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总理信奉耶稣教之经过
孙总理幼名德明,字日新,别号帝象。其帝象二字之称谓,乃由其母杨太夫人平日信奉乡人所崇祀之神祗有所谓北方真武玄天上帝者,因以此名赐之。粤俗妇女迷信神权至深,凡儿童出世未久,其父母即使膜拜所信奉之男女神像或木石等类称为谊父母。粤语谓之拜契菩萨。总理所居香山县东镇翠亨乡有神庙二,曰北帝,曰天后。杨太夫人不能免俗,故以其子拜契北帝为谊男,此帝象得名所由来也。总理十三岁,为清光绪四年戊寅(一八七八年),是岁夏五月,随侍杨太夫人赴夏威夷岛,就其长兄德彰以居。次年,德彰遣其入檀香山正埠英国基督教会小学肆业,十七岁壬午(一八八二年),转学于美国教会高等学校,校长为美国教会纲纪慎会所设,校中教员及宣教师芙兰谛文等均器重总理学行,莫不循循善诱。总理久受宗教教义熏陶,信道渐笃。至翌年春夏间遂有克日受洗礼之议。事为兄德彰所闻,深恐乃弟沾染洋化,遂给资令总理归国补习国学,总理欣然从之。
是岁夏六月,总理归白海外,学识长进,尤憎恶偶像,每过庙宇,辄指之曰淫祀。乡人中有陆中桂号皓东者,与总理为总角交,既重聚,契洽逾恒。总理时偕皓东过北帝庙,见有向偶像顶礼者,恒晓以木偶无知,劝勿妄信,乡中儿童纷然和之。某日,天后庙中神像面部因年久漆痕剥落,乡人疑为总理所毁,大哗,以无左证,未便责难。无何,总理毅然欲破除乡人迷信,与皓东同入北帝庙,戏折北帝偶像一手,并毁其他偶像三具,以示木偶不足为世人害。乡人见之大为鼓噪,群向总理父达成公问罪,声势汹汹。达成公怒,操杖觅总理,总理因避至香港,皓东亦赴上海。
总理既至香港,初在拔萃书院肄业,课余恒从伦敦会长老区凤墀补习国文,复结识美国宣教师喜嘉理博士。喜牧师来华传道多年,足迹遍广东各县,识总理未久,知其服膺基督真理而未受洗,遂力劝其早日受礼奉教,以为众倡。总理从之。数月后,总理果偕好友陆皓东同受洗礼于纲纪慎会礼拜堂,总理署名日新,皓东署名中桂,其施受洗礼者即为喜嘉理牧师。总理初号日新,原取大学汤之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之义,厥后其师友区凤墀为之改号逸仙,后数年先后从学于广州博济医院及香港雅丽士医院,皆以此名行之。总理之肄业博济医院,亦由喜嘉理牧师绍介人学。
甲申(一八八四年)春,总理转学于香港皇仁书院,每星期日恒至邻近道济会堂听王煜初牧师说教,时其兄德彰接父书,知总理有毁乡中神像事,屡函招总理往檀,谓将委以某项业务。是岁冬十月,总理应召而行,至则为德彰所痛责,谓蔑神兼以累父,且留总理居茂宜岛商肆习懋迁术,欲以少折其气。总理在肆数月,以其志不伸,毅然自赴檀山正埠买舟返国。过檀时,尝向旧业师美教士芙兰谛文求助。芙嘉其有志,赠以赆仪三百,总理始获成行。既归国,在求学及行医期内,先后结识基督教同志,有区凤墀、郑士良、杨襄甫、陈少白、何启、左斗山、王质甫诸人。乙未(一八九五年)九月广州之役,大得其力。及是役失败之后,奔走海外各地,恒得教友之助。在日本横滨,有张果、赵明、乐赵峄、琴菅源传(日本人)等,美国有司徒南达、黄旭升、毛文明、伍盘照、伍于衍、邓干隆、邝华汰、黄佩泉等,新加坡有林文庆、黄康衢、郑聘廷等,皆以基督信徒之谊,先后对于总理有所尽力者也。据丙申(一八九六年)冬十一月,总理在伦敦清使馆脱险后,致书区凤墀,详述被难经过,有“此时惟有痛心忏悔,恳切祈祷而已,一连六七日,日夜不绝祈祷,愈祈愈切。至第七日,心中忽然安慰,全无忧色,不期然而然,自云祈祷有应,蒙神施恩矣”等语。于此可见总理信奉基督真理之一斑。
