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四库全书本)/卷128
大学衍义补 卷一百二十八 |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八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严武备
将帅之任〈上之上〉
易师之辞曰师贞丈人吉无咎
程颐曰师之道以正为本兴师动众以毒天下而不以正民弗从也强驱之耳故师以贞为主其动虽正也帅之者必丈人则吉而无咎也丈人者尊严之称帅师总众非众所尊信畏服则安能得人心之从故司马穰苴擢自微贱授之以众乃以众心未服请庄贾为将也所谓丈人不必素居崇贵但其才谋徳业众所畏服则是也如穰苴既诛庄贾则众心畏服乃丈人矣又如淮阴侯起于微贱遂为大将盖其谋为有以使人尊畏也
朱熹曰师卦惟九二一阳居下卦之中为将之象上下五阴顺而从之为众之象九二以刚居下而用事六五以柔居上而任之为人君命将出师之象故其卦之名曰师丈人长老之称用师之道利于得正而任老成之人乃得吉而无咎
吕祖谦曰丈人者老成持重谙练之人如赵充国之比是也二以一阳为卦之主犹将帅也二虽刚中必待五之应犹将帅虽贤必待君为之应然后能成功也茍五不应师变为坎矣将帅临敌而上无君之应岂非天下之至险乎
臣按先儒谓用师之道利于得正则不正不利可知矣丈人则吉而不任老成之人则凶可知矣然师既以正动而又任夫老成之人然非在上之人为之主宰则亦不能以成功也
师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象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王三锡命怀万邦也
程颐曰师卦惟九二一阳为众阴所归五居君位是其正应二乃师之主专制其事者也居下而专制其事惟在师则可自古命将阃外之事得专制之在师专制而得中道故吉而无咎盖恃专则失为下之道不专则无成功之理故得中为吉凡师之道威和并至则吉也既处之尽其善则能成功而安天下故王锡宠命至于三也六五在上既专倚任复厚其宠数盖礼不称则威不重而下不信也人臣之道于事无所敢专惟阃外之事则专制之虽制之在已然因师之力而能致者皆君所与而职当为也在师中吉者以其承天之宠任也天谓王也人臣非君宠任之则安得专征之权而有成功之吉象以二专主其事故发此义王三锡以恩命褒其成功所以怀万邦也郭忠孝曰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九二刚胜之将能用中焉是以有功而宜膺宠锡者也丘富国曰上承天子之宠任而以兵权属之锡命至三使之得专阃外之事王者用兵非得已嗜杀岂其本心故三锡之命惟在于怀绥万邦而已
臣按人臣无专制之义故受阃外之寄者有刚中之徳而又适时中之宜然后可也然必有王者之锡命至于再至于三焉承天宠之优布怀绥之徳如后世所谓便宜行事者然后专之也不然非吉善之道也故为臣受命必协乎中道为君命将必锡以宠命则臣无专擅之过而君无中制之失而师无有不利功无有不成者矣
六三师或舆尸凶象曰师或舆尸大无功也
程颐曰师旅之事任当专一二既以刚中之才为上信倚必专其事乃有成功若或更使众人主之凶之道也舆尸众主也军旅之事任不专一覆败必矣倚付二三安能成功岂惟无功所以致凶也
杨时曰师之或以众尸之也众尸之禀命不一而无功矣凶之道也六三上乘众阴舆尸也故凶唐九节度之师不立统帅虽李郭之善兵犹不免败衄则舆尸之凶可知
杨万里曰河曲之师赵盾为将而令出赵穿邲之师荀林父为将而令出先縠后世复有中人监军者师焉往而不败
臣按朱氏本义解舆尸为师徒挠败舆尸而归足以为犯非其分者之戒今从程氏传以尸舆为众主者以为人君倚任将帅之法
六五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象曰长子帅师以中行也弟子舆尸使不当也
程颐曰任将授师之道当以长子帅师二在下而为师之主长子也若以弟子众主之则所为虽正亦凶也弟子凡非长者也自古任将不专而致覆败者如荀林父邲之战唐郭子仪相州之败是也长子以中正之徳合于上而受任以行若复使其馀者众尸其事是任使之不当也其凶宜矣
朱熹曰长子九二也弟子三四也人君专于委任若使君子任事而又使小人参之则是使之舆尸而归故虽贞而亦不免于凶也
臣按人君使其臣以统师驭众固不可以不审尤不可以不专不审则使非其人或至于丧师而辱国得其人而任之不专则事无统摄或彼或此而不归于一是亦覆败之所由也使一人焉以为三军之司命人命之生死疆之得丧国家之安危皆系于斯茍使之而不当使之当矣而又使人参之皆足以致凶而取祸人君之使人固不可以不谨而况于任将授师乎
诗大明之八章曰牧野洋洋〈广大貌〉檀车〈檀木为车〉煌煌〈鲜明貌〉驷𫘪〈駵马白腹〉彭彭〈强盛貌〉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作亮佐助也〉彼武王肆〈纵兵也〉伐大商会朝〈会战之旦〉清明
朱熹曰师尚父太公望为太师而号尚父也鹰扬如鹰之飞扬而将击言其猛也此章言武王师众之盛将帅之贤伐商以除秽浊不崇朝而天下清明臣按六经言将帅之勇者始见于此夫出征之事有虞氏固已命禹矣但其誓师之辞特数所征者之恶及其不可不正之意未有指言其将帅之勇者也有之始见此诗是以古今言将帅者必以太公为首称然其所以勇而猛者鹰扬一言之外无他美焉盖王者之师天下无敌譬如鸷禽之击群小雏然所至披靡夫岂有当之者哉此其所以为王者之师有征而无战也
