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先生文集/卷四十五
跋
编辑書《李秀才遺事》後戊午
编辑余嘗以重表後生,拜退澗申公於聞韶之里第。有一童子立侍側,年可十二三。見其容貌脩潔、擧止端舒,諗諸主人,然後知其爲碧珍氏之子,而其存乎中者則未及叩也。及後再進而得其所爲詩論若干篇,見其詞致穎發、藻采煒燁有如老成,然後且將期以異時能文之士,而其進乎此者則又未暇問也。
嗣後益遠,不見且數年矣,而有以不淑之報來告,余爲之一痛而止。聞其大人上庠公哭之過時而悲,則余又以爲天倫死生之際,其痛惜有固然也。旣而得掌憲姜公必愼甫所爲墓銘而讀之,又得其所謂狀行者而讀之,然後知前日所以得於色辭之間者,淺之爲知秀才,而其父母之過時而哀,又不獨其尋常鍾情之痛也。
夫秀才所爲齋記、仁說、送歲文、自警書以及擬古雅諸篇,余未得以一寓諸目,姑未知其所以言之者何說。然卽夫姜公之文而遡其實,蓋皆性命之說、修省之目與夫傷時悼學之作,凡老儒耆士之所眩昧誹笑而不樂聞者。而秀才方以眇然舞《勺》之歲,乃能遐思却顧,寤寐古人聲響於千載韻歇之餘而欲從事焉,此其志固已賢矣。至其覽四序之循環而悼斯道之無傳,則其意寄深遠,使人感欷而不自止。使其享有多壽,以踐其性命、修省之云者而無愧於其言,安知其所謂「旣絶之道」者,不因我而或有以續之乎?而才不命謀,抱志未遂,使是說也不得以實有諸己,殘篇賸墨一二零落於塵箱敗簏之中者,不過爲異時摩挲釀涕之資,則上庠公之悲,余又何說之可解?
雖然,明道夫子誌其子端愨也,以氣之精一間値之難而謂數或不長宜矣。况今數千百年騰倒磨戛之餘而間有一焉,雖欲保其無死,不可幸而得。則余欲以是說者藉手而哭於秀才氏之墓,且以塞上庠公之悲,使其無過時而不止也。若其見要以發潛闡幽之業,則顧姜公之作在,余無所辱命。且余不文,懼無足以及此也。
題晦贊退筆
编辑所贊者皆宋之大賢也,贊之者又大賢而筆之者又大賢也,一冊也而三美具焉。開卷而有不肅然思所以齊焉,亦自棄也。
月日,韓山李象靖敬題于從弟師靖所藏。
題從弟仲則對證劑後
编辑此數語痛快直截。仔細體認,直是見得聖賢苦心爲人處,如針箚身,極是皇恐。須早晏提撕,浸灌融液,使紙上寫底便是胷中有底,古人說底便如今日聽底,眞實講究,眞實踐歷,方是到頭處,方是少分休歇處。都看得說得,便謂已了,便是孟浪不濟事,直是好笑,至戒至戒。
歲己未重陽月,書于大山草堂。
題仲則《隱求錄》後
编辑此意甚好。後生少年未有知覺,見人高車大駟揚揚道途,便起羨慕,欲與之齊。儞能回頭轉脚,向寂寞境界,欲討冷淡活計,是甚心情?直是可貴。然亦徒然守此一箇死底規模,却無活法,卽與溪翁山媼巖棲谷汲,過了一生,又何相遠之有?須是讀書窮理,進德修業,以爲基本田地。又須知隱顯一理、行藏隨時,或有擧而措之,足以兼善博施,然後方是體用工夫,方是君子事業。不然,枯槁偏澀,落占一邊,不足以語於大道,亦未足爲貴也。
隱顯雖一理,然治世少而亂世多,窮養易而達施難。自非有大力量、大精神,不可容易承當,做得事成。須是揣才量力,相時度世,又復揆之於義,晦藏遯畜,庶幾爲寡過。此又不可不知,不可不戒也。
書內弟李希道對證劑後
编辑人第一須是立志,就此田地上,方下得種子。然資質弱、精神短底人,終呼喚不起,往往黏在坐席,亦不濟事,儞病痛多在此處。此一部,先生說話痛快直截,一一是對證眞劑。須是早晏披閱,使此志竪立,不點在地上,工夫却好。就日用常行上,操持玩索,久久純熟,究竟必有到處。此是一生事,非草草飽食安坐可得,千萬努力,千萬努力。余亦方患此,收拾不上。須各自勉勵,久遠看如何耳。
庚申後六月,外兄書。
拙筆而書則僭,無文而跋則濫,不躬而徒言則恥。幸秘之,勿爲他人看覰也。
《海山逸稿》跋庚申
编辑我五代祖考承宣府君,天資豪逸,行藝夙茂,十歲聲譽藉甚,甫弱冠升上庠。當時大夫士所與往來者,皆期以朝暮躋顯以揚於王庭。而逢時不祥,遭罹大難,流離竄伏於嶺、湖、圻郊之間,首尾數載,備嘗艱險,僅全一生於九危之餘。今得修巖柳公所爲《壬辰錄》者而讀之,掩抑悲霣,一字數涕。於乎,尙忍言哉!
