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国志
卷一 太祖武元皇帝上
太祖武元皇帝下 


太祖武元皇帝,番名阿骨打,后改名旻,杨割太师之长子也。其先龛福,五世至胡来,世为酋长,袭节度使。胡来生三子:长曰核里颇,次曰蒲剌束,季曰杨割。杨割生三子:长曰阿骨打,次曰吴乞买,又次曰思改,即粘罕父也。金人至杨割太师始雄诸部。

初,契丹国舅帐萧解里聚众为盗,潜奔女真,因命杨割图之。杨割迁延数月,独斩解里,遣阿骨打献首级,馀悉留不遣。契丹不得已,反进其父子官,自是遂怀大志。力农积粟,练兵牧马,多市金玉以赂契丹权贵。如此十馀年,未有以发也。辽主延禧初立之年,杨割死,阿骨打立。阿骨打生于辽咸雍四年戊申。初在妊娠时,骨重异常儿。将生,河水为沸,野兽尽嗥。及生,若有光照其室,部落咸异之。既长,臂垂过膝,身长八尺,状貌雄伟,沈毅寡言笑,而有大志。弓力过绝于人。尝至其部落,有意欲谋害之者,阿骨打觉之,奋剑杀数人而去,追者不敢当。既立,承杨割富庶之馀,兵强马壮,加以辽主天祚掊剥是嗜,上下荒淫,其相李俨、萧奉先辈庸琐贪婪,阿骨打益有异志。

阿骨打之十三年,是春,苏源奚室蒲古率其部内附,共七千馀户。是年,始破辽国宁江州。先是,五国之东接大海,出名鹰,来自海东者谓之‘海东青’,小而俊健,能擒鹅鹜,辽人酷爱之,求之女真,女真苦之。又,沿边诸帅邀求赂遗无虚日。辽主天祚如混同江钩鱼时,疑阿骨打,欲杀之,萧奉先谏止。阿骨打知其意,始谋叛。于是,用粘罕、胡舍等为谋主,银术割,移烈、娄宿、阇母为将帅,侵混同江之东,名宁江州。天祚射鹿庆州秋山,遣海州刺史高仙寿讨之,为女真所败,,失宁江州。天祚再以萧嗣先帅奚、契丹五千人屯出河店,临白江,与宁江州女真对垒。女真潜渡混同江,掩击之,嗣先兵溃,又获甲马四千。天祚两败后,谓奉先不知兵,召宰相张琳,付兵十万,使讨之。计人家户贯备一军,富人有出一二百军者。琳等非经济才,统御无法,器甲听从人便,往往以枪刀毡甲充数,弓弩铁甲百无一二。于是分四路并进,独涞流河路一军深入,遇女真,交锋稍却,走还其壁。都统斡离朵者,以为汉军遁,即领契丹兵弃营而奔。汉兵尚三万馀,推武朝彦为都统,再与女真战,遂大败。馀三路闻之,各退保其城,悉为女真攻克。

阿骨打之十四年夏五月,北方有光烛地,火星出,殷殷如雷声。六月,括宁江州一路金银粟帛,尽数以往,民间有隐者斩。丁夫强壮集得万馀人,勒归军前。是年,生红芍药花,北方以为瑞。女真多白芍药花,皆野生,绝无红者。好事之家采其芽为菜,以麺煎之,凡待宾斋素则用之。其味脆美,可以久留。金人珍甚,不肯妄设,遇大宾至,缕切数丝寘楪中,以为异品。

十一月,败辽师于混同江。先是天祚征女真,率番汉兵十馀万出长春路,命萧奉先为都统,耶律章奴副之。以精兵两万为先锋,馀分五部北出骆驼口,车骑亘百里。步卒三万人,命萧胡都姑,柴谊将之,南出宁江州,赍数月粮,期必灭女真。阿骨打以刀剺面,仰天大哭,谓其部落曰:“不若杀我以降。”诸将皆拜曰:“事以至此,当誓死一战。”乃与天祚遇,乘其未阵,三面击之,天祚大败,退保长春。女真乘胜,遂并渤海辽阳等五十四州。

