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学士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四十九
| 宋学士文集 卷第四十九 明 宋濂 撰 景侯官李氏观槿斋藏明正德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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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学士文集卷第四十九 芝园集卷第九
故诗人徐方舟墓铭
庚子之夏皇帝遣使者奉书币起濂扵金华山中时则有若
青田刘君基丽水叶君琛龙泉章君溢同赴召遂出双溪买
舟沂桐江而西忽有美丈夫戴黄冠服白鹿皮䘮腰绾青丝
绳立扵江滨揖刘君而𥬇且以语侵之刘君亟延入舟中叶
章二君兢来讙谑各耴冠服服之竟欲载上黟川丈夫觉之
乃止濂疑之问扵刘君曰此何人斯诸公乃爱之深耶刘君
曰此睦之桐庐徐舫方舟也濂故闻方舟名亦起而鼓噪为
驩共酌酒而别声迹不相闻者久矣自时厥后叶君出守南
昌殁于王事后五年章君为御史中丞以卒又后十年刘君
亦官至御史中丞受封伯爵投老于家复以一疾不起又二
年濂亦乞骸骨还山白发垂领颓然成老翁矣今年冬来朝
京师忽方舟之子膺持中书舎人史靖可之状来谒隧道之
铭则知方舟之死已历一十二年嗟夫人生如寄石火电光
真不堪把玩如此良可悲㢤濂因语膺以旧事为之凄恻者
久之乃序述其事曰方舟故簪缨家自㓜有侠气好驰马试
剑兼善攻球踘之戏视拘拘法度士如无物稍长幡然悔曰
此岂君子道㦲即从师受章句为进士业操觚为文辄烂然
成章巳而又悔曰是如蠧书蝉出入于故𥿄中何有终期㢤
人生贵适意
习古歌诗以吟咏性情庶㡬少遂其愿耳先
是睦多诗人唐有皇甫湜方干徐疑李频施肩吾宋有高师
鲁滕元秀世𭈹为睦州诗派方舟悉取而讽咏之鈢肝刿贤
期超迈之乃巳积之既久圆熟璀璨明珠走盘而玉色交映
也方舟犹以为未足出游江汉淮浙间与明士相摩切而诗
道益昌江浙行省参知政事苏君天爵闻其贤力尉荐之方
舟曰吾诗人尔其可縻以章𥿈耶竟避筑室江皋曰苦吟于
云烟出殁间翛然若与世隔因自𭈹曰沧江散人天大雪独
泛舟钓江中终日恋恋若不忍舎去见者疑其非世间人元
季兵乱益韬闭不出易为𨼆者服人莫知其踪迹所在有瑶
林沧江二集各若干卷唐诗通考若干卷蔵扵家云方舟平
居喜怒不形于色无急步无疾呼罔测涯际性尚风义宛陵
罗氏率五百
来避兵方舟衣且食之病者注药死无所归
则择地蔵之久而弗
事平具巨舟载其还家至正丙午正
月九日方舟以疾卒夀六十八其年某月日葬于某县霞川
之原君子稽其自号题曰诗人沧江徐方舟墓表其志也方
舟高祖某宋四川制置使曽祖某某路提举常平公事祖某
始自淳安迁桐庐今为桐庐人父子奇元中顺大夫平江路
緫管府治中致仕妣皇甫氏妻张氏有妇道前二十九年卒
子三人长曰行蚤世次曰鼎次即膺以文学受荐授淮安桃
源丞女二人适某某孙男九人曰某曰某〈云 云〉孙女二人未
行濂谓君子出处固立志之不同然亦有命焉当刘君之出
也衘方舟以𨼆自高数欲捝起之会有故而止方舟𫉬终老
扵山林亦起偶然之故㢤予思方舟其人而不可得俯念畴
昔衋然伤情乃历序其故而铭之曰
