走,玉令男虎子追之。士德遇坎坠马,虎子擒之。太祖大喜曰︰“张士诚谋主士德,其人智勇,被我擒之,张氏之事可知矣!”遣人往平江和好。士德母痛之,议令士诚岁贡粮十万石,布一万疋,永为盟信。就以廖同佥易士德,太祖不许。士德以为失身,事无所成,阴寄书与兄,可降元以为之助,遂不食而死。《国初事迹》。

庚子,张士诚征元江浙行省左右司员外郎杨乘,乘自经死。

乘字文载,杭州陷,寓居松江之青龙镇。七月十八日,淮张遣所署官吴县丞张经等赍礼币造请,公请择日受命,以礼币致门外,命子卣卓具牲醴告祖庙。迨暮,起行后圃,顾西日晴好,慨然曰︰“晚节如是,足矣!”夜分,自经死。《辍耕录》。
乘依故人彰德路同知章德居上海,其卒也,章殡之。《梧溪集》。
士诚居吴,颇好士,元臣郭良弼、董绶皆为之用。二人皆乘之徒也,故言乘于士诚。《平吴录》。 《元史‧忠义传》同。

八月己酉,张士诚元帅江通海来降。

史文炳率师攻嘉兴,杨完者击败之。

文炳大举兵攻嘉兴东门,悉为苗军所歼,文炳仅以身免。《辍耕录》。

八月,张氏以水师数万攻嘉兴,杨完者以大军四伏,使小舟数十百艘饵之。敌樯橹蔽天,排川而下,追至杉青,东西岸多积苇以待。南风大作,岸上举火,敌舟焚燎至四十里不止,死者甚众。遂舍舟登陆,进逼城下,战于东爪堰,大破之。斩首万七千级,俘者数千,张士信以伏水遁还。然完者凶肆,掠人货钱、妇女,部曲骄横,民间谣曰︰“死不怨泰州张,生不谢宝庆杨。”《乐郊私语》。

十月戊申,张士诚遣其臣孙居寿奉书来请和。

我师攻城急,士诚遣书卑词求和,愿岁输米二十万石,金五百两,银三百斤,以充军用。《皇明本纪》。
士诚兵既败于常州,又以其弟九六被擒,奉书来曰︰“始者窃伏淮东,甘分草野。缘元政日弛,民心思乱,乘时举兵,起自泰州,遂取高邮,东连海渜,番官将帅,并力见攻,自取溃散,杀其平章实理门、参政赵伯器,遂成深雠。彼乃遣翰林待制乌马儿赍诏抚谕,饵以爵赏,却而不受。今春据姑苏,若无名号,何以服众,南面称孤,势使然也。伏惟上贤以神武之资,起兵淮右,跨有江东。金陵乃帝王之都,用武之国,可为左右建立大业之贺。向获詹、李二将,礼遇未遣;继蒙遣使通好,愚昧不明,久稽行李。今又蒙遣兵逼我毘陵,昼夜相攻,咎实自贻,[8]夫复何说。然省己知过,愿与讲和,以解困厄。岁输粮二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金三百斤,以为犒军之资。各守封疆,不胜感恩。”上复书曰︰“睦邻通好,有邦之常。开衅召兵,实由于尔。向者用师京口,靖安疆埸,师至奔牛、吕城,陈保二望风降附,尔乃诱其叛逆,绐执我詹、李二将。暨遣儒生杨宪赍书通好,又复拘留,构兵启衅,谁执其咎。我是以遣将帅兵,攻围常州,生擒张、汤二将,尚以礼待,未忍加诛。尔既知过,能不堕前好,归我使臣、将校,仍馈粮五十万石,即当班师。况尔所获詹、李,乃吾偏裨小校,无益成败,张、汤二将,尔左右手也。尔宜三思!大丈夫举事,当赤心相示,浮言夸辞,吾甚厌之。”士诚得书不报。《太祖实录》。

