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集/卷二十二

卷二十一 大山集
卷二十二
作者:李象靖
1802年
卷二十三

李学甫问目丁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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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类》义刚问:“所谓‘洒扫应对,固便是精义入神事’,只知于洒扫应对上做工夫,而不复深究精义入神底事,则亦不能贯通而至于浑融也云云。”曰:“这是说洒扫应对,也是这道理;若要精义入神,须是从这里理会将去云云。”ː窃谓门亦尝问答云:“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皆是其然,必有所以然云云。”盖洒扫应对,察其所以然,乃是下学上达。若是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便是由粗入精、从末至本,不似下学上达,未知如何?

洒扫应对之义,累承提谕,始觉日前看得不免偏重,有得半失半之讥,而来谕语意明的,义理平实,但恐其或于下一截者,少欠商量也。谨此集两家之说,打成一片,辄以求教,幸览观而再有以辱批也。盖洒扫应对,即事之末而粗;精义入神,即事之本而精,皆所谓“其然之事”也。而其所以然之理,则通贯浑融,初无彼此馀欠之分,所谓“不可分两段而一以贯之”者也。虽然,通天下只是一理,无分段、无间隔,举著元无欠阙,合起便是全体,洒扫应对之理,即义之至精而神妙者耳。其精而入之之工,固后于学而习之之节,即洒扫应对而其理则只是一致,初无两样。洒扫应对,是习其事;精义入神,是究其理。习与究,自有本末先后,而理在事上,事不在理外,所以精义入神,只从洒扫应对上理会。○且如《小学》明伦、敬身,是一样道理;格物、致知,是一样道理。其工夫自有大小浅深,然所格致底,毕竟只是伦与身底道理。故谓“洒扫应对,便是精义入神”,固不可,事有本末,不可浑同。然要精义入神,则舍洒扫应对之理而别无理会处。理只一般,不可分段。朱子所以答黄毅然者,实与前说相表里,未见其或异也。

大抵此理浑然圆成,充满天地,流行古今,其大小浅深、上下先后,乃其全体中分限节度处耳。事有大小、先后,故理之著见于此者,不得不随其物而自为一理。然通同只是全体,不可分段也。故学者之所以用功,循序依节,逐次进步,而所习之事、所究之理,融通混合,泯然无远近彼此之迹,此万物一原统体一太极处。舍洒扫应对外,更别有甚精义入神底道理邪?

下学上达,亦如此看,只如来谕所说“洒扫应对,固是下学;察其所以然,只是上达,只此便是精义入神”,盖洒扫应对,是小子之事,循规蹈矩,手习足履,而不识其所以然,如所谓“习不著、行不察”、“民可使由之”、“百姓日用而不知”者耳。及其年纪渐长,知觉渐开,然后始可以加夫察识之功而致其精微之极。此其工夫之浅深、事为之粗细,截然有先后本末之分。然今日所察之理,即前日所习之事,察之而达于上,即所以精之而入于神,恐不可判而二之也。

且以精之之工为下学,此亦未安。盖精义者,就下学田地,求其所以上达之道。精之之工,虽涉乎人为,而其分则固属乎上达而非下学人事之谓也。大抵吾辈阅理未熟,看理未透,所以各占一边,胥有所失。要之,相从多少年纪,随事商榷,随理讲讨,仍须细心思绎,切己验认,方于真实道理、日用行事,庶有少分相应,不至大错。承有早晩枉顾之意,然时文工夫,又是一厄,恐未暇遽及此耳。

李学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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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逢著,非稳话时节,犹之未尝见也。未审已了得一番纷扰,作龟潭之游邪?做履想随处神佑矣。

崔兄尽多闻益友,所读底又是心学妙蕴,与之同切磨,所得未易量,恨此世故牵碍,日来亲候未全安,不敢离侧,无以副故人远来之意。今得贤者为之主人,日间必有头緖,或有大头段所疑、所得,留与说及,以破昏思,如何如何?

权哀兄前后书,承荷转示,其思索精审,排比详密,有可喜处,或恐其分析之甚而少沈深之味,寻觅之苦而欠完养之力。且其所用力下手处,皆在精微之蕴所以然之妙,而于日用当然平易明白有据依可下工处,似欠笃实用力之意,未知贤者见之以为如何?近来看得工夫专在此处,今人所以不及古人、吾辈所以不长进,恐皆坐此。是以不敢高声大吓,欲只就程夫子主敬上,用些子气力,读书玩理,亦就面前实体处,平究将去,要使心与理相涵,身与理相安,此究竟真实地位,而盖力不能及焉。学甫如有槪于心,或可密以告于权兄,与之同事否?如象靖者,气胜习夺,重以冗故,一味力不趁,而光阴渐觉不贷,看得此事顿在面前,不能据为己物,时一思之,怛然震悚而已。

诸说,初欲乘隙贡臆,为反复地,亲癠嫂患,一向煼煎,无闲坐时,不能条答,或虑缘此而致权兄稽滞之疑,则亦觉未安。倂前后书别纸,谨奉还纳,幸从容修复,后幷贵书见惠,可得对同讨究耳。

大抵物格说,甚有条理,而似未嚼破真意,岂自家先入为主,未能细心商量邪?天人性情说,未易穷究到此,专偏离合之间,有些未稳,要之非面觌舌吐,不能尽底蕴耳。《心经》讲论,亦当看取所当然处,为将来践履之资,排布章句,牵联文义,煞不当事。此意于贤者,已熟矣,然朋友讲论间,亦用此立下一法,未必不有得力处也。

李学甫问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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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方其未发,必有事焉,是乃所谓‘静中之知觉’云云。”ː方其静时,惺惺不昧,乃是静中之知觉,而随事观省,则乃所以就动而求静,要言动中之静,则品节不差,便是否?且心虽动而卓然不胡乱,便是动中之静。所谓“不差”与“卓然”,虽是一理,而亦似有分别。

品节不差,就事上说;卓然不乱,就心上说,微有不同。然善观之,亦不害其为一理也。

朱子曰:“静而无不该云云。”ː心、性、情,只是一件物,随指异名云云。静而无不该,则未发之时,本体浑全而不偏倚也;动而无不中,则已发之际,大用流行而无过差也。静而常觉,动而常止,则此心之通贯动静而主宰之者也。

心与性,一理而有道器之分;性与情,一物而有动静之异,来谕所谓“随指异名”者,是也。“静而无不该”以下,推说得无病,更加如此涵养,久久自当纯熟耳。

问:“心谁使之?”程子曰:“以心使心则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

人心一而不二,命物而不命于物,故心自主宰而不使其有散漫走作,此程子之意也。

朱子曰:“是气多则是理多,是气少则是理少。”ː理之与气,元自浑沦然是理之通贯内外,无大无小,则何尝有多少之间哉?

