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集/卷四十五

卷四十四 大山集
卷四十五
作者:李象靖
1802年
卷四十六

书《李秀才遗事》后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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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尝以重表后生,拜退涧申公闻韶之里第。有一童子立侍侧,年可十二三。见其容貌修洁、举止端舒,谂诸主人,然后知其为碧珍氏之子,而其存乎中者则未及叩也。及后再进而得其所为诗论若干篇,见其词致颖发、藻采炜烨有如老成,然后且将期以异时能文之士,而其进乎此者则又未暇问也。

嗣后益远,不见且数年矣,而有以不淑之报来告,余为之一痛而止。闻其大人上庠公哭之过时而悲,则余又以为天伦死生之际,其痛惜有固然也。既而得掌宪姜公必慎甫所为墓铭而读之,又得其所谓状行者而读之,然后知前日所以得于色辞之间者,浅之为知秀才,而其父母之过时而哀,又不独其寻常钟情之痛也。

夫秀才所为斋记、仁说、送岁文、自警书以及拟古雅诸篇,余未得以一寓诸目,姑未知其所以言之者何说。然即夫姜公之文而溯其实,盖皆性命之说、修省之目与夫伤时悼学之作,凡老儒耆士之所眩昧诽笑而不乐闻者。而秀才方以眇然舞《勺》之岁,乃能遐思却顾,寤寐古人声响于千载韵歇之馀而欲从事焉,此其志固已贤矣。至其览四序之循环而悼斯道之无传,则其意寄深远,使人感欷而不自止。使其享有多寿,以践其性命、修省之云者而无愧于其言,安知其所谓“既绝之道”者,不因我而或有以续之乎?而才不命谋,抱志未遂,使是说也不得以实有诸己,残篇賸墨一二零落于尘箱败簏之中者,不过为异时摩挲酿涕之资,则上庠公之悲,余又何说之可解?

虽然,明道夫子志其子端悫也,以气之精一间值之难而谓数或不长宜矣。况今数千百年腾倒磨戛之馀而间有一焉,虽欲保其无死,不可幸而得。则余欲以是说者借手而哭于秀才氏之墓,且以塞上庠公之悲,使其无过时而不止也。若其见要以发潜阐幽之业,则顾姜公之作在,余无所辱命。且余不文,惧无足以及此也。

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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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赞者皆之大贤也,赞之者又大贤而笔之者又大贤也,一册也而三美具焉。开卷而有不肃然思所以齐焉,亦自弃也。

月日,韩山李象靖敬题于从弟师靖所藏。

题从弟仲则对证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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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数语痛快直截。仔细体认,直是见得圣贤苦心为人处,如针箚身,极是皇恐。须早晏提撕,浸灌融液,使纸上写底便是胸中有底,古人说底便如今日听底,真实讲究,真实践历,方是到头处,方是少分休歇处。都看得说得,便谓已了,便是孟浪不济事,直是好笑,至戒至戒。

岁己未重阳月,书于大山草堂

仲则《隐求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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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意甚好。后生少年未有知觉,见人高车大驷扬扬道途,便起羡慕,欲与之齐。儞能回头转脚,向寂寞境界,欲讨冷淡活计,是甚心情?直是可贵。然亦徒然守此一个死底规模,却无活法,即与溪翁山媪岩栖谷汲,过了一生,又何相远之有?须是读书穷理,进德修业,以为基本田地。又须知隐显一理、行藏随时,或有举而措之,足以兼善博施,然后方是体用工夫,方是君子事业。不然,枯槁偏涩,落占一边,不足以语于大道,亦未足为贵也。

隐显虽一理,然治世少而乱世多,穷养易而达施难。自非有大力量、大精神,不可容易承当,做得事成。须是揣才量力,相时度世,又复揆之于义,晦藏遁畜,庶几为寡过。此又不可不知,不可不戒也。

书内弟李希道对证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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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第一须是立志,就此田地上,方下得种子。然资质弱、精神短底人,终呼唤不起,往往黏在坐席,亦不济事,儞病痛多在此处。此一部,先生说话痛快直截,一一是对证真剂。须是早晏披阅,使此志竖立,不点在地上,工夫却好。就日用常行上,操持玩索,久久纯熟,究竟必有到处。此是一生事,非草草饱食安坐可得,千万努力,千万努力。余亦方患此,收拾不上。须各自勉励,久远看如何耳。

庚申后六月,外兄书。

拙笔而书则僭,无文而跋则滥,不躬而徒言则耻。幸秘之,勿为他人看覰也。

《海山逸稿》跋庚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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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五代祖考承宣府君,天资豪逸,行艺夙茂,十岁声誉藉甚,甫弱冠升上庠。当时大夫士所与往来者,皆期以朝暮跻显以扬于王庭。而逢时不祥,遭罹大难,流离窜伏于郊之间,首尾数载,备尝艰险,仅全一生于九危之馀。今得修岩柳公所为《壬辰录》者而读之,掩抑悲霣,一字数涕。於乎,尚忍言哉!

府君筮仕立朝,正在抢难之馀,而才占一命,旋即解归,就海山之旧庄而欲居焉,则曾不几时而已下世矣。其德业行治所以垂裕后昆者,既无所证向,而独有若干诗编仅存于残朽烂脱之馀,固知不足以备之芒忽。然今读而咏之,韵节清远,意想冲澹,翛然无有辛荤尘滓之累,又往往杂以伤时闷世、遗荣乐闲之意。使后世尚论之士得而诵焉,亦或因此而知其所存之万一也。

今攟拾遗事,翻约《壬录》,又以《万历己丑进士榜目》,幷附于诗篇之末,以备家世故事云尔。

庚申二月癸酉,五世孙象靖拜手谨书。

外训跋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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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靖自年十四五,从外大父密庵先生锦水之阳而受业焉。先生不以象靖为不肖,盖谆谆以古人问学之方。一日从容请益,则手书涵养进学之要,以为终身之诵。象靖谨受而藏之,不敢忘。然愚无识知,不能有以仰承明训。未几而遭山梁之痛,则伥伥焉抱遗经而靡所就质,方且习为词章,以赌进取,此心已索然外驰矣。

