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四笔/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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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重苏子卿
编辑汉世待士大夫少恩,而独于苏子卿加优宠,盖以其奉使持节,褒劝忠义也。上官安谋反,武子元与之有谋,坐死。武素与上官桀、桑弘羊有旧,数为燕王所讼,子又在谋中,廷尉奏请逮捕武,霍光寝其奏。宣帝立,录群臣定策功,赐爵关内侯者八人,刘德、苏武食邑。张晏曰:“旧关内侯无邑,以武守节外国,德宗室俊彦,胡特令食邑。”帝闵武年老,子坐事死,问左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曰:“前发匈奴时,胡妇实产一子通国,有声问来,愿因使者赎之。”上许焉。通国至,上以为郎,又以武弟子为右曹,以武著节老臣,令朝朔望,称祭酒,甚优宠之。皇后父、帝舅、丞相、御史、将军皆敬重武。后图画中兴辅佐有功德知名者于麒麟阁,凡十一人,而武得预。武终于典属国,盖以武老不任公卿之故。先公絷留绝漠十五年,能致显仁皇太后音书,蒙高宗皇帝有“苏武不能过”之语。而厄于权臣,归国仅升一职,立朝不满三旬,讫于窜谪南荒恶地,长子停官。追诵汉史,可为痛哭者已!又案武本传云:“奉使初还,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昭帝时,免武官。后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赐爵。张安世荐之,即时召待诏,数进见,复为典属国。”然则豫定策时,但以故二千石耳。而《霍光传》连名奏昌邑王时,直称典属国,宣纪封侯亦然,恐误也。
昔贤为卒伍
编辑三代而上,文武不分,春秋列国军将皆命卿,处则执政,出则将兵,载于《诗》、《书》、《左传》,可考也。然此特谓将帅耳,乃若卒伍之贱,虽贤士亦为之,不以为异。鲁哀公时,吴伐鲁,次于泅上。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属徒七百人,三踊于幕庭,卒三百人,有若与焉。杜预云:“卒,终也,谓于七百人中,终得三百人任行也。”或谓季孙曰:“不足以害吴,而多杀国士,不如已也。”乃上之。此盖后世斫营劫寨之类,而有若亦为之。齐伐鲁,冉求帅左师,樊迟为右,季孙曰:“须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谓虽年少,能用命也。冉有用矛于齐师,故能入其军。杜预云:“言能以义勇也。”皆孔门高弟,而亲卒伍之事,后世岂复有之?
兵家贵于备豫
编辑晋盗卢循据广州,以其党徐道覆为始兴相,循寇建康,以为前锋。初,道覆遣人伐船材于南康山,至始兴贱卖之,居人争市之,船材大积,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装舰,旬日而办。萧衍镇雍州,以齐室必乱,密修武备,多伐材竹,沈之檀溪,积茅如冈阜,皆不之用。中兵参军吕僧珍觉其意,亦私具橹数百张。衍既起兵,出竹木装舰,葺之以茅,事皆立办。诸将争橹,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张,争者乃息。魏太武南伐盱眙,太守沈璞以郡当冲要,乃缮城浚隍,积财谷,储矢石,为城守之备。魏攻之,三旬不拔,烧攻具退走。古人如此者甚多,道覆虽失所从,为畔涣之归,然其事固可称也。
渠阳蛮俗
