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先生文集/卷四
疏
编辑辞兵曹参知疏庚子
编辑通政大夫、兵曹参知臣李象靖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百拜上言于主上殿下。
伏以虮虱小臣屏伏田野,癃病衰朽,死亡无日。不自意猥贱姓名上尘天听,怜其穷滞,特加湔拂之恩,超资躐级,迥出常格,臣承命震灼,未知何以得此于圣明之朝也。夫王朝爵赏,自是报功之典;本兵参佐,又系宿卫之重,恩不可无功而幸得,位不可非分而冒据。假使臣膂力未愆,粗堪趋走使令之役,犹逡巡畏缩,不敢䩄然而承膺。矧今犬马之齿恰满七十,疾病沈痼,神识昏瞀,虽欲强策疲钝自厕于夙夜之列,亦何可得哉?第窃伏念我殿下新服丕图,化理清明,八域含生之灵,莫不引领想望,虽山野老羸,犹扶杖曳病,奔走道路,思欲窃仰天日之表。况臣虽无似,亦一簪履之旧,蝼蚁微性未至全塞,独无怀君恋国一觐耿光之至愿哉?
除书临门,催促有命,格外询问更及于从弟臣显靖引对之日,臣感恩揆分,不敢以情病自诿。已于前月初九日,强病登途,为扶舁寸进计,万一赖天之灵,幸免颠死道路,一肃恩命,获瞻天颜,虽退塡丘壑,无复馀憾。发程之日,适值风寒,触冒撼顿,仅到本县,而宿痾重发,新感挟攻,头目旋晕,痰嗽喘急,遍体冲刺,寒热交作,僵卧旅店,虽欲奋飞而不可得。进退无门,行住两难,势穷理极,靡所容措。迺敢力疾构疏,悉㬥微悃,再投县道,一走家僮,而辄为道臣、喉司所援例退却。臣蒙受异恩,进既不能竭蹶趋肃,退又不得陈㬥情私。往复之间,坐失时日,等候之际,积成逋慢,情地迫隘,号吁无所。玆敢更将危恳,复投县道,疾痛之极,不暇缓声。
伏惟圣慈天地父母,曲加陶镕,俯赐轸恻,将臣所有职名,亟行镌罢,使得安分毕义于田间。臣含恩感德,歌咏盛化,生为祝圣之氓,死作结草之鬼。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昧死以闻。
辞礼曹参议疏辛丑
编辑通政大夫、礼曹参议臣李象靖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百拜上言于主上殿下。
伏以臣粪土贱品猥荷洪造,超陞峻秩逾越涯分。陈章未彻,而又被催促之命,臣感恩怵义,祇俟严谴。既而伏承圣批,曲赐矜谅,许以俟少间上来。臣于是少释危虑,以延须臾之喘,而自揣癃病不可以时月自力应命,不免再缀危悃,冒死渎扰。才投县道,未及登闻,而春曹移授,又出特旨之下,天意殷勤,恩渥益隆。臣身伏圭窦,不离跬步,而时除月迁,有加于夙夜效力之臣,内自循省,感惧交幷。惟有竭蹶趋进,一肃天陛,以少伸狗马恋主之忱。而窃念臣夙抱奇疾,晩益沈痼,及此衰耄,转至澌惙,形骸枯槁,耳目昏聩,脉息仅存,而神识已离,直一尸居馀气耳。万一迫于威命,扶舁登道,触冒撼顿,僵死路周,则微臣颠踣,有不暇恤,而岂不足以仰伤覆载生成之大德乎?旧除新授,前后重沓,而顽如木石,无路蠢动,虽荷圣度天覆,不即诛谴,而执法之臣必有问备之举。臣虽愚昧,犹未至狂惑丧心,岂不知君命之重、天宠之荣,而直逡巡退缩,甘自蹈于常宪而不之避哉?