有才不施一发乎诗日星月露草木走飞人事变迁可愕可
悲举无遁情入我范围咳唾所及皆成珠玑一旦观化魂无
不之非涌醴泉定生灵芝昭徳之符千载弗戏洪武丁巳冬
十一月具官宋濂造
故叚母夫人刘氏石表辞
濂朝 京师有儒其衣冠者介翰林典籍罗奎上谒容止俨
雅言辞有伦粲然经纬交错无厐杂乖牾意心窃奇之叩其
姓则庐陵叚氏其名则徳辅也扵是延之上座以倾其所𣣔
言徳辅避席而请曰徳辅先子之殁也欧阳文公实铭其墓
先夫人
䘮巳十九年而悬繂之碑未有刻文惟执事者期
焉予既奇徳辅意其母有贤行使然及览周靖所述状果与
见符廼为之序曰夫人刘氏讳妙福字某其先居临江祖大
𠦑始迁长沙父仕隆存心泽物施槥椟以千计母吴氏夫人
㓜敏彗剪制纫结之事不学而能终日不出闺门即出足迹
有恒度可坐而数也执父䘮哀戚甚不御酒肉至于服终州
里慕其人争致行媒欲聘以为妇父皆辞去叚氏初家庐陵
龙溪与临江邻郡迨子开者亦徙长沙闻其子士龙又贤乃
归之夫人奉尊章处先后咸中礼节媪御率其化无有
戾
之行内外斩斩九族同辞誉之曰懿㢤若妇叚氏其弥昌乎
尊章亦安之家政小大悉属之夫人丝发不以萦怀夫乐与
才士大夫㳺夫人喜见颜色戒媵侍具酒
脯醢以燕飨之
唯恐其亟去父家诸子析㸑分以上田夫人谢不受及其衰
也百物多取给无厌辞毋䘮葬薶祭祠诸费皆自夫人出夫
既先卒夫人恐或废斁以为前人羞益加整比而家遂大穰
夫人生徳辅其弟徳文则李氏所产夫人抚育如一体人见
彩衣翩翩双舞夫人之侧盎然入春风中不识其为异母也
二子长亦克自负荷抚世酬物本扵一诚子弟无公庭之迹
诸事不欲上烦夫人夫人至是春秋亦高岁时坐中堂子若
孙雁行立堂下前后进觞为寿驩如也至正壬辰兵大变夫
人同徳辅避还庐陵徳文留长沙守先世兆域越六年而乱
愈炽夫人复往南昌以徳文在长沙也日夕出涕遥望曰吾
儿徳文何时而来归乎徳文亦泣祷上下神祗謺不见母不
肉食戊戌春二月徳文忽从间道而至母子相见喜极翻成
悲惨八月移吉水潼江庚子六月移梅林渡夫人病暑而卒
其月之某日也年七十一辛丑正月十八日祔葬龙溪之先
茔夫人二子即徳辅徳文奉夫人尽孝屡扵刀㦸丛中倾赀
以救母群寇义之叹息而去人称为二孝子女一人胡氏出
也适聂孟宣广东宣慰副使以道之子也孙男六人毅砺征
凤溥盛孙女一人适某曾孙男一人辛祐曾孙女五人皆在
室予闻妇人无非无仪故其贤行不出扵闺门必得令子而
后著如夫人者是巳予年耆而神昏言且不能成章凡有求
文者
俯首控辞今扵徳辅独不然者以有关
伦之重也
铭曰
夫人之行贞且则左蹈矩彟右绳尺何以致斯在慎敕秉心
如弦绝偏蚀内外肃穆俨若一阳明煦妪销阴慝九族𮗚感
亦归徳仁贤上闻天为恻豺虎交横不敢迫况有令子文五
色温温出言有伦脊幽光丕昭勒贞石黄金可销兮铭不泐
题危太朴隶书歌后
学必慱而后所见精非惟诸经奥旨皆当研摩至扵隶书之
学汉魏以来其运笔结绳多不同苟不历考其变何以充其
知识而祛流俗之陋㢤吾友危先生太朴作隶书歌一篇赠
四明汪君大雅备括诸碑之所自且历䟽之亹亹千馀言不
休呜呼世以空虚之学浮谈强辨如蜂起泉涌者视此知
愧㢤大雅方以隶学知名扵时复能惓惓扵先生之诗装潢
蔵惟谨则其尚徳之心为不可及巳
䟦徐氏谱图后
余在㓜时闻金华有𮧯斋徐公讳澄字清伯宋淳熙丁未进
士起家教授邵州官至中大夫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风节
行义与义乌徐文清公侨并称世𭈹二徐𮧯斋生知南陵县
