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禄阁外史/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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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士
编辑齐王飨征君以牢,次及李玄,为其齐国之东鄙贤士也;次及孔绍祖、鲁狷,为其鲁为齐之一壤也。
左权独耻之,乃据楹而啸,谓齐王曰:“昔者楚赵会兵之际,有按剑绝群,一言而定楚赵之盟者,王以为谁乎?”齐王笑曰:“此非平原之食客毛遂也。”曰:“毛遂为赵之长城,而王轻之,何也?”曰:“寡人闻之,丑女不能冶时盛则变,丑士不能忠恩盛则激。若毛遂者,特激于恩之所感耳,故曰:战国无默默之士,乱世无优优之臣,其是之谓乎?”曰:“噫,何王之怀抱不明也夫口舌长短之士,使之在定国则默矣;争利怨戚之臣,使之在治世则优矣。孰谓士有不易之行哉宜王之席臣于末光而不能激也。且夫以齐鲁之士则亲之,非齐鲁之士则疏之,是臣之后于三子宜矣。茍有士产于绝国者,闻王之风而归之,其视臣犹臣之视齐王之士也,王将何以待之乎臣与徐渊、张裘、失俊四臣者,皆食客之徒。无重于齐国,恐一辱之后,天下之贤俊必以臣之故而逝矣。由此观之,臣虽食客,未尝不为齐重也。”
齐王有惭色,自是宴飨,齐王独加礼焉。
齐姬
编辑齐有阍者通于齐王之姬,姬誉其阍者于王,乃使人代其阍职,以阍者能歌舞而美,故得昵于左右。在王之宫岁馀,阍者畏诛而避于市,姬以甲索之,谋泄于宫。齐王方与姬饮酒,命姬鼓瑟,姬以目窥于庭,瑟音不和,齐王抚觥而咤曰:“汝有瑟技而宠于前,今鼓瑟而音不和,汝何为者?”
姬跪而进曰:“妾之幸于君王,犹鱼之狎于江海也。江海不为一鱼而深其流,君王不为一妾而深其恩。妾之宠寄于瑟,妾之戾亦以瑟喻也。君以瑟之故而戾妾,妾自以为必诛而无悔。虽然,吾君负伯王之器,操英雄之柄,何明于鼓瑟而阍于谋国耶今全齐之民其不为瑟者亦寡矣。茍鼓瑟可以和民,是罪戾在妾也,不和于民而和于瑟,瑟何利于国哉!和瑟之音在妾,和民之性在君。君诚以妾之宠宠于众,以瑟之和和于民,则妾虽就鼎镬之戮,而诸侯皆以明归君也。”
王曰:“汝欲吾以和民,亦犹汝之和瑟欤吾虽为东藩,主民无责焉。治抚全齐之民,皆天子有司也。吾是以朝则耽宴,夜则寝,无忧于心,无劳于力。故饮酒而鼓瑟,无事于民。吾欲汝相谐而被于音乐,其宠禄以终吾天年,而况天下一统海内一王。礼乐虽未畅洽,而典刑尚存焉,故诸侯藉天皇以行乐。虽空其国中,而外无敌国之衅,内无大臣之争,此吾所以乐也。若齐民之弗和,固有司责也。今之诸侯朝觐则不得述其职,交邻则不得寻其盟。虽夷狄作难,而诸侯之兵不征,亦以靖诸侯也。吾何为哉!”
姬因泣于王曰:“妾闻诸侯接壤,光辅王室,千秋之后,安知不为战国乎今亦季世也,权降于下,国无纲纪,灾异纷,苛网横骛邻国之诸侯,岂无劳心焦思而谋其国者哉是以周室削而桓文伯,二世暴而高祖兴,故智者不失时而守默,伯者不逆民而从欲,愿君熟计而勿与俗群也。”
征君闻之曰:“吾闻智妇多淫,淫妇多藻,其齐姬之谓乎?”