阿骨打之十五年春正月,升骨舍为正都统,粘罕为左副都统,阿忽为右副都统。

是年,北方寒甚,裂堕指,多有死者。

北方苦寒,故多衣皮,虽得一鼠亦褫皮藏去。妇人以羔皮帽为饰,至直十数千,敌三大羊之价。不贵貂鼠,以其见日及火则剥落无色也。

是岁,女真克辽渤海军。先是,渤海人高永昌杀其东京留守萧保先,自称大渤海国皇帝,据辽东五十馀州。辽主遣其宰相张琳讨之,至沈州,女真遣兵来援渤海,琳败绩,乃以燕王淳为都元帅,仍募辽东人号“怨军”者两万以行。淳至乾州,武朝彦等某杀淳,不克,复召淳还,遣萧德恭、耶律余睹等屯田为备。既而女真破渤海军,斩高永昌,其众散为盗,所至掳掠,而辽不能制。

阿骨打之十六年,次年之冬始称帝。金天辅元年,是春,宋遣其使马政来约夹攻辽。先是,宋建隆以来,女真自其建国之苏州泛海至登州卖马,故道犹存。去夏,有汉儿郭药师者泛海来,具言女真攻辽事,宋遣马政同药师讲买马旧好,由海道入苏州,至其国阿骨打所居阿芝川涞流河,问遣使之由。政对以“贵朝在建隆时讲好已久,今闻贵朝攻破辽国五十馀城,欲与贵朝复通前好,共行吊伐。”阿骨打与粘罕共议数日,遂质登州小校六人,遣渤海人李善庆、生熟女真二人,赍国书并北珠、生金、貂革、人参、松子为贽。

是时,辽燕王淳将讨“怨军”,而金人适至,淳遇于徽州,未阵而溃,退保长泊鱼务。于是金人大掠,经新、成、懿、濠、卫五州皆降之。

有杨朴者,辽东铁州人也。本渤海大族,少第进士,累官校书郎。高永昌叛时,降女真,颇用事。是冬,阿骨打用杨朴策,始称皇帝,建元天辅,以王为姓,以旻为名,国号大金。杨朴又劝国主遣人诣天祚求封册,天祚付南北面大臣议,遂遣使备衮冕之服,册为东怀皇帝。国主召朴等观验,以仪物不纯用天子之制,大怒,欲斩其使,诸将为谢,乃解,尚人笞百馀。寻遣还,邀令称大金皇帝兄,不然则提兵取上京。天祚恶闻女真事,萧奉先揣其意,不以闻。明年,上京破,和议遂格。

《契丹志》云,杨朴陈说阿骨打曰:“自古英雄开国受禅,先求大国封册。”八月,阿骨打遣人诣天祚求封册,其事有十:徽号大圣大明皇帝一也;国号大金二也;玉辂三也;衮冕四也;玉刻御前之宝五也;以弟兄通问六也;生辰、正旦遣使七也;岁输银绢二十五万疋两,分南宋岁赐之半八也;割辽东、长春两路九也;宋还女真赵三、阿鹘产大王十也。天祚付群臣等议,萧奉先大喜,以为自此无患。差静江军节度使萧习烈等备子衮冕、玉册、金印、车辂、法驾之属,册立阿骨打为东怀国至圣至明皇帝。二月,至金国,杨朴以仪物不全用天子之制,又东怀国乃小邦怀其德之义,仍无册为兄之文,阿骨打大怒,叱出来使,欲腰斩之,粘罕诸人为谢乃解,人笞百馀。次年三月,遣萧习烈等回,云册文骂我,我都不晓。徽号、国号、玉辂、御宝我都有之,须称我大金皇帝兄。能从我,今秋可至军前。不然,则提兵取上京矣。天祚恶闻女真事,萧奉先揣其意,皆不以闻。迁延久之,闻上京已破,和议遂寝。后天祚遂复请和,皆不报。

十二月,七代祖龛福追谥景元皇帝,号始祖;六代祖名讹鲁,追谥德皇帝;五代祖名洋海,追谥安皇帝;高祖名随阔,追谥定昭皇帝,号献祖;曾祖名实鲁,追谥成襄皇帝,号昭祖;祖太师名胡来,追谥惠桓皇帝,号景祖;父太师杨割,追谥孝平皇帝,号穆宗。妃后皆加谥号。