府君筮仕立朝,正在搶難之餘,而纔占一命,旋卽解歸,就海山之舊庄而欲居焉,則曾不幾時而已下世矣。其德業行治所以垂裕後昆者,旣無所證嚮,而獨有若干詩編僅存於殘朽爛脫之餘,固知不足以備岱、華之芒忽。然今讀而咏之,韻節淸遠,意想冲澹,翛然無有辛葷塵滓之累,又往往雜以傷時悶世、遺榮樂閒之意。使後世尙論之士得而誦焉,亦或因此而知其所存之萬一也。
今攟拾遺事,翻約《壬錄》,又以《萬曆己丑進士榜目》,幷附于詩篇之末,以備家世故事云爾。
庚申二月癸酉,五世孫象靖拜手謹書。
外訓跋戊辰
编辑象靖自年十四五,從外大父密庵先生于錦水之陽而受業焉。先生不以象靖爲不肖,蓋諄諄以古人問學之方。一日從容請益,則手書涵養進學之要,以爲終身之誦。象靖謹受而藏之,不敢忘。然愚無識知,不能有以仰承明訓。未幾而遭山梁之痛,則倀倀焉抱遺經而靡所就質,方且習爲詞章,以賭進取,此心已索然外馳矣。
迺今哀苦之餘,無復外誘,始欲回頭轉步,料理舊業,偶得是帖於故篋而伏讀之。手澤尙新,儀範如昨,而屈指歲月,倏焉二紀。靜循初志,未有尺寸之進可以慰冥漠之思者,怛然震悚,蓋不知所以措躬也。自玆以往,勉悉疲駑,躋攀分寸,庶幾賴天之惠,或有以補塡黥劓以收之桑楡之景,而疾病侵尋,志慮短弊,未知其終能有所濟否也。
謹背起爲冊,附以所次《中庸》韻,仍竊識其所感於心者如此,爲早夜佩省之資云爾。
戊辰九月之朔,外孫李象靖拜手謹書。
書外曾大父所書十六字後
编辑弘毅忠壯,忘身憂國,鞠躬盡力,死而後已。
朱子淳煕庚子在南康,作臥龍菴,祀諸葛武矦,菴在廬山之陽五老峯下。越數百步,面龍潭作亭,爲民禱賽之所。命之曰起,以爲歲適大侵,龍之淵臥者可以起而天行矣。皆捐俸金而屬西原隱者崔嘉彥董其役,畫武矦像於堂中,復書武矦制表中語一十六字於亭之楣間。先生微意,必有識之者矣。〈《朱子年譜》〉
於是當宋之南渡而先生年五十一歲矣。夫以區區之蜀,僅有天下三分之一,而武矦能維持鞏固,復讎討賊,以明大義於天下。而堂堂有宋之大,方且宴安江、汜,以六千里而爲讎人役,不知天經地義之爲何物,則先生所以殷勤屬意,付神交於冥漠,而其自任之重,隱然寓見於言外。顧乃抱道莫試,棲遲郡紱,至使歔欷感奮之思,發於名庵題楣之日,而末復寄意靈芝,側聽歲晏之消息,以庶幾於來者之可聞。是則所謂先生之微意者,而可易與俗人言哉?
外曾大父葛菴先生,少負志自雄。及柔兆之變,則輒抱膝長吟,感慨悲涕,酷慕諸葛之爲人,嘗以自號而輯其遺文爲錄,編《八陣圖說》。有時飮酒微醉,誦《出師表》、《古柏行》,其所感者深而所寓者遠矣。
有所書一十六字,用土本印行,謹褙起爲帖,以貽小兒,仍竊識其本末如此。嗚呼唏矣!
崇禎紀元後再丁卯八月之望,外曾孫李象靖拜手敬書。
書晦庵所寫《龜字帖》後庚午
编辑世傳「虎豹龜龍」四字爲晦翁書,好事者往往得於摹繪,固未知其必眞以否。然筆勢蝡動可敬,不可狎而玩也。小兒得「龜」字於其季父,要其父付于空帖。爾其體會于心,冒道致遠,以蓍龜于家國也。
八月下浣書。
書黃養甫家藏《聖學十圖屛》後辛未
编辑右《聖學圖》者,濂、洛諸君子之緖言而退陶李先生之所輯而成者也。夫道之體用,原於天而具於人,散諸日用事物之間。古之聖賢固已全得於己,而慮後世之不能自達也。於是建圖立說,抽關啓秘,使有以發端而用其力焉,誠所謂單傳密付之要旨也。
蓋此爲圖者凡一十,而道體之本原、心性之妙蘊與夫問學之工程梯級,莫不於是而具焉。逐圖各是發明一理,然《小學》、《大學》者固八圖之規模基本,而《敬齋箴》者又九圖之主宰要領也。學者誠能逐圖反復,以極其義理之趣,然後通看融會,以挈其旨要之歸,沈潛玩繹而有得,體驗履踐而靡懈,浸漸經歷,眞積而力久焉,則修德凝道之端、盡性至命之功,固已得之於此矣。而又益推而究夫諸君子之全書,則守約而盡博,本立而道生,而其爲工夫也庶不落於一偏之蔽也。
吾友黃君養甫得是屛於人而逸其二,且將摹而足之而要余記一言於後。余屢辭以非其人,而顧其請愈勤則余復之曰:「屛之而媚於耳目,不若默而得諸心;藏之而遺其子孫,不若受而享諸身。養甫苟有志焉,卽是圖足矣,奚贅於余言?如無意焉,則是圖也已賸矣,而又奚益於余言?惟養甫必求諸是圖而自得之而已。異日者,余將望其眉睫而有以驗之也。」
辛未七月之旣望,敬書。
書外兄篆屛後丁丑
编辑先君子嘗得「孝弟忠信禮義廉恥」八大篆,以爲案實,未知爲誰氏書也。而筆勢奇健,大抵有先秦古文之遺法,常寶而蓄之,不一日去手也。上庠鐵城李公,於先君妹壻也。見而心愛之,先君持其半以與之,未幾而上庠公下世。先君每與子弟語此事,未嘗不悲涕也。其孤元郁氏嘗謁於先君曰:「八幅完而後可以屛,而在元郁爲先蹟,不可以還。幸盡與以其半,使得爲屛障而用以祭先人,則孤之願也。」先君喜而許之。後數年先君棄不肖。間與外兄語此事,又未嘗不撫玩摧咽也。
一日外兄以其所爲屛,示象靖而俾有以識其後。夫是篆也,未知出於誰氏,歷幾傳而爲先君之有。上庠公占其半而外兄得其全,物之無常主而聚於其所好,固可以有所感矣。而以先公手澤之存焉而爲祭時之用,登降拜俯之際,僾然聞乎其容聲而顧視左右,遺躅宛爾,則其所感又不旣深矣乎?古人於祭之日,思其嗜好而遺衣服器用皆設焉。矧乎平昔愛玩,斯其爲嗜好也大矣,而文章字畫又不啻衣服器用之粗者與?
屛廑八字爾,而爲仁之本、主心之要與夫四維之道具焉。寓諸目而體于心,飭諸躬而施于孫子,久而無所失也,則先公之所以遺、吾先君之所以與者,庶幾其不負矣。而又以其餘及於外氏,使得觀效而思齊焉,其錫類之功,又豈不多且大也與?