编辑靖州之地,自熙宁九年收复唐溪洞诚州,元丰四年,仍建为诚州,元祐二年,废为渠阳军,又废为寨,五年复之,崇宁二年,改为靖州。始时渠阳县为治所,后改属沉州而治水平,其风俗复与中州异。蛮酋自称曰官,谓其所部之长曰都幕,邦人称之曰土官。酋官入郭,则加冠中,馀皆椎髻,能者则以白练布缠之,曾杀人者谓之能。妇人徒跣,不识鞋履,以银、锡或竹为钗,其长尺有咫。通以班䌷布为之裳。纪岁不以建寅为首,随所处无常月。要约以木铁为契。病不谒医,但杀牛祭鬼,率以刀断其咽,视死所向以卜,多至十百头。凡昏姻,兄死弟继,姑舅之昏,他人取之,必贿男家,否则争,甚则仇杀。男丁受田于酋长,不输租而服其役,有罪则听其所裁,谓之草断。凡贷易之通,甲不能偿,则掠乙以取直,谓之准。长少相犯,则少者出物,谓之出面。言语相诬,则虚者出物,谓之裹口。田丁之居,峭岩重阜,大率无十家之聚。遇仇杀则立栅布棘以受之。各有门款,门款者,犹言伍籍也,借牛采于邻洞者,谓之拽门款。方争时,以酋博首,获级一二则溃去,明日复来,必相当乃止。欲解仇,则备财物以和,谓之陪头暖心。战之日,观者立其傍和劝之,官虽居其中,不敢犯也。败则走,谓之上坡。志在于掠,而不在于杀,则震以金鼓,而挺其一隅,纵之逸,谓之𧻓。败者屈而归之,掠其财而还其地,谓之入地。兵器有甲胃、标牌、弓弩,而刀之铁尤良。弯则傅矢于弦而偏架之,谓之偏架弩,以利侔中土神臂弓,虽暑湿亦可用。凡仇杀,虽微隙必发,虽昔衅必报,父子兄弟之亲不避也。子弟为士人者,隶于学,仇杀则归,罢则复来。荆湖南、北路,如武冈、桂阳之属瑶民,大略如此。
寄资官
编辑内侍之职,至于干办后苑,则为出常调,流辈称之曰苑使。又进而干办龙图诸阁,曰阁长。其上曰门司,曰御药,曰御带。又其上为省官,谓押班及都知也。在法,内恃转至东头供奉官则止,若干办御药院,不许寄资,当迁官则转归吏部。司马公论高居简云:“旧制,御药院官至内殿崇班以上,即须出外,今独留四人,中外以此窃议。”言之详矣。后乃不然,逮其迁带御器械可带阶官,然后尽还所寄之资。至于宣政、宣庆诸使,遥郡防、团、观察,其高者为延福宫、景福殿承宣使。顷在枢密行府,有院吏兵房副承旨董球,于绍兴三十二年正月尚未有正官,至四月,予接伴人使回,球通刺字来谒,已转出为武显大夫。问其何以遽得至此?曰:“副承旨比附武显郎,后用赏故尔。”盖亦寄资也。
亲王带将仕郎
编辑薛氏《五代史》,梁太祖开平元年五月,皇第五男友雍封贺王。及友珪篡位,以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贺王友雍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以亲王而阶将仕郎,仍试衔初品,虽典章扫地之时,恐不应尔也。
郡县用阴阳字
编辑山南为阳,水北为阳,《穀梁传》之语也,若山北水南则为阴,故郡县及地名多用之,今略叙于此。
山之南者,如
- 嵩阳、华阳、恒阳、衡阳、镇阳、岳阳、晖阳、夏阳、城阳、陵阳、歧阳、首阳、营阳、咸阳、栋阳、宜阳、山阳,属河内郡,大行在北。
- 广阳、辟阳、河阳、鲁阳、黎阳、枞阳、零阳、巫阳、东阳、韶阳、郴阳、揭阳、戈阳,属汝南郡,戈山在西北。
- 当阳、青阳、黔阳、寿阳、麻阳、云阳、美阳、复阳、南阳,复山之阳。
- 上曲阳,属常山。
- 下曲阳,属钜鹿。
- 稠阳、属五原。
- 原阳,属云中。
水之北者,
- 冯诩之池阳、频阳、郃阳、沈阳,
- 扶风之杜阳,
- 河东之大阳、大河之阳。
- 平阳,平河之阳。
- 太原之晋阳、汾阳,
- 及河阳,洛阳,荥阳,偪阳,渭阳,淮阳,汶阳,济阳,襄阳,澄阳,渔阳,辽阳,泗阳,伊阳,永阳,滁阳,潮阳,渣阳,灌阳,汧阳,洮阳,沐阳,
- 东郡之濮阳、东武阳,
- 颖川之颖阳、昆阳、舞阳,
- 汝南之汝阳、鲖阳、细阳、灈阳、滇阳、新阳、安阳、博阳、成阳,
- 南阳之育阳、涅阳、堵阳、蔡阳、筑阳、棘阳、比阳、朝阳、湖阳、红阳,
- 江夏之西阳,
- 庐江之寻阳,
- 九江之曲阳,
- 济阴之句阳,句渎之丘。
- 沛郡之谷阳、扶阳、漂阳,
- 魏郡之繁阳,
- 矩鹿之堂阳,
- 清河之清阳,
- 涿郡之高阳、饶阳、范阳,
- 勃海之浮阳,
- 济南之般阳、朝阳,
- 泰山之东平阳、东武阳、宁阳,