抑臣伏承前后圣谕,每以意在欲试为教,益不胜陨越于下。使臣粗有一分可试之实,诚得及明时效尺寸,以上酬君父之所需,岂非臣子之至愿?而臣少无短长之效,长乏乡曲之誉,偶窃科第,志在干禄,只是碌碌庸品,初非隐居求志之伦、抱才自重之士。而徒以杜门养痾之久,人或疑其有一斑之窥,游辞引重,上误天听,使之备数于试可之列。臣自知甚审,岂敢掠虚名而拟实用,提常调而叨异恩,偃然承当而不知耻也?假使臣疾病可强,冒昧一进,而山野朴愚之质,不足以供周旋;癃残衰朽之态,祇足以生丑怪,不以庸陋见斥,则必以昏谬获戾,万目盱骇,四方传笑,则岂不辱圣明之知而贻朝廷之羞哉?噫!臣衰病转剧,不能以筋力自强;恩数过常,不敢以滥冒为荣。只此二事,自阻于召命之下,遥瞻宸极,霱云入望,席稿私次,但有感涕霑襟而已,玆敢不避烦渎,复有祈恳。
伏惟圣慈天地父母,怜臣垂死之命,不可以备驱策;察臣驽下之质,不足以烦收召,亟许镌臣职名,仍勘臣辜恩违命之罪,以肃朝宪,以安私分,不胜幸甚。臣无任震惧怔营瞻望祈恳之至,谨昧死以闻。
辞刑曹参议疏三月二十八日,在忠州。
编辑通政大夫、刑曹参议臣李象靖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百拜上言于主上殿下。
伏以臣病悴无状,猥膺宠擢,身伏衡茅,名系朝籍,已七个月矣。再度控恳,冀蒙镌削,而圣批不许,申命上来。既又伏奉本月初八日传旨,移授臣秋曹佐贰。天语丁宁,迥出常格,承命陨越,未知所以措躬也。臣衰朽癃残,一任废伏,而时月之间,历转三曹,天书绎属于道路,君命委弃于草莽,恩深河海,罪积丘山。是殆臣死期将迫,自陷于天诛之日也。况窃伏念数月以来,中外之祈祝方切,百僚奔走以效其诚,而臣独顽如木石,全不觉悟,分义亏缺,不免为大伦之罪人矣。
幸今天气差暖,群蛰俱启。诚以此时,一番蠢动,以少伸蝼蚁之微忱,虽颠死路侧,亦可以无憾于私心。拟议一行,三度启程,而旋以病剧,辄复停罢。俟间之教,虽荷圣念,而逋慢之诛,益难自逃,情私懔蹙,与病俱呻。又伏奉十五日传旨,因大臣陈达,特下重推之教,继有催促之命,惊惶震悸,若陨渊谷。臣本应举觅官,志在干禄。壮年少病之日,有除辄应,冗班散秩,初无所择,岂有高蹈尚事之心哉?矧今圣上临御,万物咸睹,而屡蒙拔擢之恩,洊降宣召之旨?臣虽无似,亦有秉彝之常性,岂独无怀恩恋德一觐耿光之愿?而其柰桑楡已迫,蒲柳先零,百疾痼留,死亡无日,欲起还仆,展转蹭蹬,而自速违傲,至蒙恩谴?
臣于是不敢复计疾病之苦、道途之艰,催驾启行,扶舁寸进,首尾七日,仅到忠原地界,而卅载病伏之躯,骤当撼顿之劳,所有宿疾日渐层加,触冒风日,新感挟攻,头目外眩,寒热内作,痰嗽、腰酸、脚浮之证,迭钻交侵,宛转呼号,不省四到,顷刻之间,若将溘然。昔王吉道死,贻讥千载,岂料臣之不幸而躬蹈其辙哉?玆敢不避烦渎,急声哀吁。噫!残骸危喘,抵死一出,而才到中半,前进不得,遥瞻紫极,望绝躬谢,生为负罪之臣,死作含恨之鬼。席稿旅次,但有感涕横襟而已。
伏惟圣慈天地父母曲加轸恻,亟命递驳,仍勘臣辜恩负国之罪,以肃朝纲,以安私分。臣无任瞻天祈恳伏地战掉之至,谨昧死以闻。
再辞刑曹参议疏五月二十四日,在丰基。
编辑通政大夫、刑曹参议臣李象靖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百拜上言于主上殿下。
伏以臣以草莽之贱,加有狗马之疾,恩除累降,前后重沓,而一味病伏,尚稽趋谢。天意之俯眷至隆,而微臣之报答蔑如,臣罪合万死,唯诛殛是俟。迺蒙圣度天覆,曲加优容,调理之批,既蒙温谕,察职之命,又被敦召。至于知申之录示筵教,则圣意殷勤,玉音丁宁,眷顾子谅之意,下究蝼蚁之贱,仰愧俯栗,惊定泪继。臣是何人,乃辱圣明之勤若此哉?
