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斋集 (魏伯珪)/卷二十三

卷二十二 存斋集
卷之二十三
作者:魏伯珪
1875年
卷二十四

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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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宁都正崔公墓志铭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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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甲子秋,先考咏而斋公宝城东堂所归,语诸人曰:“今科见光州崔秀士昌国,俊雅聪明,独出冠时。年才弱冠,善言笑,摄威仪,谨进止。清气明媚,掩映一坐,真一世之佳少年也。登科非所可论,而蜚英世路,有不可量者。”对客辄称道不已。

非久,闻光州有登文科者,果前日崔秀士也。其后癸酉,余入京师,遇崔奉事于稠人中,靓娴可爱,特异众人,与语款款,知其居在光州。七月,到泮邸,同房有崔直讲,即前日崔奉事也。夙宵相守,得之愈深,而既浃两朔,情同骑竹,心悟弹琴。

其为人谋尽忠,与人交必信。见人不善,望望若凂;见人有善,休休若己。轻财好友,不骄不吝。外若柔婉,内实凛然,有当大节、临大事而不可屈者也。其仲氏尝以修谱事入京,亦留同房,敬爱之乐,居家可知也。凡僚友往还者,相遻皆无斁焉,尽恺悌人也。久在心目,终不能忘,每遇光山人及道内士友,语及崔持平,与余所得者,无异辞。

公讳昌国,字。其鼻祖讳永圭,以新罗敬顺王子为隋城伯,得赐姓崔氏者也。胜国时,自太子詹事有春始谱,其后奕世冠冕。有讳,始仕我国,簪绂相承。历六世至东渭,寔公高祖也。曾祖讳斗望。祖讳,号半岩,唱酬于尤翁谪居。考讳圣章,皆隐德不仕。皇考再娶顺天朴氏,通德郞商钦女,生二男;庆州郑氏,儒士泰龟女,生三男。公序居第四,以丙午正月十六日,生于山幕里第。

自少端明疏雅,聪颖绝人。顺于父母,友于兄弟,乡党恂恂如也。二十五,登文科,以奉常寺奉事,筮仕。转历馆职,至直讲,仍转工ㆍ刑ㆍ兵ㆍ户正郞、兼春秋,仍督邮幽谷道,瓜解,入陞司宪府掌令,再任承召,仍转持平。壬子,升堂上。乙卯七月,拜敦宁府都正,以年老,免官家居。

德益邵而望益重,士友评月朝者,必以崔都正为最,公即孟子所谓“可欲人”也。平生无表表自异,而其令于温陵也,疏请黜中庙配食朴元宗等三人,辞正义直,名动一世。若使当路,展布其所以黼黻王猷者,岂可量哉?

家食三年,享年七十一,十一月十七日,以疾终于正寝。呜呼惜哉!配淑夫人河东郑氏泰亨之女也。癸丑二月二十八日卒。生一男溟翰,三女吴仁源李道亨洪煕燮妻。丁巳三月初六日,葬于某山某向原,从先兆也。其从子硕翰,以不佞有道义契,来谒文,不获辞,谨铭纳于羡门。铭曰:

允矣髦士,展也恺悌。景命有仆,锡以及第。胡不大施,下僚栖栖?温陵一疏,义质神天。江湖白发,魏阙心悬。不泯者存,匪掩重泉。刻是贞石,远而益传。

成均生员李公墓志铭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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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峯闵先生滞谪长兴也,不通宾客,不轻许可人。苟被容接者,有登龙门之望。时则晩守斋李公执贽请教,闵先生便许之,授以朱子书及牛溪《学方》,常目以南士之俊。尝语公曰:“自科目之兴,士舍此无以事君,盍兼治程文?”公遂为文就正,老峯曰:“此足矣。”

辛酉,与第三弟敏璋同登上庠,老峯自京投简曰:“进士不足为君荣,然老亲下联璧可贺。明时独善,非士素志,须来游太学,早展蕴抱也。”盖所以期待公者,有如是焉。

公讳敏琦,字敬征邵城,本金官许氏,有朝得赐姓者。至讳许谦,始封邵城伯。其后多贤公卿,《丽史》列传,承承可谱。我太宗王有名臣李文和,参赞议政府事,勋在彝常,谥恭度恭度公四子同知敦宁府事孝智,实为长兴派中祖,公即其后也。

公体度伟迥,德性醇雅。弱不违亲,好读书,成童以前,经书礼说,涉猎殆尽,通其大意。十九,丁外忧,哀毁几灭性,服阕数年复常。既陞庠,以老峯书,告慈闱,母夫人曰:“汝三解登庠,协我昔梦命也。不知命而奔走,徒丧操守,且吾晩年不耐倚闾也。”公拜受命,绝意进取。

家贫甚,移筑万寿洞楸下,扁其斋曰晩守,盖寓洞名而志其志。山田收薄,箪瓢屡空,尽诚于享祀,竭心于奉亲,弟妹家眷数十馀口同炊,人不堪其忧,公未尝皱眉,端坐读书终日,虽婢仆无违言。远近学士束修者接踵,皆谆谆以行谊为先,登门者不问可知其自李先生来者。

丙寅,遭慈丧,府倅致赗襚,以至于襄事,公以亲故,受而不辞。乡人为老峯立祠,不好者诱太学生诪监司,以胁府倅,恐动乡人,事将不测。公见府倅,府倅盛怒以待,公言辞明确,举止安详,府倅敬服,不敢加以非义,异说竟不售,省内士类,皆想望风采。

公以仁庙丙戌三月十二日生,终于肃庙甲申九月初七日,以翌年二月初九日,葬于晩守斋后先兆壬坐原。享年五十九。呜呼!公即士之有猷、有守者也。惟其不衒,故殁世不彰,惜哉!

尝有强盗数十入室,公徐出率家眷,坐舍后严上,呼谓曰:“道袍不可一日无,书册不可顷刻舍。馀物恣汝。”盗惊顾相告,俄而曰:“但以村孤而来,不敢作罪。”遂退。公返室视之,诸物无移动者,德容之感服人如此。

少时与侪友文会山寺,有京士信宿者,侪友竞纳交酬唱,公不款语,不通名,诸友诮公曰:“乡士得交京贵,是亦幸会也。君何固拙也?”公笑而不答。其年京士死于不道,人始叹服。其所操自少如此,而晩守益励。若天假期颐,造诣其可量乎?

尝阅场屋文稿,叹曰:“误使一字,吾落矣。”俄而又叹曰:“试官若抹这一字,取其全篇,可谓明鉴。”俄而试券至,果抹一字,公之于文,亦可谓妙造云。

公祖讳世雄。考讳元郁,有文盛望,早卒。妣淳昌赵氏季龙女。配完山崔明履女。嗣子。孙奎精奎泰奎华奎精密阳朴廷范女,生梦日梦桂奎泰竹山安重锡女,生梦泽梦成奎华原城金光彦女,生梦稷。铭曰:

孰不读书?书尔匪身。孰不曰学?徇人丧人。克身克人,寔儒之真。世德所种,得姿于天。孝友因心,不勉而全。文正旨,贤师是传。知命爰止,晩守益坚。左图右书,清昼炉烟。兟兟学子,咸得充然。山海之隩,有泌其泉。守而不衒,谁沽尔珍?顾言有粹,锡后以仁。厚畀啬章,天曷故焉?万寿之楸,三尺其阡。纳铭羡门,绍告来贤。

赠参议金公墓志铭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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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之生,系于世类尚矣,观于杏园金氏尤信。义士金公宪以诗礼世家,壬辰乱,从赵重峯锦山。兄子孝信甲子燮,手斩贼绰,倡义归正,父子忠义,可以名家。

今读其家状,得义士公嗣子参议公,又称其家人也。公讳成命,字乐夫。义士公殉义时,生甫二岁也。既有知,人言乱离事,必涕泣废食。成童姿容魁杰,志气英拔。读史至卧薪尝胆、椎击博浪事,辄瞑目奋拳,每以复仇为言。观者异之,竞宽譬曰:“倭奴不更来,复仇无地。但立身扬名,以显父母,斯为大孝。”因从事弓马,膂力绝伦,武艺精妙。常自言曰:“天不吊我,使我抱终天之痛,吾所以追孝前人,只是敌忾立慬耳。所执弓马,岂徒曰箕裘而已?”

年二十八,登戊午科。适丁昏朝,耻趋附奸凶,家居耕渔为业。丙寅,入京,投谒月沙李相公,相公甚器之,每经注拟,惜其数奇也。丁卯正月,胡兵猝至,李相公属公及同门客边希挺以家事,公独辞曰:“非敢辞也,小人愿继父志。”相公许之。遂拴束赴阙,车驾已出门,将幸江都。上谒驾前,言泪俱发,愿从后队,上嘉之,命侍卫驾前。勇力既迈,兼善水泅。至津头御舟四船已驾,而扈从诸臣家眷及卫士一时随发,都民避乱者,亦从以争先,船胶倾溺。公入泥入水,如踏平陆,命舟拯溺,其捷如飞,人皆啧啧以为难也。

月之十二日,大风雨,岛中船只破漂殆尽。翌日上御城楼,见六七人寄败板挂沙堆,挥衣示远,上曰:“彼幸不死,已过一宿,待治船往迎,饥乏自死,且沙堆风激所成,潮盈即崩,可矜柰何?”公请以食物往活之,戴饭裹以游,顷刻而到,既与之食,牵板归泊。其人皆进伏上前,感泣拜谢。上顾公,曰:“壮士也。”直陞六品,为司直。然新炊饭热,顶肉烂圻,药疗数月,不能直仕。

四月初,随驾还都,因病下乡。自京屡有注拟,辄格恩点,遂自分不复筮仕。丙子乱作,牛山安公起义赴勤,公召募以从,中道闻媾成,痛哭而返,二十馀年,不入都下。庚子五月十三日,病终于家,葬南面钵山后麓午向原。

公考讳光震,直长。祖讳,承文院校理。曾祖讳丽源,进士。自此以上至光州始祖兴光,冠冕相承。配赠贞夫人庆州李氏仁柏女。生二男:长男;次男,武训炼都正,以其爵秩二品,赠公参议。公锡类笃生,干蛊有志,而无当职于盘错之遇,则利器莫试,绝求乞于昏夜之门,则明月妒暗。飞将不封,无如数何。呜呼!铭曰:

传家忠孝,既学为箕。为王爪牙,亦允丁时。志不命诹,剑埋于。曾是不幸,匪直也躬。纳铭玄堂,侯有烈光。

石室李公墓志铭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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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泰匡,字来叔肃庙戊子三月二十九日,生于长兴金庄里。四五岁,有神童称,才舞象,诗词有金玉声,既弁书史益博。风致韪丽,宿德皆屈,辈行改观也。早以秀士游京师,名诗家子弟争许为质于风斤,东南之竹箭、丹砂,遂失其美也。屡举于乡,终不得一当于锁闱,命矣夫。

公身干丰厚,神范丰雅,美髯秀色,善言笑,祛边幅,真率醇悫,表里无畛。恭于事亲,友于诸弟,人莫瞯其芦衣。家业富厚,而不与也;文学博赡,而不有也。闭户之斗,若无闻也,休休焉与人善而实心无忮,其所性也。

邵城李氏高丽名族。至恭度公文和,事我太宗,为名臣。第四子同知敦宁府事孝智,寔公十四代祖也。祖讳仁长。考讳庆彦。妣昌宁曺氏,其考夏相。公配灵光金氏甲祖女。生二男:相观相远,出后叔父。孙男若而人。

呜呼!昔吾先人常曰:“结发相从,白首无瑕,独李某耳。”是古之岂弟人也。不佞以契生,得御十馀年,得公最深,于微醺笑语时,真乐易君子也。不幸以癸未三月二十七日终,葬金庄山南负亥原。谨为铭,纳于浅壤曰:

绰绰其仪,肫肫其容。有德有容,有质有文。不阐不耇,孰正于天?铭之玄室,永示后人。

从子虎健圹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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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弟伯昊延安李德观之女,首举丈夫子曰虎健虎健生而丰雅明惠,甫能言,便解文字。一日王母吴夫人负而行,儿见竹根迸起而岐,忽指之,曰:“此‘人’字也。”王母甚奇之。右旋移立复问,则曰:“此‘入’字也。”自此家人更试之,触类旁解。凡书策窗壁文字,反倒缺折及边体转注,有若神悟。嬉戏折稿草作筳,构成字样,移易变置,以通诸字,见者咸异之。三岁,入学,不课自就。八岁,属文,清健雅迥,特出等辈。

渐长性度温润仁厚,有孝友至性。承事王父母,王父母甚爱之,诸父诸母皆爱重之。诸兄弟皆从之游,夙宵不觉倦。其色常愉如也,其言常怡如也。性癖于文,然悯家贫亲老,代执无方,圃落经理,井臼酬应,庭室拼除,牛畜牧养,无不自当,亦不废做读程课。

群居终日坐,必肩背竦直,无戏言笑,无狎弄。然与人际,有款款意,故长幼皆敬而爱之,各得深欢也。每盛夏会做,侪类皆袒裎偃倚,独坐有常处,终日不离座,小无惰容。凡遇事虽履屧间,皆无苟且聊复之念,必思经远长久之义,故诸父兄惟虎健是听。

年二十,忽有无何之祟,初以咳嗽,转添别症,百药不效,期岁竟不起。病剧成胀,支吾一年,而坐不倚靠,卧必默念所诵《诗经》。虽自知病势难回,言语气色如常,常曰:“父母勿虑也。”戊戌二月十六日暮,起坐如常时,欲扶持不听,吃鬻饮。黄昏父母涕泣,即曰:“子必不死,勿忧也。”转卧而殒,呜呼恸哉!

身长颀然,颜面粹如,唇如点丹,眉目如画,以病故未冠而殁,呜呼恸哉!文艺之于其人末也,然其长篇古诗,圆活疏宕,若转珠鸣球也。惜乎,不见其成也!恸哉,不得与其人而俱极其成也!

魏氏长兴世家,显于丽氏,今为卿士。我六代祖考进士府君、高祖县监府君,创启春洞第,虎健于是生。王考三足堂府君,以诗笔俊誉早世。家君述其业,登上庠,教子五兄弟,俱通经史。既得孙虎健,人皆信其将大也,苗而不秀,天独何心哉?虎健初生年太岁戊寅,故命名以。尝拟冠名道平,故以书其旌。伯珪其伯父也,惜其资质,叙以铭其圹:

凡民寿夭,同归于化。不尽于人,其寄也假。尔生即实,龄孰可殇?宜远而促,俾我独伤。祔葬祖考,从以斯铭。后人是视,勿堕其茔。

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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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士梁公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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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伯高祖听禽先生,既倡建灵川申先生祠宇,因说灵川事颇详以为“灵川子久谪玆土,所敬重推服,以巾山处士梁公为最,常称以南州高士”云。处士公外孙女金氏,归于我七代祖进士府君,故处士遗事传说,又有不泯者,今虽之而不足征,然欲言梁处士,舍我何适?于是谨录其在我者以为状曰:

处士讳亿柱,字可支。始祖起于耽罗,自星主仕新罗,至今为大族。其谱书自丽朝游击将军保崇始,九世簪绂相承,寔至于处士公考讳孝生训导,祖讳察访,曾祖讳川泽府使。

处士公生而文章夙成,宇范俊迈。甫弱冠,北学十馀年,所交游皆当时名流,与静庵赵文正公最友善。值燕山政乱,戊午、甲子之祸,朋友死徙殆尽,公幸免株连,敛迹废举。中庙改玉,群贤汇征,又治旧业,游于太学。

庚午,升上庠,见新进气象激扬太过,又私叹曰:“难逢者,时;难平者,事。”即以新榜生员下乡,谢绝世事,客至辄辞以病,戒家人勿以外事闻。所居巾山里,距府治莾苍而近,足迹一不到城𬮱。竹园梅户,图书翛然,乡人遂称以巾山处士。才十年,士祸果作。

灵川申公坐谪长兴,僦居东郭,闻居人称说巾山处士,诇知为梁可支上舍,即通谒相见,握手叙旧,以为谪中奇会也。盖己巳岁,处士公在泮中。灵川子以少年誉髦,一见倾心,以为师表。

庚午,处士公下乡后,十年一不通问于京华,存殁相隔,至是揩青于寂寞之滨,其喜可想也。自是兴到相邀,然但饮酬吟畅而已,一不语及时事,交际如水,人不能觇其情密也。所唱和诗律,亦不蓄草稿曰:“士遇斯世,苟全为幸,蓄此何用?”每独夜月明,散步长歌,音韵浏亮,听者皆竦然也。

竹山安氏女。有一子弼元,司直。司直生,生员。生员生自河,主簿。

呜呼!燕山戊午以后,士固可以隐矣。然色斯遐举者,亦鲜其人。公独以遐乡秀才,废举杜门,已高人一等。至若靖陵初载,景运昭回,风顺鸿逵,蟀吟逢秋。寻温旧书,踏趼西笑,洛下声华,犹有旧知,《鹿鸣》新歌,芳什芹宫。傥有意前程,翺翔数岁,登名荐科,羽仪云路,即分内事。独超然远览,脱屣名场,不俟终日,岂非翩翩然好丈夫也?

所居郊墅,非山非水,屋对城门,户临官途,而俗子不得见其面,咸称以巾山梁处士,行旅过者,皆指点处士之庐。苟无高人实志真养,乌能如是哉?

灵川子身罹芝火,泪湿兰佩,而忽见黄冠藜杖,独立于尘埃之表,曩日之玉貌无恙,则叹服以为南州高士,岂无以乎?且使公虚徐八九年,沽其宝玉,必为俱焚于崑岗之火矣。竹帛之芳,俎豆之光,久而益彰,其谁与京?顾乃涧陆韬辉,仍藏海山之璞,身殁二百年,遂为埋没,固其所也。

己酉冬,余改修《司马题名录》于汭阳书院,来观者皆问梁进士为谁,既注以巾山处士,则或不无讶之者。余私叹曰:“灵川子顾不在斯欤。何埋没梁处士若是甚也?”亟出《灵川集》,为众人铺张巾山处士。噫!古之徐孺子南州高士也,而身后之显晦不同何也?余悲其世,为此文归之处士九代孙彦章云尔。

嘉义吴公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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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信男,字时立,以平海为氏。六代祖进士院正讳文祖,娶康津崔氏,检校大护军之女,子孙遂为县人。进士生生员讳诚孝。生员生进士讳生讳眉寿进士,赠左通礼。生讳八元,赠刑曹参议。参议生讳厚谦,府使、赠户曹参判。参判是生公。妣金氏,其考孝达也。万历三年乙亥,公生于县东水云乡

生而器宇魁杰,志气不凡。文艺既颖拔,武技尤出天赋。年二十,登万历甲午武科。壬寅,以宣传参下始仕,越九年庚戌,出为宣沙浦佥使。壬子,以宣传官递还。癸丑,除都事。甲寅,升经历,冬以备局荐,拟庆源及统贰,未拜。翌年春仍陞训炼副正,以筹郞兼带。

丙辰,除安兴佥使陞堂上,冬末有贼船见形,公即追之,夺被掠船一只、人口十六而还。翌年夏又追贼船,至莽蔚岛前洋,斩首三级,全船剿捕,捷闻特陞嘉善大夫。

既瓜递,适天朝以御戎召兵时也。筹司特荐公为元帅中军,时公兄应男咸兴中军,殒于任所,旅榇未返。公以私情上疏请递,不得命,乃以己未二月二十日渡江,三月四日,战于富车岭,元帅弘立降于虏,我师全没。公遂被擒虏,爱其魁伟欲降之,公义不屈,辞理剀切明峻,虏不敢害,竟亦不释也。凡徙置五处,曰:奴城者片沙外辽东新城也。必皆叠立木栅以幽之,诱胁备至,竟不屈。

虏人将东侵,必勒令公通信于我。公既到,辄密告虏情,朝廷因无失策,还北,又善为说辞,虏亦信顺,如是者数,朝廷之得成羁縻之计者,实多赖公焉。丁卯,虏人请成,始遣公归,在异域九年,时年五十三,须发盖尽白无黑者。