十一月,大明元帅徐达大破士诚兵于常州,擒其骁将张德。

壬午,徐达围常州久不下,上复益精兵二万人围之。士诚守将诱我长兴新附义兵元帅郑佥院以兵七千叛去。初,我师四面围常州,及郑佥院叛,我兵四面去其三,达营于城南,遇春营于城东南三十里外。士诚兵挟郑佥院攻徐达、汤和垒,达勒兵与战,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自其垒来援,内外夹击,大破之,生擒其将张德,馀军奔入城。士诚复遣其将吕珍驰入常州,督兵拒守,达复进师围之,城益困。《太祖实录》。
城守犹坚,朕复益新附三万,合势共围。守者诱我新附帅首,倾营入城,助彼来战。御制《中山王神道碑》。
七月,破伪吴张士诚水寨。九月,复从忠武王攻毘陵,会清军叛,[9]与士诚合围魏公于牛塘,王与公大败其众,擒其枭将张将军。宋濂奉敕撰《梁国公赵德胜神道碑》。
是年夏,潘原明将兵过吴江华严寺,夜漏下二刻,月中见浮图上矢影,取弓矢,一发,正中其颠,举军皆贺。陈基《丙申六月中书左丞潘公射吴江佛寺浮图诗序》。
望亭、新城二堡,丙申冬,张氏筑。王逢《诗》云︰“忆昔扁舟自西下,二堡相继无一舍。”《梧溪集》。
丙申春,张氏据有平江,俞俊以贿通松江伪尹郑焕,署宰华亭,用酷刑朘剥,邑民恨入骨髓。《辍耕录》。

至正十七年丁酉《天祐四年》。二月戊申,大明将耿炳文克长兴。

耿炳文、刘成自广德取长兴,士诚将赵打虎以兵三千迎战,败之,追至城西门,打虎走湖州。戊申,克长兴,擒其守将李福安、答失蛮等,义兵万户蒋毅率所部降。《太祖实录》。

三月壬午,大明兵克常州。

常州兵虽少而粮足,及叛兵入城,军多粮少,我师攻益急,吕珍宵遁,遂取之。《太祖实录》。
是月,徐达等取马驮沙,克之。
三月初四日,达克常州,生擒张、汤二将,槛车送应天府。上以善言抚之,不屈,拘于东锦绣坊数日,斩于市。俞本《纪事录》。
按︰《实录》擒张、汤二将在丙申七月,俞本记在丁酉三月,未知孰是,俟更考之。

五月乙亥,大明将耿炳文败张士诚兵于长兴。

士诚遣左丞潘原明、元帅严再兴寇长兴,屯上新桥,炳文击败之,生擒数百人,原明等遁去。《太祖实录》。

己亥,大明兵克泰兴。

江淮分枢密院副使张鉴、佥院何文政攻泰兴。士诚兵来救,元帅徐大兴、张斌击败之,擒其将杨文德等,遂克泰兴。《太祖实录》。

大明枢密院判俞通海、赵馘,以舟师略太湖马迹山,降士诚将钮津等,遂径东洞庭山。

六月己未,大明兵取江阴。

长春枢密分院判官赵继祖、元帅郭天禄、镇抚吴良取江阴。士诚兵据秦望山,我师攻之,大风雨,夜溃,遂据其山。翌日,攻克,命良守之。先是士诚北有淮海,南有浙西,长兴、江阴二邑,皆其要害。长兴据太湖口,陆走广德诸郡;江阴枕大江,扼姑苏、通州济渡之处。得长兴则士诚步骑不敢出广德,窥宣、歙;得江阴则士诚舟师不敢溯大江,上金、焦。至是,并为我有,士诚侵轶路绝。《太祖实录》。