无大无小者,浑然统体之全。或多或少者,随物各具之用。盖通天下只是一理,逼拶圆满,无分段、无形体,特气有多少之异,而理之著见于此者,随其分数而有大小尔,其本然之全体,则未尝息也。如日光在天,随物普照,由隙之有大小而光有多少。然本体之明,则曷尝有加损哉?

朱子曰:“理有动静,故气有动静。”ː此理固混沌冲漠无兆眹,然元是个活物,不成只恁地了,所以便会动而生阳、静而生阴。

理是所主以动静之妙,气是所资以动静之具。若无此妙则空个具,无缘自作动静。盖其主张纲纪者,此理也,而气则为其材料器械而已。所以说理有动静,故气有动静。

李学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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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论动中之静,鄙说看得又如何?大抵讲论,须就正当紧切处,玩味体验,方于自己身心有益,如此支蔓,终不济事。近读《大学》,觉得此意思愈分明,懒于此等竞辩,但日用间,疵吝山积,极难得如人意,柰何柰何?

权景晦棘人所有箚录,看得极有条理,书中说道理尽洋洋,不易体得到此。但恐于下学紧切处,未有的实见处。然如此进进不已,何患不到得究竟处邪?可尚。《近思》、《心经》所疑头项甚多,非昏眩精力所易爬梳,恐无以副俯示之意。伏想贤者玩索之久,必有一副当见解。玆用投呈,幸逐一条辨,容与反复,要归至当,然后却以寄景晦,可以省用昏滞气力,又可以不枉了人,非敢自逸而迁难于从者也。

李学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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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文工夫,亦随分用力否?既不敢废,又是不敢自专处,须著实做取,使足以应副场屋。得失利钝,付之苍苍,无所容心焉,方是道理,操存检拾之工,尤当密密存在胸中,不可顷刻间断。但累月应俗之馀,意思易致渗淡,不知不觉,地步自是低了,此某所谙悉焉,故谩此布及耳。

象靖日用之间,不敢顿忘初心,时以书册遮眼,唯是精神愦耗,意緖丛杂,日夕被钝蒙辈撕炒,激恼人处甚多,心地全不宁帖,往往发之喜怒,自觉无毫分得力处,柰何柰何?

李学甫庚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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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谕读书涵养之工,足见日来用力之意。顾素乏工程,重以悲遑走奔,心緖荒芜,何足以仰裨思索之万一乎?幸因此加工,不厌不辍,必有进步处,非区区浅劣所可与闻也。主宰未见端的,此亦学者常事,时时废书休养,固为澄源正本之工。然亦须就读书应事处,痛加提撕,截断闲思,使一个主宰隐然流行于酬酢之际,方是工夫,方是儒者气象,不必归咎于读书应事之多而别作一阖眼静坐工夫也。盖才见事多之为害,便骎骎易入厌动求静上去,此不可不察也。但见得此意思不偏,而偸些闲隙,完养本原,以为应事之本,此却无害,门下,俱有成法,惟在所见如何耳。不守胶固,信取人言,固是好意。但今世法门未易言,惟审思明辨,察理义之所极而惟善是取,不容私焉,方是稳当,未知如何?

象靖近觉习气全未矫栝,问学全昧方法,点检日用施为,七颠八倒,与书册所得义理,全不相符,以此惄焉,无以自慰,朋友误有问难,亦不能如前之勇对,欲杜门退步,用力于下学,以少补前缺,心力不彊,极多间断不接续,奈何奈何?

权景晦刻意用工,一向长进,令人有警发处。顷有少反复,尚稽供对,想讶之也。次明渠却判得此事,甚强人意。理义之在人心,无间于贵贱如此,殆有以愧衣冠也。

李学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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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靖为问姻家祥事,往襄阳,归路历过仁里,适薄曛而前阻江水,未果造门,徒有耿怅耳。道涂事役,靡敝光阴,工夫间断而难续,意味渗淡而易歇,杜门无与晤语,令人想味风仪而不可忘也。见谕差池道理专在因循,诚是如此,在壮气笃学,犹觉其有是,况于鲁质庸品多病废学者,其何能有所进步邪?恐遂汨没,永为朋友之羞,日夕兢惕,未有佳緖耳。

所论中和性道,据愚所闻说,亦不如此。盖论以为“中为性而和为道,道字不可言于体”,而说谓“道有体用,故《章句》皆言中和不可以局于用”,二说各有所据,恐不可执一而废二。故区区欲和会两家,为兼存并行之论。盖子思本文曰“率性之谓道”、“天下之达道”,则固指用而言,而曰“道不可须臾离”,则却兼体而言。随其所指,各有攸当,二说皆执一边,不欲许人占地位,却似偏了。所以向来有所云云,幸更思而有反复,如何?

前来疑目,略有评注,今谩录去,如不当理,痛与剖示如何?不思而问,诚为躐等,今人所患,大略坐此,吾辈当切戒。然会合既未易,有疑而又噤不吐,亦恐碍于长进,拈取所疑所得,密以相谘,衬切受用,亦岂有害?亦岂有躐等之患哉?但拈取题目,草草备礼,则实无益而有害耳。

权景晦近收闻否?顷有太极疑难,尚稽酬答,系是零文细义,潜玩之久,当自见得也。此间诸人方被程文所厄,滚汨度日,时以考点等事来炒,和染傍人,亦不好耳,极可悯意。承仁里亦不免,亦是常理,惟有自信自修,为用力处耳。

别纸《朱书》、《中庸或问》疑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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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旧说序》“未发者,特未尝发”

朱子初年之意以为人在天地间,与大化同运,从生至死,念念迁革,未有一刻停息,全体都是已发底。但此流行之体,来来不穷,常有个未发底耳。此正旧说未发方来之意,未知如此看如何?

《与湖南诸公论中和第一书》注“一当作七”

此书与未发说先后未可知。然其言语相出入,则盖义理确然,自有定本,不以久近而或异,恐未可以此为同出一时之证。且以以心为主,为《湖南书》所未备,恐未然。《湖南书》,以未发为此心寂然之体,已发为心之用可见,而以人心之正、性情之德总结之,则其以心为主之义,固跃如矣,而可谓之未备乎?此书旨意渊淡,辞语平熟,似是晩年造道深后自然之发,与《答南轩书》,微有深浅疏密之分也。抑此等勘核,虽亦穷理之助,然既无的证,又无所益于体验充扩之实,且当依见成本看读。设有所见,亦当以传疑之道处之,而就夫义理明白旨意肯綮处,硏味玩索,循习服行,庶几脚踏实地,不落空虚也。偶见及此,未知还可高意否?