臣年逾七耋,病缠二竖,宛转床褥,犹惧不保,岂能复有撼顿长途之望耶?徒以感激恩私,揣量义分,不敢便以衰病自诿,则向来一出,固已不计筋力道途之难,唯以一膺恩命,少伸私悃,而毕竟病剧,中途径还,是则臣已自试气力,灼知其不复可堪。然微臣言病,例归饰让,圣明恩遇,转至隆加。臣与其偃息圭荜,盗窃误恩,无宁死于道路,自㬥情实?乃于本月十六日,扶舁登程,日行数息,寸寸前进,仅到丰基地界,而劳顿感触之馀,重得外邪之候,寒热潮发,神气溃陷,所有头眩、腰酸诸证,次第交攻,往往喘息如缕,命在呼吸,僵卧旅次,不复蠢动,已八九日矣。初拟徐俟少间,更加调护,如得少安,可复前进,而一番震荡,生意索然,疾势沈淹,少愈无期,虽欲还寻乡路,其势亦末由矣。
呜呼!臣蒙受异恩,而进既不能一觐天陛,自速违傲,而退又无以归死田庐,进退无据,死亡随迫,臣之情事,穷且悲矣。臣于告君之辞,靡敢有饰,恳恳危衷,天日下临。
伏乞圣慈特加矜察,亟许镌驳,仍治臣孤恩负国之罪,以肃朝纲,以安私分,千万幸甚。臣无任哀号祈恳战掉屏营之至,谨昧死以闻。
三辞刑曹参议,仍陈勉君德疏六月
编辑通政大夫、刑曹参议臣李象靖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百拜上言于主上殿下。
伏以臣草莽贱品、粪土朽质,初无短长可以供当世之用,而及此衰耗,癃病日甚,直是朝夕垂尽之物耳。不意猥荷洪造,洊蒙宠擢,时月之间,历转三曹,一未趋肃,罪戾山积。而圣度含垢,敦召益勤,臣感激惶懔,不敢复以衰病自诿。三月末间,扶舁登道,行到忠原,而病不能进,又以五月半后启程,才到丰基,而病又发矣。留调一旬,望绝前进,复以短章丐免,急于归死,驮卧田庐,恰已一月有馀,而尚未能转动。
闰月廿一,伏承俟少间察职之批。幸赖圣慈矜谅,得以少须臾休息,而孱病无堪之实,尚未入于天日之委照,草野朝衔依旧在身。臣内苦沈痛,外怵义分,两端交战,心气烦郁,睡不交睫,往往欲发狂疾,丝缕之喘,几何不摧残以尽也?
抑臣前后封章,急于自解,只以猥琐证录,渎扰天聪,而未有一言可以少裨于圣德。若危浅之命溘如燎毛,则长逝者魂魄亦抱恨无穷。窃伏闻古人有以言事君者,臣既不能陈力就列,以供夙夜之劳,则无宁自附于古人之义,以少效区区芹曝之诚?使其言粗有可采,臣虽退伏,而犹见用也,如其无取,则臣虽进,亦奚益哉?玆于疾痛之暇,略成数条,仰替暬御之箴,而腐儒章句不合帝王之学,尘编糟粕无与经纶之业。且缘臣神精昏谬,前后不贯,掇拾撺补,辞意短涩,恐不足以有槪于睿鉴。然燕闲之暇,傥赐省览,微臣一得之愚,亦未为无以报国也。伏惟圣明垂察而进退之,幸甚。
其一曰“立志”。志者,心之所之,气之帅而事之干也。有其志而后能成其事,故古之论学者,必以立志为先。程子曰“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便以圣为志”,此君子立志之准的也。
夫道者,事物当然之理,而圣即尽其道而造夫极者也。惟人之生,同禀是道,初无圣愚之别,而拘于气质之偏,恬于故常之陋,自画而不欲进,自㬥而不肯为,安小成而不能振,欿然自小而终无以达于远大。矧乎人主居崇高之位,而应事物之烦,自足吾治,而不肯留意于进取;眩于机务,而不能深究于义理,号令由己,则有威武独断之心;至治难成,则有架漏度日之思,此其必至之势,而后世中主之所不免也。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曰:“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犹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苟能激厉奋发,必以如舜为志而勉思𨀣及,孶孶而不已焉,是亦舜而已矣。虽然,舜之所以为舜,亦有道焉。其濬哲温恭之德、精一执中之学、好问察迩之智、明物察伦之行,与夫任官齐政好生恤刑之道见于经传者,具有成法,皆可以底于行,惟患人君无其志耳。苟志之立焉而精思密察,体验充广,行之以笃厚之工,持之以悠久之力,则深造自得之馀,自不觉其优入于圣人之域矣。如孝文,汉之明主也。其言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行。”其志之不立如此,故其为治亦无以复唐、虞、三代之盛,岂非后世人主之明鉴哉?