将才
编辑有燕将亡于齐,能为云梯之术,善舞戟以好斗,杀二人于燕市,遂奔齐。齐人留之,因进于王。王曰:“寡人非用将之秋也。请却之。”次日复进于王,历试其艺。王曰:“寡人非任将之才也。请舍之。”
燕将耻不得见于齐王,乃访征君于会台。载拜而告曰:“仆,燕之鄙人也,以薄技游于齐,一见齐王而不能用,仆是以进不得扬于国,退不得耕于野,年二十而无所成名,固薄技之累也。先生以仁义之策干诸侯,齐王礼事之以为上宾,光被邻国,而天下士趋风焉。仆以亡命之徒,不能自饰,窃欲谬附于青云之末,茍得以片时假誉于王,仆之荣也。昔鲍叔荐管仲而霸桓公,萧何进韩生而兴高祖。今先生有鲍萧之明,而仆无管韩之略,所以屡黜而不悔也。仆闻大厦之朽栋,以之削而为椽,则不知其为朽也;高冈之枯竹,以之织而为笼,则不知其为枯也;薮泽之贱士,以之汲而为臣,则不知其为贱也。仆虽抱朽栋枯竹之资,亦可以为良工之一用,愿先生其汲之。茍有小裨于国家,无忘报也。”
征君对曰:“先生之言善矣,如得用于齐,则何如哉?”燕将曰:“仆将以兵术说也,今汉祚不振,夷狄内侵,国无良辅,郡无循吏,重赋敛。十室而九空,炽刑罚,十夫而九怨,何岌岌也。得一贤王而图之,起桓文之绝业,盟会诸侯,以诛奸为名,而尊王室,安兆民,衰则扶而翼之,危则继而兴之,此霸王之权也。今为诸侯患者无他,有国而无士,有位而无民。无士则不能辟其国,无民则不能尊其位。诸侯晏然,以为百世不易姓而化也。故无事于富强其国,不知异姓之夫提剑而步,翦诸侯如决囊。当此之时,虽欲求一锥之壤以为安,亦不得已,而况举桓文之业耶。此仆所以荷戟而寒心也。昔子产图郑而晋不虑其强,范蠡谋越而吴不知其霸。弱不忘耻,小不忘衅,故能保社稷而慑诸侯。今齐国地方千里,限之以岱岳,经之以漯河。南有济兖之利,北有德景之饶。堂邑之战场足以讲武。三面而临驭诸侯,又多智谋之士,皆拟于ツ子;机变之儒,皆侔于晏婴。昔齐王树德而怀仁,务农而讲武,委仆以攻战之任,隆先生以帷幄之责。而国之权在齐王,诛一不轨,曰天皇诛之;讨一淫国,曰天皇讨之,应运而举王。霸不足为也。”
征君喟然叹曰:“宪闻之,天下有道则英雄偃迹而高卧,天下无道则英雄吐气而齐声。由今观之,王室其将卑乎!”燕将曰:“昔我汉祖虎变于前,而创不拔之业;光武龙翔于后,而建中兴之功。刘氏之天下,二祖岂能自为哉,谋臣猛将云合而举,被见失策,神慑而鬼惊,故二祖一朝而成帝业。今齐王失士而求诸侯,是何异于失网而求鱼乎。夫王室将卑谓之隆,诸侯无权谓之雄,仆诚所未喻也。何则王室隆重,而诸侯谋权者必危其身,王室卑,而诸侯无权者必绝其统。今齐王之权何有哉仆是以知诸侯之不能扶汉也。”
征君曰:“先生有良将之才,茍得志于齐,二年而修武,五年而积粟,齐其霸乎!”
封禅
编辑齐王将游泰山,问于征君曰:“敝邑有封禅之山,非天子不能举也。秦始以诸侯之国而举之,非僭与?”