天辅二年,是年春北方有赤色,大三四围,长二三丈,索索如树。西方有火五团,下行十馀丈,皆不至地灭。

二月,遣李善庆通使于宋。善庆至宋国门,宋相蔡京、童贯见之,谕以夹攻取燕之意,善庆等唯唯。居十馀日,遣赵有开、马政赍诏及礼物与善庆等渡海聘之,止用诏书。有开行至登州而死,会谍者言金已受东怀皇帝之封,乃诏政勿行,止差平海军校呼庆持登州牒宋善庆等归。呼庆至军前,国主及粘罕等责以中辍,且云登州不当行牒。留半年始遣之。临行,语之曰:“跨海求好,非吾家事,吾已获大辽数路,其他可以俯拾。汝归见皇帝,果欲结好,请早示国书。若仍用诏决难从也。”

是年,知枢密院内相杨朴建议以为陛下肇登大宝,混一封疆,应天顺人,奄宅天命,而六宫未备,殊失四方观睹,欲乞备日,册命正后妃之位,国主从之。诏册蒲察氏为皇后,番汉群臣称庆。先是,女真骤兴之初,未具六宫之典,仅有贤妃、淑妃,自馀姬侍并称娘子而已。平辽所得中原七女,艳装丽色,尽掠而北。后性俭素,不好华饰,躬御缦缯而已。

是年,攻破辽上京。

天辅三年,春正月,肇州之始兴、隆州之利涉地震,陷死数千人。

知枢密院杨朴建言:“惟我国家兴自遐荒,朝仪、典章犹所未备,以中朝言之,威仪、侍卫尊无二上,诸亲从、诸王部族尊贵者驰驱戎行,虽不可尽责,其自番汉群臣以下宜致敬尽礼,所合定朝仪、建典章,上下尊卑粗有定序。”国主从之。

是月,宋遣其使赵良嗣来。先是,金使同呼庆持国书来宋,因遣良嗣来通好,犹以买好为名,其实约夹攻辽,取燕云旧地也。第面约不赍国书。

时,金人三路攻辽之上京。是夏,良嗣等在青牛山追及国主,遂从至上京,观其攻城,不旋踵而破。

良嗣之来使也,大概议夹攻辽,使金人取中京,宋朝取燕京,许之岁币。初许三十万,而卒与契丹旧数。良嗣曰:“燕京一带,则并西京是也。”国主亦许之,遂以手札付良嗣,约以本国兵自平地、松林趍古口,南朝兵自白沟夹攻,不然则难依已许之约。仍遣使偕来,止作新罗人来朝见。其国书略曰:“大金皇帝谨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盖缘素昧,未致礼容,酌以权宜,交驰使传。赵良嗣言,燕京本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虽无国信,谅不妄言。若将来贵朝不为夹攻,即不依得已许为定。具形敝幅,冀谅鄙悰。”

马政回使于金,国书略曰:“大宋皇帝谨致于大金皇帝:远承信介,特示函书,致伐契丹,逖闻为慰,确示同心之好,共图问罪之师。诚意不渝,以义当如约。已差童贯勒兵相应,彼此兵不得过关,岁币依与契丹旧数,仍约毋听契丹讲和。”

时,春正月,赵良嗣来使,国主令从军。每行数十里,辄鸣角吹笛,鞭马疾驰。比明,行二百五十里。所攻城不旋踵而破。七月,回至女真所居,留饮数日,令契丹吴王妃歌舞饮䜩。妃配吴王,天祚私纳之,复以他过,囚于上京。女真破上京,得之,谓良嗣曰:“此契丹儿妇,令作奴婢。”遂使人懽。时,国中议论不决,以宋朝欲还山前、山后地,意皆狐疑。且以山前、山后北朝得之而雄,若我灭契丹,彼自以币帛奉我,粘罕云:“宋朝四面皆被边,若无兵力,安能立国?强大如此,亦未可轻之。当且为良图,少留使人。”国主遂将宋使马扩远行射猎。每晨,国主坐一虎皮椅上,纵骑打围。尝曰:“此吾国中最乐事也。”既还,令诸将具饮食,迎邀南使。夹攻之谋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