伏惟殿下睿质明粹,固有濬哲之资矣。充之以精一之学,取诸人以为善而用其中于民,则恭己无为之治,亦可以渐而驯致矣。《书》曰“功崇惟志”,传曰“有志者事竟成”,惟圣明留意焉。
其二曰“明理”。理者,事物当然之则而自不容已者也。凡有声色貌象而盈于两间者,皆物也,而莫不各有当然之理。在人则心之为物,实主于身,涵万善而统万化,贯动静而该本末。具于身而为视听言动之则,接于人而为民彝天叙之典,及于物而有爱养制节之宜。流行古今,而无一息之停断,亘塞天地,而无一席之空阙,具于中而管乎外,散诸万而本乎一,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其妙为无穷。然物有迹,而理无形,有迹者纷纠而易眩,无形者微妙而难见。苟不精思密察,洞见其实然不易之体,则粗疏浅近而掇皮遗髓者有之,零星凑聚而有钱无索者有之,甚则眩瞀迷错而唤铁作银者有之,此古今之通患也。《虞书》之惟精、孔门之博文、《大学》之格物致知、《中庸》之择善明善,皆所以开示明理之方。而程子于此,尤加致详焉,如所谓“读书讲明道义,尚论人物而别其是非,应事接物而处其当否”者,皆格物之地头间架。然其中读书一事,尤为急务,而诸书之中,莫先于四子,次及于诸经,以博其义理之趣,旁通乎史传,以考其得失之迹,而以濂、洛、关、闽之緖言为之引路证明,则门户正当,路径端的,而异言邪说不足以乱吾之知思矣。然其读之之法,必专心以致一,循序而渐进,字探句玩,勿泛勿凿。宽著意思,而不可求以急迫;严立课程,而不可乘以怠惰,认取明白悫实之旨而切戒枝蔓缠绕之病。反复讽咏,沈浸浓郁,日积月累之久,渐见疑情剥落、真体呈露。始者各自为一理,而末乃融会为一;始者心与事不相贯,而末乃浑涵无间。身心内外、民彝物则,无所处而不得其当,此造道之初程、入德之先路,不可以不急也。
抑后世之所谓“博文彊记”,与此有略相似者。然格致之学,反身穷理而核其是非真妄之实,故理愈博而心愈明;记闻之工,徇外夸多而流于汎滥采擭之病,故知愈多而心愈荒。盖其用心有虚实之分,故归效有得失之殊,可不知所择哉?帝王之学,与经生章句之习有异。然窃以讲学明理之功,其工程路脉,宜无有不同者,故敢以献焉,惟圣明留意焉。
其三曰“居敬”。敬者,悚然如有所畏之名,一心之主宰而万事之纲领也。夫人心无形,出入不定,苟无术以持之,则昏昧迷惑,驰骛飞扬,其不渊溺而焦火者无几矣。矧乎人主一身,百责所萃,万几所系。声色玩好之欲、便嬖巧佞之奸,更攻迭钻以惑乱其知思者,日不知其几,则所以检防维持之道,必有百倍于闲居匹处之士也。是以古昔圣神发端启键,固己致谨于此,《丹书》之敬胜、《帝典》之钦明是也。后圣继作,其说寝明,见于《诗》《书》《语》《孟》之旨者,无非所以操存涵养以求无失其本心,而其所以为道则不越乎敬之一言而已。三代之教,自小学而始之以敬,涵养德性,收拾放心而以立其基本,及其入乎大学,则又终之以敬,开发聪明,进德修业而以收其成功,是盖未尝一日而离乎敬也。
其为敬之方则程子、谢氏、尹氏之说,朱子既采而载之《大学或问》之书,而又自为箴,以示动静表里之工。随其地头而无地不用其力,随其时分而无时不致其功,不睹不闻之前,而所以戒惧者,愈严愈肃;幽独得肆之际,而所以省察者,愈精愈密。方其存也,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及其察也,事物既接,而品节不差。大本既立,而天下之理皆由此而出;达道方行,而千变万化莫不各中其节矣。
孔子曰:“君子修己以敬,以安百姓。”子思曰:“笃恭而天下平。”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百姓虽远,天下虽广,而气血相关,脉息流通。惟其私意间隔,是以一膜之外,便成胡、越,苟能一于恭敬而无须臾毫忽之间,则心平而气和,静虚而动直,充积发越,薰蒸融液,其见于施为运用者,无不犂然而当于理。政令之所及、治化之所被,举皆声应气感,欢忻鼓舞而不自知,此乃中和位育之极功,体信达顺之成效。以此事天飨帝,而四灵毕至矣,敬之为用,顾不大哉?
虽然,持敬之功亦有道焉。拘束则迫切而难久,徐缓则解弛而易失,厌动耽静,则近坐禅入定之虚;计功急效,则有欲速助长之患。惟用力于非著意非不著意之间,齐庄整肃,而勿过于矜持;优游涵泳,而勿流于怠废。动静循环,各尽其则,则何患于近禅;必有事焉,随分顺应,则奚有于助长?如是平平做去,不厌不辍,则积久功至,居安资深,自然光大而高明矣。《诗》曰“圣敬日跻”,又曰“于缉煕敬止”,惟圣明留意焉。
其四曰“体天”。天者,道而已。中正纯粹者,天之道也;体万物、亘古今而不已者,天之健也;无息而久征悠远者,天之诚也。惟人之生,得夫是理而具于心,体与天同其大,用与天同其运,惟梏于形气而蔽于物欲,则欿然而小,与天地不相似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此君子体天之功也,而所谓自强与干惕者,必有所事焉、进德修业是也。德以畜于己而为天德,业以施诸事而为王道。天德、王道,其要只在谨独,则谨独之工,即所以体天之健与诚者也。矧乎人主御区宇而统万物,一念之非而万事失其緖,一政之差而兆民受其害。其严恭夤畏,凛然若奉盘水而御六马者,岂容一息之暂弛哉?