迺今哀苦之馀,无复外诱,始欲回头转步,料理旧业,偶得是帖于故箧而伏读之。手泽尚新,仪范如昨,而屈指岁月,倏焉二纪。静循初志,未有尺寸之进可以慰冥漠之思者,怛然震悚,盖不知所以措躬也。自玆以往,勉悉疲驽,跻攀分寸,庶几赖天之惠,或有以补塡黥劓以收之桑楡之景,而疾病侵寻,志虑短弊,未知其终能有所济否也。

谨背起为册,附以所次《中庸》韵,仍窃识其所感于心者如此,为早夜佩省之资云尔。

戊辰九月之朔,外孙李象靖拜手谨书。

书外曾大父所书十六字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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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忠壮,忘身忧国,鞠躬尽力,死而后已。

朱子淳煕庚子在南康,作卧龙庵,祀诸葛武矦,庵在庐山之阳五老峯下。越数百步,面龙潭作亭,为民祷赛之所。命之曰,以为岁适大侵,龙之渊卧者可以起而天行矣。皆捐俸金而属西原隐者崔嘉彦董其役,画武矦像于堂中,复书武矦制表中语一十六字于亭之楣间。先生微意,必有识之者矣。《朱子年谱》

于是当之南渡而先生年五十一岁矣。夫以区区之,仅有天下三分之一,而武矦能维持巩固,复仇讨贼,以明大义于天下。而堂堂有宋之大,方且宴安,以六千里而为仇人役,不知天经地义之为何物,则先生所以殷勤属意,付神交于冥漠,而其自任之重,隐然寓见于言外。顾乃抱道莫试,栖迟郡绂,至使歔欷感奋之思,发于名庵题楣之日,而末复寄意灵芝,侧听岁晏之消息,以庶几于来者之可闻。是则所谓先生之微意者,而可易与俗人言哉?

外曾大父葛庵先生,少负志自雄。及柔兆之变,则辄抱膝长吟,感慨悲涕,酷慕诸葛之为人,尝以自号而辑其遗文为录,编《八阵图说》。有时飮酒微醉,诵《出师表》、《古柏行》,其所感者深而所寓者远矣。

有所书一十六字,用土本印行,谨褙起为帖,以贻小儿,仍窃识其本末如此。呜呼唏矣!

崇祯纪元后再丁卯八月之望,外曾孙李象靖拜手敬书。

晦庵所写《龟字帖》后庚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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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传“虎豹龟龙”四字为晦翁书,好事者往往得于摹绘,固未知其必真以否。然笔势蝡动可敬,不可狎而玩也。小儿得“龟”字于其季父,要其父付于空帖。尔其体会于心,冒道致远,以蓍龟于家国也。

八月下浣书。

黄养甫家藏《圣学十图屏》后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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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圣学图》者,诸君子之緖言而退陶李先生之所辑而成者也。夫道之体用,原于天而具于人,散诸日用事物之间。古之圣贤固已全得于己,而虑后世之不能自达也。于是建图立说,抽关启秘,使有以发端而用其力焉,诚所谓单传密付之要旨也。

盖此为图者凡一十,而道体之本原、心性之妙蕴与夫问学之工程梯级,莫不于是而具焉。逐图各是发明一理,然《小学》、《大学》者固八图之规模基本,而《敬斋箴》者又九图之主宰要领也。学者诚能逐图反复,以极其义理之趣,然后通看融会,以挈其旨要之归,沈潜玩绎而有得,体验履践而靡懈,浸渐经历,真积而力久焉,则修德凝道之端、尽性至命之功,固已得之于此矣。而又益推而究夫诸君子之全书,则守约而尽博,本立而道生,而其为工夫也庶不落于一偏之蔽也。

吾友黄君养甫得是屏于人而逸其二,且将摹而足之而要余记一言于后。余屡辞以非其人,而顾其请愈勤则余复之曰:“屏之而媚于耳目,不若默而得诸心;藏之而遗其子孙,不若受而享诸身。养甫苟有志焉,即是图足矣,奚赘于余言?如无意焉,则是图也已賸矣,而又奚益于余言?惟养甫必求诸是图而自得之而已。异日者,余将望其眉睫而有以验之也。”

辛未七月之既望,敬书。

书外兄篆屏后丁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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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君子尝得“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八大篆,以为案实,未知为谁氏书也。而笔势奇健,大抵有先秦古文之遗法,常宝而蓄之,不一日去手也。上庠铁城李公,于先君妹婿也。见而心爱之,先君持其半以与之,未几而上庠公下世。先君每与子弟语此事,未尝不悲涕也。其孤元郁氏尝谒于先君曰:“八幅完而后可以屏,而在元郁为先迹,不可以还。幸尽与以其半,使得为屏障而用以祭先人,则孤之愿也。”先君喜而许之。后数年先君弃不肖。间与外兄语此事,又未尝不抚玩摧咽也。

一日外兄以其所为屏,示象靖而俾有以识其后。夫是篆也,未知出于谁氏,历几传而为先君之有。上庠公占其半而外兄得其全,物之无常主而聚于其所好,固可以有所感矣。而以先公手泽之存焉而为祭时之用,登降拜俯之际,僾然闻乎其容声而顾视左右,遗躅宛尔,则其所感又不既深矣乎?古人于祭之日,思其嗜好而遗衣服器用皆设焉。矧乎平昔爱玩,斯其为嗜好也大矣,而文章字画又不啻衣服器用之粗者与?

屏廑八字尔,而为仁之本、主心之要与夫四维之道具焉。寓诸目而体于心,饬诸躬而施于孙子,久而无所失也,则先公之所以遗、吾先君之所以与者,庶几其不负矣。而又以其馀及于外氏,使得观效而思齐焉,其锡类之功,又岂不多且大也与?