丁丑八月旣望,內弟韓山李象靖謹識。
書徐東皋贈崔臺巖詩後癸未
编辑主辱窮天地,玆行不足驚。黃沙萬里遠,白首五經明。異類趨忠信,同僚約弟兄。寬心猶灑淚,非獨爲君情。
右近體五言四十字,東皐徐公贈別臺巖崔先生之行者也。崇禎庚辰,我孝廟以潛邸,再質于遼瀋。時則先生以師傅,赴召在途,此詩卽在其時。而先生旣追之無及,則入八公深山,築室聾淵之上而以畢世焉。其隱約婆娑之餘,出於感憤無聊不平之氣與夫樂山玩水耽經之樂,必有發之歌詠應酬者。而中經煨燼,蕩然無復存者,獨此贈遺一詩在耳。然其捐身急難之義、明經履信之業,猶可想象其萬一,不覺起百載景行之思而係以感慨不歇者矣。
先生沒而齋亦不保,來孫興源甫與諸宗,重建于故墟,讀書敎子,以嗣修其先業,遂以此詩,遍求和于素所來往,以揚闡其幽光,皆慈孫之所用心焉者。謹以數語,略記顚委于後,俾覽觀者有以考焉。
崇禎後再癸未首夏之月書。
《龍蛇日錄》跋
编辑象靖每誦鶴峯先生「矗石樓中三壯士」之句,未嘗不扼腕感欷,想見其爲人。蓋當壬辰之亂,嶺南首刳於兵,先生膺一路招諭之寄,殫誠竭力,卒以身殉國。而趙大笑、李松巖二公,實爲之佐幕,協贊籌畫之助,與爲多焉。先生精忠偉烈,固已載諸國乘、家牒,殆人有而戶誦。獨二公密勿之謨,往往沈佚而不大傳於世,好古慕義之士蓋深病焉。今得松巖所爲《龍蛇日錄》者而讀之,蓋記先生臨危制勝之本末,視狀譜所載,尤加詳焉,而二公周旋裨補之烈,間亦附見焉。蓋先生得二公而喜其天贊我,則其知人善任固可知,而二公之擇於所從而不輕以許人,又可見已。
嗟乎!晉陽一城,實一路之藩蔽而其存亡係先生之一身。方其鼎坐揮涕,指長江爲誓,其忘身死國之意,蓋已素定於胷中矣。使天意厭禍,假先生數年,其蕩掃妖氛,廓淸區域,可指日以期。而大勳未集,將星遽隕,是固時運所係。然其招諭義旅,制置方略,以基異日重恢之業者,實自先生發之。而松巖乃於干戈搶攘之餘,隨事筆錄,備著首末,使百世之下歷歷如身履而目睹,巖廊石畫之士得以平居覽觀,受用於倉卒危難之際。則是固先生之遺謨餘烈,而松巖所爲辛勤采錄以嘉惠後人,其功又曷可少哉?
抑象靖重有感矣。先生與趙公,旣錫爵賜諡,以褒大其忠節。而松巖以一體同功而獨未蒙酬報之典,豈不貽千載志士之恨哉?禮有死事捍患之祀,若於矗石之下,置數間之祠而並祭三賢,使不死之魂永有報享,並長江而無窮,則國家報崇之道、士子象賢之義,庶幾兩無所憾。尙義慕節之士,必有以此聞於朝而能施行者,事固有待焉耳。
松巖後孫一華、一藎等,不敢私是書,方鋟梓以壽其傳,卽慈孫孝子之所用心。而徐侯命瑞實經紀其事,亦可謂知所務矣。是庸並書于後。
《克齋申公遺集》跋甲申
编辑象靖幼則從外大父學,間語當世學者精思明辨,俛焉惟善之從而不間於人己者,未嘗不縷指於東陽克齋申公。亟欲奉杖几以請益於坐隅,而未及而公已下世矣。夫以古人尙友於千載,而乃並世而失焉,則三復責沈之文而輒自悼其不幸也。一日公之季子珹汝獻甫,以遺文若干卷示余,且欲有以識諸後,則非其任也,何敢措一言?顧以平日所慕仰悼恨者而得寓目於精神咳唾之所寄,以自慰固陋,則不待親承音旨而所以惠我周行者大矣,而又烏得以無言?
嗟乎!自夫世敎衰,民不興行,褎衣博帶之士率工聲病、慕祿利,沒身而不自返。間而有志焉,則又媛姝自悅,得一善以自足而侈然夸於世者皆是也。乃公生長將家,少負氣自豪,若不可以繩墨者。而折節讀書,追古人而與之徒,有以知物理之具於吾心、萬殊之原於一本。而知之未至,則無以盡精微之蘊。是以潛思體認,縷析毫分,寧過於密而毋失於汎,深戒夫古人鶻圇籠罩之譏。蓋公之學資於師友而以自得爲期,積累涵泳之久,前日所疑晦而未釋與其妨礙而未合者,融通貫徹,以睹夫統宗會元之所極。其或己見有少差、擇理有未精,則舍其平生先入之見而灑然惟新之是圖。非知夫義理之無窮而勇於遷改者,烏足以與此哉?
惟是理氣性情之辨,略渾淪而主分開,詳於其所異而不甚言其所同,驟而觀者,或慮其過甚。然延平先生嘗曰:「要見一視同仁氣象却不難。須是理會分殊,毫髮不失,方是儒者氣象。」朱子亦嘗病世之學者喜合惡離,樂渾全而忌剖析。蓋析之極其精而不亂,然後合之盡其大而無餘者,可得而言。蠶絲牛毛,初亦何害於海闊天高之氣象哉?惜其圖辨彙言皆出於隨手屬草,未及完正,固爲後學之憾。然善學者得以究觀焉,亦可以知其用力之苦、造理之深,卓然非世儒之所幾及也。公杜門自樂,超然無求於世,而華問彌章,遐邇信嚮,朝廷蓋再授以官,而東岡之志確乎不拔。然傷時悼學之意,屢發於哦詠談論之際。方與鄕秀子弟,立學規、設講法,將以整頓士趨,以淑諸一方,而公已病不可爲矣。
天旣畀公以如是之資,而不能少展其萬一,卒老且死於草澤之間,譚天者不能無惑焉。然公之所有,初不以是爲加損。而曠世之士或有得於殘編斷墨之間,以尋其遺緖而自淑焉,公之學,抑不可謂不傳於世矣。謹書諸卷末以竢。
書《南淵文會錄》後乙酉
编辑象靖幼則侍筆硏于外大父,竊聞刊補《講錄》之義,蓋盡一生精力矣,有功于讀《朱書》者,不翅如引路點火之易。然顧篇帙浩穰,援引考證之際,間有一二當商議者,而遠邇傳寫,寖以流布,向來先輩蓋爲是懼,亦嘗箚疑貼標而未及卒業。權君士安氏倡率同志,欲有以一番會合,而人事又不幸矣。
今年夏象靖因事過泗上,金君雲若氏見屬曰:「吾儕且老矣。萬一此事未了,無以藉手而拜先師于地下,盍亦及今圖之?」象靖瞿然曰「諾」,約以七月初吉會于南淵。余與季弟休文偕兒埦實從之,金君退甫、雲若氏皆至,對同校勘,首尾十有八日而訖。雖事同掃塵,儘看儘有,然大抵竭吾輩之力矣。記余少時嘗隨外大父,一到玆寺,寺後小丘,欲置屋以寓鄕關之思,而人事推遷,忽已三十六年矣。乃今重來古寺,俛仰遺躅,童然小樹,猶認當時手澤,而是書之役,適復此地,事有不偶然者矣。嗚呼唏矣!初欲廣邀東坡、南谷諸先輩,相與瀾漫消詳,而天雨水盛,坐成阻闊。世間事十八九不如意,爲可慨已。