古之人君,日出而视朝,朝退而听政于路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者,盖所以体天之不息也。万几之暇,频开讲筵,讨论典训以寻究义理之实,清闲燕逸之时,则致戒惧存养之工;思虑应接之际,则加省察捡防之道,使动静不违,表里交正,而始终惟一,日新又新,则大本立而达道行,可以达天德而致中和矣。如或外若敛饬而内实怠荒,阴为不善而阳欲掩覆,此则表里之不诚也;敬畏于斯须而慢忽继之,俭约于暂顷而侈泰随之,此则始终之不诚也。
殿下圣质明睿,励精图治,岂有一毫怠忽之渐?然人心难保,气习易移,虽以大舜之圣,而益以怠荒戒,皋陶以逸欲戒,禹以慢游傲虐戒。大舜不以己之圣而咈其言,群臣不以君之圣而忽其戒,交相警饬如此,则君安得不益圣?而国安得不益治哉?惟圣明体念焉。
其五曰“纳谏”。谏者,所以攻己阙而来天下之善者也。《商书》曰:“木从绳则直,后从谏则圣。”盖人君以一身而总万几,处九重而应四远。知识有未达,思虑有未周,应酬或易差,不有忠直之士随事规谏,献替可否,何以审几微、烛幽远而处之皆合于道乎?古之治天下者,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大禹悬钟、鼓、磬、铎、鼗,以待四方之士。及周之时,立师傅之职,设谏诤之官,前有疑后有丞,左有辅右有弼,在舆有旅贲之规,位宁有官师之典,倚几有训诵之谏,居寝有暬御之箴,临事有瞽史之导,宴居有工师之诵,盖立乎朝而执事于人主之前者,莫非谏臣也。是以人主之一动一静一语一默,莫不谕之于道,不敢肆然而纵其所欲。
夫以唐、虞、三代之圣,而犹曰“舍己从人”,曰“取人为善”,曰“从谏弗咈”、“改过不吝”,盖以一己之聪明,不足恃,而以天下之耳目为见闻也。后世则不然,人君不能虚心和气,专以己之好恶为取舍,一言之不合乎心,则压以万匀之重而震以雷霆之威,人亦谁肯冒死生、触𫓧钺以自取其覆灭哉?于是而阿谀顺旨、希世取宠者,接迹而进,随其喜怒而为语默,探其向背而为指使,上下相徇,国随而乱亡矣。噫!忠言谠论,虽若逆耳,而实利于国,谀辞佞言,虽若逊志,而必害于君。试以历代之明君、庸主而观之,则其得失善败,可镜考矣。
人情不甚远,虽庸主,亦岂乐其危而利其灾哉?徒以义理难明,好恶不公,知同己者之为是,而不知异己之未必非;知顺己者之可悦,而不知拂己之反为忠,喜怒随手,赏罚倒置,陵夷至于危乱而不自知耳。虽然,听言亦有道,或有假真而售伪、托公而济私者,亦有危言激论而内实逢迎、怀奸含佞而外似忠实者,苟不理明义精,深察而痛辨之,亦何以不堕于其计中耶?
抑古之人,有忧治世而危明主者。治世无可虞之防,明主有绝人之资,无可虞之防,则宴安怠荒而易流于姑息,有绝人之资,则恃聪明,自圣贤而不屑于听言,怀独御区宇之志而有压视群下之心,喜怒予夺,惟意所适而惟其言之莫予违矣。古之人君,性本刚明而卒于迷暗,始初清明而终归乱亡者,亦何可胜数哉?殿下圣质聪睿,摠揽权纲,受纳谠言,无所忤逆。然私忧过计,不能无危明主之虑,敢冒死而有献,惟圣明澄察焉。
其六曰“兴学”。学也者,学成人之道也。玉不琢,则不足以成美器;人不学,则不可以成贤才,此人之所为而学者。而不有在上之人,明道艺以正其趋,专教养以尽其林,则亦无以底于有成。唐虞之司徒典乐、三代之庠塾校学,皆所以为此具也。
幼学为壮行之基,穷养为达施之资,无杂术他歧之惑,则业益专;绝声利外诱之害,则功易就,所以化成俗美,卓然非后世之所及也。汉、晋以降,寝失古制,而直言之对、计偕之贡,犹有适于实用。及夫隋、唐之际,专以词藻取士,则习尚一变,转益浮靡,至今数千百载之间,因陋袭谬,莫有能正之者。试言今日试士之法,制述专攻词章,讲经专事记诵,方其思虑纯一精神静专之日,索然驰心于声名进取之涂,弃本逐末,徇华忘实,汨没浸渍,颠倒掀艶而不自知。既幸而得之,则平生辛勤而仅得者,了无所用,方始学为一切酬世应课之文。所行非其素学,所施非其素养,人才之不古,风俗之渐降,治化之渐薄,亦何足怪哉?