丁丑八月既望,内弟韩山李象靖谨识。

徐东皋崔台岩诗后癸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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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辱穷天地,玆行不足惊。黄沙万里远,白首五经明。异类趋忠信,同僚约弟兄。宽心犹洒泪,非独为君情。

右近体五言四十字,东皋徐公赠别台岩崔先生之行者也。崇祯庚辰,我孝庙以潜邸,再质于。时则先生以师傅,赴召在途,此诗即在其时。而先生既追之无及,则入八公深山,筑室聋渊之上而以毕世焉。其隐约婆娑之馀,出于感愤无聊不平之气与夫乐山玩水耽经之乐,必有发之歌咏应酬者。而中经煨烬,荡然无复存者,独此赠遗一诗在耳。然其捐身急难之义、明经履信之业,犹可想象其万一,不觉起百载景行之思而系以感慨不歇者矣。

先生没而斋亦不保,来孙兴源甫与诸宗,重建于故墟,读书教子,以嗣修其先业,遂以此诗,遍求和于素所来往,以扬阐其幽光,皆慈孙之所用心焉者。谨以数语,略记颠委于后,俾览观者有以考焉。

崇祯后再癸未首夏之月书。

《龙蛇日录》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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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靖每诵鹤峯先生矗石楼中三壮士”之句,未尝不扼腕感欷,想见其为人。盖当壬辰之乱,岭南首刳于兵,先生膺一路招谕之寄,殚诚竭力,卒以身殉国。而赵大笑李松岩二公,实为之佐幕,协赞筹画之助,与为多焉。先生精忠伟烈,固已载诸国乘、家牒,殆人有而户诵。独二公密勿之谟,往往沈佚而不大传于世,好古慕义之士盖深病焉。今得松岩所为《龙蛇日录》者而读之,盖记先生临危制胜之本末,视状谱所载,尤加详焉,而二公周旋裨补之烈,间亦附见焉。盖先生得二公而喜其天赞我,则其知人善任固可知,而二公之择于所从而不轻以许人,又可见已。

嗟乎!晋阳一城,实一路之藩蔽而其存亡系先生之一身。方其鼎坐挥涕,指长江为誓,其忘身死国之意,盖已素定于胸中矣。使天意厌祸,假先生数年,其荡扫妖氛,廓清区域,可指日以期。而大勋未集,将星遽陨,是固时运所系。然其招谕义旅,制置方略,以基异日重恢之业者,实自先生发之。而松岩乃于干戈抢攘之馀,随事笔录,备著首末,使百世之下历历如身履而目睹,岩廊石画之士得以平居览观,受用于仓卒危难之际。则是固先生之遗谟馀烈,而松岩所为辛勤采录以嘉惠后人,其功又曷可少哉?

象靖重有感矣。先生与赵公,既锡爵赐谥,以褒大其忠节。而松岩以一体同功而独未蒙酬报之典,岂不贻千载志士之恨哉?礼有死事捍患之祀,若于矗石之下,置数间之祠而并祭三贤,使不死之魂永有报享,并长江而无穷,则国家报崇之道、士子象贤之义,庶几两无所憾。尚义慕节之士,必有以此闻于朝而能施行者,事固有待焉耳。

松岩后孙一华一荩等,不敢私是书,方锓梓以寿其传,即慈孙孝子之所用心。而徐侯命瑞实经纪其事,亦可谓知所务矣。是庸并书于后。

《克斋申公遗集》跋甲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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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靖幼则从外大父学,间语当世学者精思明辨,俛焉惟善之从而不间于人己者,未尝不缕指于东阳克斋申公。亟欲奉杖几以请益于坐隅,而未及而公已下世矣。夫以古人尚友于千载,而乃并世而失焉,则三复责之文而辄自悼其不幸也。一日公之季子汝献甫,以遗文若干卷示余,且欲有以识诸后,则非其任也,何敢措一言?顾以平日所慕仰悼恨者而得寓目于精神咳唾之所寄,以自慰固陋,则不待亲承音旨而所以惠我周行者大矣,而又乌得以无言?

嗟乎!自夫世教衰,民不兴行,褎衣博带之士率工声病、慕禄利,没身而不自返。间而有志焉,则又媛姝自悦,得一善以自足而侈然夸于世者皆是也。乃公生长将家,少负气自豪,若不可以绳墨者。而折节读书,追古人而与之徒,有以知物理之具于吾心、万殊之原于一本。而知之未至,则无以尽精微之蕴。是以潜思体认,缕析毫分,宁过于密而毋失于汎,深戒夫古人鹘囵笼罩之讥。盖公之学资于师友而以自得为期,积累涵泳之久,前日所疑晦而未释与其妨碍而未合者,融通贯彻,以睹夫统宗会元之所极。其或己见有少差、择理有未精,则舍其平生先入之见而洒然惟新之是图。非知夫义理之无穷而勇于迁改者,乌足以与此哉?

惟是理气性情之辨,略浑沦而主分开,详于其所异而不甚言其所同,骤而观者,或虑其过甚。然延平先生尝曰:“要见一视同仁气象却不难。须是理会分殊,毫发不失,方是儒者气象。”朱子亦尝病世之学者喜合恶离,乐浑全而忌剖析。盖析之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尽其大而无馀者,可得而言。蚕丝牛毛,初亦何害于海阔天高之气象哉?惜其图辨汇言皆出于随手属草,未及完正,固为后学之憾。然善学者得以究观焉,亦可以知其用力之苦、造理之深,卓然非世儒之所几及也。公杜门自乐,超然无求于世,而华问弥章,遐迩信向,朝廷盖再授以官,而东冈之志确乎不拔。然伤时悼学之意,屡发于哦咏谈论之际。方与乡秀子弟,立学规、设讲法,将以整顿士趋,以淑诸一方,而公已病不可为矣。

天既畀公以如是之资,而不能少展其万一,卒老且死于草泽之间,谭天者不能无惑焉。然公之所有,初不以是为加损。而旷世之士或有得于残编断墨之间,以寻其遗緖而自淑焉,公之学,抑不可谓不传于世矣。谨书诸卷末以俟。

书《南渊文会录》后乙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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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靖幼则侍笔硏于外大父,窃闻刊补《讲录》之义,盖尽一生精力矣,有功于读《朱书》者,不翅如引路点火之易。然顾篇帙浩穰,援引考证之际,间有一二当商议者,而远迩传写,寖以流布,向来先辈盖为是惧,亦尝箚疑贴标而未及卒业。权君士安氏倡率同志,欲有以一番会合,而人事又不幸矣。

今年夏象靖因事过泗上金君云若氏见属曰:“吾侪且老矣。万一此事未了,无以借手而拜先师于地下,盍亦及今图之?”象靖瞿然曰“诺”,约以七月初吉会于南渊。余与季弟休文偕儿实从之,金君退甫云若氏皆至,对同校勘,首尾十有八日而讫。虽事同扫尘,尽看尽有,然大抵竭吾辈之力矣。记余少时尝随外大父,一到玆寺,寺后小丘,欲置屋以寓乡关之思,而人事推迁,忽已三十六年矣。乃今重来古寺,俛仰遗躅,童然小树,犹认当时手泽,而是书之役,适复此地,事有不偶然者矣。呜呼唏矣!初欲广邀东坡南谷诸先辈,相与澜漫消详,而天雨水盛,坐成阻阔。世间事十八九不如意,为可慨已。