臨罷,題名姓,各持一本以歸,屬余略識顚委于後。始終玆事者吾三四人,其餘諸友迭往來以相役云。
書與兒埦讀書法後
编辑朱先生讀書之法,見於《大全》、《語類》諸書,不啻多矣。今最其尤切而要者,以貽汝。汝心粗而氣分,讀書老草,所以許多年未得其意味。苟於此體會,得其門路,然後博觀於諸書而會通焉,庶幾良心不放,實理見前,聖賢之心,從此而可尋矣。此前頭大有事在,惟勉之矣。
丙戌孟冬之月,晩修下士書。
書贈金子厚《洛建至論》後
编辑余友金君子厚志專而貌端。嘗從余遊,讀《論語》、《近思》,其志若將有爲。旣而從其大人,僦居于襄陽之多仁,懼其離索之久而或怠也,要一言以相警。自顧空疏何足以及人?爲書《洛建至論》若干條,以爲朝夕觀玩之助。
蓋學莫先於立志存心,而主敬窮理乃其用工之節度也。苟能循是用力,博極衆理而造夫約焉,其進於道也孰禦焉?末後八段,泛論爲學用心之道。蓋子厚方應擧而承家務,易爲其所累,故致丁寧焉,子厚其勉之矣。異日者,將望其眉睫而得其用力與否也。
丙戌孟冬之月上澣,湖村病夫書。
魯林書院《居接錄》小識丁亥
编辑書院卽古者黨庠、家塾之遺制也,蓋爲尊賢養士以奬就其才德。自宋、明以及本朝,所以眷眷於書院者,其意夫豈徒哉?本院肇建於崇禎己丑,至今蓋百二十年,而事力凋敝,無以資供億,養士設敎之擧,寥寥未有聞焉。今山長李公慨然興歎,旣修葺院宇訖,以其餘力,聚士于傍近村舍,設接試製,首尾僅一旬,會者五十餘人。臨罷,遠近長老多來會,相與謁景賢祠,行庭揖禮,衿佩莘莘,永夕懽讌,甚盛擧也。自今以往,有擧莫廢,視力之贏乏而疏數其會聚,庶幾有興起作成之漸。
然國家取士之法,旣以科擧,今年爲大比,姑從事于此,而古人設院敎士之意則有不在是也。白鹿、伊山之規,其節目具在。繼乎此者或以通讀,或以居齋,相與講明先王之道,以爲崇德廣業之地,而餘力從事於科工,成乎大而不害兼攻乎其小,則今日之擧,特爲之兆耳。其進乎此者,誠不能無望於後人焉,識諸卷末以俟。
書《林烈婦傳》後
编辑理義本於人心,不以貴賤男女爲豐嗇。然不有典謨之訓、師友之導,無以啓發其固有之天。故忠孝義烈多在於丈夫而罕聞於女子,多得於士大夫而罕見於下賤,非天之降才或殊也,特所遇之地使然耳。雖然,丈夫與士大夫迫於事勢,或出於一時勉慕之餘。而乃若女子而又下賤則耳無諷而目不簡,其見聞不越於委巷咫尺之間,而能捐軀殉義,凜然如烈日秋霜,以增夫三綱五典之重,又豈不尤鮮且異哉?
余讀龜城林烈婦傳若詩,重有感焉。嗟乎!杞梁之妻、秋胡之婦,古今稱義烈。而婦也與之同歸,女也而爲丈夫所難爲,下賤而爲士大夫所難能。非夫理義之無豐嗇者,烏能有是哉?浮屠師志閑訪余湖上,欲有以一言。余惟諸公之作已盡矣,無容贅焉。獨以理義之根於心者爲萬世綱常之勸云。
《義稧完議》跋
编辑稧以義名,非志乎利者也。門內主於恩,而今以義合,情愛以維持之可也,而乃以稧會,此其故何也?族屬繁而親愛之情漸殺,門戶分而貧富之形不同。夫以漸殺之情而又拘以不同之形,其遇吉凶慶弔之節,不至於忽忘而不知救,則往往患於窘窶而無以顧。於是而苟無道以處之,則無以廣其爲仁之術而其異於行路也者幾希矣。此古昔仁人所以惓惓於敦宗卹族之道,而范氏之義田、東萊之宗法,大抵皆是物也。
吾家自高王父,卜宅於安,於今已三世四世矣。自夫一人之身,爲功、緦、袒免之疏而分離布濩,無以源源會合。加以水旱饑饉,則又各困窘急而無以自贍於朝暮。嫁娶喪祭,亦往往不及於時矣。玆與一門大小各出若干穀,逐歲收聚,俟稍有贏羨,然後以爲吉凶昏喪之助,而以其餘爲時節會聚之資。蓋所以敦宗合族,恤窮乏、敍情素而推廣其爲仁之術。門內小大各自精白一心,持以永久,以底於有成,則豈徒一門之幸?亦有補國家敦化成俗之萬一焉爾。
書周愼齋手墨後戊子
编辑我院有士,其心如玉。天其玉汝,申其祿矣。
右一十六字,愼齋周先生之書贈悔堂申先生者也。周先生肇刱白雲,育養多士,遠邇坌集,髦譽如雲。而先生特蒙其奬許,則其天資之溫潤近道,亦可想見於辭旨之間矣。從容函丈之際,所以琢磨磋切以成其德器者,必有其方,而今無所證嚮焉。然先生卒以孝友成德,令聞亹亹,旣沒而棹楔煒煌,廟享百世,「天之所以玉汝而申其祿」者,如持左契交符,詎不偉歟?逮于曾玄,多以賢孝聞,胎光趾美,世濟厥休。是則天之申其祿,不獨在其身而施于孫子矣。
聞孫弘敎以其父兄之命,褙起作帖,屬余識一言,其用心已勤矣。然以是而謂足以嗣守先烈則未也。須勉力於古人所謂爲仁之本者,修己則玉潤而無玷,持心則執玉而恐墜,以無忝于爲先生之孫,則天之降祿於申氏者殆鄭重焉。姑書于卷端以俟。
年月日,先生外後孫韓山李象靖謹書。〈鄭重,《漢書》註頻煩也。〉
題懼翁遺墨
编辑書於六藝居一而可以寫心性之正、參造化之妙。然非其天資之高、學力之至,雖終身游焉,而未可以幸而就也。吾州有金翁懼齋者,以書法名於世。宣廟命書進御體十帖,入皇朝,以書得賞賜甚多,而華使之來,取揭額一船而歸,於是翁之名隱然聞天下矣。嗚呼!翁之書法,自成一家,方嚴勁健,神彩圓活,絶無世俗骩靡態,亦可以見用心之正。而非夫得造化之妙,曷足以與於此哉?雖然,翁之所以臻是妙者,亦必有其本矣。其《臨池》有詩曰:「巧匠在心不在學。」又曰:「勿助長也勿放過。」蓋聚精凝神,先有成畫於胷中,然後寓之毫端,以極其變化之無窮,而一在其中,不流於放意取姸之惑,則殆近於吾儒持敬之工,非苟然取辦於揮染之末也。矧乎曁子及孫,世濟其美,聯珠疊璧,錯落輝耀,菀然有江左王氏之風焉,斯不亦奇矣哉?
