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文学史/第一编 汉魏六朝的平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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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编 汉魏六朝的平民文学
作者:胡适
第二编
本作品收录于《国语文学史

第一章 古文是何时死的 编辑

  我们研究古代文字,可以推知当战国的时候中国的文体已不能与语体一致了。战国时,各地的方言已很不统一。孟轲说:

    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

《孟子》书中又提及“南蛮𫛞舌之人”,也是指楚人。

  又《韩非子》“郑人谓玉未理者璞,周人谓鼠未腊者璞”。可见当时的各地方言已很不同。方言不同而当时文字上的交通甚繁甚密,可见文字与语言已不能不分开了。

  战国时文体与语体已分开,故秦始皇统一中国时,有“同文书”的必要。《史记》记始皇事,屡提及“同书文字”(《琅琊石刻》),“同文书”(《李斯传》),“车同轨,书同文字”(《始皇本纪》)。后人往往以为秦同文书不过是字体上的改变。但我们看当时的时势,看李斯的政治思想,可以知道当日“书同文”必不止于字体上的改变,必是想用一种文字作为统一的文字;因为要做到这一步,故字体的变简也是一种必要。

  《史记》描写人物时,往往保留一两句方言,例如汉高祖与陈涉的乡人所说。《史记》引用古文,也往往改作当时的文字。当时疆域日广,方言自然也更多。我们翻开扬雄的《方言》,便可想见当日方言的差异。例如《方言》的第三节云:

    娥,㜲,好也。秦曰娥,宋、魏之间谓之㜲;秦、晋之间,凡好而轻者,谓之娥。自关而东,河、济之间谓之媌,或谓之姣。赵、魏、燕、代之间曰妹,或曰娃。自关而西,秦、晋之故都曰妍。好,其通语也。

“通语”二字屡见于《方言》全书中。通语即是当时比较最普通的话。最可注意的是第十二节:

    敦,丰,厖,𡗦,幠,般,嘏,奕,戎,京,奘,将,大也。凡物之大貌曰丰。厖,深之大也。东齐、海、岱之间曰𡗦,或曰幠。宋、鲁、陈、卫之间谓之嘏,或曰戎。秦、晋之间,凡人之大谓之奘,或谓之壮。燕之北鄙,齐、楚之郊,或曰京,或曰将。皆古今语也,初别国不相往来之言也。今或同;而旧书雅记故俗,语不失其方,而后人不知,故为之作释也。

此可向一统之后;有许多方言上的怪僻之点渐渐被淘汰了,故曰“今或同”。但这种语言上的统一,究竟只限于一小部分,故扬雄当汉成帝时常常拿著一管笔,四尺布去寻“天下上计孝廉,及内郡卫卒会者”,访问他们各地的异语,做成十五卷《方言》。

  当时的方言既如此不统一,“国语统一”自然是做不到的。故当时的政府只能用“文言”来做全国交通的媒介。汉武帝时,公孙弘做丞相,奏曰:

    ……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谊,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浅闻,弗能究宣,亡以明布谕下。以治礼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右内史、大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先用诵多者,若不足,乃择掌故以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请著功令。(《史记》、《汉书》“儒林传”参用)

这可见当时不但小百姓看不懂那“文章尔雅”的诏书律令,就是那班小官也不懂得。这可见古文在那个时候已成了一种死文字了。因此,政府不得不想出一种政策,叫各郡县挑选可以造就的少年人,送到京师,读书一年,毕业之后,补“文学掌故”缺(也见《儒林传》)。又把这些“文学掌故”放到外任去做郡国的“卒史”与“属”。当时太学,武帝时只有博士弟子五十人,昭帝加至百人,宣帝加至二百人,元帝加至千人,成帝加至三千人。凡能通一经的,都可免去徭役,又可做官。做官资格是“先用诵多者”。这样的提倡,自然把古文的智识传播到各地了。从此以后,政府都只消照样提倡,各地方的人若想做官,自然是不能不读古书,自然不能不做那"文章尔雅”的古文。