临罢,题名姓,各持一本以归,属余略识颠委于后。始终玆事者吾三四人,其馀诸友迭往来以相役云。

书与儿读书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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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先生读书之法,见于《大全》、《语类》诸书,不啻多矣。今最其尤切而要者,以贻汝。汝心粗而气分,读书老草,所以许多年未得其意味。苟于此体会,得其门路,然后博观于诸书而会通焉,庶几良心不放,实理见前,圣贤之心,从此而可寻矣。此前头大有事在,惟勉之矣。

丙戌孟冬之月,晩修下士书。

书赠金子厚《洛建至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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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友金君子厚志专而貌端。尝从余游,读《论语》、《近思》,其志若将有为。既而从其大人,僦居于襄阳多仁,惧其离索之久而或怠也,要一言以相警。自顾空疏何足以及人?为书《洛建至论》若干条,以为朝夕观玩之助。

盖学莫先于立志存心,而主敬穷理乃其用工之节度也。苟能循是用力,博极众理而造夫约焉,其进于道也孰御焉?末后八段,泛论为学用心之道。盖子厚方应举而承家务,易为其所累,故致丁宁焉,子厚其勉之矣。异日者,将望其眉睫而得其用力与否也。

丙戌孟冬之月上澣,湖村病夫书。

鲁林书院《居接录》小识丁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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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即古者党庠、家塾之遗制也,盖为尊贤养士以奖就其才德。自以及本朝,所以眷眷于书院者,其意夫岂徒哉?本院肇建于崇祯己丑,至今盖百二十年,而事力凋敝,无以资供亿,养士设教之举,寥寥未有闻焉。今山长李公慨然兴叹,既修葺院宇讫,以其馀力,聚士于傍近村舍,设接试制,首尾仅一旬,会者五十馀人。临罢,远近长老多来会,相与谒景贤祠,行庭揖礼,衿佩莘莘,永夕懽䜩,甚盛举也。自今以往,有举莫废,视力之赢乏而疏数其会聚,庶几有兴起作成之渐。

然国家取士之法,既以科举,今年为大比,姑从事于此,而古人设院教士之意则有不在是也。白鹿伊山之规,其节目具在。继乎此者或以通读,或以居斋,相与讲明先王之道,以为崇德广业之地,而馀力从事于科工,成乎大而不害兼攻乎其小,则今日之举,特为之兆耳。其进乎此者,诚不能无望于后人焉,识诸卷末以俟。

书《林烈妇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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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义本于人心,不以贵贱男女为丰啬。然不有典谟之训、师友之导,无以启发其固有之天。故忠孝义烈多在于丈夫而罕闻于女子,多得于士大夫而罕见于下贱,非天之降才或殊也,特所遇之地使然耳。虽然,丈夫与士大夫迫于事势,或出于一时勉慕之馀。而乃若女子而又下贱则耳无讽而目不简,其见闻不越于委巷咫尺之间,而能捐躯殉义,凛然如烈日秋霜,以增夫三纲五典之重,又岂不尤鲜且异哉?

余读龟城林烈妇传若诗,重有感焉。嗟乎!杞梁之妻、秋胡之妇,古今称义烈。而妇也与之同归,女也而为丈夫所难为,下贱而为士大夫所难能。非夫理义之无丰啬者,乌能有是哉?浮屠师志闲访余上,欲有以一言。余惟诸公之作已尽矣,无容赘焉。独以理义之根于心者为万世纲常之劝云。

《义稧完议》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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稧以义名,非志乎利者也。门内主于恩,而今以义合,情爱以维持之可也,而乃以稧会,此其故何也?族属繁而亲爱之情渐杀,门户分而贫富之形不同。夫以渐杀之情而又拘以不同之形,其遇吉凶庆吊之节,不至于忽忘而不知救,则往往患于窘窭而无以顾。于是而苟无道以处之,则无以广其为仁之术而其异于行路也者几希矣。此古昔仁人所以惓惓于敦宗恤族之道,而范氏之义田、东莱之宗法,大抵皆是物也。

吾家自高王父,卜宅于,于今已三世四世矣。自夫一人之身,为功、缌、袒免之疏而分离布濩,无以源源会合。加以水旱饥馑,则又各困窘急而无以自赡于朝暮。嫁娶丧祭,亦往往不及于时矣。玆与一门大小各出若干谷,逐岁收聚,俟稍有赢羡,然后以为吉凶昏丧之助,而以其馀为时节会聚之资。盖所以敦宗合族,恤穷乏、叙情素而推广其为仁之术。门内小大各自精白一心,持以永久,以底于有成,则岂徒一门之幸?亦有补国家敦化成俗之万一焉尔。

周慎斋手墨后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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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院有士,其心如玉。天其玉汝,申其禄矣。

右一十六字,慎斋周先生之书赠悔堂申先生者也。周先生肇刱白云,育养多士,远迩坌集,髦誉如云。而先生特蒙其奖许,则其天资之温润近道,亦可想见于辞旨之间矣。从容函丈之际,所以琢磨磋切以成其德器者,必有其方,而今无所证向焉。然先生卒以孝友成德,令闻亹亹,既没而棹楔炜煌,庙享百世,“天之所以玉汝而申其禄”者,如持左契交符,讵不伟欤?逮于曾玄,多以贤孝闻,胎光趾美,世济厥休。是则天之申其禄,不独在其身而施于孙子矣。

闻孙弘教以其父兄之命,褙起作帖,属余识一言,其用心已勤矣。然以是而谓足以嗣守先烈则未也。须勉力于古人所谓为仁之本者,修己则玉润而无玷,持心则执玉而恐坠,以无忝于为先生之孙,则天之降禄于申氏者殆郑重焉。姑书于卷端以俟。

年月日,先生外后孙韩山李象靖谨书。郑重,《汉书》注频烦也。

惧翁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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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于六艺居一而可以写心性之正、参造化之妙。然非其天资之高、学力之至,虽终身游焉,而未可以幸而就也。吾州有金翁惧斋者,以书法名于世。宣庙命书进御体十帖,入皇朝,以书得赏赐甚多,而华使之来,取揭额一船而归,于是翁之名隐然闻天下矣。呜呼!翁之书法,自成一家,方严劲健,神彩圆活,绝无世俗骩靡态,亦可以见用心之正。而非夫得造化之妙,曷足以与于此哉?虽然,翁之所以臻是妙者,亦必有其本矣。其《临池》有诗曰:“巧匠在心不在学。”又曰:“勿助长也勿放过。”盖聚精凝神,先有成画于胸中,然后寓之毫端,以极其变化之无穷,而一在其中,不流于放意取妍之惑,则殆近于吾儒持敬之工,非苟然取办于挥染之末也。矧乎曁子及孙,世济其美,联珠叠璧,错落辉耀,菀然有江左王氏之风焉,斯不亦奇矣哉?