其玄孫浮屠存學懼久而無傳,褙三世遺墨爲一帖,要余識之。夫翁之醉墨戲毫,爭爲人所寶,豈待余言而傳哉?然嘗得於遺老,翁嘗事西厓柳先生於嶺營,先生奇其人,許從所好,卒以小成焉,龍蛇之亂,錄原從勳。其智謀才能必有以過人者,而今無所證嚮焉。獨其發於心畫者,猶可以髣髴其平生,則豈可以小技而忽之哉?學雖習于佛,而非其心之所樂者。眷眷於收拾先業,求當世之士而謁其文,思有以壽其傳,其心誠苦而其志誠可悲也。
噫!珠藏而澤媚,玉蘊而山輝,異寶之所在,必有鬼神守之。吾知是書之傳,必與天壤俱敝,而與石峯、南牕,幷駕於藝林矣。又烏待余言而傳哉?翁之行蹟,別有家譜,今不載。
書金上舍聖文《丹山日記》後己丑
编辑丹陽山水,爲湖西四郡之一,視毗盧、妙香、九龍淵諸勝,未必過之而或不及焉。然得退陶夫子爲主人,殘山賸水皆被道德之餘光,直與東山、沂水、衡岳、廬阜,幷媺於千載。彼秖爲閒人之游玩、仙翁釋子之窟宅者,抑所遇有幸不幸耳。
余少時嘗一躡山門,而適以事牽,怱怱領略而歸,至今蓋三十年而有時發於夢寐也。余友金君聖文與四三友朋,聯翩步武,首尾若干日,恣意幽討,往往託於聲詩,間以所爲日錄者示余。其風流景色,大略余前所見者,而至其刻畫物態、摹寫化工,蕭散幽靘之趣、瓌奇絶特之觀,各極其妙,愈出而無窮。始知余前日之觀,殆朱先生所謂昔之未曾游也。
獨龜潭一帶,未暇泝沿,是則當讓余一頭。然游山似讀書,難易淺深自有次第。異日者緩步而徐進焉,當有究竟之日,視余之粗疏涉獵,汎觀而無得者,虛實固有在也。使聖文得少爲足,懣然以玆游自多,不更覓桃源別有之天,則與余之汎濫而無成者,又何以大相遠也?是則在聖文用意如何耳。聖文要余一言,遂書此以歸之。
書權上舍季周《游智異錄》後
编辑智異山亦名方丈,卽徐福所稱三神山之一。其說固荒唐不可信,然仙翁釋子之所窟宅、高人聞士之所游歷,與太白、毗盧、妙香相甲乙。每誦南冥「千仞峯頭冠一玉」之句,未嘗不神馳夢遌,欲一往遊而不可得。
吾友上舍權季周偶挂文網,謫于玆山之下,杖策攜友,恣意登覽,凡靈眞絶特之觀可驚可喜可怪,擧皆收之肺腑而間嘗筆之於書以示余,使匏繫之蹤得以資臥遊之興,何其幸也?旣而季周之大人上舍公,偶以事編于關西之渭原而季周實從之。關西又妙香之所在也。倘能陪侍杖屨,從容探玩,是天之厄君父子於南徼北塞,乃所以盡天下之觀,以助奇氣而發浩志也。
雖然,彼山水之泓崢,特一外物耳。苟悅其外之勝而無與乎吾內,亦玩物喪志而已矣,未見其有益也。吾夫子曰「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其登泰山而小天下、在川上而歎逝者,皆是道也。季周亦旣知其說矣,盍以其厚重不遷者而體吾之仁,周流無滯者而反吾之智,使仁智實體渾然於胷中?則動靜云爲莫非山水之妙用而無待於外求也。然所以體夫仁智則亦有道焉。探索致思如掘泉之深,積累進步如爲山之力,漸涵浸漬,迤邐踐歷,勿臨深以爲高,到峻處而莫休,至於工夫造極、地位儘高,則所謂小天下而純亦不已者,可階而進焉。惟季周勉乎哉!
題金文若象河《朱書節要》後
编辑聞韶金君文若甫與余同里閈,自少游而懽。文若淸修寡慾,酷愛書籍,平生所手寫僅數十卷,皆精妙雅健,絶無世俗骩靡態。晩而寫《節要》書,其用工尤深。嘗要余涴其面,知余之不能書而有是請者,以少而親也。旣而文若病,未及受用是書而忽焉以沒。每念之,未嘗不悽然而悲也。
一日其弟季涵甫袖是書,屬余識其後,余未能卽應而請益勤。嗟乎!知余之不能文而有是請者,以思其兄而及其友也。文若有子秀而文。季涵盍思所以交勉,使未及受用於當時者相與食效於今日,乃所以承父兄貽謨之意?若徒愛玩而寶蓄之而已,則與買櫝而還珠者相去無幾寸矣。諸君勉乎哉!
書從弟世文宗靖《禮記》後
编辑仁弟世文手寫《禮記》一部,積幾年而成,其用功已勤。而欲以是遺其子孫,以替籝金之寶,其用心又遠矣。糚旣成,要余題其面。余謂之曰:「書之而侈于案,不若體會於心之要;藏之以遺子孫,不若受用於身之急。苟從事於《曲禮》、《少儀》、《內則》諸篇,以立其本而推以盡夫三千三百之儀,則所謂『大禮與天地同其節』者,可庶幾焉。此則吾與世文所共勉也。」
《穌齋集附錄》追刊跋辛卯
编辑嗚呼!我暗室先生資挺穎悟,學務篤實,其蘊之爲德行、發之爲事業者,固已著之文集,迨家有而戶誦矣。獨逸詩數首見漏於剞劂,賜祭文、神道碑銘,在文集旣成之後,以故亦不載。蓋久擬追刻,迄于今未就。迺者多士齊議,推士人鄭博模、呂欽、黃瑞煕幹其事,凡若干日而成。夫崑山之玉、九苞之羽,雖殘片敗毫,猶爲人所寶,矧先生咳唾之餘乎?