- 北海之胶阳,
- 东海之开阳、曲阳、都阳,
- 临淮之射阳、兰阳,
- 丹阳之丹阳、陵阳、溧阳,
- 豫章之鄱阳、鄡阳,
- 桂阳之未阳、桂阳、浈阳,
- 武陵之无阳、辰阳、西阳、零阳,
- 零陵之洮阳,
- 汉中之旬阳、沔阳、安阳,
- 键为之江阳、武阳、汉阳,
- 金城之枝阳,
- 天水之略阳、阿阳,
- 安定之泾阳、彭阳,
- 北地之泥阳,
- 上郡之定阳,
- 雁门之沃阳、剧阳,
- 上谷之沮阳,
- 渔阳之要阳,
- 辽西之海阳,
- 右北平之夕阳、聚阳,
- 苍梧之封阳,
- 赵国之易阳,
- 胶东之观阳,
- 长沙之益阳,
已上皆见《汉书·地理志》。
其水之下,必曰在某水之阳。合山水之称阳者,百有五六十,至阴字则甚少,盖面势在背,自难立国邑耳。
山之北者,唯
- 华阴、山阴、龟阴、蒙阴、鹑阴、雕阴、襄阴。
水之南者,
- 汾阴、荡阴、颍阴、汝阴、舞阴、济阴、汉阴、晋阴、蒲阴、湘阴、漯阴、河阴、湖阴、江阴、淮阴、圜阴,
仅三十而已。
若乐阳、南阳、合阳、被阳、富阳、属泰山者。昌阳、建阳、属东海者。武阳之类,尚多有之,莫能知其为山为水也。
杜畿李泌董晋
编辑汉建安中,河东太守王邑被召,郡据卫固、范先请留之。固等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并州高干通谋。曹操选杜畿为太守,固等使兵绝陜津,数月不得渡。畿曰:“河东有三万户,非皆欲为乱也。吾单车直往,出其不意,固为人多计而无断,必伪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计縻之足矣。”遂诡道从郖津度,固遂奉之。畿谓固、先曰:“卫、范,河东之望也,吾仰成而已。”比数十日,诸将斩固等首。唐贞元初,陜虢兵马使达奚抱晖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德宗遣李泌往,欲以神策军送之,泌请以单骑入,上加泌观察使。泌出潼关,鄜坊步骑三千布于关外,曰,“奉密诏送公。”泌写宣以却之,疾驱而前。抱晖不使将佐出迎,去城十五里方出谒。泌称其摄事保城壁之功,入城视事。明日,召抱晖至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将帅,皆不能入,故丐汝馀生。”抱晖遂亡命。宣武节度使李万荣疾病,其子乃为兵马使,欲为乱,都虞候邓惟恭执送京师。诏以东都留守董晋为节度使。惟恭权军事,自谓当代万荣,不遣人迎晋。晋既受诏,即与仆从十馀人赴镇,不用兵卫。至郑州,或劝晋且留观变。有自注州出者,言不可入,晋不对,遂行。惟恭以晋来之速,不及谋,去城十馀里,乃帅诸将出迎。晋入,仍委以军政。久之,惟恭内不自安,潜谋作乱,事觉,晋悉捕斩其党,械惟恭送京师。
观此三者,其危至矣!杜畿、李泌、董晋,皆以单车入逆城,从容妥定,其智勇过人如此。唐史犹讥晋为懦弛茍安,殆不然也。是时,朝议以晋柔仁多可,恐不能集事,用汝州刺史陆长源为行军司马以佐之。长源性刚刻,多更张旧事,晋初皆许之,案成则命且罢,由是军中得安。初,刘玄佐、李万荣、邓惟恭时,士卒骄不能御,乃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底下,挟弓执剑以备之,时劳赐酒肉。晋至之明日,悉罢之。谓之懦弛,实为失当。晋在汴三年而薨,长源代之,即为军士所杀。向使晋听用其言,汴乱久矣。又《李泌传》但云拜陜虢观察使,开车道至三门,及杀淮西亡兵。于赴镇事略不书,亦失之也。
严有翼诋坡公