续检《节要》答林择之第三、第五书与《中和第六书》,实相表里,而第三书有“元履见逐”之语,第八书有“哀苦”之云,则当是己丑以前书也。第十八书与《与湖南诸公书》,旨意大同,而书中直称“湖南诸友,其病亦似是如此”,则其必为一时之言,而第十书有“束装游山,得吕伯恭欲来,遂复中辍”之语,此书又在其后,则当是乙未以后书也。然则来谕必欲移易六七二书者,固未必是,而雨谷所论诸书次第,恐亦考之有未审也。如何如何?

《中庸或问》,程子曰:“既有知觉,却是动也;《复》之一画,便是动也。”朱子曰:“其言静时既有知觉,岂可言静而引《复》以‘见天地之心’为说?亦不可晓。”

所论尽有条理,旧来亦寻常看得如此。但朱子既以为不可晓,《答吕子约书》,屡提此说,不容有所未察,遂濯旧见,细加究索,似有一段意思。盖苏氏以为静时自有个知觉处,故程子答谓:“既是有知觉,则即此本体炯然,活非死物,即此是动,不可便唤做静也。”故又问“莫是于动上求静否”,答曰“固是”,则其意脉亦可见矣。朱子之意以为所谓“自有知觉”者,亦但谓未发时炯然不昧而已,非实有所知觉,则固不害其为静,未可便谓之动也。既不涉于动,则所谓“知觉不昧”,即纯坤含阳之象,而不可以一阳之复为谕也。以此意看《或问》,则其旨意归宿,了无所晦。幸如此再检看,如何?

偶阅《语类》,陈安卿问:“伊川谓‘既有知觉,却是动’,何也?”曰:“未发之前,须常恁地醒,若瞑然不省,道理何在?成甚大本?”曰:“常醒便是知觉否?”曰:“固是知觉。”曰:“知觉便是动否?”曰:“固是动。”曰:“何以谓之未发?”曰:“未发之前,不是瞑然不省,怎生说做静得?然知觉虽是动,不害其为未动,若喜怒哀乐则又别也。”又曰:“下面说‘《复》见天地之心’,说得好。《复》一阳生,岂不是动?”曰:“一阳虽动,然未发生万物,便是喜怒哀乐未发否?”曰:“是。”又问:“心本是个活物,无间于已发、未发,常恁地活。伊川所谓‘动’字,只似‘活’字。其曰‘怎生言静’,而以《复》说证之,只是明静中不是昏然不省否?”曰:“说得是了。”陈才卿问:“伊川云‘才有知觉,便是动’,如何?”曰:“此恐伊川说得太过,若云‘知个甚底、觉个甚底’,如知得寒、觉得煖,便是知觉一段物事。今未曾知觉甚事,但有知觉在,何妨其为静?不成静坐,便是瞌睡云云。”据此,前二段说,以动字作活意看,即《中和第六书》及《记论性答藳》诸说所本;后一段说,以动字为对静之动,即《或问》所谓“亦不可晓”者,今当以后说及《或问》为定。然门答问之意,因亦可见,固不以苏氏之说为非而引《复》说以斥之,如来谕之云也。

李学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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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一番人事,已了得否?归来省履随寓佳裕否?俗务衮汨,诚是可悯,然亦有不可已者。况承家代干,自是弟子之职,莫非天衷所在、至理所寓,惟随事检省,尽其职分之所当为,方是为学得力处。唯是应酬之久,易汨没了神心,浸与义理意味相远,不可不早晩警省也。

象靖年来淟汨,不觉坠堕了。偶患感冒,杜门自省,追思凡百,种种可悔,拨置冗故,来上龟潭,为旬日养病读书计,稍觉有静味。但精思愦愦,一味收拾不上,鼎器之敝已如此,亦如何炼丹得成邪?若得强辅提挈之助,或可以勉策疲钝,与有进益,而亦不可易以冀也,柰何?

景晦公普皆见过,尽皆长进,恨未能牵挽款讨,不及学甫在时,又可惜耳。大抵二三朋友,讲究文义上,煞用心力,只是上面一著,未甚留意,所以行解不相资,足目未相应,文义讲究,又皆贪务高远,抉剔烦细,日用亲切处、道理平白明易处,未见有朴实头玩索体验之功。吾辈所以差池不进,正是坐此,日用间不敢不自勉。然未见有进步处,亦恐只是说耳。因笔漫及。近事如无拘掣,未可乘兴一枉否?未敢望也。

李学甫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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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威酿寒,冬律转深,不审侍馀哀履连获支相否?观书玩理之工,想亦不懈于奠省之暇也。象靖杜门孤露,抚岁增感,龟潭留著,亦有不稳便处,一下不敢复上。村里喧扰,一向看文字不得,仅偸一饭半饷,流看前所读底,尽觉有意味,始知日前不得力,只是间断不接续,浮泛不亲切耳。下手孔穴,有时了然于目前,而神精未贯,事冗旋夺,古人所谓“只是说也”者,深可惧焉耳。

移烽一事,尽如哀示。其当徙之势与夫可迁之机,画一指陈,切中事会。且欲使贱陋之踪,有所周章于其间,则诚知左右思虑之周而为人之重,象靖亦何爱一言之劳而恝焉以负舆众之望哉?窃以人己一致,理事无间,事之在于人者,何莫非切己?固不可以二而视也。然其工夫之缓急、施为之轻重,则亦有间矣。今此一事,系是兵务则非儒士之所管,主在官长则非自己之得擅;烽卒未肯则非可为之机,村心不协则无必成之会。徒以百年舆人之所病而欲只手以觊其必成,则未论踬于缓急轻重之序而亦不可谓明于利害成败之数矣。夫处事之要,莫贵于顺民情而服众心,未有民情之不惬而能底于有成者也。且风水堪舆之论,不可谓无其理也,而要非民义之所急,得为而为之,固非甚晩,不必费力劳心以幸其必成。惟有反躬自修,笃志密察,心法严于内省而不敢有外想,工夫专于为己而未暇于为人;辨明于义利之分则不使有毫差,致谨于操舍之际则不令有少放;读书求义而浸灌培殖之功密,省愆克己而惩窒迁改之力至,则日用之间,惟见自己之欠阙,日不足而力莫与也,其可以暇于悠悠之外事哉?