秋七月甲戌朔,丙子,大明兵攻常熟,擒张士诚之弟士德。

夏六月戊辰,取江阴。秋七月丙子,攻常熟。张士德出挑战,公麾兵而进,士德就缚。士德,士诚之弟也。遂征甘露、望亭、无锡诸寨。宋濂《赵德胜神道碑》。
六月,取江阴州,攻常熟,擒张士诚弟士德以归。《天潢玉牒》。
明年,复破其兵于宜兴湖桥,[10]擒其弟张九六,并获其战船、马疋。《皇明本纪》。
七月丁丑,徐达兵徇宜兴,取常熟,击张士诚兵,败之,获马五十疋,船三十艘,降其兵甚众。《太祖实录》。
陈基《癸卯二月二十日舟中望虞山有感》诗云︰“一望虞山一怅然,楚公曾此将楼船。间关百战捐躯地,慷慨孤忠骂寇年。填海欲衔精卫石,[11]驱狼愿假祖龙鞭。至今父老犹垂泪,花落春城泣杜鹃。”
右陈基敬初《夷白集》诗也。基,临海人。至正初,以荐授经筵检讨,谢归,教授吴中。张士德入吴,网罗一时名士,延至幕下,仕伪吴为学士。入国朝,预修《元史》。《集》中所称楚公及平章、荣禄公者,皆谓士德也。平章、荣禄者,士德降元所授,曰楚国公者,元追封也。按《洪武实录》士德以丙申二月据平江,秋七月援毘陵,中山武宁王设伏擒之。我太祖高皇帝御制《武宁神道碑》亦首载其事。今基《舟中望虞山》之诗,则以为楚公身将楼船,百战捐躯之地,此所谓传闻异辞矣。基身在士德幕中,是诗作于癸卯二月渡江使淮之日,不当为无稽之言,而丰碑、国史、简册昭然,又岂宜有错误哉!今年采辑开国功臣事略于宋文宪《銮坡后集》,得《梁国赵武桓公神道碑》云︰“丁酉六月戊辰,取江阴。秋七月丙子,攻常熟。张士德出挑战,公麾兵而进,士德就缚。士德,士诚之弟也。遂征望亭、无锡、甘露诸寨。”以武桓之碑观之,则基之诗为有征矣。文宪身任国史,奉诏撰此碑,必经呈进。士德之就擒,开国之大事也,安得无所援据,而轻以武宁之功状移于武桓?碑于士德就缚之下,又曰︰“士德,士诚之弟也。”其属辞郑重,似有意欲疏通证明之者。余因是而详复考之,则《实录》之误,诚不可得而掩矣。《实录》七月擒张九六,十月士诚以其弟被擒遣孙君寿请和,愿岁输粮二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金三百斤。刘辰《国初事迹》以谓士德母痛其子故也。然士诚既已失弟而耸惧,其母又以痛子而请和,士诚之遗书何以了不置喙?高皇帝之复书,则曰︰“攻围常州,生擒张、汤二将,尚以礼待,未忍加诛。尔所获詹、李乃吾偏裨,无益成败,张、汤二将尔左右手也。尔宜三思。”我师既擒士德,获其谋主,又何以匿而不言,但及张、汤二将耶?其误一也。《元史》︰“丙申七月,士诚兵陷杭州,杨完者击走之。”陶九成《辍耕录》纪杭州之役,士德与王与敬偕往。以诸书互考之,士德陷杭在七月,则其败归平江,当在八月,安得有常州被擒之事?其误二也。《元史‧顺帝纪》及《达识帖睦尔传》张士诚为书请降,达识帖睦尔承制令周伯琦招谕之,诏以士诚为太尉,士德为淮南行省平章政事。