事静孙南陵生严州司戸参军木润咸淳辛未进士𭈹能継
父学者与弟咸淳戊辰进士文润夀皆百岁司戸生应虎应
虎人称为文蔚先生通诸经
长扵诗且善书立碑碣者多
求焉鲜于奉常枢极噐重之累应进士举不利遂授徒以终
其身先生生季泰亦善读父书以文学称季泰生敏文采英
发县自诸生贡入成均为弟子员敏间来谒问之乃知先生
之介孙予常拜先生扵菱湖上先生所期望者甚大今见敏
如见先生焉予窃怪其书诗之泽何能数世不替如此及敏
以谱系图相示则知𮧯斋之父赠大中大夫琼大中之父太
府尹纶太府之父九府君衡皆积徳树善有以致之其所由
来非一日矣呜呼贤㢤敏悼谱牒厄扵兵燹无以知其详悉
心搜访得数𥿄扵蠧蚀之馀欲重为编辑奉父之命求予为
之题识故书其所闻者系扵末简徐氏𥘉居汴梁其迁金华
自九府君始云
叶氏先祠记
昭武叶存恕诣予再拜求记其先祠予不得辞记曰惟叶氏
世为著姓自宋𥘉则然南渡后有讳武子字诚之者是为息
庵先生受业扵新安子朱子之门淳熙中擢进士第历官至
秘阁修撰出知处州以终在郡有异政感召至和一年嘉禾
生二年麦秀两岐三年瑞芝产于庭郡人士𤥨石纪徳丽阳
祠中处士生主管机宜文字伯忧机冝生修职郎宏铣修职
生将仕郎安将仕生光祖兴祖有文行用荐者署建寕县学
教谕数世以来祭祀之节并依朱子家礼从事兴祖慨念先
祠旧在所居之东偏规制浅陋无以展其孝思乃即中堂分
为龛室者四以奉息庵而下神主傍亲之无后者以其斑祔
祭以四仲月正至朔望则三谒焉郡士黄镇成实为之记元
季毁于兵兴祖哀慕不能自已复捐𥝠田百亩入樵谿书院
以祔祀息庵逮至 国朝凡学校之田悉籍于官而祠又废
兴祖之志犹不怠卜地扵城东三十里曰虗坛筑先祠一区
奉之如礼经始扵洪武四年六月落成扵明年正月屋以间
计者五钱以贯计二十千且归田四十亩𭣣其入以给牲醪
之用功适成而兴祖卒光祖之子存恕兴祖之子夀孙思先
徳之当报念诸父之艰勤宗微㣧薄或不足以
荷恐渉不
孝复入田以亩计者六十通前为百亩择宗人之良者掌之
春秋之祭因得不废其承先志以𥙿后昆者盖甚切也呜呼
三代盛时大夫士有位于朝者始有田禄以享其亲后世之
俗不皆三代若也叶氏之家乃能以义起礼因地之利建祠
以祀其先不亦孝子仁人之用心也㢤予因为之记使刻扵
真石为其子孙者尚思引而勿替以延祐扵无穷也
桂氏家乘序
桂本
姓鲁公族季孙后也相传周末有季桢者与其弟桂
挟䇿以干诸侯桢为秦博士
害桂惧祸且及遂谋诡姓遁
身因即其名取字异而音画不同者各命四子为姓示不忘
厥𥘉也伯子曰桂奕居幽州守坟墓仲子曰昋突迁冀南朱
虚叔子曰炅奨徙齐之历山季子曰炔装移河南城阳自后
四族流布多见诸纪载或谓睦与桂同音而出睢弘者固非
或谓东汉末卫尉昋横分其四子各系以姓者亦失之也奕
之子孙仍居幽燕五代之乱刘仁㳟㩀幽州兵连祸结乃扶
携南渡散居广信上饶九江兴
池阳䂊章成都诸郡而居
信之贵溪者曰仔郷任南唐为静边总辖使至宋加检校国
子祭酒兼殿中侍御史有功于世乡人庙而祝之其后人擢
科第跻显仕者凡数十人而兴之永兴明之慈溪皆自贵
溪分而慈溪一族则出扵祭酒之孙可昇亦多由进士入官
至今支系盛逮我 国朝徳称以明经为 太子正字陞
晋王传受知 两宫令望隆蔚徳称从弟仲𫞐擢忠之鄷都
令孟诚知惠州河源县复皆以政学闻仲权家食时乃合诸
族谱图及行状碑志遗文釐为九卷曰桂氏家乘命徳称之
子中书舍人慎征予序之慎尝从予学因为撮其枢要冠于
篇端嗟夫氏族之学古昔所甚重浃漈郑渔仲著为通志其
中二十略唯氏族最备然而墨台氏逃难而改为墨牛金之