穆陵之世,主明臣良,可謂千載一時,而不幸際遇靡終,隱卒崇終之典,不克擧於當時。神孫嗣服,追念耈造,贈諡錫祭,褒予有加。自非遺忠餘烈有以啓佑天衷,豈能感激於曠世之後哉?麗牲之銘,摸擬德媺,極仁敬忠正之實,後之求先生者亦當於此而得之矣。合幷付刊,用補元集之闕,前輩之所未遑者,而獲成於百年之久,豈非斯文之幸會也與?略記顚委于後,俾異日有考焉。
《鶴沙行狀》後識
编辑先生行狀成於八十年之後,掇拾遺文,間或有闕誤。蓋萬曆丙午,先生始請業于西厓先生,翼年而遭山頹之痛,雖未得久被導誘之化,而發端啓要已肇於此矣。癸丑拜旅軒先生,癸亥拜愚伏先生,蓋先生遊於三先生之門,而於旅軒實專且久,故狀中據以爲言。至末段並擧三先生,使讀者未知其從遊之先後、歲年之蚤晩。玆實淵源授受之所繫,略識其顚委于後,以補狀文之闕。至於履歷,亦多失其次第,不敢移動成文,具載于年譜,覽者宜詳之。
《甁窩遺集》跋壬辰
编辑天下之理有本有末,而君子之學有體有用,本末該而體用具,然後方可謂儒者之大全。若使耽靜而厭動、徇外而略夫內,則拘儒枯槁之見、俗士功利之流耳,何足以語夫君子全體之學哉?
近世甁窩先生李公,稟聰明之性,負豪邁之才,自穉少時發言處事,已有以過人者。而釋褐筮仕,歷典州郡,所至輒著聲績,奬忠孝、崇禮敎,恤饑荒、禦冦盜,毁撤淫祀,修繕城堡。凡設施措畫皆爲經遠久大之規,不屑屑於往跡而能合乎古人之意,一時賢士大夫翕然見推以有用之才。
然公豈無所本哉?公探究性理,枕胙經籍,自天文地誌、禮樂書數,以至幽經僻書、稗史小說,靡不淹貫洞曉。而尤用工於彝倫親切之地、吉凶有家之體,以一心而涵萬象之夥,以一身而擔天畀之重,規橅廣大而力量悠遠。夫旣有是本以爲體,則其見於事而爲用者,譬如綱擧而目張、根培而枝達,豈若拘儒俗士媛姝自說而區區於一隅者哉?嗟夫!使公周旋經幄而備論思之職,端委廟堂而任經綸之責,得以展布其所蘊,則見於施爲運用者,必不以漢、唐之智力把持者自居。而乃其跡不能一日安於朝廷,棲遲簿書朱墨之間,而公之志已浩然於城皋、潁水矣。蓋所抱者大,則不諧於俗;自任者重,則不輕於用,宜其齟齬而見躓於世。然使公幸而翺翔華顯,未必能盡其所志,而自放於荒閒寂寞之濱,隱約婆娑,得以肆力於硏究完養之工而發揮論著,以嘉惠後學,則天之所以厄公者,其意固有在,而公之不以此而易彼也較然矣,又何恨哉?
其孫晩松氏以遺集七冊,將繡梓以廣其傳,屬不佞一言以識其後。自惟晩生未及供灑掃於門,竊幸託名其間以寓執鞭之慕,遂不辭而爲之說。後之覽者有得於是集,知愚言之不妄矣。
《石川文會錄》小識
编辑《洪範衍義》,我存、葛二先生所編輯,經綸大法具焉,實宇宙不刊之書。而篇帙浩穰,不能無待於勘正,前後蓋三易本矣。冷泉內兄、晩翁、天牖屢有書,俾相筆硏之役,諾而未能行。今年春始赴約,與亘甫對討,十有三日而訖。事同掃塵,儘看儘有,然大抵竭吾輩之力矣。
嶺外內聞風會者凡若干人,非先生之子孫族姓則乃其門生子弟,亦可見遺澤之在人者愈久而未沫也。石川書堂纔成而適有是會,事有不偶然者。而天牖獨不可見矣,俯仰感欷,爲之一涕。臨罷,冷泉公俾余留一言,備異日故事。
書《籠巖先生傳》後
编辑《籠巖先生傳》者,月汀尹公之所著也。先生去國遠遯,泯其名迹,不欲自見於世,而乃尹公爲之立傳而揄揚之,無或與先生之本意盭與?昔泰伯毁形離親,自竄於蠻夷,使民無得以稱焉。而孔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由聖人一言而泰伯之名著焉,庸何傷於泰伯之志乎?尹公之志亦若此而已矣。
嗟夫!荊蠻一區,邈在中國之南陲,而泰伯居之於前,以成其志;先生又寓之於後,以遂其節。上下數千載之間,扶持宇宙之棟梁,使人紀賴以不墜,則雖迹殊事異,而其所守之苦、所立之大,未始有不同也。後世有聖人者作,安知不以至德幷稱也與?
抑荷潭金尙書時讓致疑於先生事,頗不信此傳。噫!先生旣沒其迹而子孫迫於時義,亦不敢明言顯誦,以故久而始著。然朴龍巖、張旅軒、崔訒齋、李蒼石諸賢,生於其鄕,去古未遠而一辭稱揚,立廟而腏享焉。荷潭一語,又何足以病先生哉?
先生遠孫復亨懼尹公手筆久而蠧毁,褙成一帖,永爲家傳之寶。間以示余,捧玩之餘,敬題一語于後以歸之。
《朴龍巖集》跋
编辑自夫洛、建諸賢發揮經傳,倡明道義,以開示學者,入德之方昭如日星之明。然未得進修之路徑,則易致走作之失;不有師友之刮摩,則或招窾啓之譏。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而有過不及之弊也。
龍巖先生朴公,以拔俗之才,勵刻苦之功,少師朴松堂先生,得聞君子爲學之大方,晩而與退陶先生往復論辨,以極其義理之趣。蓋先生之學,本諸彝倫而充之以深造自得之功。《擊蒙》有編而開窮理居敬之門,《心學》有論而明操存涵養之要,斯固洛、建門下單傳密付之旨,而乃抽關啓鍵,以爲安身立命之地。非復資質之美、造詣之精,烏能泝洄於千載之下而有得焉哉?