自此以后,虏喝不辑,邦虞甚殷。朝廷以公在虏久,练谙彼情,且为虏所信服,特选公使北。公时以风痹不克应命,坐此拿付禁圄。筹司特请以新还可矜,除刑推,减律夺爵,月馀筹司又请给六品禄。未几病愈,复官,竟再度使虏,随其事弥缝,应酬明确,既不辱国体,亦不激虏情,虏亦信重而听,而狺喝少纾。朝廷录其劳,特陞嘉善大夫、同知中枢府事,追恩其三世如例。

壬申,病终于京邸,即正月初六日也。享年五十八。讣闻,上甚嗟悼之,赐襚及题辏有优,遣官致祭,官庀葬具,以二品礼赐。葬于康津大谷所佳子嶝巳坐之原。

公本无子,在时,贻书于从父侄,以其第二子尚志,与为侍养,以承家事。夫人林氏在家,如其言,取之养,尚志遂为后如子。

尚志有三子曰:会英汉英桂英会英男:道三秀三达三益三汉英男:锡三桂英男:日三。曰大元道三子也。曰大临大仁大健大福大彦秀三子也,而大仁益三后。曰大成大旻大𪟝达三子也。曰大夏大喆锡三子也。日三子曰:挺伯挺权,后改大烨

呜呼!深河之役,盖有以舍生立大节者矣。公固亦伟丈夫也,当其时,岂不能办得此大事哉?抑仓卒之际,势有不同,而既为彼所获,则其志又以为徒死无益也耶?不然公之姿材,虏亦知爱,其诱之以李陵之富贵者盖万端矣,中心矢天,竟不挠屈,果何以能哉?

方其九年幽拘,海羝不乳,而虏与我构祸益深,虽至愚者必知其无生归之日,而五涉狴栅,形与影吊,特视息不灭而已,曾是以谓生乎哉?厥初苟有一分偸生之念,于此必快为乐生之道矣。然不为其志之不负,为丈夫也亦明矣。

竟能往来传信,以纾国难。边霜白须,复见天日,而终籍专对,克剜羯狺,爵以劳崇,名与身全,荣光祖祢,宠存赗襚,其不死之志之所成就遂多矣。苟斯志也,古之君子,亦所尝许也。宜乎国家之宠诔,而施其悼惜之恩也。

贞夫人林氏,佥枢弘侃女,教授之孙也。某年卒,祔公墓。子孙世守其业甚谨,不幸近颇残寒。其介孙大健之子德禧大烨之子德辀,遂以家状旧籍,付之伯珪曰:“若不及今叙次之,恐湮焉。”余于公为外裔,义不敢辞。

烈女朴氏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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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恒言曰男儿、曰大丈夫,岂不以男子禀天地纯刚至正之气,其操心行事,有异于妇人女子也耶?然当利害死生之际,能决然办得大丈夫者甚少,岂不以人之所恶,无甚于死而然耶?然则以女子而优为男子之所难为者,宜其绝无而仅有也。

况愍切急遽之时已过,计较利害之心必生,犹能义定志立,视死如归,而从容就之者耶?近得一人焉,即棠岳烈妇朴氏其人也。

朴氏绵城贯。其考讳敏彩,祖讳寿卿珍原县监伯凝五代孙。以崇祯再庚戌四月初五日,生于棠岳长村。才免怀,俱失恃怙。十七,归于县人闵廷洙,既入门,妇德纯备,女工无阙,见者已知其有异也。

壬申冬,朴氏得红疹,病未及苏,其夫又染症甚危剧,朴氏遽强疾而起,沐浴露祷,愿以身代。其时虐雪盈丈,阴凝累月,狞风毒寒,大异常年。家人恐其添病,竞禁之,终不能止也。竟至不救,则朴氏绝而复苏者数,决欲同死,家人宽譬防护,不得径情。然水勺不入口,血泣委席,不出户外者数月,及其夫葬期有日。

吴氏持盂鬻入,谓曰:“痛没柰何?死亦不易。况二岁孤女,绝乳可矜;丧明舅姑,添悲可念。且葬日既定,此正汝所自尽之时也。汝须食此,汝须小宽。”朴氏即蹶然而起曰:“姑言诚是也。”受而饮之,始梳头、靧面、齐浴,服澣濯衣,缝着新袜。自浙酒米,酒当祭用,蒸酿宜精,遂指挥婢仆,看当诸事,家人信之,防护小解。

俄而提抱幼女,乳之良久,摩挲置地,曰:“勿啼勿啼。”仍私唤小婢曰:“吾欲往观曾所居私室。”盖其室即夫在时所与异爨,而夫死后空废之者也,即入房谓小婢曰:“吾气疲,思蔬食。汝往采芹而来。”俄而婢来,门已牢闭矣。家人惊往视之,则以绞带自经,气息已绝,而有束草小刀在其下,槪束草所以支足,而小刀欲以自刃者也。是日即癸酉三月之初四日,而其二十日,乃其夫葬日也。遂以同日合窆于县之北馆洞山坤向原,殒义之日,邻里皆奔走而来观焉。

有比舍妪言曰:“朝日姐姐语老身曰:‘才过一旬,家夫将入地矣。顾此未亡人,不死何俟。吾所隐忍至此者,只以严舅病疸,恐其添剧;乳女经痘,愍其并殒。今则舅病已复,女亦少苏,吾死决矣。’

更抚阿只曰:‘痛矣非男。生乎死乎,不可信者,天也。’因指舍前麦曰:‘彼青青之麦,家夫所自种也。愿妪顾视之,使牛羊勿践履也。五月,麦熟时,邻人当思量薄命人也。’闻言时虽甚激感,岂料遽至于此耶?”仍饮泣不能语。其时闻老妪之言者,男儿无不泪下琅然者。

既葬,儒生百馀人以实迹上书县官及道伯,以请褒典。越三年,以绣衣韩光会别启,闻于朝,特命旌闾。呜呼!女之于夫,臣之于君,其义一也。惟彼当死不死,汗颜天日者,古今几男子矣。死固如此之难也。妇人之不终所天者,世固多有。

方其夫属纩之时,号擗与之俱绝,容或易之,而乃若事往哀泄,稚子唤奶而入怀,日居月诸,死者与时而遂远,则凡触目关心,当生一分、死一分。孰谓此时而所欲终,有甚于生者耶?

朴氏待其舅之病间,揣其女之不死,及其夫永归之日,初心不改,烈然自断,而精酿祭酒,沐浴更衣,雍容不迫,如处置宴安时事者。一举而孝慈与义烈俱成,以此而谓之,今古一人亦可也。宜乎朝家特命棹楔之也!

朴氏挺洙骊兴世家,开国舅季氏之后也。世业儒素,为南乡闻族。考讳镇九,端重愿雅,以修士名。妣平海吴氏,亦庄一清敏,闺范甚肃。挺洙其第二子也,容姿丰丽,仪度详整,盖亦佳秀才也。以甲寅九月二十四日生,以壬申十一月二十八日卒。其一女善长,姑未适人云。

节度使金公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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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孝信,字士诚金氏光州。谱书自大司成讳成玉始,世有文荫。至五世孙讳,官承文院校理、赠判校,寔公曾祖。祖讳光震,主簿、赠参议。考讳,主簿、赠判书。妣长兴任氏,县监八元女,赠贞夫人,万历甲戌四月初五日生公。

骨相异凡,敏悟出伦。渐长诚孝因心,愉色就养,人皆悦服。才弱冠,风姿魁杰,志量宏远,涉猎经史通大义,弯弓三石,射命中。年二十七,登武科,以独身无兄弟,不忍离亲筮仕,躬执奉养,敬爱备至,乡邻称孝无间言。癸卯,判书公捐馆,公哀易俱至,及服阕,独侍偏亲,长在乡庐。

甲寅,有相臣荐除武兼参下,承母夫人命黾勉就仕,旋递。复以将官尝入直,值尚衣院失火,栋橑烘圻,人莫敢近。公以草荐渍水裹身,冒焰直入,腋挟二大柜出来,重皆数十百斤,先朝传来冕服,实俱在是,以劳陞折冲资。公见政乱,绝意仕进,归乡躬耕养母,若将终身。

辛酉,北警甚棘,帅府知公智勇,以军官启请。公欲不赴,母夫人戒曰:“忠孝本无二致。汝既出身,御侮立慬,臣子职分。汝若为债帅,吾死不瞑目;汝若为忠臣,吾生不倚闾。傥国家有乱,汝必以叔叔氏锦山为法。”公拜受命赴任,数年栖遑幕府,人望甚重,当时受阃者,皆欲得公为佐。

甲子,在龟城为中军。正月二十二日,贼适作逆,绐胁旁近守令起军。贼琏龟城府使合谋,带精兵三十馀骑先发,使公与其别将康绰领牙下军一千二百继发,驰赴宁边。公如其言,贼绰亦俱。

二十三日,暮到宁边括城中兵已发,城中虚无人。公始疑其异,诘问老卒,果有叛状。时贼行尚近,元帅在远,公忧愤掩泣,故缓其行,即召自募将池继漼、兵房军官李荚等,附耳密语,定归正计。次语康绰色变,但唯唯。

家眷住傍舍秣马,公欲先斩,以贼近军孤止,因诡先行,尽召军属立幕下,挥泪言曰:“贼适逞其祸心,敢此射天,神人共诛。吾等不幸为贼所瞒,追行到此。为人臣子,宁归正死,谁忍从贼生。且吾归正。彼乌合胁从,亦将自溃。嗟!吾一军,孰无父母?孰无妻子?孰无秉彝?谁无忠愤?转祸为福,间不容发。咸听我言,罔或获罪天人。”

遂令曰:“用吾命者立,不用命者坐。”诸军皆立,公收泪为喜。一声吹螺,牙旗复路,马首齐回,旌旄变色,恐贼蹑后,舍大路而行。是日正月二十四日,已曛黑,弦月未上,坑岸莫辨,人马颠顿。公即下马,左右提召激励,且曰:“吾非不知脱身独归都元帅阵下,以免己祸。但吾与诸军,义同死生。况此精炼一千全归,皆是王人。一散难可复合,岂忍弃以藉寇,使死为逆鬼?”一军感泣,无敢后者。

