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戊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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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坚支戊卷第十(十一事)

宋都相翁

　　长安李履中(复)，以元丰元年十月将适淮楚，维舟于宋都城下。旁有他舟，舟中一客如世俗道人者。李熟视之，见其面目光彻，目中白轮如十岁小儿，五色微碧。是时天晦微雪，水风甚寒，但披破布绵裘，草履不袜，肤体不起粟，神全气充，越两日不见饮食。疑其收阳内养而有所得也。呼问其舟人，云十馀年间三次来附载，颜色不改。惟蓄药一大瓢，更无他物。遇泊舟则携瓢入市，晩即醉归，不知所货何药。但闻能知人过去未来事，无一语失，因此称为相翁。李遂召之，凡三召方至。与坐，问其姓，笑曰：“君问甚姓？”乃扣其摄生之法，再三，始言曰：“无用求人，无以与人，多夜早(上二字黄校疑误，吕本作“花早”。)落，天藏其明。”谓李请谨行之。旋饮以酒，稍款熟，又询其人伦之学，即曰：“载真神灵，可见鬼神；纸上糟粕，翳目枯精。君来年得官，铨选八年改官，预钱糓军旅者二十五年，因论事得对为郎官，又为主计官。当权者迁怒，枉退闲十馀载。晚悟性命之理。”方客谈话之次，时时嗫嚅于口吻间，不可辨。李默意其有异于人，因告曰：“使予于性命之理脱然有悟，子或肯来访。扫室共醉，以尽平生，岂不乐哉！”将行，请记其气，(“气”字疑误。)李亦酒酣，漫录以赠之。后不知再见与否。李果以次年时彦榜登第，所说升沉祸福多验，官至中大夫集英殿修撰。

金谷户部符

　　金堪，湖州安吉人，初名谷。淳熙庚子入州学义胜斋。当元夕，诸生尽告假出游，金独坐读书。夜半就寝，梦在家居燕凡，(黄校：疑误。吕本作“几”。)有一皂衣若县胥者揖庭下，持片纸前白曰：“有引追秀才上供折帛。”形容蹇倨，且含怒色。取视之，字绝草不可辨。愠其追呼无礼，率尔答之曰：“我自有尚书户部符在此，汝何为者！”回顾坐右，书案间文帖成沓，果得符，即出以示。皂衣悚谢而退。明日以告同舍生，皆莫晓。江阴何洗(吕本作“□”。)适在学，为释之曰：“科举属礼部，铨选属吏部，今云户部，而转运司实隶之。得非讽吾人营漕台牒试乎！”金欣然经营半岁馀，既而谋不谐，只就乡举。榜未掲数日前，又梦到一都会，过大石桥前，有甲第一区，垂杨夹道，门观华赫，颇似政府。正行桥上，遇报榜四辈，踉蹡而来曰：“金堪得。”梦中应之曰：“我自名谷。既以堪名，汉有张堪，吾当改字为张仲矣。”遂寤。及榜出，亦不利。念二梦俱不然，殆进取未如意，为鬼神所戏罔。至于癸卯，复赴举。沉思故梦，往来厥心，将更名，又未决。往祷祠山庙乞签，签曰：“因借吹嘘送上天，縻官荣爵验前缘。音书千里无邀阻，那更相逢八月边。”遂以堪名纳卷，旋预计籍。甲辰省试，以正月九日与诸人诣贡院，观宣押考试，(吕本多一“官”字。)而王宣子以户部尚书知贡举，跃如有会于衷，料四年前部符之兆，其应不疑，果登第，再调为复州推官。(禹侄为复州守日录。)

余程守婚约

　　余元量初妻张氏，既没一年，淳熙甲午之春，再议同县何冲程氏女。既问名结约，择日纳采，而为谗口所间，罢不成。数月之后，两家皆息意矣。余别有所议，未坚定也。夜梦旧先生董守约来，持白状纸一通示之。问何书，曰：“此年命月日也。”遽展视，见当中大书一程字，其傍小字数千，如蝇头。未暇阅读，而董掣去之，曰：“所欲报汝只此，无用尽观。”遂寤。明日，诣董言梦。董于是事初无所豫，又平生未尝与人作媒妁，指为荒忽杳茫之谈，但相对一笑而已。既而程姻复寻盟，始悟守约者，若令守旧约也，神假其名以晓人云。小字者，疑纪其一生休咎，故不使得见耳。

