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集

1775年
卷一

君子之处世。或出或处。或去或不去。然皆适于义而已。彼隐以为高者。长往而不返。仕而为通者。决性命而不知止。二者。均之倚于一偏耳。惟见可而动。知难而避。其进也非耽位。其去也非洁身。而傥然惟义之从。然后可以语夫出处之正。在古而或难其人。矧末俗之益渝哉。近世孤山处士李公先生。晦迹林泉。抱道自乐。泊然无求于世。及孚尹旁达。令闻弥章。则大臣交口以荐。屡授之官。而东冈之志。确乎其不变。至拜储宫翊卫之命。则翻然一出。其志若将有为。而不十日归。褎已翩然矣。是其前日之不起。非果于忘世。今日之一出。非急于耽位。譬如云间之月时见复隐。而本体之炯然者自若。则其去就行违之际。必有权度素定于中者。而有不可劝之而行。尼之而止者矣。先生虽投分畎亩。玩心高明。而不以嚣嚣之乐。忘其忧世之志。伤时愍俗之叹。济人裕物之思。往往呈露于歌咏酬酢之际。于是人又知先生之未尝无意于世也。虽然。先生岂无所本而然哉。盖先生挺醇悫之资。而加刻励之功。以经学为门户。以诚实为主本。道存乎彝伦。而不鹜于高奇。工著于日用。而不弛于宴息。亹亹毋怠而日有积累之功。谦谦自牧而益见尊光之美。视世间一切穷通毁誉死生荣枯。举无足以动乎中。是以其见于外者。符彩精明。气像严毅。望之如孤松癯鹤。迥然尘表。可敬而不敢狎。盖其所本者如是。是以其自待之重而不轻于世用。然屹然特立于颓波之中。使世之人。知身道之不可诎。爵禄之不可婴。则所以扶世教而敦薄俗者。自有不言之功。何必进为而抚世。然后为可以及人哉。先生不喜著述。只有诗文若干卷。今无以考其功程阶级之详。然其言典重雅健。质而不俚。谈而有味。读而玩之。犹可以想像其风范神彩之万一。讵不休哉。一乡人士。盖尝俎豆于有洛之滨。而格于朝禁。无所寓其诚。则谋所以刊劂遗文。以永其传。俾象靖以叙其颠委。自惟晩出。未及供洒扫于门。何敢摸拟德媺。以犯不韪之罪。第以事契深重。有不敢终辞。遂以所感于心者为说。亦聊以自表见区区景行之思耳。乌足以有发于先生之盛德乎哉。先生有曾孙象辰氏。能嗣闻先烈。善信有文章。尝校正遗文。未及卒业而不幸死矣。悲夫。

岁乙未孟春之月下浣。韩山李象靖。序。

孤山李先生遗集诗文凡七卷。将入梓。先生四世孙弘辰氏曁族孙敏政氏来属范祖为序。既辞不获。则乃作而曰先生道德学问之广大精深。非是集所得而尽。抑有以见其识量范围。特异乎近世所称学者也。夫天人性命之原。固众善之苗脉。万化之根柢。故自上古圣人。已略言之矣。而至后世诸儒而始详。至宋之朱夫子我国之退溪李先生。而其言益详。盖无以加矣。夫上古圣人所略言者。而至后世则详何也。世愈下而道愈晦。道愈晦而言愈详。势使然也。窃怪夫朱夫子,李先生之言。既无以加矣。而又何纷然而言之也。高者撗轶旁骛。入于莽荡。卑者附丽沿袭。归于肤浅。均之无补于道。而只益为累。此近世学者之大患也。迺先生则尝曰。先我而言者。详其有足发耶。当循成训进修而已。以故其为叙述。未尝谭性命说理气。而只伦常日用。人所共知之则尔。虽然道之在人心。若元气之在人身。耳目之所以视听。手足支体之所以运用。皆是元气之流通灌注者也。先生之叙述。于其敦伦爱物也。而为仁之发。于其好善恶恶也。而为义之发。于其辨节文崇敬让也。而为礼之发。于其周事物达识虑也。而为智之发。是四德之发。何莫非道体之流行。而性理之妙寓于日用者耶。其见诸行事之实而为出处大节者。尤不可掩焉。昔孔门弟子自由,赐以下。不免有慕于禄仕闻达。而用行舍藏。独颜子一人而已。先生屡被弓旌之招。而弥坚考槃之志。超然鹄举于豊山,洛水之间。视富贵利达。若浮云然。苟非信道笃而见理明。弗能也。盖先生之学。默而修之。深造而自得之。充实而有光辉之美。而顾弗肯张皇于言语文字。以蕲知于人。其识量范围之大。视世之咫闻管见。窃窃然自以为奇而别立门户。创为论说以夸世而取名者。何啻天渊哉。嗟。夫世教衰而道术岐。天下日趋于功利。进取口耳记闻之学。而不识内外轻重之辨。于是时也。先生生而禀之以醇悫之质。畀之以忠信之道。以先立其大本焉者。殆天将以救世之衰而反之古也欤。乡之人士。今将锓先生遗集。而广布焉。其为斯文之幸大矣。抑天又将以传先生之道于无穷。而使学者。得以表准也欤。

岁乙未仲夏。后学锦城丁范祖。谨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