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壤阁杂记
作者:王懿荣 清朝
1885年
福山王㦤荣廉生著。另见《天壤阁杂记_(1936年美术丛书版)

廉生太史寄家叔者,余于癸未秋日见之,借归手抄一册,颇足增见闻也。足不岀户者,从生羡耳。甲申中秋笏盦记。

昨作札致钝斋,托其向廉生索各种打本,未知能如愿否?又记。

今日同窳翁雅叙茗记,并岀示《前尘梦景录》一册,皆记其昔日闻见。又赠余陈氏古匋拓五纸。窳翁纪问渊博,熟于吴中文献,有㵎薲、湘舟诸老辈之风也。归后灯下记此。笏盦。

今时谈金石者,首推潍县陈学士介祺,次则吾家少保公张香涛制军之洞。若吴丈清卿、王君廉生两家,亦广收博采,地不爱宝,日岀不穷,较阮相国、吴子苾、刘燕庭,当时增之十。惜天若特偿嗜古者之深愿,使之披讨靡尽也,不知后数百年又当如何?今年十月,得观吴丈所藏彝器,以愙鼎为至佳,乃周初器;师奎父鼎为刘燕庭物,馀亦积古斋、清爱堂物居多。赠余一汉瓦尊,制作极精。笏盦又识。

窳叟于客夏下榻常熟赵氏山楼,养疴无以消日,因忆旧日所见所得者,笔记之,随忆随书,以墨冠卷耑者。李香巌居士曾嘱一言,惜令秋居士怛化,未得一印证之。今笏庵世长以廉生农部丛箸》见示,𢹂归校注,与拙作亦相类也。

光緖乙酉年仲冬 七十二叟康书于神明镜中

天壤阁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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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十二月到家,得同县鹿氏宋拓《太清楼书谱》,翁大年署耑,僧达受六舟藏本。鹿丈名泽长,曾官甯绍台道,当是得于南中者。故后家道凋零,藏书不少,不知售于何许,中必有旧本也。近年烟台海口,估舟如织,故家馀物,多从此去。

闻鹿氏有瓦当及彝器,未知何物。鹿在道光间亦曾官陕西,得宋赣州本大字《文选六臣注》残本七十叶于蓬莱县城太和银楼。银估好聚旧书,索重值,凡旧板必收之。此刻阙笔谨严,天禄琳琅,所称流传者少,惜止此数十叶,已装粗册。此本支六房莲墅先伯家物。伯好收书,兼好刻书,刻有今古文各家注孝经十二种。讳德瑛,嘉庆甲戌进士,官河南安阳令。当时所拓西门豹碑,较今本多十馀字,有牟丈陌人校本,书又传有文天祥手批十七史。群从乱后零落,遗书多售于烟台富商及山东候补官。

又得六臣注本《文选》,行款却与宋淳熙尤本同,缺卷甚多,皆明翻之一耳。得明刻《苏文忠全集》,亦残缺数卷,皆乱后所致。此为本房先诒堂侍讲公藏书。苏集内有黄签,言某字胜今本,有臣等谨按字样,当出自上方。此本房之第四房也。当年收藏书画甚富,直售至乱前,计五六十年始竭。亦不知当年有何物事,多为黄县及烟台富商收去,以其锦函牙签插架观美。

祠灶后到府城,大雪,仅住二日,向未登蓬莱阁。此次为生平第一次,入郡仍未登临。见张允勷所藏本县境郭东村所出甗汉琴亭侯国刻石书画塼瓦,多而且精,不及细数,却无一本旧书。近年蓬、黄、福三县所出之古塼,大约西归黄县王穆庵、丁彝斋,北归蓬莱张允勷,东南则为烟台之官商取去。挖者孙姓,贩者黄县王秀才。莱掖以东之物,寿丈万不能得也。招远黄里沙曾出一大瓦,当文曰曲成之㝘,字甚晰,末一字不识,黄县丁氏得之。