  这个方法——后来叫作科举,——真是保存古文的绝妙方法。皇帝只消下一个命令,定一种科举的标准,四方的人自然会开学堂,自然会把子弟送去读古书,做科举的文章。政府可以不费一个钱的学校经费,就可以使全国少年人的心思精力都归到这一条路上去,汉武帝到现在,足足的二千年,古体文的势力也就保存了足足的二千年。元朝把科举停了近八十年,白话的文学就蓬蓬勃勃的兴起来了;科举回来了,古文的势力也回来了,直到现在,科举废了十几年了,国语文学的运方才起来。科举若不废止,国语的运动决不能这样容易胜利。这是我从二千年的历史里得来的一个保存古文的秘诀。

  科举的政策把古文保存了二千年。这固然是国语文学的大不幸。但我们平心而论,这件事也未尝没有绝大好处。中国的民族自从秦、汉以来,土地渐渐扩大,吸收了无数的民族。中国的文明在北方征服了匈奴、鲜卑、拓跋、羌人、契丹、女真、蒙古、满州,在南方征服了无数小民族,从江、浙直到湖、广,从湖、广直到云、贵。这个开化的事业,不但遍于中国本部,还推广到高丽、日本、安南等国。这个极伟大开化事业,足足费了两千年。在这两千年之中,中国民族拿来开化这些民族的材料,只是中国的古文明。而传播这个古文明的工具,在当日不能不靠古文。故我们可以说,古文不但作了二千年中国民族教育自己子孙的工具,还做了二千年中国民族教育无数亚洲民族的工具。

  这件事业的伟大,在世界史上没有别的比例。只有希腊罗马的古文化,靠著拉丁文做教育的工具,费了一千年的工夫,开化北欧的无数野蛮民族:只有这一件事可以说是有同等的伟大。这两件事,——中国古文明开化亚东,与欧洲古文明开化欧洲,——是世界史上两件无比的大事。但是有一个大不同之点。欧洲各民族从中古时代爬出来的时候,虽然还用拉丁文做公用的文字,但是不久义大利就有国语的文学了,不久法国、英国、西班牙、德国也有国语的文学了,不久北欧、东欧各国也都有国语的文学了。拉丁文从此“作古”了。何以中国古文的势力能支持二千年之久?何以中国的国语文学到今日方才成为有意的运动呢?

  我想,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第一,欧洲各种新民族从那开化时代爬出来的时候,那神圣罗马帝国早已支不住了,早已无有能力统一全欧了,故欧洲分为许多独立小国,故各国的国语文学能自由发展。但中国自从汉以后,分裂的时间很短,统一的时间极长,故没有一种方言能有采用作国语的机会。第二,欧洲人不曾发明科举的政策,况且没有统一的帝国,统一的科举政策也不能实行。拉丁文没有科举的维持,故死的早。中国的古文有科举的维持,故能保存二千年的权威。

  中国自元朝统一南北之后,六百多年,不再分裂:况且科举的制度自明太祖以来,五百多年,不曾停止。在这个绝对的权威之下,应该不会有国语文学发生了。做白话文学的人,不但不能拿白话文来应考求功名,有时还不敢叫人知道他曾做过白话的作品。故《水浒》、《西游》等书的作者至今无人知道。白话文学既不能求实利,又不能得虚名,而那无数的白话文学作家只因为实在忍不住那文学的冲动,只因为实在瞧不起那不中用的古文,宁可牺牲功名富贵,宁可牺牲一时的荣誉,勤勤恳恳的替中国创作了许多的国语文学作品。政府的权力,科第的引诱,文人的毁誉,都压不住这一点国语文学的冲动。这不是国语文学史上最纯洁,最光荣的一段历史吗?

  还有一层,中国的统一帝国与科举制度维持了二千年的古文势力,使国语的文学迟至今日方才能正式成立,这件事于国语本身的进化也有一种间接的好影响。因为国语经过二千年的自由进化,不曾受文人学者的干涉,不曾受太早熟的写定与规定,故国语的文法越变越简易,越变越方便,就成了一种全世界最简单最有理的文法。古人说,“大器晚成”。我不能不拿这四个字来恭贺我们的国语了!