年来游从间阔,未知哀侍日用事如何?然窃覸言语气象之间,周旋委曲之意,似胜于矜庄敛饬之工;经画图虑之端,或多于沈潜谨密之功。寻常欲一警欬于其侧,而俨然哀疚之中,不敢辄有闲说,今以来谕所谓“读书心粗,不能起新疑而见新意”者,似已自觉病源之所在也。自玆以往,断除百想,专意此事,于向所谓义利、操舍、培殖、迁改之工者,孜孜用力而毋或怠焉,浸渐经历而阶级有次序,深潜纯熟而意味益渊永,愈谨密而愈光大,愈专精而愈开廓,本立而道生,体立而用宏,则所以措诸日用行事者,粹然于义理之正而无丝毫惹绊之私矣。是未可以易言,然其理则不可掩。不然则程先生所谓“虽向好事,犹为化物”者,不可以不虑也。虽然,象靖之所以为此语者,岂敢自谓有是而责于人哉?所以悼己之不能而欲共与从事于此耳,未知哀意以为然否?如有未当,乞且反复,务要至当之归,方是究竟法也。

雨溪消息,时有闻否?有何工夫?一切不闻问,可郁也。崔生皆已归。书堂诸友志尚皆佳,但务要剧读成诵,于向上一著,未见有肯心,恐未能深有益耳。

李学甫壬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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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偸闲隙,阅《退陶集》日三数板,仍检向来所僭节要者,益觉义理之无穷,而管窥蠡酌,种种生病,不免随手更加添补,安知异日之视今不如今之视昔邪?悚恐。体玩之馀,必有所得,不妨示破。

大抵近看此老,言语一味亲切,工夫一味严密,未论深有所得,只目下自不觉收敛谨饬,不敢侈然自放。若拼得岁年工夫,庶几救拔放倒,身心有归宿处,而精神惫削,随看辄忘,尽如古人所谓“沃焦釜”者,何可幸觊于万或一分有益邪?贤者与此间事体不同,幸勤励之馀,时惠规益,千万之望也。

李学甫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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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序已殷,伏惟孝思感时益复哀霣。求山营襄,已有头緖否?秋雨阴霏,禾稼尽伤,民事益寥落,漆室之忧,政自不浅,柰何?象靖尘埃踪迹,入了清凉界中,洽已一年,而胶扰身心,尚未稳贴。重以丧忧饥荒,悲遑挠恼,未能专意书册,自觉义理意味日益渗淡。又苦无朋友相叩发,杜门汨没,兀然为庸人,无以自见于人,愧死柰何?交游中一二好意思人,外面被举业诱夺,里面为饥荒困拂,往往全无收拾,比五六年前,又是一番光景,诚恐此个气味一朝断绝,有时中夜抚枕,未知天意竟如何耳。

哀侍朝夕馈奠之馀,有何工夫?想不能专意占𠌫。然日用应酬之间,能不废体验完养之工否?哀既不能出入,象靖亦不得以时候问,但抱钝滞之忧耳。大抵此事,被前后圣贤发明开示,昭如日星,但紧要归宿处,要在人自得如何。吾侪不能把作一件大事,只备礼寻数,乍作旋辍,毕竟何益?

金濯以一向笃学,必有所得。但全无讲讨之工,恐或带得病痛,亦不可不虑耳。景晦久不闻问。公普顷得书,缘丧威疾患,且妨家干,亦不能专意向学。大抵合下门庭自好,却少奋迅勇往之意,亦难望其大进益也。外面风色不佳,知旧中抽了一两人,尤可怕恐。若非见得彻、守得牢,恐抵当不去。古人于此处正好著力,想此义讲之已熟矣。然朋友之间,不可不交相勉励也。平日相与之地,一朝便异去就,令人抚心失图。天下事不可恃如此,古人所谓“战战兢兢,临死而知免夫”,盖以此也。俟水落欲一往,但出无驴马,未知能谐否耳。

李学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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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靖杜门愦愦,且有虎食之忧,古人境界,往往身自履之,随处有以理胜,不敢因一摧折,日用间颇觉得力。然终是精力短乏,看书辄忘,无以灌漑种培,亦不济事耳,奈何?山中无俗事,朝夕奠馈之暇,必有用心处,虽所遭不能专意安坐,然比前日,应接当减得分数,随分收拾,随分讲究,要得这边意味重,则那边意思自轻矣。

见谕侪类始有为学之名,毕竟澜漫,此正道得此边光景,三复𢥠然,未知所以措躬。自此敢不策驽磨顿,分寸跻攀,以无负岁寒相期之意乎?哀侍志意坚恳,与此间证候不同。然变故苍黄,俗务滚汨,不自觉知而坠落了心性。前日固疑其意思颇似刘公度长沙时气象,侧闻亲戚之间颇有窃议之言,未论其得失如何,不可不反省而亟改之。盖义利之间,之所由分,打不透此关,上蔡先生所谓“能言真如鹦鹉”者,深可畏耳。此道不绝如线,若非洗心涤虑,猛著真实工夫,未易承当,千万加之意也。

李学甫丁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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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蒙临问,迨极感浣。忽忽岁且穷,远惟起居且得支持否?象靖昨携儿子上龟潭,为数月就温计。早晩将《鲁论》遮眼,略窥道理体面平铺易近处,实有无限意味,盖高深远大者,未始离于日用常行之外。前日非不知有此,而每每驰心于高远而多忽于亲切体验之工。是以若存若亡,而或汨以事冗,则遂茫然而失之,如是而敢望其有进乎?程子所谓“要学得不错,须是学颜子有准的”,是真实不诳语。日用间不敢不警省,顾精力短乏,患于无以接续,愧无以自说于朋友也。计左右亦于此尚有欠阙,不敢不告。幸黾勉于规矩绳约之中,省察于视听言动之际,日用之间,只见自己欠阙而俛焉日有孶孶,则心地平夷,气象从容,而忽不自知其有进步处,未知曾如此体察否?此外不干己事凡系浮思外念,可一刀翦断,不以扰撼胸次,可也。读书亦须熟读精思,使浃洽浓郁,方为己物。从前窃覸左右涉猎揣量之意多而浸灌积累之工不足,恐久远不得力。爱慕之深,不计己之虚实而罄告焉,未知可备实攻否?

漆溪,近得安信。公普入溪斋读书,可喜。但经历磨勘,见朋辈中可大受者难得,令人忧惧也。濯以,顷日家弟得一宿之晤,略传一二緖论,多有解不去处。然渠是闲居积功中得来,恐自家力量不及,未敢轻议也。

每覸左右言语欠简当,往往杂以笑语,此虽小病,亦不可不改。须是一字是一字,一句是一句,古人所谓“听其言也厉”,幸少留意如何?近日朋友中,绝无规警语,相对只一场闲说话,不然则赞叹而已,寻常慨惋,谨此诵言。区区旷阙,当有大于此者,而每扣之而不应,自恐朽钝无受砭之地而致然也,悚汗无已。退甫,闻撤还旧庄,吾辈可相贺。但生理萧然,往往有菽水之忧,彼当有以自遣,然使人不能不伤心耳。

李学甫戊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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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者委临衡陋,得有一宿之款,毋论情意可掬,言议讲论之间,所以警发庸惰者甚至。盖三数年来所未有者,盎然有得,既久而未敢忘也。晩炎挟旱而肆,不审生庭体力履玆何如?静里观省之工,日有新得否?不任悬溯切切。