程氏买冠

　　浮梁臧湾士人臧庆祖，娶妻程氏，恩义甚笃。程年不及三十而亡，臧念之不替。每日上食灵几，必自设匕箸于侧，与相对饮馔，夜则寝其帏室，虽葬毕亦然。尝往田舍收租，祝之曰：“我今出西庄，暂舍汝去，势须留一月。已戒某妾谨洁供羞矣，无用戚戚。”遂行。有商客从临川来，寻常以箆头钗镊就湾中贩鬻者。客时到其家，程在帘下呼问：“有何物？”具以名色对。取而视之，择买鱼枕冠一顶，曰：“要钱几何？”曰：“千五百。”程曰：“每年买尔物，物有所值，何必索价？偿尔(吕本作“七”。)百可乎？”客初未肯为市，徐念往来此地岁久，人情习熟，谊不应校，即留冠受直。暮还旅店，就主人语叹干运之难，曰：“今日趋走营营，只是细一官人宅买得一冠耳。交易费力，销折本钱，去住无门，将若何而可？”主人言：“你且慢说本利，定见鬼，彼家孺人已殁，人口至少，那得更有妇女尚买冠子！”客意貌惶扰，拊腰间布囊，摸所贮钱，顿觉怯薄。出而观之，钱形固在，而绝轻。投诸沟水无声，且浮而不沉。极惊异，亟再至臧宅，审正昼语言处，俨然如初。一妾出，扣所以至。客以事告，妾曰：“吾娘子下世，只我与两个小儿共处，谁买汝冠！岂误耶？”客犹不深信。请入堂访，只见原冠在灵席上。悚愕而退，汗下如雨，返视水中钱，成烂楮矣。

回香院鸡

　　景徳镇管下有小刹名回香院。绍兴中，山主育一黄牝鸡，不蓄雄。僧老而馋，但冀日得一卵以供馔耳。天将晓，必躬持米一勺，水一器，饲诸栅中，始亲出之。几两岁久，益以肥泽。当秋夕，僧梦妇人著黄衫(吕本多一“泣”字。)拜床下，敛袂请曰：“老新妇欠院家钱，逐日旋还了。馀欠只七金，(按“金”字似当作“钱”。)乞放此身去。慈悲宽舍之恩，不可胜言矣。”觉而忘之。至晓如常时以水米至栅，则鸡已僵死。僧咨惜不已。令童奴携至后墙上，拟俟晨餐罢𬊈煮，以备不时之客；若无客不妨饱饫。俄二丐者来觅饭，僧曰：“恰淘米欲炊，恐难以待。”丐指鸡欲买，僧靳之，未遽从。丐曰：“此鸡或是吃毒虫得病，既已死，不宜留。幸有见钱七十，愿付我，使暂一知肉味，亦师之赐也。”乃许之，而度其必无所酬。丐探□中，惟存七钱，自见尤责曰：“早来方收拾得七十钱，穿得一串，藏护甚谨，此外又求化得此七钱，不在数内。今而失之，真不可晓。”僧猛省夕梦，命取鸡去，而用所偿七钱付小仆，使为撞钟拔度。予谓鸡化为媪妇，见梦乞命，或称别去者，多矣，诸志亦屡有之。此段乃有丐者一节，映带为助，特觉新奇也。

芜湖王氏痴女

　　临川王氏支派，有散居芜湖者，生计赡足。其一无嗣而亡，有女及嫁，而心识不惠，不可外适。访得族姑嫁刘知县者，嫠寓鄱阳，子未娶，年时相侔，且故为中表，其母遣媒币往来平章之。既成婚，赘刘子于家，所挟奁具甚厚。姑率累继往，王氏月给钱米以奉之。女虽不谙晓人事，而凭仗婢媵，晨昏定省，亦于礼无违。居之三年，刘之家赀在饶者为恶婿所荡，至售其妻为人侍妾。刘母因求还整葺生涯，且营钱赎厥女。刘子留连浸久，不复有东下意。王女信信趣之，似嫌其痴，积岁托故，(吕本多“不至”二字。)王无以为依，怏怏而死。刘遂别娶妇，而中心常若有负者。庆元二年，忽生疽于背。始犹饮酒食肉自若，疮日剧。母年将九十，泣守其傍。刘略不顾接，亦不与他人语，但时时悲叫曰：“姐姐少缓我，容我相随去。莫苦我。”医巫在前，莫知为何等祟孽。唯母忧之，病逾月，竟不起。王顺伯视其母为姑，为区处其后事，且捐俸济之，仅茍活而已。

梁执中

　　鄂州将官梁执中，不知何许人。绍熙元年六月，在公廨昼寝，梦故人崔子明者来相见。虽梦寐恍惚，而知其已死。凡语言应酬，间以谑笑，只如生时。久之，乃问曰：“君今应在冥间，不审作何职事？”曰：“吾之所掌，世人生死文簿也。”梁曰：“然则我之修短，君必知之。”曰：“固然。”曰：“试为吾检看，庶可一观，获知前程所届。”崔曰：“无伤也。”命吏即检索。俄持簿至，崔翻阅再三，且注目细诵，不以示梁，亟掩之。问其故，曰：“不须看得。”祈扣备至，始言曰：“君之寿才得五十四岁零十三个月半耳，以其不甚永远，故不欲奉告。”遂揖而别。梁觉而省忆，密书于策。其生也，岁在己未二月三日。是岁庚子，五十二年矣。以来日苦无多，颇不乐。然亦不以为异。后三年二月，得疾，殊不佳。告家人曰：“病势如此，料必应昔梦。”是月十六日果卒。盖已挂五十五岁，比冥数衍其一。又阅正月并二月之半，所谓十三个月半者，此焉。(价孙录来。)