第二章 汉朝的平民文学 编辑

  因为中国政府用科举来推行古文是汉武帝时方才严格规定的,故我们就从这个时代讲起。中国的古体文学到汉武帝时方才可以说是规模大定。司马迁的《史记》为后代散文的正宗;司马相如等的辞赋,上承《楚辞》,下开无数赋家,枚乘、李陵、苏武等的诗歌,上承《三百篇》,下开无数诗家。故我们可以说古体文学的规模从此大定。

  但司马迁、司马相如、枚乘一班人规定的只是那庙堂的文学与贵族的文学。庙堂的文学之外,还有田野的文学,贵族文学之外,还有平民的文学,我且引司马迁的外孙杨恽的话一段来说明当日这种民间文学的存在:

    ……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捬缶而呼乌乌。其歌曰:

    田彼南山,芜秽不治。

    种一顷豆,落而为萁。

    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

    是日也,拂衣而喜,奋袖低卬,顿足起舞。

这里面写的环境,是和那庙堂文学不相宜的。这种环境里产生的文学自然是民间的白话文学。那无数的小百姓的喜怒悲欢,决不是那《子虚》、《上林》的文体达得出的。他们到了“酒后耳热,仰天叩缶,拂衣而喜,顿足起舞”的时候,自然会有白话文学出来。还有痴男怨女的欢肠热泪,征夫弃妇的生离死别,刀兵苛政的痛苦煎熬,都是产生平民文学的爷娘。庙堂的文学可以取功名富贵,但达不出小百姓的悲欢哀怨;不但不能引出小百姓的一滴眼泪,竟不能引起普通人的开口一笑。因此,庙堂的文学尽管时髦,尽管胜利,终究没有“生气”,终究没有“人的意味”。二千年的文学史上,所以能有一点生气,所以能有一点人味,全靠有那无数小百姓和那无数小百姓的代表平民文学在那里打一点底子。

  和杨恽同时的,有一个王褒,是司马相如的同乡。王褒是宣帝时做庙堂文学的好手。但是他要想做一点带著人味的文学,就不能不做白话了。他有一篇《僮约》(最好是用《续古文苑本)),是一篇很滑稽的文字。我摘抄如下:

    蜀郡王子渊以事到湔,止寡妇杨惠舍。惠有夫时奴,名便了。子渊倩奴行酤酒,便了拽大杖上夫冢巅曰,“大夫买便了时,但要守家,不要为他人男子酤酒。”子渊大怒曰,“奴宁欲卖耶?”惠曰:“奴大忤人,人无欲者。”子渊即决买券云云。奴复曰,“欲使皆上券;不上券,便了不能为也。“子渊曰:“诺”。

这是这篇文章的题目。这个题目便不能用王褒《圣主得贤臣颂》的文体来做了。券文如下:

    神爵三年(西历前59)正月十五日,资中男子王子渊从成都安志里女子杨惠买亡夫时户下髯奴便了,决贾万五千。奴当从百役使,不得有二言:晨起早扫,食了洗涤;居当穿臼缚帚,裁盂凿斗;……织履作粗,黏雀张乌,结网捕鱼,缴雁弹凫,登山射鹿,入水捕龟。……舍中有客,提壶行酤,汲水作𫗦,涤杯整案,园中拔蒜,断苏切脯。……已而盖藏,关门塞窦;喂猪纵犬,勿与邻里争斗。奴但当饭豆饮水,不得嗜酒。欲饮美酒,唯得染唇渍口,不得倾盂覆斗。不得辰出夜入,交关伴偶。舍后有树,当裁作船,上至江州下到湔:……往来都洛,当为妇女求脂泽,贩于小市,归都担枲,转出旁蹉,牵犬贩鹅,武都买茶,杨氏担荷(杨氏,池名,出荷)。……持斧入山,断𫐓裁辕;若有馀残,当作俎几木屐彘盘。……日暮欲归,当送干薪两三束。……奴老力索,种莞织席;事讫休息,当舂一石。夜半无事,浣衣当白。……奴不得有奸私,事事当关白。奴不听教,当笞一页。

  读券文适讫,词穷诈索,仡仡叩头,两手自搏,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审如王大夫言,不如早归黄土陌,丘蚓钻额。早知当尔,为王大夫酤酒,真不敢作恶。”

这篇文章所以能使人开口一笑,全靠他把庙堂文学的架子完全收了,故能做出“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的平民文学。