象靖前月半后,过休弟寓舍,留滞一旬而返。触冒炎熇,重经时疟,近才略有安意,而一向惫惙,收拾不上,自怜奈何?每念少日师友间略闻君子治心行己之方,而为之不力,老大无成,又苦无朋友可与商量者,杜门汨没,或杂以事役应酬之扰,则意思渗淡,志虑分歧,展转牵惹,岁月侵寻,回顾胸中,未有可以慰夙心者。病中无事,闲看《节要》书,益知此身之不可虚抛,此学之不可中辍,慨然有收拾桑楡之愿,而今年顿觉衰眩,疾患随续。恐担得此事不起,以贻朋友之羞,以此愈不自快,与病俱呻而已。间俟心气清明时节,略窥道理影象,工夫路径,了了如在目前,似有亲切可据依处,而忽有别事物到面前,滚汨浸渍,依前无状,如是而敢望其有成乎?恨不得与左右相聚数日,庶扶持得此衰孏气力也。

左右气象伟然,意思尽好,侪友中何处得来?所以寻常倾倒。然第恐于日用操存玩索细密工夫,或未深得隽永,而意思重处,往往多在成物为人分上。夫物我一理,内外无间,何莫非己分内事?然亦有轻重先后之分,而于其中不无麤细紧歇之别。

向年议移燧一书,颇尽底蕴,未知尚入记有否?今闻又以青坪一事,颇有烦言,姑未详其间委折。然此事出于澜漫和合之意,亦长好之论,忠善之心,未可以深非。然以吾学言,则轻而在所后;以本事言,则麤而未甚紧。盖此是百年所争,非一朝一夕之故。欲周旋其间,合两家不齐之口而归于一,必知其无幸矣,而所损于反己、内省、守拙、自靖之义则又多矣。

向者论诱奖后进一段事,亦微近佛者以欲拘牵之意。当时略有论复,而未能索性讨究,令人追恨。今此事皆从一模中出来,未知曾如此体察否?盖尝深思吾侪名虽问学,而不能近里贴己,下真实工夫,做著实基址,所以十年二十年,病痛依然故在。须痛舍旧习,勇猛精进,勉勉乎在己而靡暇外事,进进乎向上而毋徇流俗;著力于玩索操存之地,用工于惩窒迁改之方;防微慎独而不昧善恶之机,尚䌹思晦而益笃暗修之工,低头下心,惟知日力之不足而或恐为闲杂事物所妨夺。如是积真之久、践历之多,则得快活于辛苦,见昭旷于造次,日用之间,方有玩而乐之之实,而见天下之事可惊可喜,皆不足以动吾之心矣。至其应酬之际,则轻重缓急之分,了然于目前,而发皆中节,应无差谬,体用一源之妙,始可得而言矣。仆非有得焉者,而姑诵所闻如此,未知于理莫无害否?幸反复之也。

缪编文字,想已经览破,多执疵病否?区区于此煞用功力,亦颇有所得力处,但苦于间断不接续耳。朋友相责之义缺绝久矣。病中书此以替面论,欲因此觊得药石之诲,而左右德性深厚,终不肯箴惠,若终靳一言者,仆亦从此闭口矣。《实纪》,果有意借惠否?从当走人也。

李学甫问目吉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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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备要》吉祭条“承重孙丧毕后改题考妣,有告辞”,依此则母先亡改题,似当以此意告由,然又有“只告正位”之文,未知如何?

礼虽有“只告正位”之文,而妣位与傍亲祔食自别,措辞告由,礼意宛转,依以行之恐好。

祭时出主告辞,今以递迁以某亲祔食云云。考妣固在祔位,然告辞似当与高、曾以下列书告之,未知如何?

恐当如所示。

纳主条“亲尽之主迁于最长之房”。鄙家从前有别立庙家内,亲尽之主,势须迁入此庙之中,庙内似当有告辞,未知如何?

庙内似当有告,以最尊位长房名告由,措辞以“某亲丧毕,某亲某官亲尽当祧,今祔于庙内,谨告云云”,如何?此无经据,率易构答,幸更思而处之,毋以鄙说为可据也。

李学甫问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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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上达

窃详古人论“下学上达”有数说。就行上说,则如下学是低心下意做,到那做得超越,便是上达,譬如写字,初习时是下学,及写得熟,一点一画,都合法度,是上达是也。朱子语,见《语类》。就知行说,则如下学人事,便是上达天理,程子如学是事而通其理、即夫形而下者而得夫形而上者,是也。朱子若专就知上说,则古人无分明说处,然如格物致知,固下学之事,至物格知至则上达矣。

今只就“精义入神”四字上说,则精义之工,固属乎人事,而至入神则上达矣。若并洒扫应对为说,则就下学积累涵养上,讲究委曲其所以然,以至于入神,岂不是上达境界?故朱子子夏“有始有卒”之言曰:“圣人下学便是上达,不是自始做到终云云。”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自是学者始卒工夫也。但鄙书中“察其所以然,只是上达,精之之工为下学,未安”等语,颇欠曲折,不连洒扫应对为说,直以精之察之为上达,皆未安。而来谕以“知止”二字,亦为初下手下学时。然则所谓“上达天理”者,知止上面别有一段地位邪?

爱之之理便是仁,若无天地万物,此理亦有亏欠。ː窃谓金君江汉谓“倘无天地万物,此理亦岂有亏欠”云者,果似偏枯,批教以天地万物云云者,就仁体处,论义理,固为周备,而亦恐未合本文之意。窃详此段,南轩论仁,每就天地万物浑然一体处说,故先生前后所答,皆就人心性情处发明,剖破其意。若曰“人性中爱之理即是仁也”,即此是仁体处。若无天地万物,则此爱之理,亦无普遍处。此是就他问处,略绰带说过,非以此形容仁体也。须就此处,即所谓“爱之理”识得仁体,然后天地万物,血脉贯通,物我浑然是一体而爱无不周矣。夫子答子贡之问,即是己欲立而立人、能近取譬之道,即是就爱之理,状仁之体,这即是此段上句之意。未知如何?

爱之之理,是仁体之真;浑然与物同体,是仁体之大。《西铭》以“体”、“性”二字为关纽,而并说干父、坤母、民胞、物与,此浑同是一体。若指干、坤、民、物而谓“仁体在是”,则固无交涉,然以体性为主而浑然同体,亦岂有夹杂之病哉?南轩盖不以爱之理为主,而泛说万物一体,则指其量而认为真;曰“血脉贯通”,则指夫用而认为体,故朱子非之。然嫌南轩夹杂之失而废本来浑融之妙,亦岂全体之真哉?故先言爱之之理为主宰原料,而并及其普博周遍之体,及其随感而应,触处流行,则血脉贯通之妙,始可得而言矣。《大全》元书上文,有曰:“己私既克,则廓然大公,皇皇四达,而仁之体无所蔽矣。天理无蔽,则血脉贯通,而仁之用无不周矣云云。”《节要》删去试将上下文玩味,可以得其指矣。于此识得仁体一句,缴结上数句,方成文理。若只结上句,而下句只略绰对说过,则其散缓赘賸甚矣。朱子平日论理文字,何曾有此邪?