朱南功

　　朱南功，字元𪟝，湖州安吉人。自幼嗜书，博览强记。目之所历，意之所会，皆手自抄写。诸子百家之书，摘奇会粹，名曰“笔耕”，曰“诸子粹言”。绍兴丙子岁，始预州贡。既而退飞不偶，常客于诸公贵人之门。赵公硕彦肤与为友婿，既持闽使节，招致于馆舍，论心莫逆。淳熙甲辰，三月免举试。先两月，方从闽归，而平生所作文，多不涉举业畦径。正月至临安，寓修文巷邸道陌边，枉不与流辈往还，满意焚舟一战，以偿夙志。省试罢，一夕，梦大神金甲煌煌，仪矩甚伟，持黑牌入室，其上唯书一福字，挂于壁。初时绝明白，须臾隐灭，与牌俱黑，遂悟。(按“悟”字似当作“寤”。)意以神告福字为嘉祥，稍语所善者。或疑字灭于黑，其兆当不得大佳。已而下第，勉应特恩，又入第五等，乃授福州助教。其时已六十三岁，不可纳敇，乃拜命。未几而卒。

李汪二公卜相

　　李仲永赴致和戊戌廷对罢，卜者某人云：“君必居魁甲，全与黄裳状元等。”既而曰：“恰所言小误，黄公入乾元祖土格，君乃坤元祖土，差不及之。然故不失十名前也。”及唱第，名在第七。绍兴乙卯，临安有相士，曳一牌，长三尺，题云“寻今年状元”。汪圣锡省试罢，与同辈十馀人在茶肆。(吕本多一“士”字。)熟睨户外，趋而入，注视汪不瞬目。起执其手曰：“吾求大魁久矣，乃在此耶。”访馆寓所在，随以往，丐一纸书其事，且曰：“吾言不妄，当与我五万钱。”汪弗许。同舍劝勉，于是为之书。士置其牌于汪馆曰：“从今不复出，指日俟捷耳。”汪是岁省闱第九，继冠多士，如其言。(李智仲说。)

胡画工

　　浮梁画工胡生，居于县市，其技素平平。邑人葺城隍祠，付以钱，使绘门卫二神。胡生嫌所得之微，视其直斟酌，但作水墨而已。衣冠略不设。夜梦二巨人，长七尺，仪貌雄伟，而衣装极敝恶，谓曰：“我二人蒙君力，获所依凭，霑受香火。独恨被服不如法式，不为人所礼。愿君复加藻饰，必有以报，使技日进而名益彰。”梦中恍惚许之。已觉，而未暇研究。经旬日，因过彼处，遥望两像，宛如故知，瞿然悚悟。即日买金箔五采，自施工艺，绘黄金甲，执金钺，冠带整严。见者悉加瞻敬，而不以梦告人。复梦其来，威容凛凛，服与貌称，感谢至再三。自是胡日以称遂，求者接踵。至于嫁女文绣，只以画代之。里巷遭疫疠，无一家不病，胡氏独免。或疑为挟它术，始道所遇于此。绍兴中事，胡氏已死，神像尚存。

凌二赌博

　　浮梁西村民凌二，世世农业。翁之次子小二者，(上“子”字疑衍。)独嗜赌博，虽日挞不悛。遇一客，言能卜筮，以一神像画卷并一香炉自随，毎事必祝。凌子往扣某日胜负，客曰：“今夕胜五百钱，盈数即止，不可过也。”已而诣山寺，从其徒夜博，果得钱如数。默念此戏不可不求援于神，即再谒客致谢，而举所赢买酒纵饮，伺客醉卧，负其两物归。客不敢访寻，狼狈而去。凌敬其所奉，动辄如意。因设誓俟满五百千，当整治生涯，不复仍旧习。凡数年，贮储过半，而二亲继亡。殡葬之费，于此乎出，为之荡然。又积之至四百千，而一子与人斗，人自戕。厥母以为此子杀之，拘鞫囹圄，尽耗其资，乃获明白。迄至于三，及四十八万矣，一夕遭火，悉为煨烬。是时凌年过五十，无复可营，既死。其别子差能自立，尝为毒蛇啮右手，自断其臂，得不死，今犹在云。(右二事亦张子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