  但是汉朝的白话文学的最重要部分还是那些无名诗人的诗歌(参看丁福保编印的《全汉诗》卷三卷四)。我们的时间有限,不能多举例,只能举一些最有文学价值的作品。我先引一首: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馀。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一首诗,用八十个字写出一家夫妇三口的情形;写的是那弃妇从山上下来碰著他的故夫几分钟的谈话,但是那一家三个人的性情与历史都写出了。这真正是绝妙的文学手腕。我再举一首诗,也是无名的: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烹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这真是感人的平民文学。

  汉朝的“乐府”里,有许多绝好的白话文学。有许多长短句的歌行,更能感人。我且引《孤儿行》作一个代表:

    孤儿生,孤子遇生,命独当苦。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大兄官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行取殿,下堂孤儿泪下如雨。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手为错,足下无菲。怆怆履霜,中多蒺藜;拔断蒺藜肠肉中,怆欲悲。泪下渫渫,清涕累累。冬无复襦,夏无单衣。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春气动,草萌芽,三月蚕桑,六月收瓜。将是瓜车,来到还家。瓜车反复,助我者少,啖瓜者多。“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急归,当兴校计。”

    乱曰:里中一何𫍢𫍢!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兄姨难与久居。

这种悲哀的文学,虽是非常朴素,但因为非常真实,故是田野文学中的无上上品。

  还有《陌上桑》一首,也是汉朝民间文学中的佳作。后来有许多诗人做此题,极力模仿,总没有一首比得上原作的。这首诗的前一段写罗敷出去采桑,接著写罗敷的美丽: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数,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这种天真烂缦的写法,决不是曹植一班人所能模仿的。下文写一位过路的官人要调戏罗敷,他作谢绝的回答: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遗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馀。”使君谢罗数:“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底下段完全描写他的丈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馀。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晰,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这也是天真烂缦的写法,并不是尊重名教的理学先生的写法。

  汉朝民间文学的最大杰作自然是《孔雀东南飞》一篇。这一篇写的是汉末庐江小吏焦仲卿夫妻的悲剧,凡三百五十三句,一千七百六十五个字,乃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首最伟大的诗。原文虽长,不能不全引分段作例。

  前一段写婆媳不能相安,婆婆要赶去媳妇: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裴回。——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遗归。

次写儿子来说情,婆婆不答应: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娶!”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这种描写法很好,到今日仍可适用。

次写两口子作商量: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嗯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我语!”

    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次写兰芝和她婆婆告别: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上堂拜阿母,母听去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馀行。

次写两口子互相告别: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暂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竺,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次写兰芝回到母家: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遗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

次写县令家来说媒: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叮咛,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次写郡太守遣丞来说媒,阿兄贪图富贵,逼著兰芝答应了:

    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河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

  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次写媒人去后一段情形,甚有趣: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

    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缕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这一段写得非常热闹,底下便是悲剧了。先写兰芝的悲哀: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持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次写仲卿途中相会,“生人作死别”: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次写仲卿和他母亲作死别: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任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

次写兰芝成礼之夜投水死了,仲卿也在树上吊死了:

  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搅裙脱丝履,举身赴青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末段说: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我想有些人看了我选的这些材料,一定要说:“这些诗都是《古诗源》、《古诗录》里收入的,可不是古文的文学吗?为什么你用他们来做白话文学的例呢?”对于这些人,我也没有闲工夫去同他们辨论,我且引一两首真正古文文学给他们看看:

    后皇嘉坛,立玄黄服。物发冀州,兆蒙祉福。沇沇四塞,徦狄合处。经营万亿,咸遂厥宇。(《汉郊祀歌》)

    天地并况,惟予有慕。爰熙紫坛,思求厥路。恭承禋祀,缊豫为纷。黼绣周张,承神至尊。(同上)

认清了这种“地道”的庙堂文学,便自然会承认《孤儿行》、《孔雀东南飞》一类的诗是白话的平民文学了。

参考

  古诗十九首    《陇西行》

  《箜篌引》    《东门行》

  《江南可采莲》  《妇病行》

  《艳歌行》    《相逢行》

  桓帝时童谣(“小麦青青大麦枯”,又“城上乌,尾毕逋”)