时士德已为大明兵所擒,此丁酉八月事也。若士德丙申七月就擒,则去士诚纳款已一载馀矣,安得有平章政事之授耶?又按《达识帖睦尔传》,元授士德淮南行省平章政事,士信同知行枢密院事,士德寻为大明兵所擒,复陞士信淮南行省平章政事。曰“寻为大明兵所擒”,则其事在旬月间矣。《元史》之书法甚明,其误三也。士德以好贤下士,创造霸业,如王逢、杨维桢、陈基者,颂慕之词久而不替,[12]不独如陈基辈流,召致馆下者也。假令以二月入吴,七月就缚,其居吴不及半载,又提兵往来三郡,无须臾之暇,士德虽有过人之略,何以能深得士心若此?其误四也。王逢《梧溪集》云︰“今太尉开藩之三月,命部将王左丞晟书使踵海上,招至吴中,以予避地无锡,说晟劝张楚公归元,擢淮省郡事,予辞不就。”他年逢游昆山,怀旧伤今之诗亦云︰“桓桓张楚国,挺生海陵鄙。玄珠操甓社,白马饮浙水。三年车辙南,北向复同轨。量容甘公说,情厚穆生醴。誓击祖逖楫,竟折孙策棰。天王诏褒赠,守将躬岁祀。”士诚之归元,其谋皆出于士德,逢以元之遗老与有谋焉。今丙申之秋,士德已为俘虏,逢虽欲缓颊,何以自效?其误五也。《元史》记丁酉岁,士诚屡为杨完者所败,然后乞降。士德之被擒在七月,而元之招谕在八月,则士德被擒时归款之事已定矣。《实录》谓︰“我欲留士德以诱士诚,士德间遗书士诚,俾降元以谋我,故诛之。”国史既误记士德被擒于前,而又不欲泯其主谋降元之事,故曲为之辞,非事实也。其误六也。由此言之,则士德被擒之事断以赵武桓之《碑》为正,而《实录》之误为无疑也。予又考《天潢玉牒》云︰“丁酉六月,取江阴州,攻常熟,获张士诚弟士德以归。”《皇明本纪》云︰“明年,复破其兵于宜兴湖桥,擒其弟张九六,并获其战船、马匹。”皆与《武桓碑》相合。湖桥在虞山西北,通福山港,为舟师入江要地,故士德被擒于此。基由琴川次福山港,舟中望虞山,至今可想其处。《本纪》曰宜兴,传写之讹也。又考《实录》︰“丁酉七月丁丑,徐达兵徇宜兴,取常熟,击张士诚兵,败之,获马五十匹,舟三十艘,降其兵甚众。”《武桓碑》纪攻常熟在丙子,《实录》纪在丁丑,相去仅一日,固知即此一役也。云徐达兵取常熟,而不言武桓者,武桓方以领军先锋,听大将调遣,常熟之兵亦听武宁调遣,故没而不书,独于取常熟下脱士德就缚之事,则以丙申误记于前故也。然此事所以传讹者,盖亦有故。丙申七月既擒张、汤二将军,十一月又擒其枭将张德,用兵之际,羽书交驰,奏报错至,流传既久,即圣祖制《碑》之日,亦止据一时功状书之,未及是正耳。《平吴录》载士德援常州被擒在丁酉三月,尤为无据。其他纪载纷如,又不足道也。夫史家异同,必取衷于国史,而国史多不足信,至如开国元勋之碑,出自御笔,传诸琬琰,非他金石之文所可伦拟,而犹或未免于传疑。史家之难,岂不信哉!余以万历戊午读《夷白集》,怀疑胸臆,如有物结轖者。迄今数年,排缵解剥,稍有条理,乃敢次第书之,未知后之君子其以为何如也?
天启六年七月二十日,虞山老民钱谦益书。