其玄孙浮屠存学惧久而无传,褙三世遗墨为一帖,要余识之。夫翁之醉墨戏毫,争为人所宝,岂待余言而传哉?然尝得于遗老,翁尝事西厓柳先生营,先生奇其人,许从所好,卒以小成焉,龙蛇之乱,录原从勋。其智谋才能必有以过人者,而今无所证向焉。独其发于心画者,犹可以髣髴其平生,则岂可以小技而忽之哉?虽习于佛,而非其心之所乐者。眷眷于收拾先业,求当世之士而谒其文,思有以寿其传,其心诚苦而其志诚可悲也。

噫!珠藏而泽媚,玉蕴而山辉,异宝之所在,必有鬼神守之。吾知是书之传,必与天壤俱敝,而与石峯南窗,幷驾于艺林矣。又乌待余言而传哉?翁之行迹,别有家谱,今不载。

金上舍圣文《丹山日记》后己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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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山水,为湖西四郡之一,视毗卢妙香九龙渊诸胜,未必过之而或不及焉。然得退陶夫子为主人,残山賸水皆被道德之馀光,直与东山沂水衡岳庐阜,幷媺于千载。彼只为闲人之游玩、仙翁释子之窟宅者,抑所遇有幸不幸耳。

余少时尝一蹑山门,而适以事牵,匆匆领略而归,至今盖三十年而有时发于梦寐也。余友金君圣文与四三友朋,联翩步武,首尾若干日,恣意幽讨,往往托于声诗,间以所为日录者示余。其风流景色,大略余前所见者,而至其刻画物态、摹写化工,萧散幽靘之趣、瓌奇绝特之观,各极其妙,愈出而无穷。始知余前日之观,殆朱先生所谓昔之未曾游也。

龟潭一带,未暇溯沿,是则当让余一头。然游山似读书,难易浅深自有次第。异日者缓步而徐进焉,当有究竟之日,视余之粗疏涉猎,汎观而无得者,虚实固有在也。使圣文得少为足,懑然以玆游自多,不更觅桃源别有之天,则与余之汎滥而无成者,又何以大相远也?是则在圣文用意如何耳。圣文要余一言,遂书此以归之。

权上舍季周《游智异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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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异山亦名方丈,即徐福所称三神山之一。其说固荒唐不可信,然仙翁释子之所窟宅、高人闻士之所游历,与太白毗卢妙香相甲乙。每诵南冥“千仞峯头冠一玉”之句,未尝不神驰梦遌,欲一往游而不可得。

吾友上舍权季周偶挂文网,谪于玆山之下,杖策携友,恣意登览,凡灵真绝特之观可惊可喜可怪,举皆收之肺腑而间尝笔之于书以示余,使匏系之踪得以资卧游之兴,何其幸也?既而季周之大人上舍公,偶以事编于关西渭原季周实从之。关西妙香之所在也。倘能陪侍杖屦,从容探玩,是天之厄君父子于南徼北塞,乃所以尽天下之观,以助奇气而发浩志也。

虽然,彼山水之泓峥,特一外物耳。苟悦其外之胜而无与乎吾内,亦玩物丧志而已矣,未见其有益也。吾夫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其登泰山而小天下、在川上而叹逝者,皆是道也。季周亦既知其说矣,盍以其厚重不迁者而体吾之仁,周流无滞者而反吾之智,使仁智实体浑然于胸中?则动静云为莫非山水之妙用而无待于外求也。然所以体夫仁智则亦有道焉。探索致思如掘泉之深,积累进步如为山之力,渐涵浸渍,迤逦践历,勿临深以为高,到峻处而莫休,至于工夫造极、地位尽高,则所谓小天下而纯亦不已者,可阶而进焉。惟季周勉乎哉!

金文若象河《朱书节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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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韶金君文若甫与余同里闬,自少游而懽。文若清修寡欲,酷爱书籍,平生所手写仅数十卷,皆精妙雅健,绝无世俗骩靡态。晩而写《节要》书,其用工尤深。尝要余涴其面,知余之不能书而有是请者,以少而亲也。既而文若病,未及受用是书而忽焉以没。每念之,未尝不凄然而悲也。

一日其弟季涵甫袖是书,属余识其后,余未能即应而请益勤。嗟乎!知余之不能文而有是请者,以思其兄而及其友也。文若有子秀而文。季涵盍思所以交勉,使未及受用于当时者相与食效于今日,乃所以承父兄贻谟之意?若徒爱玩而宝蓄之而已,则与买椟而还珠者相去无几寸矣。诸君勉乎哉!

书从弟世文宗靖《礼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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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弟世文手写《礼记》一部,积几年而成,其用功已勤。而欲以是遗其子孙,以替籝金之宝,其用心又远矣。糚既成,要余题其面。余谓之曰:“书之而侈于案,不若体会于心之要;藏之以遗子孙,不若受用于身之急。苟从事于《曲礼》、《少仪》、《内则》诸篇,以立其本而推以尽夫三千三百之仪,则所谓‘大礼与天地同其节’者,可庶几焉。此则吾与世文所共勉也。”

《稣斋集附录》追刊跋辛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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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我暗室先生资挺颖悟,学务笃实,其蕴之为德行、发之为事业者,固已著之文集,迨家有而户诵矣。独逸诗数首见漏于剞劂,赐祭文、神道碑铭,在文集既成之后,以故亦不载。盖久拟追刻,迄于今未就。迺者多士齐议,推士人郑博模吕钦黄瑞煕干其事,凡若干日而成。夫昆山之玉、九苞之羽,虽残片败毫,犹为人所宝,矧先生咳唾之馀乎?