  王充《论衡·自记》篇说他曾作《讥俗节文》十二篇,“冀俗人观书而自觉,故直露其文,集以俗言。”他这书是用白话做的第一部了。可惜此书不传于后。

第三章 魏晋南北朝的平民文学 编辑

  汉朝统一了四百年,到第三世纪就分裂成三国。魏在北方,算是古文明的继产人。蜀在西方,开化了西部西南部的蛮族,在文化史上也占一个地位。最重要的,吴在南方,是楚亡以后,江南、江东第一次成独立的国家;吴国疆土的开拓,文化的提高与传播,都极重要;因为吴国的发展就是替后来东晋、宋、齐、梁、陈预备下了一个退步的地方,就是替中国文化预备下了一块避难的所在。

  司马氏统一中国,不到二三十年,北中国便发生大乱了。北方杂居的各种新民族——匈奴、鲜卑、羯、氐、羌——一时并起,割据北中国,是为五胡十六国的时代。中国文化幸亏有东南一角作退步,中原大族多南迁,勉强保存一线的文明,不致被这一次大扰乱完全废去。

  北方大乱了一百多年,后来鲜卑民族中的拓跋氏起来,逐渐打平了北方诸国,北方才渐渐的有点治安。是为北魏,又称北朝。南方东晋以后虽有朝代的变更,但始终不曾有种族上与文化的大变动。

  这个南北分立的时期,有二百年之久;加上以前的五胡十六国时代,加上三国分立的时代,足足有四百年的分裂。这个分裂的时期,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个最重要的时期。这是中国文明的第一座难关。中国文明虽遭一次大挫折,久而久之,居然能得最后的胜利。东南一角的保存,自不消说了。北方的新民族后来也渐渐的受不住中国文明的魔力,都被同化了,北魏一代,后来完全采用中国的文化,不但禁胡语,废胡服,改汉姓,娶汉女,还要立学校,正礼乐,行古礼。到了拓跋氏的末年,苏绰一流人得势,竟处处用《周礼》,模仿三代以上的文体,竟比南朝的中国文化更带著古董色彩了。中国文化已经征服了北方的新民族,故到第六世纪北方的隋朝统一南北时,不但有了政治的统一,文化上也容易统一了。

  这个南北分裂时代的民间文学,自然是南北新民族的文学。江南新民族本有的吴语文学,向来无人注意,到此时代,方才渐渐出现。这一派文学的特别色彩是恋爱,是缠绵宛转的恋爱。北方的新民族多带著尚武好勇的性质,故北方的民间文学自然也带著这种气概。不幸北方新民族的平民文学传下来的太少了,真是可惜。有些明明是北朝文学,又被后人误编入南朝文学里去了;例如《企喻歌》、《慕容垂歌》、《陇头歌》、《折杨柳歌》、《木兰》,皆有人名或地名可以证明是北方文学,现在多被收入“梁《横吹曲辞》”里去了。我们现在把他们提出来,便容易看出北方的平民文学的特别色彩是英雄,是慷慨洒落的英雄。

  我们先看南方的儿女文学。“乐府”里的各种《子夜歌》,大概是吴中的平民文学。我们只能选出几首: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朝思出前门,暮思还后渚。语笑向谁道,腹中阴忆汝。

    揽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喜时多唐突,相怜能几时!

    搅裙未结带,约眉出前窗。罗裳易飘飏,小开骂春风。

    夜长不得眠,转倒听更鼓。无故欢相逢,使侬肝肠苦。

  《以上《子夜歌》)

各种《子夜歌》近两百首,多是这一类的儿女文学。

    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自然。

这首诗可算是《子夜歌》的总评,也可算是南方儿女文学的总评。此外如:

    新衫绣两裆,迮著罗裙里。微步动轻尘,罗裙随风起。(《上声歌》)

    黄葛生烂缦,谁能断葛根?宁断娇儿乳,不断郎殷勤。(《前溪歌》)

    团扇复团扇,持许自遮面。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团扇歌》)

这都是很有情趣的儿女文学。有些是比较的深沉一点的。如:

    懊恼奈何许,夜闻家中论,不得侬与汝。(《懊侬歌》)

这首诗后来改了一句,为《华山畿》二十五首之一:

    未取便相许!夜闻侬家论,不持侬与汝。

这里面很有悲剧的意味了。《华山畿》中有几首悲剧的诗。如:

    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尽为汝!