翌晓到肃川境,诇知元帅府见在平壤,即命曺士允全敬弘驰报。但贼绰明琏腹心,外虽强从,内实悔恨,常露辞色,疑乱军情。公意欲斩徇,以罪形未著,先用斩杀,恐众心疑惧,迟拟未果。忽有三骑自慈山路驰到,阵门军候传告曰:“来骑自称副元帅军官,问中军、别将所在处。”

公即出马,对言曰:“尔若是明琏所来,吾当射杀。”答曰:“吾非副元帅人,乃都元帅军官。持来传令,尔果听都元帅令者,下马跪受。”公语左右曰:“彼人曾随从事官到龟城,果是都元帅军官。但自贼边路,殊可疑。然吾与别将且下马受传令,以决真伪,未为不可。”

遂先下马视初闻副元帅语,喜动颜色,渐离中军所,退立行间,相距数十步,中军再三呼来,终不应。公与池继漼下马立,使教师金汝中受传令来。中军立读,果是都元帅传令,军中耸喜,聚首注目以听。

贼绰从后潜以剑击公项,公拔剑还击急回避。公控马奴贵生及军官七八辈一时还射仆,中军踔进寸斩。左右始视公剑创,创深逼骨,血淋漓遍体,左右竞扶持啼泣,一军惊怛。

公作气,言曰:“勿泣勿惊。吾颈肥肉深,创未必杀人。皇天有知,吾不当死。今且行军,速为结裹。”兵房军官李荚取所带文书橐裹定,上马鼓行,暮到肃川馆结阵。公入私室调病,气息奄奄,军心以为公必死,皆悲泣思溃。

二十六日晓,公以线息尚存,兵不可溃,强起将莅阵,军牢锁呐皆已逃走。公以单骑进馆前,踞胡床,招本府吹打手,吹角鸣鼓,军人闻公临阵,抃跃齐进,阵势复圆。悬首军门,公亲巡阵激励,言泪俱发,众皆悦不敢哗。卒有掠取民马,斩尤无良数辈以徇,众肃然。

是日曺士允等还传都元帅嘉奖意,元帅又别遣军官林克悦来慰公。公即命军官韩信宗,偕送首级,因起发驰进平壤,中途捕得军人自慈山路来者七十馀。军人言曰:“贼琏逗待中军,今日鸡鸣,闻中军归正,军心大变,相继遁逃。小人等何幸逭虎归母?”公疑有诈,盘诘果然,因命随阵行。

二十七日,与防御使金完相会,合势偕行。公病不能骑,乘轿轿迟,舍轿乘马,进宿顺安。二十八日午,到平壤,都元帅即延入慰奖,曰:“中军忠义,前古无比。临难处事,无一悖理。”且劳裹创远驰,令平壤府安顿救疗,特馈火酒二缸,管下军人无不欢喜踊跃者,帅府许以李荚郑继生韩起宗曺士允留视公病,令金完领其军起行。

二十九日,公金创浓溃,见者惊恻。翌日气尤耗困,公强起淋洗薰艾,左右啧啧以为:“云长刮骨,殆不过此。”

数日病势少苏。二月初七日,闻贼渡临津朴孝立等溃走,忧愤气塞,言语不通,连闻大驾南狩,贼适入京城,每一叫创辄裂,及闻贼推戴逆瑅,都人皆俯,痛哭大号曰:“举国果无一介男子!”即欲自决,左右救止。

十五日,闻贼败报,病少愈。十八日,入见监司,约与同行。二十四日,入京,见都元帅,握手赏叹,逢人辄言金某忠义,且言创重不死。闻者莫不言金某忠义,又皆言创重不死,金某真将军。

二十二日,大驾还都。都元帅首启公忠义,上嘉叹,特加资嘉善,除训炼都正。备边司又启:“金某见义明白,勇决归正,全率所领,以壮王师。义声先唱,人心感激,贼情遂以中溃,李胤緖柳舜懋辈相继逃出,清北诸郡背逆归顺,皆金某力。其功不减鞍岘力战,正勋追录何如?”上特命加嘉义。

五月,除忠清水军节度使。丙寅六月,拜黄海兵马节度使,前后辞疏,批曰:“卿忠义勇烈,在古罕比。”又曰:“此时此任,非忠义已著者不可,速往察任。”既赴职,皆有声绩,翕然有重用望。

丁卯夏,金创复溃,七月二十七日,递任卒。享年五十四。归葬杏园后先兆右下丙向原。配贞夫人高灵申氏,其考佥枢容海。长男,夭无后;次男,承重,荫宣略将军、副司果。孙男南伯,都揔经历;孙女适朴世霖。曾孙男长始庆,通政、府使;次禧庆;曾孙女适崔泰渊。以后以世武显,至今有人。

呜呼!公既能事亲尽孝,移以事君,固其常。然当倡义时,前距贼阵才二十里,众寡悬殊,傥贼觉来蹑,必死无疑。况不知都元帅及西伯所在,势极臲卼,犹能勇断,奖率全军,矢死归国。

当时公心所欲者,义;所恃者,天。忠胆义肝,只知有国,死生荣辱,都不入心。是以贼魁只能绐其始,不能觉其终;贼刃只能伤其肉,不能犯其骨。西塞春寒,长途驱驰,亦不能死公浓创,真义男子、真丈夫。

若使公不病,从大将军得当单于,其成功必炳如,或者遂以病惜公,此特以功名论。岂知天必使公置万死一生地,成真刚义烈者?

且若使不斩死,从中作变,以乱官军后,鞍岘战成败未可知。然则公已斩臂足,鞍岘诸将但能取其馘,宗社多福,君父以宁。李广不封,公何尝憾?义颈烈创,天日照临,水牙陆节,赫赫为万古人臣标准,肆能大其后,克绍其烈。

曾孙始庆不许户仆怙势避签丁,后孙居官者世有清名,是其心皆为不负国。苟非公忠义不匮,乌能永锡若是?余为是不量不敏,征野史摭遗闻状公。

磊村文公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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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成质,字士彬,氏南平江城君益渐十一世孙也。考讳希稷,文学名世。祖讳山雄,以儒行著。曾祖讳,有至行,墓庐卉木不华,人号以白草堂者也。妣灵光丁氏,赠左赞成梦鹰女。万历辛巳,生公于社仓别墅。

二岁,丁夫人下世,终鲜兄弟。十三岁,遭外忧,执丧如礼,柴毁达情,乡邻钦叹。既禫继制齐衰,庐于墓下。朝夕泣奠,忧形于色,又终三年,追伸孺慕,乡邻悦服。遂呼以楸闾曰“磊村文孝子”。既复常,惧忝于述事,专心笃学,五年而文章成。

二十六,举于乡,遂陞司马。值废朝政乱,不复进就,杜门读书。至甲子变,闻王在公山,与省内同志。合议募义粟以助讨贼,将继起义旅,俄而贼平而止,粟则纳于方伯补军需。

及丙子乱作,年五十六。宿疾已痼,犹愤激扼腕,与人语,必流涕,及闻城下之报,发声长恸,却食三日,盖其移孝之心,有不能自已者也。

越三年竟以疾终于正寝,即己卯六月十一日也。享年五十有九。葬于富坪豆应洞坤坐原。其告启也,送者倾四邻,以诗挽者数十百,有“天上文星落,人间贒士亡”之句,议者以为一言蔽之云。配长渊边氏就中女。二男:长尚白,通政;次遵白,弱冠有诗名,早殁。

呜呼!公生于诗礼之家,因天至性,早著执丧。长益笃学,业随志成。及其壮年杜门,则不遇者,时也;遭乱倡义,则愿忠者,国也。独惜乎平生慷慨之志,只见于三日之却食,而天又啬寿,以前进士举铭于海上之山也。

呜呼!闻公尝有干于沃州,归渡碧波亭,中流遇风浪,帆裂樯摧,人皆号哭。公独神色自若,整襟仰天再拜,祝曰:“平生罪过,今尽悔悟,幸天赦之。”言未已,风止浪平,安泊于岸,舟中人惊谢为异人,即此一事,可以得公焉尔。

艮庵处士魏公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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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观于富贵之门者,必生歆艶之心;挟兼人之才艺者,必有夸矜之色。有志于功名,而不得者,其终必热中,离奇落魄,平生百不一耦,而白首穷巷,箪瓢屡空者,又皆不堪其忧。夷考古今人,虽自谓豪杰之士者,其能一免于是者盖鲜矣。虽然,以余所见,吾艮庵处士有焉。

处士姓魏氏,讳世钰,字伯温。郡守公讳东峑侧子也。所生母罗氏,有淑行,事郡守公于京第,梦青鹤入怀,而生处士。君既生,精神秀莹,骨格清臞,果如所梦。娩夕郡守公直禁中,梦大虎跪前愿为大人子,心异之。于是处士君生,遂命小字曰梦虎,甚奇爱之。

年才五岁,宛成玉人,朗悟灵觉,敏颖绝伦。尝受千字文,一日见风起云阴,辄曰:“娘娘何不见云腾致雨耶?”闻者大奇之。自此虽不课督,艺业日就。

七八岁,能属文,尤善草、隶,体格劲丽。既成童,涉猎殆穷百家,藻翰无所不工,尤长于诗,虽以诗名家者,恒自视歉焉。天资近学,不染于棼华,虽开椠呻毕之业,每择从其长者游。

才弱冠,其同侪自好者,皆想仰其绝尘也。遂从事于场屋,文誉大噪于京外,然自以为是不足以尽在己者。承事郡守公极其敬爱,奉养慈闱,尽其婉愉,恒以礼法自律,惟恐其败身而辱亲也。

岁癸巳秋,郡守公卒于京第。时两兄在乡,处士君独当巨创,棺椁衣衾之具,皆极其丰美。凡郡守公平时所用汁物及随身佩服,至于刀剑巾栉之微,皆籍而封之,以待两兄之至。两兄既赴哭,谋返榇,处士君以宗家不支为念,雇舆夫,办粮资,无不周赡,而皆自为之。自殡敛至返柩,京钱通五百馀金,自卖母家农庄二所尽偿之。