穆陵之世,主明臣良,可谓千载一时,而不幸际遇靡终,隐卒崇终之典,不克举于当时。神孙嗣服,追念耈造,赠谥锡祭,褒予有加。自非遗忠馀烈有以启佑天衷,岂能感激于旷世之后哉?丽牲之铭,摸拟德媺,极仁敬忠正之实,后之求先生者亦当于此而得之矣。合幷付刊,用补元集之阙,前辈之所未遑者,而获成于百年之久,岂非斯文之幸会也与?略记颠委于后,俾异日有考焉。

《鹤沙行状》后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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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行状成于八十年之后,掇拾遗文,间或有阙误。盖万历丙午,先生始请业于西厓先生,翼年而遭山颓之痛,虽未得久被导诱之化,而发端启要已肇于此矣。癸丑拜旅轩先生,癸亥拜愚伏先生,盖先生游于三先生之门,而于旅轩实专且久,故状中据以为言。至末段并举三先生,使读者未知其从游之先后、岁年之蚤晩。玆实渊源授受之所系,略识其颠委于后,以补状文之阙。至于履历,亦多失其次第,不敢移动成文,具载于年谱,览者宜详之。

《甁窝遗集》跋壬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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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理有本有末,而君子之学有体有用,本末该而体用具,然后方可谓儒者之大全。若使耽静而厌动、徇外而略夫内,则拘儒枯槁之见、俗士功利之流耳,何足以语夫君子全体之学哉?

近世甁窝先生李公,禀聪明之性,负豪迈之才,自穉少时发言处事,已有以过人者。而释褐筮仕,历典州郡,所至辄著声绩,奖忠孝、崇礼教,恤饥荒、御冦盗,毁撤淫祀,修缮城堡。凡设施措画皆为经远久大之规,不屑屑于往迹而能合乎古人之意,一时贤士大夫翕然见推以有用之才。

然公岂无所本哉?公探究性理,枕胙经籍,自天文地志、礼乐书数,以至幽经僻书、稗史小说,靡不淹贯洞晓。而尤用工于彝伦亲切之地、吉凶有家之体,以一心而涵万象之伙,以一身而担天畀之重,规橅广大而力量悠远。夫既有是本以为体,则其见于事而为用者,譬如纲举而目张、根培而枝达,岂若拘儒俗士媛姝自说而区区于一隅者哉?嗟夫!使公周旋经幄而备论思之职,端委庙堂而任经纶之责,得以展布其所蕴,则见于施为运用者,必不以之智力把持者自居。而乃其迹不能一日安于朝廷,栖迟簿书朱墨之间,而公之志已浩然于城皋颍水矣。盖所抱者大,则不谐于俗;自任者重,则不轻于用,宜其龃龉而见踬于世。然使公幸而翺翔华显,未必能尽其所志,而自放于荒闲寂寞之滨,隐约婆娑,得以肆力于硏究完养之工而发挥论著,以嘉惠后学,则天之所以厄公者,其意固有在,而公之不以此而易彼也较然矣,又何恨哉?

其孙晩松氏以遗集七册,将绣梓以广其传,属不佞一言以识其后。自惟晩生未及供洒扫于门,窃幸托名其间以寓执鞭之慕,遂不辞而为之说。后之览者有得于是集,知愚言之不妄矣。

《石川文会录》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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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范衍义》,我二先生所编辑,经纶大法具焉,实宇宙不刊之书。而篇帙浩穰,不能无待于勘正,前后盖三易本矣。冷泉内兄晩翁天牖屡有书,俾相笔硏之役,诺而未能行。今年春始赴约,与亘甫对讨,十有三日而讫。事同扫尘,尽看尽有,然大抵竭吾辈之力矣。

岭外内闻风会者凡若干人,非先生之子孙族姓则乃其门生子弟,亦可见遗泽之在人者愈久而未沫也。石川书堂才成而适有是会,事有不偶然者。而天牖独不可见矣,俯仰感欷,为之一涕。临罢,冷泉公俾余留一言,备异日故事。

书《笼岩先生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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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岩先生传》者,月汀尹公之所著也。先生去国远遁,泯其名迹,不欲自见于世,而乃尹公为之立传而揄扬之,无或与先生之本意盭与?昔泰伯毁形离亲,自窜于蛮夷,使民无得以称焉。而孔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由圣人一言而泰伯之名著焉,庸何伤于泰伯之志乎?尹公之志亦若此而已矣。

嗟夫!荆蛮一区,邈在中国之南陲,而泰伯居之于前,以成其志;先生又寓之于后,以遂其节。上下数千载之间,扶持宇宙之栋梁,使人纪赖以不坠,则虽迹殊事异,而其所守之苦、所立之大,未始有不同也。后世有圣人者作,安知不以至德幷称也与?

荷潭金尚书时让致疑于先生事,颇不信此传。噫!先生既没其迹而子孙迫于时义,亦不敢明言显诵,以故久而始著。然朴龙岩张旅轩崔讱斋李苍石诸贤,生于其乡,去古未远而一辞称扬,立庙而腏享焉。荷潭一语,又何足以病先生哉?

先生远孙复亨尹公手笔久而蠧毁,褙成一帖,永为家传之宝。间以示余,捧玩之馀,敬题一语于后以归之。

《朴龙岩集》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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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夫诸贤发挥经传,倡明道义,以开示学者,入德之方昭如日星之明。然未得进修之路径,则易致走作之失;不有师友之刮摩,则或招窾启之讥。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而有过不及之弊也。

龙岩先生朴公,以拔俗之才,励刻苦之功,少师朴松堂先生,得闻君子为学之大方,晩而与退陶先生往复论辨,以极其义理之趣。盖先生之学,本诸彝伦而充之以深造自得之功。《击蒙》有编而开穷理居敬之门,《心学》有论而明操存涵养之要,斯固门下单传密付之旨,而乃抽关启键,以为安身立命之地。非复资质之美、造诣之精,乌能溯洄于千载之下而有得焉哉?