编辑严有翼所著《艺苑雌黄》,该洽有识,盖近世博雅之士也。然其立说颇务讥诋东坡公,予尝因论玉川子《月蚀诗》,诮其轻发矣。又有八端,皆近于蚍蜉撼大木,招后人攻击。如《正误篇》中,摭其用五十本葱为“种薤五十本”,发丘中郎将为“校尉解摸金”,扁鹊见长桑君,使饮上池之水,为“仓公饮上池”,郑余庆烝胡芦为卢怀慎云,如此甚多。坡诗所谓抉云汉,分天章,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若用葱为薤,用校尉为中郎,用扁鹊为仓公,用余庆为怀慎,不失为名语,于理何害?公岂一一如学究书生,案图索骏,规行矩步者哉!《四凶篇》中,谓坡称太史公多见先秦古书,四族之诛,皆非殊死,为无所考据。《卢桔篇》中,谓坡咏枇杷云“卢桔是乡人”,为何所据而言。《昌阳篇》中《昌蒲赞》,以为信陶隐居之言,以为昌阳,不曾详读《本草》,妄为此说。《苦荼篇》中,谓“《周诗》记苦茶”为误用《尔雅》。《如皋篇》中,谓“不向如皋闲射雉”与《左传》杜注不合,其误与江总“暂往如皋路”之句同。《荔枝篇》中,谓四月食荔枝诗,爱其体物之工,而坡未尝到闽中,不识真荔枝,是特火山耳。此数者或是或非。固未为深失,然皆不必尔也。最后一篇遂名曰《辩坡》,谓雪诗云,“飞花又舞谪仙檐”,李太白本言送酒,即无雪事。“水底笙歌蛙两部”,无笙歌字。殊不知坡借花咏雪,以鼓吹为笙歌,正是妙处。“坐看青丘吞泽芥”,“青丘已吞云梦芥”,用芥字和韵,及以泽芥对溪𬞟,可谓工新。乃以为出处曾不蒂芥,非草芥之芥。“知白守黑名曰谷”正是老子所言,又以为老子只云为天下谷,非名曰谷也。如此论文章,其意见亦浅矣。
曹马能收人心
编辑曹操自击乌桓,诸将皆谏,既破敌而还,科问前谏者,众莫知其故,人人皆惧。操皆厚赏之,曰:“孤前行,乘危以侥幸,虽得之,天所佐也,顾不可以为常。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魏伐吴,三征各献计,诏问尚书傅嘏,嘏曰:“希赏徽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司马师不从,三道击吴,军大败。朝议欲贬出诸将,师曰:“我不听公休,以至于此,此我过也,诸将何罪?”悉有之。弟昭时为监军,唯削昭爵。雍州刺史陈泰求敕并州,并力讨胡,师从之。未集,而二郡胡以远役遂惊反,师又谢朝士曰:“此我过也,非陈雍州之责。”是以人皆愧悦。讨诸葛诞于寿春,王基始至,围城未合,司马昭敕基敛军坚壁。基累求进讨,诏引诸军转据北山。基守便宜,上疏言:“若迁移依险,人心摇荡,于势大损。”书奏报听。及寿春平,昭遗基书曰:“初,议者云云,求移者甚众,时未临履,亦谓宜然。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心,上违诏命,下拒众议,终于制敌禽贼,虽古人所述,不过是也。”然东关之败,昭问于众曰:“谁任其咎?”司马王仪曰:“责在元帅。”昭怒曰:“司马欲委罪于孤耶?”引出斩之。此为谬矣!操及师、昭之奸逆,固不待言。然用兵之际,以善推人,以恶自与,并谋兼智,其谁不欢然尽心悉力以为之用?袁绍不用田丰之计,败于官渡,宜罪己,谢之不暇,乃曰:“吾不用丰言,卒为所笑。”竟杀之。其失国丧师。非不幸也。
取蜀将帅不利
编辑自巴蜀通中国之后,凡割据擅命者,不过一传再传。而从东方举兵临之者,虽多以得俊,将帅辄不利。至于死贬。汉伐公孙述,大将岑彭、来歙遭刺客之祸,吴汉几不免。魏伐刘禅,大将邓艾、锺会皆至族诛。唐庄宗伐王衍,招讨使魏王继发、大将郭崇韬、康延孝皆死。国朝伐孟昶,大将王全斌、崔彦进皆不赏而受黜,十年乃复故官。
李峤杨再思
编辑李峤、杨再思相唐中宗,皆以谀悦保位,为世所诋,然亦有可称。武后时,峤为给事中,来俊臣陷狄仁杰等狱,将抵死,敕峤与大理少卿张德裕、侍御史刘宪覆验。德裕等内知其冤,不敢异,峤曰:“知其枉不申,是谓见义不为者。”卒与二人列其在。忤后旨,出为润州司马,然仁杰数人竟赖此获脱。娇此举可谓至难,而《资治通鉴》不载。神龙初,要官阙,执政以次用其亲。韦巨源秉笔,当除十人,再思得其一,试问馀授,皆诸宰相近属。再思唱然曰:“吾等诚负天下!”巨源曰:“时当尔耳。”再思此言,自状其短,观过知仁,亦足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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