既随丧归,哀毁尽礼,事两哀兄尽友悌,承奉大娘柳夫人尤尽诚敬,定省不懈,色容无违,夫人亦抚爱之无异己胞。丧阕仍往来京乡,然居京时多,犹客于乡也。其后己亥正月十四日,丁柳夫人忧,乙巳十一月十二日,遭罗氏丧,皆戚易备至,情文无缺焉。

辛丑,时事大变,遂决意挈家南下,洛中诸名士,皆作诗以送之,崔献纳道文又作《天冠山歌》,以道其人之奇也。

归即筑室于仲氏松窝公宅下,去宗家不远,每候伯氏于橘友轩,还侍松窝公,讨论书史,未尝顷刻离。自以幼时受学于松窝公,常自执弟子之礼。

橘轩公如严父,待松窝公如严师,每团聚一堂,处士君即拱跪鞠悚,不敢妄作言笑,而其雍容款密之际,和气可掬。两兄亦爱重之,若一日不在,如失左右手也。

甲寅,在京,国家因灾求言。遂应旨上疏,言救弊六事,即修学政、立防约、设里仓、给田灾、改橹军、收人才也。又以七实字上勉,即实敬天、实典学、实勤政、实纳谏、实破党、实崇俭、实爱民也。批下甚加嘉奖,六条下筹司议禀,七实令政院抄入,以备省览焉。

凡以文较艺于京乡前后四十年,数奇竟不成一名,虽平日未识面者,皆极口称其冤。其心则未尝有所怨,尤不欲以非理而幸求之也。

槪其一生追游于京华巨室,而未尝屈己以苟从。其所许与而始终之者,皆贒相、名卿也;其所景慕而楷范焉者,皆山林、儒逸也。是以身游卿相之门,而未尝以私事托于官长。

晩年乡居贫甚,人或劝之以干嘱谋利,则事虽理直,必峻斥之。至老死而终不易其操,京中相知家皆目之以“冰玉伯温”也。其受知于梧轩闵右相应洙最专,常自以为义不可孤,在京,每居其宾馆,亦未尝有所求也。

庚午,处士君年六十二,盖以前丁卯入洛,至是四年,旅窗白发,百病缠骨,又值是年大疫,将归死乡山,泣辞于主人相公,相公亦甚悯之。自后宿病益痼,家事益穷。

遂取幽适,筑小屋于天冠山西,引溪绕园,环植竹松药卉。使三子文翁文佐文良抄农书具田器,躬耕读书。有时𫗴鬻不继者或累日,左右图书,一室晏如也。遂扁其室曰“艮庵”,盖言止所止也。呜呼!如公岂可多得哉?

尽诚于色养,而竭力于大事,尽悌于两兄,庭无间言。其孝友之出于天如此。常先宗家而后私己,凡宗家事区画经理,细密巩完,无不用其极。

四代以下冢墓之修护,祀事之簿正,各有条理,为久长计。爱恤宗党,无间远近,庆忧皆若己当之。宗人有敏颖可成就者,常喜见于色,谆谆提诲不已。闻宗人生子,先问其眉目何如。其于宗家则尤有甚焉,宗孙生男,连夜喜不能寐,其孝友之推如此。

平居身无亵容,口无择言。闻人之善,和而扬之,亹亹不厌;闻人之恶,即默而不答。屡从郡守公及他人所任州府,于声色湛如也,其天质之近道如此。

工于文学,遍长各体,博闻强记,古今秘籍、国朝事实,无不该洽。以至于医药、卜筮、算数、推步、堪舆之学,亦皆硏究而识其要领。

常自语曰:“吾不是贤于人,但分吾所有,人各得一,便当结裹一人。盖行诗一、短律一、表一、赋一、简札一、疑一、义一、典故一、笔一、杂术各一也。”人亦许其信然,而知者以为心行一当居诸一之上,然未尝以此自多也。与人言,常歉然若无所能也。此其美质,早知吾人第一等事不在此也。

其在京,未尝干谒奔竞;其在乡,未尝言京洛富贵事。此其高见,能说大人而藐之者也。以超群才艺,老于场屋,而竟不得南省之一名,以草野经纶,投章北阙,而终未蒙金马之待命。白首跧伏于海山寂寞之滨,而不以不得为恨,每以无实学为悔。此其达识,异于鄙夫之侥幸也。

自幼至老,美食暖衣,居处便身,名华动人。七旬既暮,百魔交侵,瘴海蜗屋,土床无烟,三旬九食,左右穷鬼。京华旧游,杳如昔梦,庾令问书,自此遂绝,而野翁与之争席矣。

然而处之怡然,无小介意,翻阅书史,手不释卷。随感吟哦,遇境成诗,不复刻绘,惟取畅适。平生不解音,犹常蓄琴,每微醺,辄抚之以寄情焉。日与佃客、圃叟款款如也,老少咸得其欢心。此其素守,能处穷而不改其乐也。

尝为妖人朴弼长所诬,数月系府圄。时临斋尹参判谪守山阳过本府,与府倅对坐。俄而府吏押罪人枷锁而入,即处士君也。尹公遽见大惊,不觉下堂执手,破械引与同坐曰:“岂有吾伯温而犯官令者乎?武夫无知,乃尔作怪?”又曰:“事有如此,何不令吾知之?”处士君曰:“横逆之来,亦有命。何可幸免乎?”尹公笑曰:“犹是狂奴旧态。”相与饮酒酬唱,竟日而罢。此其操守能素乎患难也。

丙寅春,松窝公追先志,改葬防御公于冠山北麓,蜃墙既饰,碑绋将悬。其时府倅许伋谬听细言,以为松封犯禁,自来摘验,知其无实,犹执拗手毁金井,驱逐役夫而去。

松窝公时年七十二,涕泣随恳终不得,仍愤恚成疾而卒。闻之大惭,优致葬赙,处士君曰:“既致人死,又欲以利请成。”遂却之。深衔之,将构而杀之,竟亦不能焉。此其执义甚坚,不为祸挠,不为威夺也。孟子盖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余观处士君清宇瘦骨,映雪凝玉,绰约然强似一处子,而其办得大丈夫甚容易。是禀赋之美,本有过人者,而操饬之工,亦不可诬也。是以闵镇安承洙尝授学于成童时,而称奖其志行常常不已。

花田李先生蟾村闵大宪临斋尹参判直庵申赞善,皆以小少薰契,老不相忘。虽京乡间阔,有递必问,咸信海滨荒陬,有善士伯温也。

至如屏溪尹先生即少时京第同闬,相知最深。戊寅春,处士君年七十,以就木将迫,恐不能阐扬先烈,卖田治装,扶病冒潦,以其曾祖判书公及祖考防御公家状,谒先生于玉屏溪,先生握手叙旧,嗟惋其白发青眼。凡京、湖之以志铭谒者修币堆积,独以处士君所请为勤,刻日发稿,克成二碣而授之,语其门生子弟曰:“是吾竹马旧,其人诚好好。”余每谒丈席,先生必先问伯温好在。先生季弟梧轩凤五参判丈见余,亦每言伯温玉人,貌如其心。

处士君禀质脆弱,自少多病,平居身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然每与会心人谈论古今事,曲出旁通,辩锷恢恢,到是非激切处,便扼腕慷慨,长引短谕,洒洒可听,使人忘疲也。

闵右相使时,以书见招,君自乡晩赴,只得送行境上。尹设饯宴于统军亭,处士君独北望怊怅,终日不怡。

每于酒半酣时言此事曰:“当时凭栏北望,极目万里,紫垣楡墙,何处是白岩安市也?日下平芜,天际云起,其下医无闾,知是古幽州也。辽水秋风,想唐宗之回军;沧海禹贡,思圣迹之所揜。百感弸中,发摵摵冲冠。

嘻!我先王考跗注鞭弭,来往满住国,恍若昨日事,沧桑剧变之后,志士之巾不干,筵上丝竹,座下觥豆,都不入心。其时终日不怡,岂偶然而已哉?”虽既老之后,语此必口涎交喷,醉眼欲瞋,见者亦知其志气非碌碌闲措大也。

处士君与我家爷,少而如兰,老而益密,讨文谈怀,细大必共与家爷言。虽霎时短话,必言维护其宗家事;虽寸纸漫札,必尾言训诲其宗孙之意,盖其为宗之诚真血心也。

余自髫龀,最为处士君所爱,恒期以远大。顾玆卤劣,虽安暴弃,其束修于屏翁,亦处士君教也。丙戌夏末,余与宗兄伯晖及宗弟伯琛,合门弟子,为社中约,每月朔望,设讲读法,伯琛即处士君宗孙也。

时处士君宿病脚痹添㞃,坐不能起,转侧须人,即冒残暑舁轿而来,使设讲会于其宗家厅事,傍坐而观之,以为未死而得见此幸矣。既冬疾益病遂不起,呜呼痛哉!呜呼,处士公诚奇人也,诚畸人也!