先生不以其所得自有而从明师良友,相与琢磨偲切,服习践履,以尽其平生之力。退陶盖尝铭其墓,深叹其学问之笃、师友之贤。后之有志于学而关门独坐以幸其自得者,闻先生之遗风,而宁不为之苶然而沮、惕然而奋者乎?先生不喜著述,只有诗文若干编,而皆陶写性灵,发明道要,不但为空言而已。而案上一图,日省要语,尤见其反己内省、动静交养之工。盖日用之间,勿忘其所事而有终身亹亹者矣。

间者闻孙等惧夫遗文之散佚无传,托于鸣皋郑承宣公,釐为五卷二册。其《景行录》、《三矦传》、《卫生方》诸书,犹未成定本,分为别集,以附元集之后,其去取亦精审矣。以象靖亦尝与闻先生之风者,强责以卷尾之题,不敏何足以当是寄?第读其《心学》诸篇而喟然有生晩之叹,窃幸托名其间,聊识一言于后。

《武夷九曲图》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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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水,意思不能深远,而尚论之士推武夷,为三十六洞天之一,何哉?夫山水不能自奇而必待人而胜,如鲁东山农山,特一寻常峥嵘耳,一经夫子之游,遂显名于天下。矧乎武夷一区,固为东南奇伟秀绝之胜,而得朱先生为主人,环一山几曲之内凡一水一石、一草一木,举为玩理造道之具,仁智动静之机、化育流行之妙,洋洋于几席杖履之间,则先生晩岁静养之工,盖得是山而尤专。而向使玆山者不遇先生,直与天台雁荡香炉三峡之胜,较高絜大于仙翁骚子之手而止,始知山水亦有幸不幸焉耳。

先生既有诗若序,后世因采摭为志而好事者遂托之绘素,以传于世,大约有数本。然详略既异,间多舛误,好古之士盖深病之。永嘉上舍权丈仲容氏夙有山水之癖,尝得是图而删繁补缺,儹那裁成,前后易五六纸,其经画排铺愈熟而愈精,故其最后者尤善,其用心已勤矣。然非夫先生之德之风,乌能感人若是之深?而上舍公之图不于天台雁荡三峡而独眷眷于玆山,如此则其所尚,又可知已。嗟夫!东海之去南,万有馀里;今去先生之世,六百有馀岁。而披图按本,指点摩挲,恍若身操几杖于隐屏石坞之次而亲承其謦欬,则其所得不既深矣乎?

公尝赠余一本,既用以侈屋壁矣。一日命余识一言,以诏其子孙。余惟玆山,固先生之乐之所寓,然欲寻其乐处,当求其所乐者何事。先生之言见于书者,固为人之日用飮食矣。诚玩索深味,实体而精进焉,其宫墙之美、堂室之奥,有所向往而跂及。然后先生之乐,庶乎可以髣髴焉。于是而按图徐玩,必有心融神会而不自知者,其所得又不更深矣乎?是为识。

《平城世稿》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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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曰:“先祖有媺而不传,不仁也。”传曰:“远者,人之所易忘也而能追之,厚之道也。”若平城金君克夫所为世稿者,岂非有得于仁厚之道者与?平城之世,肇自胜国,科声宦业赫世蝉联。至沙月公,以节斋懿亲,不能翺翔清显,然尝被己卯贤良荐。讷斋四谈诸公,世济厥美,以垂裕后昆,世之谭文献旧家者咸归焉。

克夫以先公之命,搜集逸稿,就征士讷翁李公,勘校为二册,续取近代遗文为一册,而以傍祖文字附焉,以成一家之书。天球弘璧,错落卷中,学行节义文章,彪炳焜耀,相传数百岁不绝,何其伟与?史称东莱吕氏,为八代文献。夫以中原之大、文物之盛,仅有此数,而今僻处左海,追古人于千载之上而与之幷,斯不亦难乎哉?抑未知吕家子孙能收集文字,世世无失如今日否?其同不同,未可知也。

克夫岂弟修谨,克世其家。而有子景霖泽世,颖悟天出如祥麟威凤,人皆期以瑞世资,而不幸九岁而圽。所著诗文尽随入土中,只有若干篇。辞气冲澹,意趣悠远,不徒词采之工、神思之逸而已。是宜附之篇后,以寿其传,未知克夫以为然否?

金敬甫相寅家藏《东国名贤事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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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陶先生手书《东国名贤事迹》者也。先生讲学明道之暇,有时玩心于书艺,字画端雅,格力遒健。一时门人弟子得其一字片纸,视若天球弘璧。如此篇者,随手箚录,以资观省,往往杂以行草,而其形于心画者,亦见其专一谨严,恍若亲侍燕闲而获瞻其濡毫行墨之时也。况是篇也前贤行事之迹,皆可为后学之师法,而先生虚心求善、尊向前辈之意,亦隐然自见于笔法之外,览者不可徒玩其字画之工而已也。

丰山金君敬甫得是篇,补贴糚䌙,袖而示余,要一言识其后。捧玩之馀,敬志其所感于心者而归之。

《芝山续集》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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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陶夫子倡道东南,乐育英才,成德达材之士郁然为儒林之表、邦国之桢,厥惟盛哉!芝山曹先生以颖悟之才,励刻苦之志,早岁登门,得闻君子之道而尽心焉,硏究钻核,体验履践,盖无日而非学者。及其充积发越而见诸用,则素位行患而绝怨尤之萌,倡义纠旅而急邦家之难,其随才设教、及人成物之效,蔼然被于西南。朝廷方且向用,而先生已归卧于颍水芝岑之间矣。杜门静处,潜心大业,《家礼》有《考证》,《质疑》有《考误》,其阐明奥义、羽翼斯文之功,又曷可少哉?

门人弟子既锓诸梓,与诗文若干卷,并行于世。而其零文逸语尚多散佚,《易象推说》、《大学问答》,仅存于尘蠧烂断之馀。先生五世孙善迪极意搜辑,粗成篇帙。其孤德臣思追先志,更加编骘,别为年谱,以著其出处履历与夫言行之详,先生之始终大略备矣。窃惟先生未尝以著述自居,此数篇者皆出于随手箚录,未经勘定。然荏䒣数百年,渐就湮没而无传焉,则岂不为后学千载之憾哉?惟在后之观者深玩而善读之如何耳。

德臣氏象靖与闻先生之风而悦之者,使一言以记其颠趾,遂不敢辞。

郑幼观《枫岳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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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观好游,入京师,得金刚一图,袖而示余。余谓金刚全体皆骨,如削玉镂冰,今乃黝然而黑,岂所谓“京洛缁尘染素衣”者与?论画,当观用意深处;论山水,当观造化呈露处。惟得于骊黄牝牡之外,方可语相马耳。虽然,物物含一理,眼前庭草盆鱼,无非天机活物。苟契此理,不必金刚为会心处也。幼观行五千馀里,饱饫山水,自此息心,止游黄卷中,寻仁智实乐,当有更进一步者矣。幼观能肯听老生常谈否?