来谕以物我浑然一体为血脉贯通,此又全失契勘。盖浑然一体,是本然之体,不犯作为,不涉功用;血脉贯通,乃是发后流行运用之妙。今交互丛杂,全无界别,所以种种疑碍也。观诸友所论,皆于此看未破。末后所引“满腔子恻隐之心”一段,正好说此义。恻隐之心,固仁之真体,满腔子是真体溥博周遍,无一毫空阙处,若掉了这腔子,岂不亏欠了恻隐之体段邪?盖认得恻隐之心是仁之真体,则不妨充满于腔子,而若认满腔子底为仁,则莽荡而无交涉矣。此处分别,只在毫厘之间。故朱子以爱之之理、与物为一为仁则可,而南轩以天地万物血脉贯通为仁则不可。其立言命意之间,自有虚实主宾之分矣。来谕又引夫子答子贡之问,若如所说,则夫子只说“欲立”、“欲达”足矣,何必更说“立人”、“达人”?《集注》又何得引程子“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说邪?今岂可以程子之说为子贡之意邪?幸更加覃思,再辱批谕。

朱子南轩论中和第六书、《答湖南诸公书》先后

前日相对,已见盛意已回,不须更提。然大抵此等比较磨勘,虽亦穷理之一段,而本非大义所系,分先分后,互相援引,互相考乙,惹却闲言语,费却闲口气,末梢济得甚事?近闻金濯以论中和第三、第四书,次第互易,争之甚力。既有李先生所第次,且当依见本看取,却就其中所说底道理,仔细参验,反复体认,见得正当道理,十分透彻,却反就自家身上,密切操持,真实涵养,使心与理一,日用动静之间,源源见此流行之体元无间断,方是受用处,方是实得力处。看朱子答操存涵养先后、李先生答心性动先后之问,可知其曲折。近日吾侪讲论,大率类此,恐深犯圣门之禁忌,切宜深戒也。未知如何?

李学甫问目己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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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或问》传九章“为恕虽同,而一以自治为主,一以及人为主”

恕者,推己及物之名,而其目则有治人、爱人之别,俱是推其在己以及于人。然在治则不难于治人而每患自治之不勇,在爱则不难于爱己而每患爱人之不足,为恕虽同,而其分则不能无别。故治己则用力于修身正己,使有善而无恶,然后推其所有以及于人,其所主者,在于自治;爱己则其好恶、财用之在己者,不待用力而能,而爱人常不如爱己,故用力推及,使其所以爱人者一如爱己而后已焉,其所主者,在于及人。是则以其事势之难易而有轻重宾主之分,然皆是推其在己者而及于人,则又不害其同为恕也。且其所以治而爱者,皆本于穷理正心,而即是而推之,故亦不陷于姑息而为可以终身行之者也。

以《或问》传九章言之,其发端以治人、爱人为说,以明恕有两端之义,为九章十章言恕不同之张本。其下专言治己之恕,以破或说之非。次引说,以明恕己、恕人之论。皆不可言于此章治己之意而只可言于下章爱人之事,末复总言为恕则同而其所主则异,以缴结发端治人、爱人之别与夫或说、论之非。其首尾关结,脉理贯通,恐不可以他求也。今曰“所施之本原,不容有异,十章之说,亦谓先自治而后治人”,则朱子言恕,何以有治人、爱人之异而以十章为爱人之事也?盖十章爱人,亦自穷理正心中来,故好恶同而财用公。然遂以同好恶、公财用为自治,则非得于言者也。试以二章观之,九章言恕曰“有诸己”、“无诸己”、“所藏乎身不恕”,皆以自治为主而言也。求诸人、非诸人,皆自治己中推来,无甚用力。十章言恕曰“所恶于上下前后左右勿施也”、曰“民之好恶好恶之”、曰“货悖而入亦悖而出”、曰“以义为利而不以利为利”,皆拳拳于爱人而未尝说及爱己之义,其以及人为主,又可知也。今以言恕之同,谓不可分作两义,而末段又有下章爱人之云,得一废二之论,不几于自相矛盾矣乎?说之非,正以不自治己而以不肖之身为准,非病其以及人为主也。朱子若病其以及人为主,则是无所往而不为病也,何以谓可言于下章而不可言于此章也?自是一言而有可言、不可言,有为病、不为病,则其精微之间,必有意义之别,不可以同是一恕而牵连合倂,全无彼此宾主之分也。

鄙意只是如此,而来谕终未释然,且自谓其通贯稳贴,有真实下手处,恨不得合席对勘,各呈所见,以决其去就从违之分也。

自身而家所施有不同耳ː谨按此段明家、国、天下之所以异施者悉矣。然只是大纲说。若“立标准”、“胥教诲”,只言之治国;而“推己度物”,只言于天下,则恐又有不然者。盖自家而及国,则煞有等级次第,所以施之有内外厚薄之分;而若国与天下,则所占有大小远近而其施措处置固未尝判然而为二也。盖释者因经立传,故以末章别为一章,而其实言治国之道,而平天下之规模寓于其中,不可以不察也。

所论甚善,当如此看。盖家、国、天下,虽有远近先后之分,而初无二道,故孝弟慈所以修身而教于家者,而国与天下,亦推此以为教。但其规模施设,有大小阔狭之异耳。今以国与天下为无二致而以家、国为有别,则亦恐有未尽也。盖家是小底国,国是大底家,随其大小之势而所施有厚薄。推此类而言,则国与天下,亦以远近之异而有详略广狭之分。今谓“因经立传,故末章别为一章,而其实言治国,而平天下规模寓于其中”,则是此一章为无用之赘言,而有亦可、无亦可耳,乌乎可哉?大抵家、国、天下,其分虽殊,而理则一,又不可以理之一而遂废其分之殊。须是两下看破,方是绝渗漏、无病败耳。《中庸》九经言国、天下有序,《周礼》治畿甸、待诸矦,亦有分别。

《论语》孝弟为仁之本章“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有孝弟来”ː若说有时,万理俱有;若说无时,性理字亦著不得,何得有四个名目邪?仁义礼智,理也、体也;孝弟,事也、用也。性则只是理,发而后有孝弟之用。盖方在性中,只有孝弟之理,此便是仁义礼智,此便是万理。不可唤既无孝弟来,则便著不得性理字也。宗洙