八月,平江张士诚为书请降于元,元江浙左丞相达识帖睦尔承制令参知政事周伯琦等至平江抚谕之,诏以士诚为太尉,士德为淮南行省平章政事。时士德已为大明兵所擒。

明年,士诚寇嘉兴,屡为完者所败,乃遣蛮子海牙以书诈降。蛮子海牙尝为南行台御史中丞,以军结水寨,屯米石,为大明兵所败,因走归士诚,故士诚使之来。而书词多不逊。完者欲纳之,达识帖睦尔不可,曰︰“我昔在淮南,尝招安士诚,知其反复,其降不可信。”完者固劝,乃许之。士诚始要王爵,达识帖睦尔不许。又请爵为三公,达识帖睦尔曰︰“三公非有司所定,今我虽便宜行事,然不敢专也。”完者又力以为请,达识帖睦尔虽外为正词,然实幸其降,又恐拂完者意,遂授士诚太尉,其弟士德淮南行省平章政事,士信同知行枢密院事,其党皆授官有差。士德寻为大明兵所擒,复陞士信淮南行省平章政事。然士诚虽降,而城池、府库、甲兵、钱谷,皆自据如故。于是朝廷以招安士诚为达识帖睦尔功,诏加太尉。《元史‧达识帖睦迩传》。
昆山数为方国珍海军攻击,士诚托丁氏往来说合,结为婚姻,昆山之民幸遂苏息。湖之长兴与武康、广德相界,花枪军出没之地,虽互有胜负,然亦不胜其苦。所跨三州,皆邻勍敌可畏者,特集庆一军最盛。陆路则无锡、宜兴、长兴,水路则太湖,士马震耀,舳舻相衔。自后长兴陷,常州又陷,士德战败被擒,俘致集庆,俾其作书劝士诚归附,士德以身徇之,终无降意。士诚势穷力迫,愿就丞相招安,使者往返,迄莫成就。周仁亲诣江浙省堂,具陈自愿休兵息民之意,议始定,时十七年八月也。朝廷诏赦其罪,后授士诚太尉,开府平江。士诚以下,授爵有差。立江淮分省江浙分枢密院于平江,以设其官属。《辍耕录》。
士诚纳款于元,奉正朔,元不得已,拜为太尉。士诚虽假元封爵,实不用其命,立参军府及江浙、淮南二省。《太祖实录‧张士诚本传》。
士诚立枢密院,建百司,集兵旅,以腹心之将徐义、徐志坚典亲军,李伯昇制军事,幕官韩谦、钱辅、黄参军任谋略,相与僇力,遂南侵江浙,至绍兴;北逾江淮,抵徐州,至济宁之金沟。《太祖实录》。
以幕官韩谦、钱辅及王敬夫、蔡彦文、叶德新三人为参军。《平吴录》。
江浙行省丞相承制假周伯琦参知政事,招谕平江。士诚既降,除伯琦同知太常礼仪院事,士诚留之,未行,拜资政大夫、江浙行省左丞。于是伯琦留平江者十馀年。《元史‧周伯琦传》。
伯琦被留于吴,士诚为造第宅于乘鱼桥北,厚其廪给。伯琦日与诸文士以文墨流连,因亦忘归。《平吴录》。
十七年,士诚改隆平府为平江路。《卢熊志》。
士诚既受封,始迁入府治。《平吴录》。
太尉府妙简僚属,淮南周君信夫由行枢密断事官经历进辟掾史,十八年八月二日也。信夫尝以枢府掾从事平章、荣禄公矣。太尉以武济时,以文经国,不爱玉帛、舆马,招徕贤俊,闻风而至者相望也。列辟庶僚,乃有忠谨老成如信夫者。陈基《送周信夫序》。
先是丙申,中吴陷,既,无锡亦陷,常州路总管完颜、同知李秉方合宜兴分帅严蒙古不华率步卒退保阳山,其地阻湖凭险,顺逆不常。至是,山氓委心僇力,拒张氏凡十六月,张降浙省,朝廷录功,严拜浙省参政,完颜浙宪使,秉方待制翰林。《梧溪集》。
是年冬,张氏筑城虎邱,因高据险,役凡月馀,周南、邾经辈有诗记之。《虎邱志》。
上公柱国开藩府,露布朝持拜冕旒。八阵风云开羽扇,百年江汉见轻裘。鲸吹海雨来京口,雁带边声下石头。珍重晋公经济手,中兴天子复神州。 昨夜文星照南极,今朝客省遇东维。锦囊脱颖千年兔,彤管光摇九尾龟。墨卷风云随王气,恩分雨露出天池。老夫未草《平蛮策》,先写新封《楚国碑》。杨维祯《上张太尉诗》。
辛卯臣鲁疏河时,混一形势先崩离。角东儿谣卢徤徤,颍上䖟叫韩尸尸。张公鸿鹄志不小,翻然效顺开藩维。吴梗十万上燕、蓟,淮盐千里通徐、邳。珠还明月光四挹,车启贤路尘交驰。王逢《诗集》。