考总理之信教,完全出于基督救世之宗旨,然其所信奉之教义,为进步的及革新的,与世俗之墨守旧章思想陈腐者迥然不同。余在日本及美洲与总理相处多年,见其除假座基督教堂讲演革命外,足迹从未履礼拜堂一步。间有中西教士与之讨论宗教问题,则总理议论风生,恒列举新旧宗派历史及经典,详征博引,透辟异常。闻者均无以难之。此又可见总理对于宗教学识之渊博,殊非常人所及矣。又总理自倡导革命以来,所设兴中会、同盟会、中华革命党等团体,其誓约均冠以当天发誓字样,是亦一种宗教宣誓的仪式,盖从基督教受洗之礼脱胎而来也。
关于总理信教之经过,有喜嘉理博士民国元年纪述,载于美国纲纪慎会月刊一篇,所述总理受洗奉教始末甚详,洵为最有价值之史料。又丙申冬,总理自伦敦致香港区凤墀书,亦足证明总理信仰基督真理之至诚,兹分别译载如次。
近数月来,报章杂志,于当代伟人孙逸仙先生之纪载,详且伙矣,然亦有与事实不相符合者,未免为齐东野语之类也。余因忆及曩者与先生之交谊,略述一二,不能尽焉,盖亦可借是以窥先生之风范矣。
一八八三年秋冬之交,余与先生初次谋面,声容笑貌,宛然一十七八岁之学生,时其方自檀香山归。檀香山,其兄营业之地也。先生从兄游,肄业檀埠者已数年,余职在布道,与之觌晤未久,即以是否崇信基督相质问。先生答云,基督之道,余固深信,特尚未列名教会耳。余询其故,则曰,待时耳,在已固无不可也。嗣后数月,果受礼奉教,余身亲其事。其受礼之地,在香港旧设之华人学堂中,距现有之美以美会教堂,约一箭地,地不著名,仪不繁重,而将来之中华民国临时第一大总统,于是受圣礼皈救主焉。
自是以后,先生移居该学堂之二楼,同室者尚有其他华人,与一大美圣书公会之售书者,余则居于三楼,时相往返,甚爱重之。先生之莅港也,始则肄业于英国圣公会学堂,后乃转入皇仁书院。一八八四年,余与英人某,偕先生赴香山县,即其钓游地焉。未行之先,余等置备福音书若干,拟于途中分售于人,道经澳门,销售颇多,因暂驻足。先生导余等至一中国旅馆,膳宿之费,日仅三四角,食息与共,自澳门复行一二日,乃抵先生家,颇蒙其优待。观其居室服御,知其为殷裕之家,资产在中人以上,殆由其兄营业发达之所致也。余于客居数日之中,尝一晤其夫人,礼意亦甚渥,当时其好客之情况,及今思之,犹历历如在目前焉。
先生既束身信道,即热心为基督作证,未几,其友二人,为所感动,亦虚心奉教。夫居今日宗教自由之世,而言皈依基督,固不足奇;当日情势,与今迥异,明认基督教者,殊不多觏。盖明认基督者,人咸耻与为伍,以故人人咸有戒心,然先生热心毅力,竟能化导其友人,使不得不出于信仰之途,其魄力之宏,感人之深,可略见其端倪矣。彼侨居海外之七百万华人,皆表同情于其排满之主张,非无因也。即彼同教之信徒,虽受外界之牵制,不能显助其运动,然而已心心相印矣。呜呼,中国能自专制政体,一变而为民主政体,非其感动力之伟大,庸有济乎!