昔宋周宣干有言“国家若欲恢复中原,须罢三十年科举始得”,朱子称其为名言。今若尽罢科法而复于古,如明道煕宁之议,则固为尽善全美,而事体稀阔,不可以骤变,则酌古参今,略仿朱子贡举之议而加损益焉,专务实功,绝去浮文,重道义而后词艺,尚敦朴而贱华靡,革侥幸趋竞之习,熄浮夸儇巧之弊,则人心士趋,不觉其变移而自底于成矣。由是而才艺莪长,髦誉云兴,举以论诸朝廷,随才授职,各效其贤能,则仕与学互相资,穷与达无异业,而所以事君治民,施诸政事者,皆其平日所用力,何患人才之不得而治化之难成哉?
议者以为积习既久,一朝变更,则必致纷挐骇惑之弊,此固然矣。然惟在君上断然行之如何耳。宋欧阳修欲变五代文体之陋,犹冒群讥而不顾。况设学立教之本、出治成化之基,所系为甚大,岂可预忧流俗不齐之口而遽为之前却哉?况人心不远,理义同欲,果能勇革夬决以复先王之遗意,则始或指点疵议,而终必潜消默移,沐浴于新化矣。
殿下即阼之初,慨然发叹,思有以矫革,朝廷之上,屡以是为言,而逾时越岁,未闻有一段救正之策,敢以私自隐度于中者,僭有献焉,而虑事旷诞,近于草野而倨侮,惟圣明垂察焉。
其七曰“用人”。斯人也,人主所与共天职者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庶务之烦,非一人之聪明智虑所可周知而独运。是以设官分职,随其才器之大小而委任责成,然后可以咸煕庶绩而无尸位旷官之弊矣。朱夫子有言曰:“人君只要办一片心、一双眼,眼明则能识得贤不肖,心公则能进退贤不肖,明与公,即用人之二字符也。”
古昔帝王既素教预养,以尽其造士之方,而其取而用之也,又加审慎之道。故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夫如是则其取之不得不精,其任之不得不专,而百官庶务咸得其当矣。自夫圣远教弛,只以词章、记诵为取士之法,而又以门荫、世禄参错其中,循资计级,迤逦迁转,以充百执事之役,宜其人才之难得而治化之不古也。此愚臣所以以兴学一段,惓惓于前。然此亦循本之论,欲为异日之用,而非副急之需也。
夫天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且就今日人才,精察其孰贤孰否、孰优孰劣,取忠厚宽大通明刚直之士而斥躁竞贪恋便儇皎厉之伦,先器识而后文艺,尚本质而远浮华,兴礼让廉靖之风而存悠远久长之规,则精神所注,气化随变。张子曰“始仕者,入治朝则德日进,入乱朝则德日退”,此在人主砺世磨钝之术内耳。
夫人非上智,不能无偏,而大小方圆各有所长。方固不可为圆,而圆亦不可使方,大或不合于小,而小必不堪于大,必须量器而任之,度力而使之,然后可以责其成功而无偾事败绩之患。苟使不量凿而正枘,强僬侥以千匀,则其不龃龉而覆踬者几希矣。用之各当其宜,则天下无弃才;任之非其所长,则天下无完人,用人之道,其可忽乎?
方今之时,举切无人之叹。然苟处之有术,任之有道,则立殿下之庭而食殿下之禄者,固足以供殿下之职,代殿下之工。而又能恢张公道,采察幽远,精白一心,诚孚气感,则安知不有抱才自重之士,弹冠结绶,于于而进者乎?孔子曰:“举直措诸枉则民服,举枉措诸直则民不服。”盖枉直殊涂,无交和并容之理。如赏廉而不退贪,则廉者怀耻,进忠而不远佞;则忠者屏迹,必斥贪而远佞,然后忠廉可得以用矣。况无道以照,好恶拂性,往往认贪佞为忠廉,则是非颠倒,用舍乖错而国之不底于乱亡者无几矣。《书》曰“官不必备,惟其人”,孟子曰“无仁贤则国空虚”,惟圣明留意焉。
其八曰“爱民”。《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传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既为其父母矣,视之乌得不如子哉?夫君之与民,虽贵贱殊涂,高下异位,而同禀天地之气,浑为一体,天之所以立君牧者,欲以统御万方,爱育群黎,使各得以遂其生也。古之圣帝、明王,深知同胞之理,极推子视之恩,以中国为一人,天下为一家,匹夫匹妇,举在吾恻怛抚摩之中。后世此义不明,人君独以南面之乐,专富贵之奉而邈然不知生民之休戚,厚赋重敛以浚其膏血,严刑峻罚以剥其肢体,民且索然而求死,嚣然而思乱,虽欲使之亲上死长而固结于我,其可幸而得乎?