《祭故平章荣禄张公》文曰︰“呜呼!谓天无为而生公耶,则公之气量超乎等夷;谓天有为而生公耶,则公之志业不宜遽止。于斯夫力足以任天下之重,而明足以烛事理之微;奇谋足以坐制千里之敌,而英略足以立决两阵之机;卑让足以延揽四方之俊,而威武足以雄驱百胜之师;恩信足以得三军之死力,而仁勇足以拯万姓之颠危。而天不假年,痛罹此极。使千寻之木,弗能扶大厦之倾;万斛之舟,弗克济苍生之溺。此天心之所以不可必,而君子之所以长吁而太息。鸾凤岂不祥于枭獍,麒麟岂不仁于虎狼,蛟龙岂不神于蝼蚁,稂莠岂足侔于稻粱。今妖乌得以贼祥禽,丑孽得以辱仁类,𧍒动得以制介族之长,恶草得以为良苗之害,岂天未厌乱而仁者不必寿耶?抑民之无禄而沦胥以死者不必救耶?何公之不幸一至于此!而天之苍苍,竟孰尸其咎耶?然公能以贵下贱,而不能屈身以从贼;能以仁伐不仁,而不能临难以辱国;能厉声骂贼,而不能与之俱生;能视死如归,而不能食不义之食。盖公之生也,民有父母,国有股肱。公之死也,豪杰失倚赖,君子失依凭。独忠肝义胆,通神明而贯金石;英声盛烈,掀天地而震雷霆。上可以争光于日月,下可以垂休于汗青。此所谓没而不朽者,在公可以无憾矣!然复雠之义不举,则终天之恨不平;四郊之寇垒不除,则九泉之精爽不宁。某等之所以尤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者,以首见招于馆下,继辱荐于朝廷,义虽均于僚佐,患难忘于死生。既不能漆身吞炭报知于国士,又不能奋椎操匕以效死于贼庭。惟鞠躬尽瘁,恪勤于王事,夙兴夜寐,勉强以力行。临风一奠,盖上为军国恸,而下以哭吾党之情。陈基撰《张士德祭文》。
王逢《游昆山怀旧伤今》诗曰︰“丈夫贵善后,事或失谋始。桓桓张楚国,挺生海陵鄙。一门蓄大志,群雄适锋起。玄珠探甓社,白马饮浙水。三年车辙南,北向复同轨。量容甘公说,情厚穆生醴。誓击祖逖楫,竟折孙策棰。天王诏褒赠,守将躬岁祀。翼然东昆邱,兰撩暎疏绮。青蘩春荐豆,翠柏寒动棨。乾坤宥孤臣,风雨猖五鬼。铜驼使有觉,荐惧卧荆杞。”《梧溪集》。
按︰士德之死,不详其年月,考逢之《诗》,则知士德返葬于昆山,而元有楚国公之赠。杨维桢《诗》所谓“先写新封《楚国碑》”者是也。《实录》载士德被诛,而刘辰《国初事迹》云“不食而死”。今考陈基《祭文》云︰“能厉声骂贼,而不能食不义之食。”则以为不食而死者,是也。辰又谓“士德之母欲以廖同佥易士德,而太祖不可”则不然,永安被获在戊戌十月,士德之死久矣。其辨在《永安事略》中。

校勘记 编辑

  1. “拒我”,原本讹“我”为“战”,据《元史》卷一九四《忠义传》改。
  2. “四塞”,原本讹作“回寨”,据《元史》卷一九四《忠义传》改。
  3. “民职”,原本讹“民”为“名”,据《元史》卷一九四《忠义传》改。
  4. “义兵”,原本舛作“民义”,据《元史》卷一九四《忠义传》改。
  5. “俯请大宥”,《适园》本作“俯从大宥”。
  6. “嘉禾”,《适园》本作“嘉兴”。
  7. “吴大旺败”,原本脱“败”,据《草木子》补。
  8. “咎实自贻”,原本讹“贻”为“造”,据《太祖洪武实录》卷四改。
  9. “清军”,《梁国公赵德胜神道碑》亦作“清军”,征之史籍,时无“清军”,疑为“青军”之误。
  10. “湖桥”,原本讹“湖”为“河”,据《皇明本纪》改。
  11. “填海”,原本讹“海”为“卫”,据《夷白斋稿》卷一0改。
  12. “颂慕之词久而不替”,原本讹“慕”为“暮”,据《适园》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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