先生不以其所得自有而從明師良友,相與琢磨偲切,服習踐履,以盡其平生之力。退陶蓋嘗銘其墓,深歎其學問之篤、師友之賢。後之有志於學而關門獨坐以幸其自得者,聞先生之遺風,而寧不爲之苶然而沮、惕然而奮者乎?先生不喜著述,只有詩文若干編,而皆陶寫性靈,發明道要,不但爲空言而已。而案上一圖,日省要語,尤見其反己內省、動靜交養之工。蓋日用之間,勿忘其所事而有終身亹亹者矣。
間者聞孫等懼夫遺文之散佚無傳,託於鳴皋鄭承宣公,釐爲五卷二冊。其《景行錄》、《三矦傳》、《衛生方》諸書,猶未成定本,分爲別集,以附元集之後,其去取亦精審矣。以象靖亦嘗與聞先生之風者,強責以卷尾之題,不敏何足以當是寄?第讀其《心學》諸篇而喟然有生晩之歎,竊幸託名其間,聊識一言于後。
《武夷九曲圖》跋
编辑越中山水,意思不能深遠,而尙論之士推武夷,爲三十六洞天之一,何哉?夫山水不能自奇而必待人而勝,如魯東山、農山,特一尋常崢嶸耳,一經夫子之游,遂顯名於天下。矧乎武夷一區,固爲東南奇偉秀絶之勝,而得朱先生爲主人,環一山幾曲之內凡一水一石、一草一木,擧爲玩理造道之具,仁智動靜之機、化育流行之妙,洋洋於几席杖履之間,則先生晩歲靜養之工,蓋得是山而尤專。而向使玆山者不遇先生,直與天台、鴈蕩、香爐、三峽之勝,較高絜大於仙翁騷子之手而止,始知山水亦有幸不幸焉耳。
先生旣有詩若序,後世因采摭爲誌而好事者遂託之繪素,以傳於世,大約有數本。然詳略旣異,間多舛誤,好古之士蓋深病之。永嘉上舍權丈仲容氏夙有山水之癖,嘗得是圖而刪繁補缺,儹那裁成,前後易五六紙,其經畫排鋪愈熟而愈精,故其最後者尤善,其用心已勤矣。然非夫先生之德之風,烏能感人若是之深?而上舍公之圖不于天台、雁蕩、三峽而獨眷眷於玆山,如此則其所尙,又可知已。嗟夫!東海之去南閩,萬有餘里;今去先生之世,六百有餘歲。而披圖按本,指點摩挲,怳若身操几杖於隱屛、石塢之次而親承其謦欬,則其所得不旣深矣乎?
公嘗贈余一本,旣用以侈屋壁矣。一日命余識一言,以詔其子孫。余惟玆山,固先生之樂之所寓,然欲尋其樂處,當求其所樂者何事。先生之言見於書者,固爲人之日用飮食矣。誠玩索深味,實體而精進焉,其宮牆之美、堂室之奧,有所嚮往而跂及。然後先生之樂,庶乎可以髣髴焉。於是而按圖徐玩,必有心融神會而不自知者,其所得又不更深矣乎?是爲識。
《平城世稿》跋
编辑《記》曰:「先祖有媺而不傳,不仁也。」傳曰:「遠者,人之所易忘也而能追之,厚之道也。」若平城金君克夫所爲世稿者,豈非有得於仁厚之道者與?平城之世,肇自勝國,科聲宦業赫世蟬聯。至沙月公,以節齋懿親,不能翺翔淸顯,然嘗被己卯賢良薦。訥齋、四談諸公,世濟厥美,以垂裕後昆,世之譚文獻舊家者咸歸焉。
克夫以先公之命,搜集逸稿,就徵士訥翁李公,勘校爲二冊,續取近代遺文爲一冊,而以傍祖文字附焉,以成一家之書。天球弘璧,錯落卷中,學行節義文章,彪炳焜耀,相傳數百歲不絶,何其偉與?史稱東萊呂氏,爲八代文獻。夫以中原之大、文物之盛,僅有此數,而今僻處左海,追古人於千載之上而與之幷,斯不亦難乎哉?抑未知呂家子孫能收集文字,世世無失如今日否?其同不同,未可知也。
克夫豈弟修謹,克世其家。而有子景霖字澤世,穎悟天出如祥麟威鳳,人皆期以瑞世資,而不幸九歲而圽。所著詩文盡隨入土中,只有若干篇。辭氣冲澹,意趣悠遠,不徒詞采之工、神思之逸而已。是宜附之篇後,以壽其傳,未知克夫以爲然否?
書金敬甫相寅家藏《東國名賢事蹟》後
编辑右退陶先生手書《東國名賢事蹟》者也。先生講學明道之暇,有時玩心於書藝,字畫端雅,格力遒健。一時門人弟子得其一字片紙,視若天球弘璧。如此篇者,隨手箚錄,以資觀省,往往雜以行草,而其形於心畫者,亦見其專一謹嚴,怳若親侍燕閒而獲瞻其濡毫行墨之時也。况是篇也前賢行事之蹟,皆可爲後學之師法,而先生虛心求善、尊嚮前輩之意,亦隱然自見於筆法之外,覽者不可徒玩其字畫之工而已也。
豐山金君敬甫得是篇,補貼糚䌙,袖而示余,要一言識其後。捧玩之餘,敬志其所感於心者而歸之。
《芝山續集》跋
编辑退陶夫子倡道東南,樂育英才,成德達材之士鬱然爲儒林之表、邦國之楨,厥惟盛哉!芝山曹先生以穎悟之才,勵刻苦之志,早歲登門,得聞君子之道而盡心焉,硏究鑽覈,體驗履踐,蓋無日而非學者。及其充積發越而見諸用,則素位行患而絶怨尤之萌,倡義糾旅而急邦家之難,其隨才設敎、及人成物之效,藹然被於西南。朝廷方且嚮用,而先生已歸臥於潁水、芝岑之間矣。杜門靜處,潛心大業,《家禮》有《考證》,《質疑》有《攷誤》,其闡明奧義、羽翼斯文之功,又曷可少哉?
門人弟子旣鋟諸梓,與詩文若干卷,並行於世。而其零文逸語尙多散佚,《易象推說》、《大學問答》,僅存於塵蠧爛斷之餘。先生五世孫善迪極意搜輯,粗成篇帙。其孤德臣思追先志,更加編騭,別爲年譜,以著其出處履歷與夫言行之詳,先生之始終大略備矣。竊惟先生未嘗以著述自居,此數篇者皆出於隨手箚錄,未經勘定。然荏䒣數百年,漸就湮沒而無傳焉,則豈不爲後學千載之憾哉?惟在後之觀者深玩而善讀之如何耳。
德臣氏以象靖與聞先生之風而悅之者,使一言以記其顚趾,遂不敢辭。
題鄭幼觀瀾《楓岳圖》後
编辑幼觀好遊,入京師,得金剛一圖,袖而示余。余謂金剛全體皆骨,如削玉鏤冰,今乃黝然而黑,豈所謂「京洛緇塵染素衣」者與?論畫,當觀用意深處;論山水,當觀造化呈露處。惟得於驪黃牝牡之外,方可語相馬耳。雖然,物物含一理,眼前庭草盆魚,無非天機活物。苟契此理,不必金剛爲會心處也。幼觀行五千餘里,飽飫山水,自此息心,止遊黃卷中,尋仁智實樂,當有更進一步者矣。幼觀能肯聽老生常談否?