掖与黄之间,有朱桥村,常出古物印,多逢姓、战姓。黄县有战君塼,穆庵得之允勷,专以日主五官之堂及上大夫两专为最。

先是十一月间,在直隶道上,过盐山之王墅镇,得天保造象残石一。过沧州之五龙堂,见造象卧地,有字无年月,幷断碑皆甚钜,类唐刻。

在村中度岁,借居本门长房之有棣堂,七八岁幼读之所也。遗书楼惟不许登览,防我攫取。新年逐门叩贺,见字画双款,皆康、雍、乾隆间老辈,率不灶完。上香炉皆成化五彩、景泰蓝、万历青花之属,皆破乱。追忆当时,为之慨然。族中䜩聚,杯盏凑杂,皆雍、干中官窑也。间有明磁,则直取数枚以来,群以料壶投赠,皆盛刀创药,洗之费事,若以料壶为不值钱者。有新雅轩、古月轩。

新年到外家贺节,见有瓦研十二字,残瓦也,不以见赠。又有郝兰皋丈及先从祖姑倇佺安人所辑宋、元、明本史书及殿本廿四史内明监本,多皆一一挖圈,贴补精致,逐卷有校签粘其上。当年闻以七十金得自郝氏者,得来即置一箧中,至今未一晾,不准我翻。

中间持古泉字画求售者不一,皆乱索厚值,亦无一精物却之。

到烟台住二日,得明拓孔宙碑本一,汉官、私印各一。私印佳,凡四界,只有三字,甚罕见,用钱一千馀几十文。

在县城得张刻《玉篇广均》一函,直二千,先从祖雪舫解元公物。在先尚书府得康熙年闽浙总督官封二吿示,一窗格间多张廷玉书,将来揭取之,此时介者不让撕也。

中表群姓以旧玉玦纯墨色,此真玦,半高半下,不同今之班指。余有二,先一白,此则一黑,即油泊村出土小节墨刀一,齐月五为赠也。

益州人来售古陶,潍之杜佑来售去古陶,乃从益都人得太宝真埙。又知小汪家村出齐刀范甚多,近十年矣。访之,得一完者,真是一正塼,有痕无字。浣女,溪旁浣衣物也。

二月间,取道北上,过黄县,见松溪新造大楼,穿土所得隋大业年长乐乡一器,非土非石,类白泥,烧成佛家幡盖顶间物,不可名。又罗两峯为桂未谷所画《说文统系图》原幅。又元本,吴中书名,忘之甚熟。阳城张古馀物,见穆庵塼。古印见彝斋齐三字刀,文在背曲成瓦,出书画箱十许,为之辨别,无剧迹。又所藏塼及古泉住四日赠我六字刀一,见鞠彦云墓志。皇兴一象,在丁五家,未见得塼甚夥。

过潍县,住四日,遍访赏鉴家。在陈寿丈处三日,书画古器不具数。见所藏《朱子楚词》与协卿本,装潢皆同。见南郑丽珍所藏古泉、古塼、古印。南郑宋板四书,闻寿丈称之,未见。槐堂故后,家无长丁。陈九兰藏四朱及化,种类极多,皆泉汇所未收。陈小兰以办盐下乡,桑梓之遗,书画一大宗,未见。闻有总目,得一六字刀,十五金,又得“高君”二字,极佳之大,量几专车,今尚存。西泉家得齐字塼二。