虽然,民之品有四,而惟农为本。其为业甚苦,暑雨祁寒之怨咨、霑体涂足之辛苦,固已艰难愍恻,而及其秋成,公私债负,左右催督,剥肤椎髓,头会箕敛。往往不免于桁杨棰楚之厄,典衣称贷,卖牛鬻鼎,以幸免其祸,而八口无以自餬,扶携离散,转于丘壑者,殆不可胜计矣。当汉文之世,除田之半租,三十税一,而其臣犹曰:“一人耕之,十人食之,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无饥寒,不可得也。”其视今世之民,其可为流涕长太息者,奚啻倍蓰而已哉?
夫守宰者,所以寄牧养群生之责而元元之休戚系焉,苟非其人,则人主虽有爱民之心、恤民之政,亦何由而达于四境之内哉?汉家之制,郡吏有治理效者,玺书勉励,赐金增秩,公卿缺,则选诸所表而用之。故汉之良吏,于是为盛,而晋、唐以降,重内轻外,出膺百里之命者,已非一时之极选,而自作境内之主,任其阔狭之权,喜怒随意,操纵在手。苛令威于猛虎,贪政肆为硕鼠,使穷乡无告之民,流离颠散而莫之恤,呜呼!其亦不仁也哉?程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况任牧养之责者乎?
殿下即阼以来,爱民恤物之意,发于至诚,慎刑薄敛之旨,不啻十行。仁心仁闻,洽于朝野,而生民之困犹未纾,催科之督犹未除,此其故何也?孟子曰:“先王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惟圣明留意焉。
其九曰“尚俭”。《易》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盖天之生财有限,而人之用度无穷,苟不制节谨度,以恣其侈心,则志荡欲肆,而身有戕生伐性之祸,侈用伤财,而民受侵虐掊克之害。自古帝王,莫不恭俭节用,垂裕于后昆,而其子孙深居九重,徒享富贵之乐,而不知民事之艰难,肆志纵欲,靡所不至。此周公所以惓惓以侈俭延促之验,申戒于成王者也。舜造漆器,谏者十人,西旅贡獒,召公进戒。舜、武,大圣也,漆器、旅獒,微物也。而贤臣喆辅,犹不忘谏戒,则况于君不如舜、武而侈奢不但漆器、獒犬而止哉?
臣病伏田野,殆同聋瞽。然窃闻国家之经费,每患于不足,而州郡之租税,常苦于催督,下至闾阎市井,竞相侈靡,日新而月异。噫!财者,责于贫困之民而其出也至艰;侈者,生于富厚之门而其用也有馀。使富厚而谅贫困之心,有馀而知至艰之情,则彼无用之器、不急之费,宁不在节省损约之科耶?
惟其人情,得之无难,则不察民生之辛苦;用之有馀,则易徇一己之侈肆,溺志于玩好,致饰于服用,而遍身绮罗者,初非养蚕之人也。一时外物奉身者,初无毫分利益于人,而穷民之疾痛困苦,有足以泣鬼神而感天和。古语曰“奢侈之害,甚于天灾”,此诚切至之言也。扬雄有言:“孝文躬服节俭,而后宫贱玳瑁,是以玉衡正而泰堦平。”盖人主能约己以泽物,则身安而体舒,人悦而天佑。然则其崇侈之害民者,必获谴于天,可反隅而得矣。
伏愿殿下克己节欲,尚俭戒奢,法天地之节,省用度之费,而上自朝廷,下至闾井,莫不使之去侈华而崇节俭,一变风习,回淳反朴,则邦本固而天心豫,寿福长而国运昌矣。尹尹曰“慎乃俭德,惟怀永图”,惟圣明留意焉。
右九条者,皆修德养心之要,出治行政之本,虽平常易近,无新奇斩绝之论,然圣学之本统、王政之纲领,大略具焉。惟殿下勿以为卑近而不足为,勿以为迂阔而不必为,先以立志为本,以尧、舜三代为必可师,而以“明理”、“居敬”为用功之准的,使道义昭著,而主宰分明,刚健而不已,诚实而无间,则理义之悦心,真是如刍豢之味;吾人之德行,真可为尧、舜之圣,不离乎平常易近,而实有高深远大而不可御者矣。“纳谏”者,所以补阙拾遗以进吾之德,而“兴学”、“用人”、“爱民”、“尚俭”者,方是见于施措运用。然亦但论其所存,而未及乎政令科条之详。夫本末具而纲目备,然后方可以言治,而本立则末自随,纲举而目自张,苟得其要领,则节目条画,特一有司之事耳。
臣疾病闲散,无所见闻,无以识其古今之宜、施措之术,不敢备例塞白,渎扰圣聪,而独于所谓本与纲者拳拳焉。伏惟殿下睿学高明,圣德日就,此等事件,皆为刍狗之已陈、筌蹄之无用。然义理无穷,而工夫亦无尽。道已明矣,而望之如未见;行已成矣,而勉之如未至,常慊然有不自足之意,悚然有若不及之忧,早夜兢惕,亹亹而不已焉,则缉煕光明,厥修乃来,而天德、王道体用俱全矣。此圣人之能事,学问之极功,惟殿下念哉懋哉!臣学无心得,捃摭为此,诚恐言语无力,不足以裨补涓涘。而微臣悃愊,悉㬥无隐,如不以下体弃葑菲,则亦或有少助于端本出治之万一否乎?