書與柳天瑞《十六言帖》後丙申
编辑立志居敬,致知力行。剛健中正,含弘光大。
柳君天瑞從余遊,志專而功深。一日以數紙要余書古今格言,以佩服終身。余昧於學而拙於書,何足以及此?顧其意甚懇,遂書此以與之。蓋以立志居敬爲基本田地,而窮理以致其知,力行以踐其實,則造德凝道之方盡於是矣。熟玩於聖賢之書而充廣焉,持之以悠久,懋之以篤厚,則其進也將孰禦焉?「剛健」以下八字,卽乾坤之德,能體此以成其德,則無負於天地降衷之性,而亦天瑞分上變化氣質之道,故特致意焉。不以書拙而忽之,則幸也。
題《寒水亭同會錄》後
编辑甲子秋余因事入春陽,時訥翁、江左二丈適徠臨寒水亭,士安、士兢、平卿諸友皆無恙。入而考德問業,退與懽呼笑噱,醉酒歌詩,意氣偉然,何其盛也!今年秋復入春陽,與姊兄登斯亭,屈指歲月,俯仰感欷。向時人物之盛,寥然無復存者,而獨溪山風物依然故在耳。李寢郞景休聞余至,惠然肯顧,冠童會者僅十數人,試藝考業,留數日而罷,甚可樂也。咸謂玆會不可無識,屬余題名姓,略記數語于後,爲他日故事。
敬書外高王母張貞夫人與存齋先生手書後
编辑右我外高王母貞夫人張氏與存齋先生手書,而以先生答書附焉。夫人婉淑貞靜,備有四德,律身以《內則》、《女戒》之敎,以文藝非婦人所宜,絶不肯留意。而存齋適病渴,夫人以諺書不見信,故手書此以與之,其憂疾之慮、勉學之意,爛然於一紙。先生恪受庭訓,愼疾勔學,卒以成大儒。閨門義方之敎,蓋古今所罕聞也。先生玄孫宇泰懼其久而弊壞,褙起成帖,屬象靖一言識其後。
昔二程夫子之母侯氏賢而有德,好文而不爲辭章,敎二子有法,遂成大賢。今夫人之德旣並媺於侯氏,而存齋與其弟南岳先生,俱以道學顯世,且以河南伯叔見稱。事有歷千載而如一轍,斯不亦奇矣哉?諸君毋徒古蹟之爲寶,而以先生之所以學者褆其身,斯其爲孝也大矣。諸君勉之矣。
年月日,外玄孫具官韓山李象靖拜手敬書。
《延平答問續錄》識
编辑延平先生,躬聖學之蘊而不自著述,其微言妙義,僅見於朱子所編《答問》之書。後人又采先生之言與夫朱子之書,著爲《後錄》、《補錄》,亦旣詳且悉矣。然《柘軒》三詩見於《濂洛風雅》而不見收,《語類》、《大全》諸書,亦多有可采者。夫先生一言一句,莫非妙道精義之所寓,豈可以零碎斷爛非大義所係而不之取乎?少讀是書,輒隨手箚錄,得若干條,附于《補錄》之後,爲《續錄》云。
韓山李象靖謹識。
書與阿孫永運三字訓後
编辑阿孫達行持一冊要余書,爲書古人格言以畀之。皆汝對證之良劑,朝夕誦習,少有以變其飛揚躁擾之氣,將來猶有望也。不然,此紙爲空言,不如覆瓿也。達乎念之哉!
丙申日長至,乃祖書。
敬書退陶先生手書《白鹿洞規》、《敬齋箴》二圖後
编辑退陶先生挺純粹之資,躬聖賢之學,眞知實踐,道成德尊,平日論著諸書,莫非妙道精義之發。而晩年作爲《十圖》,進御丹扆,帝王端本出治之法、學者明體適用之方,大抵具載於其中,規模廣大而階級分明,儘吾家單傳密付之要訣也。
先生九世孫有晦景容,以《白鹿洞規》、《敬齋箴》示象靖,曰:「先祖嘗手書《十圖》,而今亡其八矣。障子歲久而弊,將改而新之,盍惠以一言以識其顚委?」象靖竊惟《十圖》全而後,學之始終具焉。而今所存僅占其二,爲可惜已。然卽此二圖而明倫修己之道、成始成終之工在焉。苟能潛玩實體而有得焉,則學之大端固不外乎此。又推類而及於八圖,則其規模階級,可次第而盡之矣。矧景容親爲先生之後,捧玩手澤,寧不有一脈之相感乎?毋徒愛其字畫之妙而思有以求先生之學,俛焉日有孶孶,則終必有至焉,其爲孝也大矣。景容勉乎哉!
戊戌四月上浣,後學韓山李象靖敬書。
書黃亨甫寢屛
编辑平生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此同衰暮,非復別離時。勿言一尊酒,明日難重持。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
黃君亨甫與余爲姨兄弟,遊從且五十年。始者一年率一再見,旣而四三年或五六年一見,又久則十年僅一見矣。自玆以往,年益老、衰益甚,十年一見,其又可蘄邪?
一日亨甫遺以八幅紙,曰:「願得一札,以寓暮境懷思也。」余感其意,遂書贈沈隱侯詩。昔晦翁之別李季章、陶叟之送李龜巖,皆用此詩,其所感者深矣。吾輩何敢窺古人心事?特取「同衰暮」三字,爲眼前光景耳。亨甫試於閒居無事,或枕上睡覺,目寓而手摩挲,其必有感懷又別者矣。時余年六十有九,亨甫少余一歲。
黃豕農緯耒節,韓山李景文甫書。
恭書鄕校所藏宣賜《詩經》小櫃下
编辑安東州序有舊藏,大明皇帝所賜襴衫帽子。往歲丙寅英宗大王臨御經筵,因記注官權萬所白,亟命取覽,使倣其制,爲進士冠服,而宣賜三經幷諺解,特題短律,以示眷眷鄒、魯之意。噫!中原陸沈,文物蕩然,而獨此衣冠舊制幸存於海外小邑,聖上之賜詩頒經,蓋所以寓《匪風》、《下泉》之感,而其眷顧儒士之餘光,燁然盈溢於一方。士之遊是校者,敢不夙夜勉勵以毋負聖意之萬一哉?
己亥秋,前承旨臣尹公師國出知本縣,奉玩先王手澤,不勝弓劒之痛,歎其藏襲不嚴,多致損汚,遂亟加修補,具小櫃、備鎖鑰,謹其啓閉,以傳於永久。其仰體聖心、尊閣經卷之意,不可不使後人知也。
月日,具位臣李象靖拜手稽首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