过寿光,谒仓颉墓,又谒本生高祖妣、母家李宗丞祠。西泉即李氏裔婿,闻其家有文与可大竹,为寿丈购去,在潍所见,即是李氏,雕零尤甚。

所得古匋泉、范专瓦不悉数,幷汉印及钱,止一齐刀奇。

到京,顾车到陕西,见苏估,得开皇铜碑,巨直,赊得之。见小苏估、马估呈瑞、孙估文山,所得零星不计十布。将全到城隍庙,得明初印本元史残本,缺数十卷,有太师英国公印章,四明范氏印最佳,极破到川裱成巨册。钱一千五百。得元椠《古今均会》,阙三卷,钱四百文。先是,京师徐估宝文有缺一卷本,徐没后,止索十金,贫无力取之,为钱竾仙购去。自是思之,先中丞旧藏一部,乱后亦残,在七兄手,屡索不与,非好之也。若凑合一气,便能重完,自是恨之。余有明刻完者一部,亦难得,极爱之。此又多前一序,张香涛、钱竾仙本所未有也。己卯,由川回京,过此肆,得宋南雍大字明印本《魏书》、《北齐书》、《北周书》,合以旧有之明库册纸元本《隋书》、元本《北史》、明翻宋秘阁本大字《晋书》、元大德本涂改称乾道本之《汉书》,慨然有集旧本全史之志。惟种须编查装潢,不知何日得闲钱为之也。过华阴,见汉石北周碑。在长安,得铁大钱五十,极大,范一,造象二,墓字瓦一。过褒城,见一路古塼在人家墙上,不得取。遇游汇东前辈北上,属代还苏估铜牌钱,又得一觯,为谢公子物,吿田二阳文。

到川,舍弟为得宋相臣传元本,不全,不知何人何时所刻。川省无旧书,得诸子鸿汉明人选本。新城宗叔官四川,见所藏字画及渔洋遗迹,赠我以渔洋诗稿一纸,宝之。又《池北偶谈》原稿十许叶,装之。又知县许缙家有蔡友石所藏画卷不少。又一卣子执旗。

于飞卿大令已履宜宾任,未见。闻薛锦堂侍郎字画书籍多归之,有圣宋文选、绍熙《公羊》、张伯颜文选,馀记不晰。云阳令叶庆桪家有魏鹤山大全本、宋刊足本。又合州黄刺史号景周,忘其名,有宋南雍本十七史。又好聚古泉,真赝参半,有极大之大观钱,有汉兴传形钱,有权钱、古印等物。于黄所收,凡物真赝相杂。于有“武乡”二字印,碻为蜀汉物。朱肯夫学使按临其处,皆见之。于以宋麻沙本《左传》赠朱,乃怡府物。黄以显德钱及别品赠朱,时朱忙而余将行,见《左传》,未见显德钱也。

有一老幕周姓,自东而陜而川,亡去数十年矣。好聚古泉,身后萧条。同乡唐直牧为余作缘,以重直得其家古印。古泉真赝相间,尽涤之,得周𬬸,有象形花文。又官印三,尚新奇。钱有太平钱百,字最奇。濮瓜麓同年有此一品,曾傲我,今乃压之。又知古谱所谓五铢稚钱,乃蜀汉钱,非梁造,特行用至梁耳。破此一疑,自泉志以来所未有,恨不能起子年、竹朋两丈一说之。得川估刁姓铁钱无算,且昂,竟无奇品。有选馀为钱堤江大令磨出奇品二,余未及幷收之故也。廖估自陜贩得半两十许千,内选得一东周钱,为诸家藏东周一泉之冠,生砂活翠,文字精完,余以厚直得之。谢估手得瓷印合一对,又甁二,皆奇古,土绿甚坚,甁底厚至五寸。

成都西关有万佛寺故址,忽出残石佛象,大者高如屋,小者卷石,皆无首,或有首无身,无一完者,《蜀碧》所称献贼凿去者也。两县来报,出凡百馀家,大人命地方移送。今小万佛寺出资重完,且尽整之,命余兄弟监其事。不用官家一文,不募,惟府署出资私囊,两县助止各二十千。出私囊乃拣得有字残象三,一元嘉极大,一开皇,一无纪元。又残碑五七方,不成文,皆苏石、川石,质本松,此又似经火而复入土者,须甚护惜。由海船北上,未知如何斤两太重也。西估寄来牙印二、铅泉印一、涅金二、中布、第布一。十布尚未全,计缺序布。若壮布,则盘山李古农家烬馀物也。别一种,寿丈夙见之。六泉止缺壮泉,闻又出卢布、涅金二,一归谢公子,一归吴清卿。壮泉,西估沈秃子,有一枚售与陜官黄姓。此泉真者,唯鲍丈有。