征君对曰:“宪也闻之,古者天子巡狩,朝诸侯于明堂,祀群神于岱岳,观民风以布王政,未闻有封禅之举也,不经孰甚矣。天子一日有万务,其勤惕也如是,岂能懈其万务,率之以臣庶,旷之以时月,而侈心于封禅,勒功德于无知之石哉。自古迄于秦,好为封禅者七十有二,然茫昧而不可述,大抵皆侈心之主也。炎汉重离,我二祖光耀前后,丰功令德不能殚纪其盛,然亦未尝蹈前王之陋规而举封禅。文景绍厥休烈,海内几刑措之风,固盛王素主也,至于封禅则耻之。及孝武即极,玩武隹兵,倾海内之命,运府库之积,而肆伐匈奴。使百姓去家室之乐,而身显功烈之名。致符瑞求神仙,茂举封禅以建荣号,是以汉祚中替,卒不能休隆于前也。历至于今,谭封禅之事者犹昌而未熄,岂非贻谋之虑与若秦之始皇又何道哉。今以大王之贤,而光济王室可以跨秦而登周也,诚能偃泰山之碑,摧梁父之碣,毁云梦之铭,修明堂之典,以临天皇而招八国之诸侯,是王之显功逾于桓文也。何必慕狂秦之侈心,追七十二君之陋轨哉!”
齐王曰:“先生幸教不谷,美矣,骏矣,雅矣,玄矣。”乃命左右纪之。
留贤
编辑齐王蛊色不能恭礼贤士,征君将行。关吏闻于王,王使五臣留行。姬侍于王之前,以纨掩面而问曰:“君命五臣留行者谁耶岂非征君为乎?”齐王曰:“然。”姬乃叩头而谏曰:“君能爱士而不能与之谋,若以妾故,是妾得戾于齐之社稷。妾虽菲薄不敢以色蔽士。夫征君,志士也,何君之爱士不如爱色耶请赐妾以死,无使为诸侯笑。”齐王曰:“汝且休矣,吾将礼而用之。”
明日,谓左右曰:“寡人将筑台以拜士,可乎?”左右曰:“吾闻筑台以积民怨,何士之为!昔高祖拜韩信而兴汉,未闻筑台也。君今倾心于爱士,而骤为筑台之役,吾恐天下之豪杰解襟而怠也。若不得已,或宴之醴酒而宾之,未为简士也。君其宴焉。”齐王哂曰:“然已寡人其醴乎。”左右曰:“今齐民已闻筑台之命,而不闻醴酒。士闻此言,亦展心而疑君也。昔楚威王有宠姬通于阍人,楚王不知也,而庭有鹦鹉寤于王。此事虽鄙,可以喻理。故王言之出不可不密也。”
征君闻之,遗齐王曰:“夫上为天下靖纷排难,而立功于国家者,岂徒受人之爵,谋人之禄而利其子孙乎哉忠不可隐,道不可没,故去一壑之乐而羁于斯也。以士之初心,得天下之贤王,而建明之,何功之不成。然士之所以必俟贤王之礼貌而定去就者,岂饰戒于世哉士之委身于君,犹女之结发于夫也。礼不具而求媾,则女耻之;恭不崇而求遇,则士耻之。孟子曰:‘君子岂不欲仕哉,又恶不由其道。’夫士,国之干也。木无干则根抵朽坏,而叶无所依;国无士则纲纪陵夷,政教荡然,而民无所附,故贤王之待士,不可茍也。臣闻之,圣哲之处岩穴也,讽以诗书,陶以礼乐,被短褐而不戚,甘藜藿而不悔。故四皓有采芝之歌,楚狂有凤兮之咏,彼岂乐于遗世耶,亦其所处之然也。贤王知其然,隆之以礼貌,养之以厚禄,声色不蛊于其志,谗佞不奸于其心,则天下士亦倾肝胆以报于上,效牛马之劳,履难死节而不辞也。臣虽不才,数奉谒于王之左右矣。今左右无椒兰之谗,而臣蒙不礼之辱,虽给发于贤王而朝夕以心事之,恐四方之诸侯皆以妾妇畜臣也。畜臣以妾妇,其如贤王何此臣所以必行而不可留也。汉室告季,王知之乎权奸弄柄,王闻之乎臣行之后,愿王其留意焉,无以臣言忘也。臣将游秦楚魏晋,以告诸侯陈王室之故,请诸侯戮力而辅王室,臣之愿也。王其图之。”
是岁,征君入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