子亦因避害而易为牢渔仲谨识之而不敢忽重变古也予
故特书桂之所出为鲁公族者其意亦犹是尔桂氏之嗣人
尚思有以谨其传焉予既作此序巳客有以秦之
隶与后
世正秸异未必其画之同疑出好事者之传会殊不知隶书
出扵秦之先而与今之楷书正𩔗要不可以此而
少之也
因并及之
故朱府君文昌墓铭
予居浙水东时得朱君好谦之文叹其善扵修辞惜未及与
其交而好谦殁于兵及来 京师又得好谦从弟文昌诗阅
之冲澹𩔗汉魏雄健如盛唐复叹曰何朱氏一门之多贤㢤
未几国子助教曽君旦𥘉同文昌冡子坚持知嘉定州事张
𧗵状来谒墓道之铭盖文昌之死巳四年矣予重违曽君之
请不敢辞文昌讳嗣荣文昌字也姓朱氏出唐散骑常侍满
之后满本歙人来徙金溪明旸里世为衣冠甲族宋道州营
道丞登生太学上舎生恢之恢之生铨铨生贵清贵清生仲
梓文昌父也元初避地桃峯复迁家焉文昌治举子业甚精
通毛氏诗训故折𮕵扵朱子之
毫分缕析唯恐不合情性
之真下笔千馀言不休走试江西乡闱立论与有司不合即
弃去一假古律诗以自见历代诸大家皆探微索隐必𣣔得
其旨趣而后已用工之深出语辄惊人然不特精扵诗甚轻
财仗义尤人不易及少时尝以钱粟贷扵人一旦自责曰蝇
头之利其能汨没男子之志邪悉集受贷者扵庭取其所留
质剂面焚之其后家单无旦夕之储恬不为怪人有悯其贫
畀良田百亩者文昌疑其不义辞弗受乡友罹患难属文昌
为之觧纷馈白金一镒为文昌寿文昌𥬇曰吾虽贫亦恶用
是㢤卒直其事而还其金至正壬辰江淮兵动里之无赖少
年相挺为变其首祸者颇与文昌㳺乃来曰公蔵噐于身
不以此时取富贵尚何俟𫆀文昌叱之去遂与绝交未几竟
败没文昌宗党知事变不测椎牛酾酒起兵为堡障屹然孤
立数年而群寇不敢犯文昌之谋为多伪汉陈友谅犯南昌
诸郡相䧟文昌曰此非吾軰之力可攴盍各逃死乎乃挈
一族入闽中虽备尝险阻略无怨悔意后五年 国兵取江
西州县皆入职方文昌始还乡里卜居澄源上遗落世故绝
无毛发萦心所不忘者唯诗耳因扁其室曰啸云轩云东平
穆敬来为县欲起文昌为县学师文昌曰吾老矣唯消摇林
壑为冝耳横经讲道岂所堪㦲因固辞而去性爱佳山水自
谓得堪舆家不传之秘稍暇辄布袜青鞋登陟不少倦不幸
以洪武七年二月十四日卒夀五十六𠩄著书有政鉴若干
卷毁于兵尚存诗词三百馀首题之曰燹馀集娶王姜二氏
王先十九年卒子二曰坚曰重坚即请铭者孙二曰振振曰
绳绳孙女一某年月日卜葬明旸里长冈山文昌𠩄自择也
夫诗之为教务欲得其性情之正善学之者危不易节贫不
改行用舍以时夷险一
始可以无愧扵兹如君者盖近之
矣世之人不循其本而竞其末往往拈花摘𧰟以为工而谓
诗之道在是惜㢤铭曰
诗之为教著于礼经温柔敦厚本诸性情君子读之岂惟多
识玩其指归感善惩逸我甑生尘我衣悬鹑非义之物肯受
诸人如斯学经庶可无愧
连光景敢曰吾事彼苍者山秀
色可餐洗心涤虑是跻是攀发犹未皤嗒然𮗚化何有短长
无昼不夜长冈之原桂老水寒魂魄未归兹焉是安惇史造
铭诒尔孙子庆源方深其流弥弥
故赠奉议大夫磨勘司郑公墓志铭
温之平阳有刚毅之士曰曲全公讳采字季亮姓郑氏赋性
分特唯道之从不屑屈人下年二十而其先人捐馆州里群
少年怙其气势因公少孤欲肆其狎侮公奋然自励曰大丈
夫有髯如㦸肯受狗䑕軰侵凌乎束书出门㳺浙河之东西
道经金华金华为部使者治𠩄使者闻公至请见之既见奇
其才将辟为府史公以为辱巳力辞而出时仲兄讲授昆山
公趋就之年巳二十有四矣仲兄勉公以学公始肆力扵六
经群史间冬大雪辄拥重衾厚懞而坐夏𤍠蚊蚋且𠾱人则