辛巳年八月,由川北上回京,馆试到陕西,初见杨估实斋,为陜巨指矣。先是过宝鸡渡河,祷于宝鸡祠陈宝之神,愿得古器。门未启,叩于外,到长安得杨估彝一,中有牺形尤佳,方鼎一,小鼎一,觚一,小苏估剑一,当为天下第一。乌形阳文,篆如花如字,字下又有花锋如新。马氏殿当瓦一,古泉古印不具数,陈宝之神所佑也,望空谢之。杨估为清卿寄古泉百馀方,佳者累累。兴定宝钞铜板乃绝品,马估得于河南府李姓者。闻又有文选铜板一叶,不知何物何归。

到城隍庙,得元诸路本,每页有某路某学字样残本《北史》,与前黑口元本不同,爱之,钱四百。得尤西堂、王山史、刘文正、毕秋帆字条。前年所得元本《豫章别集》、《王梅溪集》,明本亦在此肆。黄残装之王,全不足奇。见同乡赵孚民大令出所得世祖赐某侍郎御笔画一,触手如新。又刘公㦷所记肃刻阁帖七册,非世间所有。

见毛子静、李云生。毛出所得十年宅阳一剑见示,极佳。此与古𬬸、古匋、古币皆同,时寿丈知之。苏估言有唐墓志五六,价廉而不能购,且不便车行。李说:一候补人某,藏有唐志五十馀种,不过数金一石。余亦好之,不能购,且万不能辇致京师,须数十大车也。皇甫𬴊一志在内,此魏志也。毛、李同说:谢家一敦,已携入京师,尚有一底盖全者,在候补官韩家。韩乃芝孙本,家有物许多。又扶风令孙氏有一敦,字极多,未见拓本,另一器也。陕西铜泉范泥,范之精者,不暇收太多也。又一寓公某家,有一大壶,字在口,谢估在川曾言之。此行送女,又将冬令,行囊不给,又匆匆数日便去,不及物色。然天下之地,青、齐一带,河、陜至汉中一路,皆古董坑也。余过,辄流连不忍去。东坡说岐山风物,惭此语乃皮相耳。东坡未解好古也,然安得腰缠十万哉?若有之,决不上扬州。得泥封载国大行印文,一可补汉志及各家收藏之缺。得“执法护共印”五字,一皆旧谱所无,馀不数。

过广元,见金轮石,象唐武后也。过马嵬,忽梦太真黄病高颧,以青巾扎额,侍者内官黑蟒,与人间所传异。此梦语,然甚真切。

过河南府,有方估言李绅家有书廿箱,字画廿箱,一气出售,此则耳娱之矣。得一玉含蝉与汉印二卢。恒丰京货铺前老滩之王估叔文无一物,携来一鼎新出,止六七字,皆剔坏不准拓,索价二百金。

过龙门,两山夹水,即石凿佛,凡亿万身,文字累累,向所见拓本,万分之一耳。入目即一延昌像记,向无人拓,于是望洋而叹:“安得挟之以来?”

到陈州时,丁少山为仲饴亲家校刻子苾丈《捃古录》,见吴氏装册款识及宋元人札及他书画,皆精绝。嫁事毕,将去,与少工及家兄知仲谒太吴陵,百年前先太常祭吿奉使之地也,多古专。

此次过陜,从孙估手,恰得序。布直甚廉,十布全至。此蓄志二十年,惟有极精,有极漫者,然皆真品也。

此中如在川所得汉残钱枚,旁缀画象,若武梁祠者。唐小铜碑及西番观音咒,铜饰。费西墉出使琉球,得佳纸,阮文达刻,王识。初成,印以此纸,复赠费西墉。本皆剧品,不具数。

山东专匋多。陕西铜器多,书亦多,不及细检。河南特匆匆一过耳。四川止蜀钱、宋钱,钱多明刻,书亦常有之。之罘一山,遥遥在目,刻刻在心。

此中所言各物,书为详,然卷第缺数,亦记不清。匆匆到此,不及三月,日日作干禄字书,诸物堆积,尚未发箧,故记者便说之耳。

师舟行闷来,请以草纸批答之,交小史亦钉为一本寄之,何如?到家事大且烦,便不及此。或日后庐中批寄之,亦以所见闻示之,不敢上拟论、孟,亦河汾中说也。使后百馀年好古者得之,当奉为剧迹,未悉吾师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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