    啼著曙,泪落枕将浮,身沉被流去。

    懊恼不堪止,上床解腰绳,自经屏风里。

南期文学里,这一类的悲剧很少。《华山畿》的第一首,另写一件事,也是悲剧的下场: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但南朝文学里最擅长的是离别的诗:

    不能久长离。中夜忆欢时,抱被空中啼。

    相送劳劳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华山畿》)

    忆欢不能食。徘徊三路间,因风觅消息。

    自从别郎后,卧宿头不举。飞龙落药店,

    骨出只为汝。(以上《读曲歌》)

有几首很艳的:

    可怜乌臼鸟,强言知天曙,无故三更啼,欢子冒暗去。(《乌夜啼》)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读曲歌》)

    怜欢敢唤名,念欢不唤字。连欢唤复欢,两誓不相弃。

这一首的怜、念、连、欢、唤、欢、唤、唤、欢、欢,等字用的最妙。

  我想以上举的例,可以代表南朝的儿女文学了。现在且看北方民族的英雄文学。我们所有的材料之中,最可以代表真正北方文学的是鲜卑民族的《敕勒歌》。这歌本是鲜卑语,译成汉文的。歌辞是: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风吹草低见牛羊”七个字,真是神来之笔,何等朴素!何等真实!《乐府广题》说,北齐高欢攻宇文泰,兵士死去十分之四五,高欢愤怒发病。宇文泰下令道:“高欢鼠子,亲犯玉壁。剑弩一发,元凶自毙。“高欢知道了,只好扶病起坐。他把部下诸贵人都招集拢来,叫斛律金唱《敕勒》,高欢自和之,以安人心。我们读这故事,可以想见这篇歌在当日真可代表鲜卑民族的生活。

  我们再举《企喻歌》来做例: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放马大泽中,草好马著膘。牌子铁裲裆,𨱀鉾鹨尾条。

    前行后看行,齐著铁裲裆。前头看后头,齐著铁𨱀鉾。

这是北方尚武民族的军歌了。再看《琅琊王歌》:

    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剧于十五女。

又看《折杨柳歌辞》,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䟤跋黄尘下,然后别雄雌。

这种雄壮的歌调,与南朝的儿女文学比较起来,自然天地悬隔,怪不得北方新民族要说“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了!

  北方新民族写痛苦的心境,也只有悲壮,没有愁苦。如《陇头歌》: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肠断绝。

  北方平民文学写儿女的心事,也有一种朴实爽快的神气,不像江南女儿那样扭扭捏捏的。我们看《折杨柳枝歌》: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

    敕敕何力力,女子临窗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

这种天真烂缦的神气,确是鲜卑民族文学的特色。

  北方平民文学的最大杰作,自然是《木兰诗》。《木兰诗》是人人都知道的,头两段是: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慕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宿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声啾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我要请大家注意此诗起首“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六句,与《折杨柳枝歌》中间六句相同,可见此诗是平民文学演化出来的。中间虽很像有文人修改的痕迹,但前用“可汗”,后用“天子”,后又用“可汗”,可见修改的地方大概不过中间“万里赴戎机”以下几句。至于后面写木兰归来一大段,决不是文人能做的:文人做不出这样天然神妙的平民文学。这一段更不可不注意: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看伙伴,伙伴始惊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北方文学之中,只有一篇贵族文学可以算是白话文学。这一篇是北魏胡太后为他的情人杨华做的《杨白花》。胡太后爱上了杨华,逼迫他做了他的情人,杨华怕祸,逃归南朝。太后想念他,作了这歌,使宫人连臂蹋足同唱。歌辞是: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这已是北方民族被中国文明软化后的文学了。

参考

  丁福保辑的《全晋诗》卷八。

  又    《全宋诗》卷五。

  又    《全齐诗》卷四,页八至十。

  又    《全梁诗》卷十四。

  这个时代有一个诗人——陶潜——的诗,也有许多可以算是国语文学的作品。读者可以参看他的诗集,我不能多引了。

  《文选》卷四十有梁朝任昉《奏弹刘整》文一篇,首尾是古体文;中间引刘寅妻范氏的诉状及奴海蛤等的供状,都是白话。此文可见当时古文与白话的差别,读者应该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