爇蒿烟驱逐之夜叁半犹𨼆𨼆闻读书声仲兄叹其勤每谓
人曰异日以文行亢吾宗必吾弟也夫科举法行公自度其
学可用投牒试
屋司文衡者见其持论太高黜去之公退
而叹曰试艺𠩄以困天下英才吾尚可溺而未省乎遂绝笔
不为改辙攻古文辞积之既久其发也益大以弘闻海虞多
佳山水将卜居以卒业海虞顾翁有贤女久择婿无有当翁
意者一见翁驩曰才俊如此郎气局如此郎尚有敌之者乎
竟归之公遂为海虞人公正直不阿见謟谀取富贵者人道
其名辄唾去家虽匮乏一发不以于人或劝其随俗浮沉公
怒曰我岂不知多田儿有粟帛耶弗听后屡自惩创取老子
语以曲全自𭈹终亦不能改也县水灾有司循故事督赋
甚急民不堪命公恻然怜之率父老四三人往江浙行中书
泣白执政者曰水潦叙禾民巳无食又欲重征之数万生灵
将化为枯骨矣辞甚切直不少贬得蠲赋一万五千县令张
侯某思行均役法问计扵公公曰役未易均也侯问其故公
曰侯馆人之家其产最伙法当居上上侯果能平之乎侯变
色而作后竟罢不行宣城贡君师泰中书右丞相脱脱公之
客来为都水庸田使公以其儒者作长书贽之贡君览其文
论议英发惮而不敢近公遂不复上谒君子多之公雅好宾
客虽甚贫必连款洽惟恐其亟去顾氏亦能探公志鬻簪
珥以市鱼肉不见其有难色士穷无归者或馆之终岁衣且
食之无厌怠年洊饥客持劵谒公公视其家仅馀粟五斗公
贷其五之三故人瞿氏子将之淮南囊槖为群盗𠩄掠棵跣
走诉公尽以衣衾巾履遗之公消摇于门见敝衣蹑
而踏
雪中者公呼之前予以泉布终不问其氏名邻有钱叟阖门
病疫无一治㸑事者公命家人烹粥药日再啖之皆得更生
公之急义大率𩔗此然刚而能容士有忌其才高者构为篇
章以诟或尤公不之荅公曰吾岂不能文㢤顾𠩄见与彼异
耳未几遇诸𡍼邀与共饭且赠以白金其人大惭而退仲兄
以文雄于世公实堪配之公之子思先尝共编一帙𭈹为联
壁集濂序其首评公之文如齐鲁大儒衣冠伟然出言不繁
曲尽情意人以为知言郑氏出光之固始五季末避乱迁平
阳曽大父某大父黼尚宋宗室女未尝挟贵势骄人其弟行
曰九十佥以九十佛呼之父愉老十三通五经年稍长遂应
学宏词科会宋亡乃止妣某氏妻即顾氏先卒男子四人
长思本次即思先由儒生起家累官资善大夫福建等处承
宣布政使以文学政事闻次思宗次思祖陶出也女子一人
明月适殷宗信孙男二人鹏鹗孙女二人素琼素英皆㓜公
夀五十七以至正乙巳十二月六日卒以某年月日与顾氏
合葬海虞山西归兰若之原公殁之十年以思先贵得赠奉
议大夫磨勘司令顾氏赠冝人濂官成均时与思先有同僚
之好乃奉礼部尚书张筹𠩄造事状征濂为之铭濂尝患士
习之陋志卑而气歉抚世酬物一以诡随为务公之刚毅凛
凛不逐物变移其君子之人欤虽然申枨亲㳺孔子之门尚
不以刚许之刚在古人亦甚以为难有如公者其君子之人
欤纵不得享人爵以行其志而天爵之在躬固皦然无愧也
是冝铭铭曰
哲人立志以刚为质遵道而行不诎扵物不屈者谁东欧之
贤其赋自天其直如弦狗䑕肆欺翩然东去历览山川发舒
壮气绣衣使者一见称奇争言可吏谢而去之乃潜厥心乃
㳺六艺乃骋辞章𦕅以俯侚绳尺往试有司意我矫亢黜去
不疑大𥬇而归肥遁不出英英白云生我几席淫林化水杀
我黍苗生民嗷嗷孰地可逃走白上官双泪如注中诚感通
卒蠲乃赋化此呻吟而为讴歌仁人之言计功实多室如悬
罄心则好施视彼颠连如巳颠踬觧衣恤寒缩食济饥贪夫
闻之寕不愧而俗衰民散师道不立冝一鉴为世楷则胡
为长逝魂入九泉独留遗文虹光烛天馀庆𠩄锺有子䏻令
出镇方岳敷政柄隧道之章载