抑臣久抱微悃,敢冒昧而一进焉。盖古者七十而致事,以其血气既衰,非复服劳效力之日,而许其优闲,不使羁縻,亦所以奖廉耻崇礼节也。臣迹卑人贱,虽不敢妄引古义,而狗马之疾,万无可强之势,樗栎之寿,已逾引年之限。伏乞圣慈镌罢职名,特赐骸骨,永许退伏于田野,使得涵泳圣化,以终其馀日,则清朝享尚礼奖廉之美,微臣窃安分毕义之愿,而从今至死之年,皆天地生成之泽也。衷私所激,言涉溷挠。伏惟圣慈垂仁听纳焉。臣无任激切屏营席稿俟罪之至,谨昧死以闻。
答曰:“省疏具悉。九条万言,言言真切,庸替座右之铭,要作观省之资,而即此一疏,可尚尔文识。尔其勿辞,俟少间上来察职。”〈后更下谕,尚字改作想。〉
四辞刑曹参议疏八月初四日
编辑通政大夫、刑曹参议臣李象靖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百拜上言于主上殿下。
伏以草茅贱臣猥荷洪造,所蒙宠渥前后僭逾,而衰病相仍,一未趋承,恩深河海,报蔑涓埃。臣身既不能自效于夙夜之列,则无宁窃附于古人以言事君之义,因以乞其不肖之身?而掇拾糟粕,辞辩荒芜,无足以有槪于睿鉴,悚惧惭怍,日惟何谴是俟。伏荷包蒙察迩之德,温辞奖饬逾越涯分,伏读感惶,继之以涕泪也。
惟是衰病难强之实,终未入于俯谅,俟间察职之命,又复郑重焉。臣不敢复有辞避,忍死力疾,指日戒程,束装垂发,而适当夏秋递换之节,素患寒痰遍体流注,往往有成疖之渐,长程溯寒之役,决知其不可堪矣。
窃伏自惟圣主所以累下俟间之旨者,容其少加调护,不欲其必死于道路,臣于此仰感天地之德曲遂微物,而窃恨日月之明犹有所未照也。臣虽癃病残悴,亦或有时日少间之隙,身近辇毂,则可以乘间而暂进;家住畿甸,则可以朝发而夕至,而臣居在安东极南,去京师且六百里,臣之行,日不过三五十里,积旬有馀日而后可得抵达。
夫以六百里之远而跨涉旬馀之久,则舆马撼顿之挠、风雨侵冒之苦,食饮日以减损,气息日以劳悴。顷到忠原、丰基,而辄皆以病而归,其少间之不可恃,固已如此。而今承其屡度劳动之馀,长夏毒热之苦、流痰成疖之候,交侵迭攻,辗转沈淹,欲留而调治,则迁延等候,少间之期已过;欲强以登途,则前有已试之验,不过三两日而僵卧于路周矣。
噫!人臣事君之际,事有所不便,情有所难强,则或托于疾病,人主亦视以常谈例套,虽有实病而不见白。况臣病伏田野,罕有交接,谁有知其实际而达于九重之邃哉?
臣既策名委质,身非我有,死生荣辱,惟君所命。如有一分自强之势,虽不能陈力就列以供趋走之役,一谢天陛,粗伸义分,亦何惮而不为?而坐违恩命,岁且一周,积成逋慢之罪,自干法义之诛,跼天蹐地,恤恤如穷人之无所归。
伏乞圣明察臣之癃病非出于假托,谅臣之哀恳实发于真情,亟许镌罢,使得自放于荒闲寂寞之滨,以终其馀日,则清朝享以礼使人之美,微臣免僵死道路之忧,而误恩有收结之期,本曹无癏旷之弊,一举而上下俱得其所安矣。昔晋臣羊祜每有辞官,至心素著,特见伸于分列之外。独恨臣迹疏人微,诚意浅薄,苦言悲恳,前后𫌨缕,而终无以上格天心,徒为虚辞饰让之归,席稿私次,自讼无状而已。
情迫辞溢,言涉溷挠。臣无任感恩畏义激切惶惧之至,谨昧死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