魏氏系出古怀州怀州长兴也。越自世,有名公巨卿。胜国末有阁门祇侯讳,以不服我,连金宗衍狱杖配,寔处士君十代祖也。六代祖讳由亨,有隐德,申灵川南来时,与为知音也。五代祖讳晋贤,寝郞。高祖讳,进士。曾祖训炼正公,以胤子原从勋,累赠至户曹判书讳德和。祖考府使兼防御使公讳廷喆也。

处士君以己巳五月十三日子时,生于汉师终南山铸字洞第,以丙戌之冬,终于南海上陶泉艮庵,享年七十八。丙戌之腊月十九日朝,病革绝而复苏,至黄昏神气犹淡如也。

命仲子执笔,呼写一绝曰:“知音无老少,何必壮年?而清魂时独往,桂巷月依依。”使于鸡鸣偕讣音传于族孙伯珪。又呼写十六字曰:“舍武从文,以教子孙。先先后己,以昌后昆。”使偕讣音传于宗孙伯琛。又呼写遗书曰:“棺材厚不过二寸,袭敛用见在衣。勿立神主,勿远求葬地。葬时迁前配崔氏墓合窆。”

遂扶起,命进粟米茶,自屈指计匙,至五匙,曰:“可矣。”微微作声曰:“二代碣文未入石,先府君墓表受诺于渼湖丈而未受来。天何不假我数年!”语不及他事,反席未安而卒,即其日戌时也。

既卒一坊人上下老幼,皆哭之如亲戚,远近闻者,莫不相向而吊,即其生亦可知已。其族孙伯珪既奔哭,视其袭敛而欑涂之,为之制麻三月。以翌年二月十七日,葬于天冠山西甲庚之原,从治命合葬崔氏

崔氏隋城籍,其考府使,其祖右尹宗斗,生一男四女,以甲寅五月十七日戌时卒。公以密阳朴氏继其室,佥正元柱女也,生二男。

呜呼!昔黄宪虽贒,本无行迹著于事,传黄宪者,直以言语模写其形容体段,使后人见之。今余状斯人而无斯文,只以生而人皆爱敬,殁而人皆恸惜两言,奉告于阐幽之君子,庶几因此而揄扬之,毋使埋没吾汝南颜子则幸矣。

慕轩林公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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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英立,字士雄,号慕轩平泽人。忠简公成味后,成均进士𰗽孙。生于嘉靖四十五年丙寅。公生而有异质,骨相崭俨,见者皆奇之。

才学语,文艺颖拔若生知。年及就傅,已有神童称。其成童,兼以膂力,闻于乡邻。

性至孝,事亲尽色养。十六岁,遭亲丧,居丧以礼,日往墓所,瞻扫号泣终日,风雨寒暑不少废。族亲及邻人悯其苦勤,劝其筑庐而居之,对曰:“吾不欲立居庐名。”人益以为难而加敬焉。

既免丧加冠,仡仡有伟丈风,端严沈雅,绝不有勇力态,仍以砚墨之暇,兼有武事,骑射如神如捷,暗诵全书殆遍,终亦无武人色。

万历庚寅秋,忽为装赴武试,文人俦友咸曰:“以子之文,胡乃舍此而取彼耶?虽以决科,曷若以文。”公曰:“人各有志,诸君何必强也?”是时人多讥其不解事也。

翌年二月,以武科新恩,出京城还乡。时李忠武公舜臣方以全罗右水伯赴任。遇公于道,为下马与之语,甚洽若宿知,因与共宿逆旅,尽夜语不懈。临别慨然语曰:“男儿相识无早晩,异日无相忘也。”公辞谢而归。自此益勤于讲武,人亦多讥其渔后治筌也。

公时年二十六,明年壬辰,公闻乱作,急治装约同志数三人,将直赴李公阵。发行前二日,李公果遣人来,相邀致命,极其敬礼。乡人怪问之,公始俱道昨年道中事,人始惊服李公之能知人,而亦重公之能见知于李公也。盖李公之后来事业卓卓,而得人之死力于急难者,其来有素矣。

公既到,李公甚喜,常与同寝而共筹画。公深以知己为感,自矢以效死于殉国,以图无负于李公之知,而犹以功名为第二事也。故自玉浦之捷迄至露梁六年之间,凡十一捷,公前后不离于幕,入则参谋,出则先登,屡犯危殆,少不旋踵,死生以之。然口未尝自言斩获劳以希进取,故前后小少除拜,辄辞不赴职,军中以此益多之。

李公尝曰:“吾于水路指导,出没如神,专赖鱼君。临阵制奇,犯矢炮,为士卒倡,使一军忘死,实赖林君。且如林君材勇,若得大任,其勋业成就,非我所及。”此亦不独李公之能让美也,公之为人亦可知也。

然方李公之始赴岭援也,鱼公首断大计,以办加德前洋大捷。自后奇功懋迹,不一而足,而毕竟赏劳陞堂上,而尚漏勋录,至今为南人之所惋惜,则若林公之只以一训炼副正录勋,得塞酬劳之典,亦无足怪,而亦或有由于独屏大树之致耶?亦何以禁志士千秋之泪也?其后朝廷深以南忧为戒,又选壮士有干局文武备具人,列置沿镇,以备巡捉,公又预其选。

甲辰,从统制使李庆濬唐浦前洋,猝遇贼船大至,公被重铠立前船,大呼曰:“我前日露梁龟船先锋将林英立也。”因以大破船数十馀只。捷奏上嘉之,命作《唐浦胜战图》契轴,赐元功四十人,而公特以爵卑列居第七,而陞守咸平。噫!亦岂非谚所谓一曰势者耶?

且公以弱冠妙年,翰墨高步,当讳金耻玉之日,潜肄武业,竟擢武榜。感知己于造次,殉国难于抢攘,不失所从,无负初心。独以七尺微躯,轻万死百战之地,未尝一回首退步,卒能裨成大勋,再活邦命,可谓知己于未辞之前,而效力于既辞之后者也,岂不伟哉?其视当时顶踵君恩,凭公自活于板荡之际,而夸美褒于事后者,必有间矣。

寥寥草莱,只有一轴《胜战图》藏在尘箧。想公之志,虽不以不识何状人,为憾于身后,而其在子孙之微,不能显其先之伟迹者,岂非无穷之憾也哉?

公配阳城李氏,墓在海南阳下洞西麓巳坐合兆。其云孙祯岳甫持其家状示余,余以前日所观于忠武《乱中日记》及《胜战图》所在鲁将军鸿家状者,为之验而益壮之,遂为状而归之。

松汀金公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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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壬子八月初六日,长兴处士松汀金公卒,村邻上下少长,莫不街奔巷走,相吊胥涕。一坊之人,农夫辍役于野,樵牧之童,不相谣歌,列肆罢市,若失其所依仰而悲其亲戚。自是之后,乡人特以徽言懿行之馀薰,传之为美谈,出则相敕励,入而训其子孙。

及数世之后,又相与合议募财,立祠而俎豆之,因惧其泽斩之馀,遗德之渐湮也,乃据公事行之在人耳目者为实录。要余一言以记之,余亦乐为贒者道,遂不敢辞而为之状。状曰:

公讳景秋,字君振。系出驾洛国首露王驾洛即今金海郡,王之裔极蕃昌于东国。公六代祖讳万寿丽朝平章事。曾祖讳孝德,进士,荫寝郞。祖讳克精,参奉。考讳,教授,移居长兴。妣天安全氏,佐郞之女,贤有女士称。以正德庚辰,生公于长东面栗谷里第。

公生而有美质。自戏嬉,言语动作大异群儿。才就傅,文艺天悟,及拂髦克就知方之养,家贫亲庋,未尝乏异膳。凡有愉无违之道,皆性由而天率,不见强为色,自合于古人哲迪。虽犬马仆隶之间,未尝以血气妄加叱斥,故庭闱自然协雍。

里闬咸悦服,称其孝,辄缩忸不敢居曰:“人非尽性而践形者,安能当孝之名?世之以能养致怡谓孝,而亦以此自有其孝者,吾所耻也。是岂知‘曾子可也’之义者哉?”故其学以为己实践,自慊无愧为课程,凡四子及洛闽诸书,未尝释卷。既自见其有得,就正于松川梁先生,辄许以天姿纯粹。闻道之早,若同郡盘谷丁公辈,称以畏友而甚敬服焉。

其举业程文,虽不能不从俗,特以馀力为之。凡九捷乡解,辄屈于南省,遂辍而不赴。亲知或强之曰:“以子之才,年未四旬而废举,不已过乎?”答曰:“吾既亲老,以不可必之浮名,屡旷定省,吾不能也。”古人所谓不远游者,盖谓此也。

自是彩侍不离侧,常渔钓前江,以供庋膳。每获巨鳞美鲜,不时上钓,颇有冰鲤之异焉。

尝以亲病侍汤,适家中失火,浑室惊救,公持煎不动,而已反风得熄,亦不顾。及其亲尝而进服,然后徐问其烧烬多少,邻人皆以为天以火试斯人之诚孝云。

凡竭力之养,温凊之勤,老而益笃,及丁忧柴毁之戚,苫绖之持,殆非衰老人所可支吾,终不至灭性,人皆叹异之,以为神护。

至逾月之期,梦有老人引至扦窆之地,指告甚详。既悟急往其处,果协人意,凡诸术师明眼者合辞云吉,众尤以为异。

既窆朝暮往来,风雪不避,瞻省展谒,一如生时晨昏之勤。或曰:“不若庐而侍之之还为自便矣。”曰:“我不欲立庐墓名。”其奉几筵忧哀之色,三年不懈。庭有桃树,无故自枯,及其既祲,然后复荣。

凡于祭先之礼,齐沐之勤,粢牲之洁,诚敬俱挚。僾位忾户之际,无不吻合于思成而如在。推孝之馀,若友于之爱,睦姻之懿,待物之忠,无不触类而尽其道。更以操执刚毅,言议英畅,见者爱而敬之。

平生所志,内重外轻,刬落浮华。然而实之所积,孚尹旁达,一代省内名流,率皆风慕而景服。若玉峯白公白湖林公吴司谏奇高峯洪宣谕辈,或追随,或酬唱往复而推美之,其馀可知。且屡入剡荐,以孝行、以才德、以文章为目,而一无所应。

性爱松,列植成行于所居杨江上,婆娑荫映,常逍遥讽咏,以寓浴、风之意,自号松汀处士。笔艺天成,遒劲奇古,不让于玉峯。然不许人屏障、额壁之题,不欲以技艺成名。

当厌世之岁,公年九十三。其筋力精神,无异少壮时,家庙晨谒,楸山日展如常,人谓笃学持敬之效。一日闲坐,忽见青衣童子自称天降,直造面前,诵语一联诗曰:“莫作人间累,来伴桂香亭。”公翻然开目,即无所见,乃曲肱几上,一昼梦也。

于是命家人进汤沐具,澡浴已毕,更着一袭新衣,端坐召家众,顾言后事,谆谆甚详。语讫正褥席端卧,有顷属纩,呜呼异哉!以十月十一日,葬于坐离之原。配水原白氏,参奉世仁女,有子女若干人。