清芬佞人读之当为裭魂
故赠承事郎大府㫁事官尹府君墓志铭
国朝之制凡入官者自七品而至扵第一咸得推恩及其先
人官有崇卑故其恩有隆杀焉今刑部尚书尹性其为大都
督府㫁事官时尝请于 朝得赠其父府君如某官阶承事
郎母章氏封宜人性既䖍奉命书椟置惟谨复用黄绫誊为
副墨具冠服佩绶如法焚燎扵府君墓下性窃自念 皇灵
如天覆焘九围惠泽沛滂兼存殁苟不图文勒诸琬琰何
以上昭 帝力下示后昆乃属其友郑君思先采掇群行成
状而徴濂为之铭濂按状府君讳元良字子贞会稽人也世
为簪缨巨族曾祖某祖嗣宗父恂元温州路平盈库副使妣
李氏府君温而克毅卓识异扵人事二亲鞠躬尽瘁惟恐逆
其志副使君殁于温府君不惮二千里之远渉涛江而往艰
难险阻莫不备尝双足为之皴裂扶榇而归卜宅兆蔵焉当
是时二弟某某尚㓜府君聘致名讲师训之以经朝夕督䇿
之恩意备至及长各为授室巳而乞析㸑甚力府君止之曰
兄弟同一气而生犹手足之为四体其可分之乎弗听府君
指田之硗
者曰此予之𠩄爱也指器之苦窳者曰此予之
𠩄尝用也盍归我
土嘉具悉让与之闾井以为难
先是
府君之
父兄既耄且贫仰食扵府君家二妹亦未有𠩄适
至是各异居咸伥伥无𠩄之㡬欲堕泪性甫七岁告府君以
其故且曰非吾父是依将畴邪府君喜曰尔真吾儿也正
符吾志遂独养耄者终身
奁赀以嫁其妹性后入官以
廉勤戒之其言逾千百云府君虽老𦒿学不厌六经群史罔
不研究之毎晨兴挟𠕋映檐光而读稍倦辄拄颊㸔云出入
岩岫间夏然如在尘外有嘉宾至令庖丁治酒殽相与剧饮
酣觞淋漓烛不见䟦不止也故为之姻连者则曰尹公其吉
人㢤为乡邻者则曰尹公信端士也大氐皆得其驩心云府
君寿七十又一以洪武己酉正月甲寅卒于家其年九月丙
申葬会稽县广陵乡黄龙山之原礼也配即宜人男三人长
即性近擢今官阶通议大夫次𫞐次𥘉女二人适同郡司马
升金杰孙男四人经质敏学经早卒女一人予早闻性名知
其制行之卓其居官也如冰清玉洁诱以黄金满槖弗顾也
今幸与之同朝又知其精扵法家之学操心平恕不使有𡨚
民非府君家教之笃其致然耶若府君者其可铭巳性今
位居六卿之中扵法得加赠他日荣光下烛泉壌重荣又当
濡毫为性纪之铭曰 越有君子笃行于家莅事必诚质
而不华事亲如天跬步不
洞洞属属唯敬是将亲殁于温
蒲伏往迎扶衬夜哭水为失声鞠育诸季竭其恩勤扶翼覆
护如亲之存耄者养之弱者嫁之营之经之以遂我私春秋
既高谢绝尘氛拄颊凝视山川出云宾至如归剧饮而讙夜
深月落声出戸间积善之馀无郁不舒有子升朝朱衣金鱼
皇明如天恤典攸崇泽漏九泉于以劝忠广陵之乡嘉树郁
苍太史勒铭永世其蔵
元故湖州路徳清县尹陈府君墓铭
吏部主事陈咨诣予言曰咨试艺京畿时先生实为主司屡
欲求铭先府君墓已而授河南行中书检校官书有程竟弗
𫉬遂前志及仕铨曹而先生谢事东归昼夜恒悬悬入思今
逢先生朝 京师敢奉同郡宇文材𠩄摭事状以请惟先生
𢌿矜之予按状府君讳嗣■字仲贞姓陈氏世居湖之长兴
其先出自汉太丘长寔寔传若干世曰某宋临安丞临安生
某迁居郡城之南以赀雄于乡年九十乃终生某积学励行
有闻于时自号为庸斋庸斋娶施氏无子择子为之惟
府君风指孤𬸣足以当其意因后之府君性轩豁开口吐肝
胆好倾赀结宾客或有急难辄捐󠄂金以济之既而曰人不可
以无教不教恶足以明伦乃建义塾聘致名师州里子弟
愿者悉听其入材多有成元季汝颕兵发蔓延浙水西髠
钳盗贩者相挻为变府君推牛酾酒聚年少徤儿授以控扼
之䇿盗不敢侵其境会 朝廷遣使者诏民入粟拜爵府君