书与柳天瑞《十六言帖》后丙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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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志居敬,致知力行。刚健中正,含弘光大。

柳君天瑞从余游,志专而功深。一日以数纸要余书古今格言,以佩服终身。余昧于学而拙于书,何足以及此?顾其意甚恳,遂书此以与之。盖以立志居敬为基本田地,而穷理以致其知,力行以践其实,则造德凝道之方尽于是矣。熟玩于圣贤之书而充广焉,持之以悠久,懋之以笃厚,则其进也将孰御焉?“刚健”以下八字,即乾坤之德,能体此以成其德,则无负于天地降衷之性,而亦天瑞分上变化气质之道,故特致意焉。不以书拙而忽之,则幸也。

题《寒水亭同会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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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秋余因事入春阳,时讷翁江左二丈适徕临寒水亭士安士兢平卿诸友皆无恙。入而考德问业,退与懽呼笑噱,醉酒歌诗,意气伟然,何其盛也!今年秋复入春阳,与姊兄登斯亭,屈指岁月,俯仰感欷。向时人物之盛,寥然无复存者,而独溪山风物依然故在耳。李寝郞景休闻余至,惠然肯顾,冠童会者仅十数人,试艺考业,留数日而罢,甚可乐也。咸谓玆会不可无识,属余题名姓,略记数语于后,为他日故事。

敬书外高王母张贞夫人存斋先生手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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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我外高王母贞夫人张氏存斋先生手书,而以先生答书附焉。夫人婉淑贞静,备有四德,律身以《内则》、《女戒》之教,以文艺非妇人所宜,绝不肯留意。而存斋适病渴,夫人以谚书不见信,故手书此以与之,其忧疾之虑、勉学之意,烂然于一纸。先生恪受庭训,慎疾勔学,卒以成大儒。闺门义方之教,盖古今所罕闻也。先生玄孙宇泰惧其久而弊坏,褙起成帖,属象靖一言识其后。

昔二程夫子之母侯氏贤而有德,好文而不为辞章,教二子有法,遂成大贤。今夫人之德既并媺于侯氏,而存斋与其弟南岳先生,俱以道学显世,且以河南伯叔见称。事有历千载而如一辙,斯不亦奇矣哉?诸君毋徒古迹之为宝,而以先生之所以学者褆其身,斯其为孝也大矣。诸君勉之矣。

年月日,外玄孙具官韩山李象靖拜手敬书。

《延平答问续录》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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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先生,躬圣学之蕴而不自著述,其微言妙义,仅见于朱子所编《答问》之书。后人又采先生之言与夫朱子之书,著为《后录》、《补录》,亦既详且悉矣。然《柘轩》三诗见于《濂洛风雅》而不见收,《语类》、《大全》诸书,亦多有可采者。夫先生一言一句,莫非妙道精义之所寓,岂可以零碎断烂非大义所系而不之取乎?少读是书,辄随手箚录,得若干条,附于《补录》之后,为《续录》云。

韩山李象靖谨识。

书与阿孙永运三字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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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孙达行持一册要余书,为书古人格言以畀之。皆汝对证之良剂,朝夕诵习,少有以变其飞扬躁扰之气,将来犹有望也。不然,此纸为空言,不如覆瓿也。乎念之哉!

丙申日长至,乃祖书。

敬书退陶先生手书《白鹿洞规》、《敬斋箴》二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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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陶先生挺纯粹之资,躬圣贤之学,真知实践,道成德尊,平日论著诸书,莫非妙道精义之发。而晩年作为《十图》,进御丹扆,帝王端本出治之法、学者明体适用之方,大抵具载于其中,规模广大而阶级分明,尽吾家单传密付之要诀也。

先生九世孙有晦景容,以《白鹿洞规》、《敬斋箴》示象靖,曰:“先祖尝手书《十图》,而今亡其八矣。障子岁久而弊,将改而新之,盍惠以一言以识其颠委?”象靖窃惟《十图》全而后,学之始终具焉。而今所存仅占其二,为可惜已。然即此二图而明伦修己之道、成始成终之工在焉。苟能潜玩实体而有得焉,则学之大端固不外乎此。又推类而及于八图,则其规模阶级,可次第而尽之矣。矧景容亲为先生之后,捧玩手泽,宁不有一脉之相感乎?毋徒爱其字画之妙而思有以求先生之学,俛焉日有孶孶,则终必有至焉,其为孝也大矣。景容勉乎哉!

戊戌四月上浣,后学韩山李象靖敬书。

黄亨甫寝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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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此同衰暮,非复别离时。勿言一尊酒,明日难重持。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

黄君亨甫与余为姨兄弟,游从且五十年。始者一年率一再见,既而四三年或五六年一见,又久则十年仅一见矣。自玆以往,年益老、衰益甚,十年一见,其又可蕲邪?

一日亨甫遗以八幅纸,曰:“愿得一札,以寓暮境怀思也。”余感其意,遂书赠沈隐侯诗。昔晦翁之别李季章陶叟之送李龟岩,皆用此诗,其所感者深矣。吾辈何敢窥古人心事?特取“同衰暮”三字,为眼前光景耳。亨甫试于闲居无事,或枕上睡觉,目寓而手摩挲,其必有感怀又别者矣。时余年六十有九,亨甫少余一岁。

黄豕农纬耒节,韩山李景文甫书。

恭书乡校所藏宣赐《诗经》小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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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州序有旧藏,大明皇帝所赐襕衫帽子。往岁丙寅英宗大王临御经筵,因记注官权万所白,亟命取览,使仿其制,为进士冠服,而宣赐三经幷谚解,特题短律,以示眷眷之意。噫!中原陆沈,文物荡然,而独此衣冠旧制幸存于海外小邑,圣上之赐诗颁经,盖所以寓《匪风》、《下泉》之感,而其眷顾儒士之馀光,烨然盈溢于一方。士之游是校者,敢不夙夜勉励以毋负圣意之万一哉?

己亥秋,前承旨臣尹公师国出知本县,奉玩先王手泽,不胜弓剑之痛,叹其藏袭不严,多致损污,遂亟加修补,具小柜、备锁钥,谨其启闭,以传于永久。其仰体圣心、尊阁经卷之意,不可不使后人知也。

月日,具位臣李象靖拜手稽首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