江汉诗曰江汉浮浮〈水盛貌〉武夫滔滔〈顺流貌〉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陈也〉其二章曰江汉汤汤武夫洸洸〈武貌〉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幸也〉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朱熹曰淮夷夷之在淮上者也宣王命召穆公平淮南之夷诗人美之
辅广曰其志专其气锐有不战战必胜矣
臣按先儒谓读此诗见宣王能以天下之心为心而召公受命以出征又能以宣王之心为心也宣王之心何心也心乎宁天下也何则天下之所以不宁者以争心之未息也争心未息则见利则夺见便则乘此王国所以靡定也王国靡定则强之攫而弱之食王之心曷由而宁乎必欲王心宁必须王国之定必欲王国之定必得滔滔洸洸之武夫而经营四方以告成于王则四方平而王国庶几乎其定矣宣王之用召穆公穆公能体其欲宁天下之心而为之经营此王之心所以载宁也欤
常武之诗曰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即皇父之官〉南仲〈此时大将〉大祖〈始祖〉大师〈皇父之兼官〉皇父整我〈为宣王之自我〉六师以修我戎〈兵器〉既敬既戒惠此南国其二章曰王谓尹氏〈吉甫〉命程伯休父〈周大夫〉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三农之事〉就绪
朱熹曰宣王自将以伐淮北之夷而命卿士之谓南仲为大祖兼太师而字皇父者整治其从行之六军修其戎事以除淮夷之乱而惠此南方之国诗人作此以美之必言南仲大祖者称其世功以美大之也既命皇父而又命程伯休父者盖王亲命太师以三公治其军事而使内史命司马以六卿副之耳杨时曰圣主得贤臣而弘功业古人皆然也昔宣王中兴有吉甫召虎仲山甫之徒以之伐𤞤狁平淮夷卒致再造之业诸臣之力居多易未济六五之光亦九四震用伐方之力也
臣按古者六军之制军将皆命卿无事则将归卿列有事则诸卿皆将入则典司政本出则经营四方宣王之时命召虎以平淮夷而王心载宁又命皇父及程伯休父以省徐土徐方为之震惊然三臣者皆世臣虎则康公之子皇父则南仲之世程伯休父则重黎氏之后也世臣之于国非独有世功且有世业诗书礼乐夙讲于家庭功勲阀阅允孚于内外耳目之见闻有素技艺之传习有常一旦用之必安详闲雅老成持重不失于仓皇失律轻易误国矣
春秋闵公二年郑弃其师
胡安国曰按郑诗清人刺文公也高克好利而不顾其君文公恶之而不能远使克将兵御狄于境陈其师旅翺翔河上久而不召众散而归高克奔陈公子素恶高克进之不以礼文公退之不以道危国亡师之本故作是诗观此则郑弃其师可知矣人君擅一国之名宠杀生予夺惟我所制尔使克不臣之罪已著按而诛之可也情状未明黜而远之可也爱惜其才以礼驭之可也乌有假以兵权委诸境上坐视其失伍离散而莫之恤乎二三执政股肱心膂休戚之所同也不能进谋于君协志同力黜逐小人而国事至此是谓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晋出帝时景延广专权诸藩擅命及桑维翰为相出延广于外一制书所敕者十有五镇无敢不从者高闶曰人君之使臣也知其贤而使之则功必成不知其不贤而使之则事必败夫不知其不贤而过使之至于败事君子犹曰君不知之当自罪耳况已知其不贤而强使之不独陷其身又弃其民乎
吴澂曰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古人视民如赤子故平日教之习战一旦不得已而用之于军旅欲其完师而归一无所损也今郑无战斗之事乃使其臣将兵于外久而弗得归致其众溃散非弃其民而何哉
臣按高氏之言用将之道吴氏之言用兵之道胡氏所谓三䇿则驭将之道也人主惟不知其臣之不贤而以为贤故使之知其不贤而使之者盖鲜矣知其不贤而使之者必其久掌兵权不可猝去故不得已而使之往往置嫌疑于心而假以兵权一旦事机彰露而驯致于不可驾驭亦有之矣非但弃其师而已也春秋书郑弃其师不但责其君兼责其臣后世有国家与夫辅人之国家者其尚以春秋为法而谨其微
左传僖公二十有七年楚子〈成公〉将围宋使子文治兵于睽〈楚邑〉终朝而毕不戮一人子玉复治兵于𫇭〈楚邑〉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国老〈谓卿大夫之致仕者〉皆贺子文子文饮之酒𫇭贾尚幼后至不贺子文问之对曰不知所贺子之传政于子玉曰以靖国也靖诸内而败诸外所获几何〈言所得不补所失〉子玉之败子之举也举以败国将何贺焉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茍入而贺何后之有
苏轼曰𫇭贾论子玉过三百乘必败而郤克自谓不如先大夫请八百乘将以用寡为胜抑以将多为贤也如淮阴侯言多多益办是用众亦不易古人以兵多败者不可胜数如王寻苻坚哥舒翰者多矣子玉刚而无礼少与之兵或能戒惧而不败耶
臣按用兵之道不可以无刚刚而有礼则其所以为刚者得其中矣徒有其刚而无礼则是强愎自用而已岂所谓刚者乎子玉之为人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以之一乘且不可况三百乘之多哉是知礼也者治三军之本也子玉为人以一少年之𫇭贾知之而子文不之知楚子不之知是则知人诚难也而知将为尤难然则终无可知之理乎曰有观其持身以礼治家以礼而治兵也又能以礼以一礼为三军之约束譬则束茅苇焉数以亿万计而束之以一绳整然齐矣