来谕甚当。景晦说,只是设为问辞,然来谕亦不明言其所以然。此原头处,不可少有差互,今略言之而取质焉,亦因以求教于景晦也。盖人得于天而具于心而为性,性即理也,一而已矣,而以其合健顺之德,全五行之理,故四德之名立焉。盖其浑然之中,自有四者之间架条理,然非有墙壁遮拦之限,则亦只是一理也。方其未发,涵育浑全而条理粲然,及其感物而动而万善出焉。然皆此四者之端緖,如亲亲、仁民、爱物,孝弟是亲亲之一事是仁之发;贵贵、长长、尊尊,即义之用。礼智亦然盖万善森然,而语其纲,则只此四者而已。故谓之万理而不加多,谓之四德而不加少。今曰“若说有时,万理俱有”,则是嫌于四德之少也。且此理真实无妄,为太极至善之体,朱子曰:“性为太极,《大学》明德,言至善。”而以其无声臭形象之可言,故特谓之无。然无而有,非真无也;虚而实,非真虚也。今曰“若说无时,性理字亦著不得”,则是所谓“无”者,溟涬混沌,近于之言性矣,乌乎可哉?来谕固好,但谓“孝弟之理,便是仁义礼智、便是万理”,则孝弟之理,只是仁,乌得谓便是义礼智?只是一事,乌得谓便是万理邪?明者之意固不如此,而名言之间,眇忽有差。幸更详之如何?

《孟子ㆍ告子》篇高叟为诗章“赵氏曰生之膝下气通于亲”小注,陈氏曰:“喘息呼吸,推言未生时。”ː窃详此句,似指一体而分以后而言,如咋指心动之类。此是一气相通处,说文势似倒了,如何?

来说甚好。推得一气相通底道理,最为亲切。盖只是一体,气血交注,脉息相关,疾痛痾痒,恻怛真切,不但咋指一事而已。适无《大全》,未能考说本末,然恐说得未亲切,不但文势之倒了而已。

《夙兴夜寐箴》“动静循环,惟心是监”ː此谓动静之际,惟心能监之否?抑谓动静之间,惟心之是监否?苟言万变是监,则是主宰卓然,随物照应之理。若谓心监动静,则是侵了静界分。若谓惟心之是监,则又甚物以监之?寻常致疑,敢此禀白。

是箴“事至斯应”四句,是说动时事;“事应既已”四句,是说静时事。此四句,缴上二段,谓动静之际。“惟心是监”之下句“静存动察,勿贰勿参”,即监之之事也。盖静时固静,然其提撕照管之功,则贯动静、一显微而无间断。《中庸》所谓“戒慎恐惧”、程子所谓“敬而无失”、朱子所谓“主一兼动静而言”,皆此意也。盖虽是持守体段,而冥漠中照管,不露痕迹,亦不害其为静也。今曰“侵了静界”,则恐于立大本处,有未彻也。退溪先生伊斋问,详说此义。幸检看如何?

《大学》“顾𬤊明命”之“顾”字,即常目在之之意,与“监”字义同,而先儒皆兼动静而言。见《大学》小注延平观未发时气象,而朱子谓以不观观之,皆是此义也。若曰“惟心之是监”,则是释氏观心之病,而不可以语吾儒存心之法矣。如何如何?

李学甫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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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日历晤草草,说话不得,迨今以为恨也。收六日书幷别纸数幅,审侍馀起居状与夫进学用功之意。适有事于外,因循稽覆,甚非相与之意也。春事渐阑,调况更何似?节宣医治,多费神思,然省却多少闲应接,除了多少闲出入,玩养之工,想益有味也。象靖一味衰孏,一味滚汨,自觉意思日益渗淡,作意看书摄心,终始浮泛不亲切,间断不接续,深恐便尔休歇,为朋友之羞也。

所与直甫往复,各有所见,但两事只是一义,但诸公于此不能会通焉耳。盖动静无间,内外一致,诚不可差殊观也。门之教,皆就动处用功,制于外以养其中,固合内外、贯动静之要法。然门下,发主静之旨,延平亦曰:“当今之时,只于僻寂处,草木衣食,勉守素业云云。”是岂厌动求静,舍外专内,求一方便于门之教之外哉?诚以世教渐下,习俗渐淆,须著定静安养之功,使身心妥帖,气象从容,然后工夫方有归宿,义理方有凑泊耳。

今以直甫所谓“兼动静、合内外”者为终身立心路脉,而以学甫之就僻寂、占偏倚者为初头用工节度,则溯而达,何不可之有哉?虽然,动静交养而必主夫静,此终身事,今断以中年以下,则似排定说杀;又曰“不得不占向偏倚”,则似有偏重意思。来谕旋觉其非,甚不易也。直甫说,固圆备,但小却主静之意,日用之间,恐为多者所胜,动多而静少则又滚汨不济事耳。只看濂溪“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一句,则可见圣人兼动静之德而必主于静也。未知如何?幸更批回也。

恕说,终是看未破,辄有反复,未知还可高意否?此等正明道所谓“解经无害”者,不必太用精神。然亦必有一条正意,幸更把元本玩绎,毋以先入为主,方有进步处也。

景晦,久有书未复,今始草草报去。幸因便附去,左右亦可一览,有疑误处,不妨缴纷往还也。大抵此学,全在朋友讲磨之功,而杜门汨没,会合未易,此等往复,不能趁时修报,颓圮不振如此,可冀于进益邪?

别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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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说,只据自家所见,揣摸为说,深恐碍人正知见,承示有乐取之意,或恐愚虑有一得之见,深以为幸。子贡终身之恕,前蒙问及,以非本意所关,不及奉浼,致烦再叩。大抵既曰“终身而行”,则有多少事在,治人、爱人,皆兼包在里,岂可说是治人、是爱人邪?崇德、修慝,方是做忠底事,未可唤做恕也。大抵“恕”字里面,有治人、爱人之别,二者俱是推其在己者以及人。然见得推治己以治人处,治己底为主;推爱己以爱人处,爱人者为主。随其用力之难易而有宾主耳,非曰以自治为主而专事崇德、修慝,无行于外底意思,以推己及人处,皆把作爱人底看也。如《中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似就爱人上说,然包自治、治人底意思在其中,盖善者其可欲而不善者其所不欲也。但《大学》末二章两下分言之,故各就其旨而论之,诸经单说“恕”字,岂可一向开说邪?