惜乎!公花草馨香之著于文章者,被中年回禄之所窃去,无传于世也。独有《十咏》及当时名贒酬唱诗数篇,仅出于隐峯安先生之裔胄相朗州进士梁居安家。然其《十咏》一什,实有一脔知全鼎者,故摭而录于左云。

噫!公平生志行,以仰不愧、俯不怍,人不知不愠,不患不己知为主本,故虽不尽用于世,多有神天眷顾之验,其在侍汤,有反风灭火之异,营窆有神人吉地之告,居丧有庭树枯荣之应,九旬康强,无寿辱之苦,将逝之日,有仙童之下招。皋复之日,彼贩夫、贩妇、樵儿、牧竖,有何知识,而有罢市、辍谣之举?是必有至愚而神,不期然而然者矣。且其家无崇阀巨富,可以歆动于人者,子孙无张皇衒耀攀援于世者,而祭社之议,独出于人心不泯之公议。

春秋匪懈,衿绅趋跄于焄蒿肹蚃之下,使公遗风千秋不泐于冠山之乡,天乎人乎?其孰使之然乎哉?将公潜德有遗后人,永有食于玆土者欤?其祠在杨江松汀旧址。百世之下,千里之外,想像其宇,不胜数峯之感,略此撰叙,以待立言君子有以阐扬云。

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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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事郑公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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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敏得,字子久,姓郑氏,氏晋州文良公乙辅晋阳之后,冠冕相承,诗礼传家。至公考讳复一,始以武科,官卫将。

公生有异质,姿貌伟迥。文翰超人,人以郑氏千里驹目之。常有慷慨报国意,不屑呻𠌫,业弓马。十九,登武科,历职府、院。

初筮,丁酉变,适家居,闻南原围急,遂激慨自奋,曰:“既服袜韦,马革裹尸,此其时也。”倡率同志驰赴,隶于助防将李福男麾下,与杨总兵分堞而守,捍御斩射,克尽其力。

未几贼凌城阑入,族人郑光得以事急,潜指可生之路,公张目大叱曰:“男儿当死必死尔。何为出此言!”遂凝立射贼不止,矢尽力竭而被害,时年二十一。光得生还,对人语及此事,辄呜咽流涕。

呜呼!人孰无死,死得其死,一日之生,犹当百年。庄生等彭、殇,岂谓此等事而藏头者耶?遗事载儒贤文集中者多,征之为遗事。

义徒金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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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乎人者,莫大乎忠义。名重一时,芳流百代,岂不是人人所自勉而乐为者哉?然当板荡之际,苟或高举颐志,不辱其身,可以保安性命,专享此名,犹为小利害所牿,能办得者甚鲜。何况只知有义,不知有身,含笑蹈白刃,以一死为得所者哉?噫!其至难也已。

虽然,当战之际,我鼓既熸,贼矢如雨,愤胆弸中,不可柰何,则其宁张拳赴贼而死,苟非至愚至劣男子,犹可能为也。且如为国世臣,身縻宠爵,见当职司,适丁祸乱,则苟非犬彘心肠,皆可企及也。然夷考古今,仅得若个人,是固死之难也。

如有草莽微踪,以平生不识何状之人,忠肝义胆,因于天性,自矢于委质之前,如归于丧元之辰,千百年能几人哉?

今作节士金公传,金公即其人也。嘻噫其壮矣!虽然,读其传,又可悲焉。传曰:

金公,字希度,氏光州。七代祖讳,始著谱书,官大司成。曾祖讳丽源,进士。祖讳,承文校理、赠判校。考讳光震,荫主簿,赠参议。妣灵光金氏龟寿之女,观察使玄孙,献纳曾孙也。以嘉靖辛酉二月十六日,生公于长兴杏园村

公生而容观魁伟,志气超迈,膂力亦绝人。家世诗礼,从事翰墨,然常慷慨有不羁意。重峯赵先生南游时,公谒之,先生甚奇之。公既闻先生论谈,常若有隐忧者。

及庚寅岁,黄允吉等往还日本,朝野汹惧,公即曰:“果如重峯言。男儿苟不习弓马之艺,无以伸敌忾之义。悬弧有志,文墨非时。”遂投笔。辛卯冬,登武科。

翌年夏倭寇果至,两南义檄交驰,公挥泪扼腕曰:“此吾效死之秋。”会闻重峯蒙放在沃川,公欲与从事,以匹马挺身驰上,即七月初也。二僮丈玉贵生从焉。时之境,贼兵方炽,而公冒锋直前,必欲一当也。

七月初四日,贼兵大逾熊岘。公猝遇,便持满策马赴之,未及登阵,金堤罗州之阵一时溃衄,贼兵四突。公不得已回由万马洞,取净路以行,果得赵先生起义檄,失喜奋迅,跃马向公州而去。

丈玉自此不能从焉,因间关到家,涕泣告其由,家人方诘其详,且责其失主。忽见公立空中大呼曰:“马马!”举家惊惶出视之,公所乘马悲嘶入来,战袍绉裂裹疮者,血淋漓干着在鞍上。丈玉见马呼逃去,不复还家。人始知战殁,复以遗衣,葬于杏园村后子午原。

其后贵生生还,详言公殉义事首末,贵生之言曰:“八月十八日,从赵大将遇贼于锦山地,贼兵揜杀,公遽命贵生舍缰,与诸人策马入阵中。但见喊杀掀天,积尸成丘。小人幸而得生,虽欲求得公尸,力未能。”因号绝仆地。

其后甲子岁,贵生年五十馀,从公从子孝信龟城中军所,及贼适变起,孝信倡义归正,贼绰觉之,袭斫孝信颈不殊。孝信因拔剑反击走。贵生助公追斩,急裂袍裹孝信剑疮还帐,即贵生真义士奴也。锦山之役,贵生非必弃主独生者。其竟生还,言阵上事,岂亦天之有意欤?

公娶筽城丁氏。其父牧使景达,有《乱中日记》。其一曰:“七月初八日,奉事金郞,从重峯义兵,战死锦山,尸身未得,贵生生还言之,恸哉恸哉!”呜呼!公海上一武夫也。当举国鸟窜之日,能冲冒豺狼,寻前日赵汝式先生者,视当日目先生为狂人之士大夫,果何如也?

若使当时庙堂之上,有见识如公辈十数人,岂使重峯杞国之泪,空抆于鵩舍斜日也?岂封豕长蛇,荐食我畿甸,灰烬我七庙也?维公此一着,已令人击节起敬于千载之下。其死骨则在七百冢中,节义不必提说也。但可悲则有焉。

自古殉义者,何尝为身后名?然自经沟渎,人莫知之。圣人不取沟渎之经,自为不知所也。若毅然办得可知之死,而埋没于一世,寂寥于百年,不知之责,在人不在己。若使圣人闻金公之死,果谓之何哉?

龙蛇八年之祸,以义旌楔、宠赠者,前后相望,维其真斩一,真射一,槪多草民木氓。直以义相激,白挺竿旗,奋不顾身,膏血于荒山野水之滨者,不知其几百千人,而名姓谁记,馁魂谁酹?其死则本非沟渎,而其同归于不知则一也。吁,其可悲也夫!

公祇有一子,祸后遗孤,门户残寒,且公生时无显爵,死而不知,抑世之所未免者耶?公之家人则知之,公之乡人则知之,公之死,固未始为不知。但锦山之高四尺碣,撑拄宇宙,毅名烈迹,与日月争光,而独公之名寂寥也。以是而谓之不知也亦固矣。

虽然,公则在此矣,重峯先生则知之,七百同志则知之,阴月之夜,风雨之昼,必相与翺翔矣。世人知不知,公又何憾?

方公死时,公子成命,生甫二岁,幸天悔祸,克至成立,而当丁卯虏乱,以出身扈驾江都,以劳直陞六品资,除司果。其后丙子,与安公邦俊偕倡义旅,盖其魁杰之材,委质之诚,克肖于公。

公从子孝信,又能倡义于万死一生之地,金氏忠义,可谓永锡而不匮,公抑又何悲?虽然,我则既已知之而悲之矣。恐世人人遂不知,略叙为传,以告于当世青云之士。

进士郑公忠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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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郑公希得,字某,咸平郑氏,氏晋州者。自始祖讳乙辅始谱,其后奕世簪冕,为国中显族。部将讳、司评讳宗弼、察访讳咸一,即公曾祖祖及考也。妣咸丰李氏,某官某女,以万历七月二十五日,生公于咸平月岳里第。骨相异凡,志气非俗,文艺夙成,知忠孝之外无人道,故犹不汲汲于科第也。

壬辰之变,奉两亲,率家眷避乱,有方略,幸而得全。丁酉,倭虏再犯湖南,沿民皆乘船避西海七山海中洋,猝遇贼船,闪避不得。公母夫人李氏、妻李氏及妹郑氏、丘嫂朴氏皆投水而死,公及考与二子皆被执,考与二子以老若幼舍之。

公时年二十六,贼奇其状貌气骨,绷缚投贼船。公考即欲决死而哀二幼孙,握公手痛哭与诀,曰:“风波万里,彼亦人类也。慎勿轻死,幸使我再得见汝面于天日之下。”公遂同兄庆得及被虏人四五,直往日本,风涛接天,鳀岑渐远,杳杳云下吾父好在耶?昼夜与兄相抱不离,血泣不寐,倭贼接待困苦之状,初不入心,只望西日,依俙见其父也。

到泊阿波州下陆,倭人见公异常人,不敢以非礼待之。蛮风瘴雨,斯人病风土而死者陆续,而公独形容依旧。倭虏亦皆知公所存而敬重之,常以“朝鲜嘉客”称之,相对则必呼以“足下”,让右席。

公与兄顷刻不相舍,服饰药饵,必谨其方,见者皆啧舌传诵。倭奴敬爱渐惇,狎而冞惮,寒暑凡三变,不敢强以剃发。日夜未尝解颐,发言每称“老父母以再得见面”之语,泣语倭酋倭酋亦为感动,为之恻然,以己亥六月,许其生还。