楚子及诸侯围宋〈五国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于是乎蒐〈治兵〉于被庐〈晋地〉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郤縠可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徳义利之本也夏书曰赋纳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君其试之乃使郤縠将中军〈二十七年〉
臣按文武非二道也为将者徒知战陈而不知徳义则其所谓武者非圣人之武也皋陶赞尧称其乃武乃文是武乃戡定祸乱之具所以济文者也为将者必讲明礼乐诗书于平时而以徳义为之本然后可以本兵柄而司三军之命所以然者诗书礼乐文徳之教也必有文徳以为武事之本则其武乃止戈之武也茍专以能战斗晓方略以为武则武乃不仁之器杀人之具矣
月令孟秋之月天子乃命将帅选士〈言其人〉厉兵〈言其器〉简练杰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诘诛暴〈残下〉慢〈慢上〉以明好恶顺彼远方
方悫曰才足以将物而胜之谓之将智足以帅人而先之谓之帅选士则人无不能于事厉兵则器无不利于用杰俊简之则无所不择练之则无所不熟既选厉简练之矣茍非已试之效则胜负犹未可知故所任必在乎有功之人也任有功矣茍置疑贰于其间则知者必不尽其谋能者必不竭其力故任之又欲其专也凡此皆欲以征不义而已无以覆下之谓暴不能敬上之谓慢诘以问其罪诛以戮其人所诘诛者暴慢则好恶公而明矣好恶得其明则合天下之所愿而无逆矣
臣按月令者记一年十二月所行之政令也是以孟秋之月盛徳在金天子乃命将帅选士厉兵又于所选士之中简择其杰俊者以练习之以待不时之用然既练习之矣若夫有事之时则又于杰俊之中而任其有功者盖兵凶战危人之性命系焉国之安危关焉必须尝经战陈而屡著功勚者然后用之而用之又必专焉谓之专者付之以阃外之寄权必归于一人事不从于中制也然月令以此为孟秋之令岂每岁至此而皆出师远征哉盖著为此令无事之时豫于此月而诏命将帅选士厉兵简练杰俊有事之时必待此月而专任有功以征不义诛诘暴慢所以然者明好恶之所在使四方万国咸知天子之所好者仁以恤下暴而肆虐者则恶之所好者忠以敬上慢而无礼者则恶之好恶既明人心顺服无敢暴下慢上而为不义者也有不义者天子必命将帅征之每岁于是月而一申明焉孰敢违王好恶而干天之诛哉
荀子孝成王〈赵君〉临武君〈楚将〉请问为将孙卿〈即荀子〉曰知莫大乎弃疑〈不用疑谋〉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此一术〉庆赏刑罚欲必以信〈二术〉处舎收藏欲周以固〈三术〉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四术〉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伍参犹错杂也五术〉遇敌决战必道〈言也又行也〉吾所明无道吾所疑〈六术〉夫是之谓六术无欲将而恶废〈此一权〉无怠胜而忘败〈二权〉无威内而轻外〈三权〉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四权〉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谓不吝赏五权〉夫是之谓五权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一至〉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二至〉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三至〉夫是之谓三至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谓为臣之至当也〉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终始如一夫是之谓大吉〈言无覆败之祸〉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敬谋无圹〈与旷同〉敬事无圹敬吏无圹敬众无圹敬敌无圹夫是之谓五无圹〈无圹言无须臾不敬也〉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圹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臣按荀卿论为将之道至矣尽矣所谓可杀而不可欺百姓敬谋敬事敬吏敬众敬敌而总以一言曰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卿之此言盖有得于洙泗之馀论而与孙吴所著之书专以权谋诈力者不可同年语矣至若所谓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斯三如者为将行兵而能恒以此一敬存于心念念在兹事事在兹而又以是三如者凡战凡行凡有功皆如斯言则永远无覆败之患而可以方行于天下矣
以上论将帅之任〈上之上〉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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