家、国、天下,只是一样道理,而有远近大小之异,故谓之同亦得,谓之异亦得,来谕看得国、天下同处,而于家、国,见其异而不见其同。孝弟慈,固是国、天下之所同,而其实修身而教于家者也,曷尝有异规模?然其施设注措,国异于家,天下又异于国,如九一、世禄、关市等事,固无异规。然在畿甸则天子之所亲莅,而在天下则不过建万国、亲诸矦,使之治之而已,《易传》说此义甚明固不如畿服之详而密也。小底、大底,只就家、国而言者。盖因来谕所未及者,说了国、天下同处,来谕不啻分明,故无事于言而不言耳。

李学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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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靖鼎器已毁,衰病侵寻,眼花妨看书,腰酸艰静坐,前面欠阙,尽有地步,而一味赶趁不上,奈何?近日点检吾辈所以不进,只缘旧习未除,因循偸惰,所以一年二年只是依旧伎俩,承喩截断作一初做去,所以儆于昏惰者,多矣。自此欲洗心从事,以收桑楡之景,而其提挈之助,不能无望于左右也。

所论门下设教之意,诚是如此,但盛意微有主张道问学之意,恐亦是偏耳。盖用敬、致知,便是车轮、鸟翼,固不可以废一。然其实“敬”之一字,为始终之要,彻表里、贯动静、兼知行。须建立此个为宗旨,然后讲论经旨,推明物理,使所知益明,则其所守愈固。所谓“体察讲明”,亦只是敬之一事,不可认块然谨守者为敬也。

在吾辈言之,两边工夫,都有欠阙。然些少用工,多在看书穷理,而于主敬一段事,未能专一下手,不但所知、所闻,无以凑合为己物,即此身心散涣,无以穷到十分道理,往往多错认横走。从今更于此判著做辛苦工夫,一日十二时,常切提撕照管,使心地虚静,意思专一,无间断二三之杂,则前日所已知底道理,吻然相契,其所疑晦底,犂然而有悟,方是会有得力处。因此而不懈用力,以益求其所未知,则道理博大而不狭隘,知见精深而不浮泛。然大槩从“敬”字中做将出来耳。年来见得此意分明,欲依约用工,而一向间断,不能接续,时时说与朋友,亦未尝深信得及,殊可叹也。未知盛意又以为如何?

和靖用力于主敬而少穷理工夫,已有朱先生勘破,然此亦责备之论耳。今以经说观之,只寂寥短句,浑涵平实,意味渊永,恐不可只以传了师说少之也。胡文定,合下门路似与门少异,盖于尊王贱霸、贵义远利、明天理淑人心大经大法,看得尽正当,守得尽严确,但于身心密切体认用功处,恐不如门之有准的而可据依。今当师其所长而戒其所病,然至以偏僻固陋目之,则恐为工诃古人之归耳。如大冬严雪,松柏挺然特立底气象,百世之下,犹可想见其为人,要之大者先立耳,今人那得有如许灵襟哉?

杜门独得,所见犹偏,尽如所论,此古人所以千里徒步从师寻友,以讲订其是非。然至有云云,则非所以儗于其伦也。也杜门寡陋,旧茫新昧,方自救不暇,而徒以年纪老大之故,为诸公节次推排,每当面质书询,羞愧欲死。临时搜讨,备礼应答,不但大言之可怍、涂说之可弃,而其自诳诳人之罪,又岂可胜赎邪?前此得于眉睫,往往有过信曲从之意,此正美疢之爱我者。因来谕之及,而敢索言及此,幸更思之如何?别幅大槩既合,小小不同,姑可略,未免更有呈覆,未知亦在所取否?

别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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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

此说,向既面论,不须更烦。然更须看“仁义中正”四字道理各是何面目,主静如何下工夫,就自家身己上,实见得仁义中正,实著得主静工夫,步步体验,方是实用工处。近觉吾辈立心造语,例皆语上而遗下,贵理而忽事,极是病痛。高明与此间证候不同,然更如此体看,时以书札警诲,以助不逮如何?

李学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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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靖一出,甚非得已,惟俯仰岩栖东岩之间,益切高山景行之思,油然有得而归耳。顷书所可往复者,在何处?如有未当理者,幸偸隙垂警,千万。今行翻阅遗迹,窃窥先贤进道之力,令人悚然,无以自存耳。

李学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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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溽蒸人,侍馀学履何似?观书潜玩之工,想日有所造,为之健贺也。象靖近苦腰酸,往往伏枕呻惫,亦是年例,只得且任之。与休文弟,早晩讲《朱书》数板,仍勘校《刊补》,才到第四卷,窃窥圣贤进德诲人之意,真切的当。日前直是悠悠浪过了光阴,辜负古人于千载之下,一味惶恐,欲顿弃旧习,从新做起,庶少收桑楡之功,而志气不彊,旋鼓旋罢,毕竟何益之有?

来书缕缕,足认近日用心之切,但向日鄙书不记所说如何,追思不起,神思之昏愦如此,其敢望于有进乎?知了底,方做得不错,固是如此。然主敬一段工夫,乃贯始终、兼思学底道理。若初无此一段工夫,以杂乱纷纠之心,亦何能遽然穷得理,到透彻处邪?此《大学》格物致知,所以从《小学》涵养中做将来也。如所云“敬之工夫,镇长接续,则即其问学之中而德性未尝不尊”,此语甚善,非真实体验,何能如此?仆近来亦看得如此,但苦日间应接处,间断不接续,或遇事为纷挐俗务滚冗处,不觉骎骎化去,才觉时,前功已尽弃,所以终不济事。细思吾辈所以不及古人,政在此处。朱先生晩年以尊德性、求放心,提耳学者,真是第一义谛。但又须就视听言动容貌辞气处,密切用工,方有据依有下手处,若只向无形影处把捉,亦溟溟涬涬,若存若亡,毕竟靠不得也。从前瞷左右,或少此一段工夫,僭有陈献,未知近日意思如何?

所论胡家法门,诚是如此。渠初从谢上蔡学,便有些来历,至其后承,则便成寻丈之差。今且当取其长处好处,服习受用,而仍就自家身上,点检有无病痛,有改无勉,俛焉用力,接人𢽾学处,恐其因己而误人,痛省而深察之,方不枉了人路径。如仆者,不解韬晦谦谨,自二十岁,作村师长,信口胡说,费了无限气力。今而思之,往往可笑可骇,不惟自诳自误,而其诳人误人之罪,何可胜赎哉?自此欲作百不解、百不知底人,且做取自己一段事,以少补黥劓,未知终能有所济焉否也。

川前,近颇阻信,思得一番会晤而不可得,未知秋来可办否?此事全藉左右为西道主人耳。崔君才得一宿,不能款扣,然大槩比前差进。但所行所知,不能打成一片,有拈弄主张之病,此是渠家门源流,恐未易打倒耳。景晦,承有数日之稳,恨不能与之款晤。其精到处,十分精到,终是少活络通透,若展拓得开,方有长进处,而窠窟已成,恐难猝变耳。向来《中庸》谬说,渠以为如何?幸仔细示及也。大抵守《章句》、谨训说,自是吾儒本分,而此公太泥著,少个言外见意、得意忘言底意思,恐此病不改,难可语向上事。吾徒之力,无以及人,恨不能相聚静处,大家商量,看渠听否如何。然渠操执端谨,志行狷洁,将来决是可保,令人深可爱敬耳。七月间,或可寻山栖否?儿子一向放倒,欲更践春约,如有意,可示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