慨然曰国家有急岂臣子顾私时邪首往应诏输粟二千斛
使者大恱即以上闻著府君徳清县主簿徳清湖之属邑府
君素知其土俗视事始阅岁吏慑人怀曽未㡬何张士诚据
姑苏兵䧟湖州城守臣退居徳清府君曰杭为东南方面之
寄徳清实杭之北门徳清破则杭无寘足之地矣冝急保之
遂与上下谋竭力死守军食或不以身仕之江浙行省平
章政事买术丁方总兵事上其功状升为尹逹识帖木尔时
以行省右丞相承制行事欲招士诚降命府君持檄谕湖州
伪师以离其党与府君慷慨请行既至伪帅延之上坐府君
为敷陈大义何者为顺何者为逆逆则罹祸顺得受福绳绳
千馀言伪帅不觉屈𰯌城遂来归丞相大恱而府君不幸以
母忧去自时厥后府君度时事不可为累辟不起以至正某
年某月日卒于归安县之寓舍享年四十又五以某年月日
葬于乌程县三碑乡贤子坞先茔之次娶吴氏有贤行颇渉
猎书史至扵阴阳医卜种树之书皆通其义后府君若干年
卒遂合葬焉子男子四长即咨次某次某次某孙男二某某
呜呼府君以卓荦之才少见诸用巳焜燿铿鍧若此况使尽
其𠩄蕴者乎然而炳扵㡬先长往山林而不之返非贤而
尔乎今逢六合载清礼乐文物之盛比隆唐虞而府君巳逝
不及见君子宁不为之太息乎虽然府君有子以科目入官
政迹昭著府君虽死其不死矣乎铭曰
天之生材或塞或通秪系扵时𠩄以不同有倬陈君气岸弘
整表里一如锱铢无𨼆里有急难捐󠄂金如泥蹈彼水火必思
救之欲明𢑱伦我建我塾载师训开其耳目元季政厐乱
如沸𦎟浙河之疆烽火煌煌奋襼大呼聚厥勇士持尔干戈
捍我乡里出粟𥙷官勾稽簿书𨼆然坚城寇不可逾封豕长
蛇据我大府奉檄往谕气可摄虎义严辞劲直中其机不觉
屈膝请䧏恐迟相臣嘉之谓为俊杰军威大振孰得而遏君
则曰噫此胡可为大厦将倾一木莫支寻以忧去遂卧不起
朝飡烟霞暮采兰芷令终于家州里咸嗟有材莫展时乎命
耶灵风肃然吹彼树魂兮来归妥此幽隧
修慎斋记
修慎斋者中书
叶杞孟坚之𠩄自名也孟坚之言曰𣏌居
括州丽水之阳父母俱存兄弟无故足迹皆不出里门一家
之和其祥气殆可掬而有也顷因乡里推择习刑法之学扵
大府遂充贡来
京季弟孟年实与之偕行朝夕奉承甚谨
既而中书𨕖为刑曹史阅一载陞为令史父在家闻之有书
来曰刑曹决天下之狱狱情万变尔勿使有冤民朝夕洗心
涤虑以承上官不可循一发私羞服之用当扵我乎给之苟
违我言必将辱扵吾矣自时厥后有括来者辄致书一年
之中不下五十畨书中之言无异扵前时𠩄云父犹恐书不
尽逹也复使仲弟孟才来致备用诸物且申言之留连再
月依依不忍别既别归吾父问其状甚悉喜曰尔往终胜简
牍之往还然又不若吾亲见尔兄为稍慰耳时赤日如火即
诣县给过𠩄直抵京一相见顷悲喜交集昼夜训之比
前为尤详且曰今 朝廷清明廉吏无不登乎枢要尓当冰
雪其操他日衣绣还乡以慰慈母倚门之望岂不华㢤亦留
连再月而归杞亦念父不置越数月适年劳及考急谒告东
归诸弟闻之驩迎三十里外杞升堂展拜问起居父子相抱
持喜极不成语曽未㡬何部檄下州中趣𣏌上道父不忍
子行潜然出涕乃阳谓𣏌曰幸因尔行得为钱唐一㳺庶揽
湖山之胜𣏌知其故力止之不既至杞又止之还父复曰
姑苏抵此三百六十里耳其风物比钱唐尤胜吾何可还必
至彼乃与尔别既至𣏌又止之还父复曰姑苏至南京不远
矣我之情事尚未与尔毕之可遽先还耶杞遂不敢言扵是
同至又再逾月而别呜呼世之为父者孰不知爱其子如吾
父之深切十百之中不知宁㡬见耶𣏌夙夜佩服戒言惟恐
辱其先因耴经中修身慎行之语名其寓居之斋曰修慎愿
为𣏌记之予闻仁人孝子之思其亲何时而巳耶山不足