遂与华人河应朝汪洋等同船,以七月二十一日,还泊釜山。备录倭国水路远近、山川险夷、八道虚实强弱、军兵制度、战斗风俗,继以复仇雪耻之义,封疏使同还罗州林得悌等上京投进,公直自船头急还归家。

父尚在堂无恙,相遇再面,悲喜虽行路感激泣下。遂追制齐衰,行税服,其哭踊毁瘠之容,吊者大悦。父谓公曰:“再面之孝,已承天佑。吾辈悦亲之孝,无越科第。汝之文艺,犹无变于鲸波往来耶?汝若悦汝父,何不观国?”公遂勉焉,中癸卯进士。

父曰:“再面之喜往矣。登庠之喜,颇有胜焉。孝子盍加勉?”公对曰:“异方俘虏,幸登国庠,已是分外,何敢更希荣途?”及察访公下世,遂闭门息交,绝意科业。

当昏朝戊午,凶党缔交京乡,设凶疏会于本县乡校,声势熏灼,人莫敢谁何。公独与长子乘夜入邑,说朴东湖鼎元,驱逐凶徒数百人,出之境外,人皆以骇机立至危之。公曰:“世岂有无母者,以顶天戴头谓之生乎?生我者母也,为母而死,还可谓死乎?”怡然自得,略无惧色。

其后凶党构朴鼎元以贼臣,竟至远配。公及子十年停举,公年已耄矣,即制疏使子叫阁请自效,疏意剀切,触犯时讳,而凶党之势炽而益圮,朝廷多事,未及穷劾。而癸亥反正,公遂舍事,逍遥林泉,颐志而卒。

呜呼!忠孝彝性也。当平时虽不肖,可以企而自勉,而乃若抢攘之际,遭人伦之变,则虽平日自好者,鲜有不失其操。若公遇贼海上,目见四烈之同溺,又承老父再面之命,虽幸而不死,便当魂消魄褫,更无人世心。况而三年异域,不挫不染,孚激豚鱼,反面庭。

一幅疏辞,便作文渊之米山;万言铺叙,凛是会稽之坐胆。精忠节孝,便可以贯通金石,激感神天。自登国庠,既悦亲意,仍为思皇之克生,是岂凡情肝所可恕度,而以一上舍为公荣,称之曰“咸平郑上舍”哉?我大东若数伟丈夫,吾必曰:“公其人也。”遂为之传。

有《海上录》,详记三载闻见物情及与长老通情酬酢《韵语》一卷,传于家。国中儒贒为之跋语。盖与姜睡隐《看羊录》,同为国家职方之记,可作海上筹边之助云。

义士梁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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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陆沈今百年,举天下无复读一部《春秋》者,呜呼!尚忍言哉?独深河大树下死将军,立万古纲常,而承天子寡国有臣之诏,使我昭敬王后人,永有辞于神宗皇帝在天之灵。鳀岑一封,遂为沧桑之寸碧,吁其韪哉!

当时左营自募褊、裨亲兵几许人,皆以金将军之心为心,无一人旋踵者,无不张拳嗔目,环死于大树下。其名位大小虽殊,劲草之胆,日星之烈,同为大明人则一也。但其时国是颠倒,人心瞀晦,讳言是役,募籍埋没,独辽东伯封赠之典,追降天朝,而馀人不传于竹帛末简,固其所也。

同殉裨将鲁副正鸿卞佥正德驲长兴人,鲁副正又我洞人,故其时事因脱归军从言,谚传于我最详。

其言曰“左营所属,自队旗摠以上,无不愤泣奋击而死。知面者独副正及佥正,而右司哨官一人善右弓,中必叠双。右臂受箭枪重,旋执左弓,手颤不得遂弦,大呼徒搏而死,亦是全罗道人,而但知其姓”云。

鲁副正招魂葬时挽章,遂有“湖南三壮士”之句,即指二公及右司哨官也。至今未详谁某,寻常追惋不已也。

壬子腊月之望,岁荒杜门,寒风打雪,拥炉梅窗,意緖无聊。忽锦城梁硕士命济与其从父侄致渡、三从孙道洽过访,皆无夙娴,留与款语。

盖其五代祖讳运寿,以壮士应募于辽东伯,死不归。行时公内子林氏有娠三朔,弥月生男,即命济高祖也。其曾祖又独身,其祖三昆季,而始有从行若而人。连世零孑残寒,不能傍搜博征其先迹于百年之后,以为至恨。今始周访于省内士友家,经时阅月,而闻主人有雅于此等事也。

慨然掩涕言曰:“先祖从辽东伯死则明矣,而无行录可认,只有家中传说。五代祖母林氏抱复遗腹嗣子,常言曰:‘汝考身干魁杰,膂力绝伦,徒搏麇鹿,常慷慨好意气。射任右臂,有穿杨之妙。’追闻临殉时,右臂中贼箭,换左弓,大呼曰‘天也,我死于此’云。”

余蹶然而起,洒然而喜曰:“是何与吾所传谚,若合左契耶!今始得三壮士之一,非公而谁也。古所谓‘显晦有数’者非耶?”

呜呼!沙白骨,阅历百年风霜,节骼义肫,岂尽磨灭否耶?冤祲怨氛,应与金将军毅魄,凝聚轮囷于析木之傍。然汗青折轴。

而名姓不昭,金将军不沫之灵,亦当掩抑郁悒,呼语鬼雄,曰:“当日蹈白刃之心,吾与君辈一也,而人则称我而不称君辈,何其冤哉?虽然,吾辈当时只知有大明,不知有吾身,岂计后人之知不知哉?十六帝在天之灵则知之矣,吾辈抑又何憾云矣。”

呜呼噫嘻!梁氏后人,抑又何憾?但野华表,必有鸟言曰:“有鸟有鸟梁运寿。去家百年今始归。”则梁氏后孙即当感泣以对曰:“吾上世有化鹤于野者矣。至今未之尝闻何哉?抑有之矣,辽城之人民尽非,而不肯播传于东夏欤?”吾于梁公,深有感焉,略叙为说,以备读《春秋》者一传之说云。

霁岩金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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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霁岩,有氏庆州者。其先世于国忌日,必致戒齐宿者,为家法。乡邻称以“草野之忠”,其本皆出于孝之推也。盖自清斋公始,公讳,字可构新罗敬顺王之后。世有名公卿,贞肃公仁镜最著。至礼仪判书讳冲汉亡后不仕,府人俎豆之。判书生府使讳绳行。府使生赠赞成讳从直,寔公先考也。妣延日郑氏靖元公女。

公诚孝出天,敬爱备至。每当国忌,沐浴齐宿如亲祭,其所推盖亦因孝思之不匮也。公学文精邃,文章超迈,笃行之德,讲论之明,菀为儒宗,南士以为倚衡。

睿宗元年,聚试举子于庆会楼庭,公应制兼表策,以副翊卫,登乙科第一人,直除翰林,屡被天褒。

其出守府、牧,到处有之称焉。一心报国,德望弥崇,论者有蓍龟、栋梁之称,不幸早逝,官止执义。士林钦仰遗慕,将尸祝之不果,人皆惋叹。公娶南原梁氏,某女,生一男,世基,别座。孙,进士。曾孙就镕,佥正。玄孙,郡守,皆世德克肖,人称忠孝传家。

五世孙廷卨,字子立。其妣灵光柳氏,某女。公天姿和顺,气味温粹。事亲之孝,出于纯诚,克以夫子以礼之训,成其终始也。

国忌斋沐,一遵家法。显考避暑霁湖亭,相距一舍,晨昏定省,未尝一旷。尝有亲癠,思食生鹑,时当炎月,得之违时。涕泣往来于清溪水边,呼天祝手,忽有飞鹑一双堕于前,取而供亲,亲剂即瘳。世仍称其闾曰“孝子闾”,名其水曰“鹑子江”,今带方鹑子江是也。

其后遭艰,庐墓下,每上墓哭泣,樵牧皆为之掩泪。制既祲,终岁不与宴乐,每当忌日,不与人对语。晩年遵先志,选胜于霁湖,筑斋以居,距先垅稍间,而省扫未尝少懈,人遂名其斋为永慕斋

公再娶扶宁金氏,某官某女;海州吴氏,某官某女。三男:事亲至孝,乡邻感服。生讳载重,世德不匮,养尽敬爱,三丧啜鬻。娶绫城具氏廷萧女,生

幼有至诚,十二岁,失所怙,攀号之节,栾棘之容,吊者悦服。卜葬于生沙村后,人皆以大村疑之,及其营窆,村人无一言,竟执绋负土曰:“此金孝子葬其亲也。”人皆服其孝感。居三年忧,未尝见齿,人语曰:“此非童子所能。古之二连东人也,岂风土之使然耶?”

以独身早孤,奉事偏慈,无违色,甘旨无阙。取便养移居于霁湖,有花木竹石之胜,山川钓采之乐,养志俱备,百事因天,谈者谓:“斯庄天为孝子设也。”薰其德而从之者众,遂成大村,今霁岩村是也。及遭艰,终始尽礼制,几以成俗。

公天姿淳粹,待人接物,和气可掬。周穷恤贫,大小爱戴。诚孝之推,锡类之德,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公再娶庆州李氏女;安东柳氏女。二男:闰国贽国,皆有男孙。霁湖之居,江山之胜,四时清趣。有浴之乐,环之游。仍扁其斋以霁月,盖有自得于胸次之洒落云。

呜呼!孝者百行之源,宜神天之所佑也。然世未必尽然者,是皆由掠名之罚,而无永锡之福者也。独清斋金公以孝成身,八世至霁月轩,传之益著,世以名家,本、枝俱繁。苟非德性之天而不人者,乌能有此哉?吁其韪哉!

金氏之家,孝是恒德,不必著论,而乃若清斋永慕斋霁月轩三先生学行名义,其尤著者也。草茅芳名,不得陞闻;衿巾盛议,莫遂腏享。第恐世代既远之后,草卒木薨者,自然埋没于荒山野水之涯,遂采之大略,为之传,归之金氏

清斋公墓在南原羔岘负坎原,永慕公墓在生鸟伐神堂洞向辛原,霁月公墓在生鸟伐子坐原。宜治贞石,以表其兆,而当世伟人铭之以传后,敢以此传为之征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