先生热心宗教,百折不磨,方其奉教之初,其兄闻而严责之,谓苟不速与基督教割绝,必不复寄银资助之。长兄之命,凛凛难违;顾其夷然处之,不以稍夺其志,力传基督之道,辟像偶之非,娓娓不倦。其兄察得之,莫知所措,及促之赴檀香山,佯言有业务相托,实则欲其离中国也。既抵檀岛,其兄迫胁禁阻之,又不予一钱,使无以为𫗴粥资,而其竟不改其初志也。侨居之中华信徒,廉得其情,乃醵资遣之归国,学习传道科,盖彼时其传道之志,固甚坚决也。向使当日香港或附近之地,设有完善之神学院,俾得入院授以相当之课程,更有人出资为之补助,则孙中山先生者,殆必为当代著名之宣教师矣。以其热忱毅力,必能吸引多数人归服基督;无如事不出此,蹉跎数月,而年龄加长矣。乃拟舍此而学医,以为传道而外,惟行医最能为功于社会。余徇其请,为作介绍书于坎尔医博士,且为说项减轻其学费,当时学医之费全年只二十元矣。先生就学约二年余,复返香港,时香港医学堂已设,乃入而肄习焉。其前所学者,皆用华文,至是始用英文,凡阅四年。
当是时,先生始昌言中国之亟宜革新,而密筹实行革新之计划,中国牧师及其同道,闻其绪论,皆秘密与之结合,共谋进行。越至今日,盖已二十年矣。先生既卒业医科,爰于澳门开设药局,规模颇宏敞,中国人之富于资者,皆乐于赞助之。数年后,以经济告匮,遂尔中止。时余方在美国也。八九四年,余返香港,先生偕伦敦会长老过访,见其神采焕发,温和庄敬依然曩时态度焉。有伦敦会宗某长老者,尝于德京柏林,执华文教鞭者三年,当日指先生顾谓余曰,子果操何术而使之为基督徒乎?盖先生当时已深为名流硕士所器重,颇有左右一世之概,此长老之所由作此问也。(译者按所言伦敦会宗长老,即区凤墀。)
后此数月,谋于广州举义旗,以事机败露而溃,革命志士,东西奔窜先生幸脱虎口,基督徒之株连被戮者若干人。于是先生漂泊一身,无国可归,清政府侦网密布,必欲得之而甘心;惊风骇浪,日而阽危,盖濒于死亡者屡矣。卒于英国进修医学(?)之时,为清使所绐,误入牢笼,械归有日矣。一班狐假虎威之奸吏,将借此为博取富贵之捷径,会逢天幸,得与英人康德黎博士通信。康德黎者,先生尝从之肄业,得耗后,竭力为之营救。旋得英相沙士勃雷侯之援手,乃获释放。当时余屡作书投赠,皆得先生答复。既出陷阱,遂不复公然至香港,即税驾日本,亦必销声匿迹,不令人知,盖两地政府,皆逼不得已而禁其入境焉
倏忽光阴又数年矣,天涯地角,音信阔疏,至一九〇四年,始于旧金山重遇之。先生谓余曰,中国痼疾已深,除推翻帝政外,别无挽救之法。余解之曰,君曩者主张之改革,中国现已采行矣。先生雅不乐闻,第曰,满清恶政府,必不可使复存。同年冬季,余复遇之于纽约华人所设之礼拜堂,形容枯瘁,畴昔英锐之气已销,然于基督教道,则复虔心如初。当时余职司募捐,将于香港建堂,承其介绍某君,则今任国务总理唐绍仪之戚畹也。嘱余往访,或能得其饮助云云。
任举何事,必须宽筹经济,先生提倡革命十余年来,常求筹集款项,而侨美之华人,类能顺承其意,慨然以巨资相助。其第一次举事所需经费,皆夏威夷群岛与香港所供应者,侨民之乐为接济,所在皆是,皆足以激励内地人民也。夫同是华人,而先生革命之志,独能履九死而不变,是何故欤?盖以宣教师之言论,大都尊重人道,屏斥旧恶,先生既饫闻而心醉之。夏威夷之驱逐女王,又其所身亲目睹者。夫夏威夷女王之罪状,本不若清帝室之甚,而犹不免于摈黜,则中国人民对于清朝之苛制虐政,其可含忍终古而不奋起以图自救耶?此先生之所以鼓吹革命,又以爱同族之心深,所以冒万险而绝无退志也。
今者民国成立,先生竟解大总统之任,而躬行揖让之事,其高尚诚朴之胸襟,与天下以共见,洵不愧为忠直之基督徒也。但按私情而论,先生此举,固非余所心喜,然先生固非遂遁世也,更将拓其计划,造民国前途之幸福,则先生一日生于世,其于中华民国史上,必放一日之祥光异彩,其任职与否,丝毫无所荣辱,而陶铸中华之潜势力,正以是而不可限量。鸣呼!十八年来,摈逐国外,投荒万里,儽然一无告之遗氓,而一旦返国,遽行缔造民国之初基,受临时大总统之任,前清内阁亦为所感动而反正,旋转乾坤之德量,惟先生其谁任之!中华民国自此昭垂永久,炳耀万国,皆由其之克己恒忍,始终不渝,汲汲为同胞谋福利,绝不以一身之利害得失而有所欣戚也。向也余固切望其蔚成传道之健将,以救多数垂毙之灵,今见其效忠上帝,服务祖国,解危机于倒悬,卜景运之日新,循是前进,合四百兆人而共受提携,余心亦滋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