为之高海不足为之深此无他昊天罔极之恩终不可得而
喻也𣏌䏻不忘此时之思朝夕以之一动也修慎一静也修
慎则无尓父之望矣杞尚朂之㢤
故
府君墓碣铭
吴郡有名世之医曰倪府君讳维徳字仲贤其先家于汴梁
曽大父某宋某州防御使生秀文值宋箓既讫乃挟医术㳺
大江之遂择郡之吴县居焉秀文生鼎亨䏻绍家学有闻
于时则府君之父也府君
学不厌受尚书扵碧山汤公焚
膏晷探𧷤精微发扵辞章皆烨烨有奇气汤公器其才劝
之仕府君爵禄乃资之以泽物者然有命焉不可以幸致曷
若纂承医学以济吾事乎扵是取黄帝内经日研其奥旨见
其䟽陈治法推究原本欣然曰医之道尽在是矣间有疑难
质扵父师之间心绪益开明颇病大𮗚以来粗工多遵用裴
宗元陈师文和剂局方故方新病或不相值㤗㝎中得金
季刘完素张正李杲三家之书读之知其与内经合自以
𠩄见不谬真积力久出而用药往往如神奇证异疾一经诊
视有如辨白黒母少爽者周万戸子八岁患昏愦数日而醒
不识有饥饱暑寒欲语则不䏻出声时以土炭自塞其口府
君切其脉曰此慢脾风证也脾蔵智脾慢则智不足其不知
人也宜投以某剂而瘳顾显卿妻右耳下生瘿大与首同其
疼不可
更数十医弗效府君诊巳告扵众曰此手足少阳
经受邪故也甚易治耳注某药令啖之逾月而愈刘子正内
子病气厥或哭或歌人以为蛇
𠩄附府君察其故且脉之
谓刘曰左右脉俱沉胃脘中必有𠩄积有𠩄积必疼问之果
然以生熟水导之吐痰涎数升病遂除盛架阁之配左肾病
痒蔓延至两臂上及颜面不可禁若扵肩上灼艾势暂止巳
而如𥘉府君曰右脉沉左脉浮且盛此厚味过伤之𠩄致也
投以某药疾旋巳林仲实因劳发𤍠𤍠随日出入为进退食
饮渐减府君切之曰此得之内伤故阳气不升阴火渐炽温
则进凉则退是其徴也治以治内伤之剂其疾如失府君医
难疗之疾多类此文繁弗载府君毎有言曰刘张二氏治多
攻李氏唯在调𥙷中气盖随世推移不得不尔也扵是府君
之治疾既察天时地理又参之以人事𠩄以十不失一然操
心仁厚但来谒者即赴之不知有富贫一旦有窭人抱疢求
治府君既授药兼𢌿以烹药之器客怪而问曰药可宿备陶
甒亦素具乎府君指实北隅示之其积者盖百数云府君病
眼科杂出方论竟无全书著原机启微集若干卷又以李杲
试效方若干卷锓
传世君子多之性尤嗜聚书预置金扵
书市有新刻者辄购入之积至五千馀卷构重屋以蔵晚年
建别墅敕山之下乘扁舟具酒殽与二三宾客放浪水光山
色间翛然高举如在世外因自号曰敕山老人寿七十五卒
扵洪武十年六月二十日其年七月二十一日葬扵县之至
徳乡上沙村两重山之下娶章氏先府君而卒至是同穴生
一子曰起通儒书亦以医鸣扵时三女曰净真曰媛真曰孝
真适士族某某某三孙男曰谨曰识曰让一孙女曰婉宁尚
㓜予尝患内经之学晦而弗章无豪杰之士以洗涤之浙河
之东有朱君彦修以斯学为巳任而三家之益明浙河之
西则府君奋然而起盖与彦修不约而同使泥局方者逡巡
退缩不敢鼓吻相是非生民免夭阏之患者二公之功为多
彦修之殁予已铭其墓今府君之子亦复惓惓为予安得固
辞耶因历其行事而铭之铭曰
医者之学素问为宗犹儒治经専门是攻寒暑温凉升降浮
沉或𨒫或顺制治最深随时立方始与疾同正气既摅邪沴
乃融粗工
守一不移执中无𫞐罔契其机群昏方酣苟
不力扶
夜行摘植索涂三家者兴上窥本原如掲日月
照耀天门伊谁承之作世范模东则有朱西则有倪
宋学士文集卷第四十九 芝园集卷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