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举

国初,明经取通两经,先帖本,乃按章疏试墨策十道;秀才试方略策三道;进士试时务策五道。考功员外职当考试。其后举人惮于方略之科,为秀才者殆绝,而多趋明经、进士。

贞观二十年,王师旦为员外郎,冀州进士张昌龄、王公瑾并文词俊楚,声振京邑。师旦考其文策为下等,举朝不知所以。及奏等第,太宗怪无昌龄等名,问师旦。师旦曰:“此辈诚有词华,然其体轻薄,文章浮艳,必不成令器。臣擢之,恐后生仿效,有变陛下风俗。”上深然之。后昌龄为长安尉,坐赃罪解官,而王公瑾亦无所成。

高宗时,讲士特难其选。龙朔中,敕右史董思恭与考功员外郎权原崇同试贡举。思恭吴士,轻脱,泄进士问目,三司推,赃污狼藉;后于西堂朝次告变,免死,除名,流梧州。开耀元年,员外郎刘思立以进士惟试时务策,恐伤肤浅,请加试杂文两道,并帖小经。

玄宗时,士子殷盛,每岁进士到省者,常不减千馀人。在馆诸生更相造诣,互结朋党,以相渔夺,号之为“棚”,推声望者为棚头。权门贵戚,无不走也,以此荧惑主司视听。其不第者,率多喧讼,考功不能御。开元二十四年冬,遂移贡举属于礼部,侍郎姚奕,颇振纲纪焉。其后明经停墨策,试口义,(一作“议”。)并时务策三道。进士改帖大经,加《论语》。自是举司帖经,多有聱牙孤绝倒拔筑注之目,文士多于经不精,有白首举场者,故进士以帖经为大厄。天宝初,达奚珣、李岩相次知贡举,进士文名高而帖落者,时或试诗放过,谓之“赎帖”。十一年,杨国忠初知选事,进士孙季卿曾谒国忠,言“礼部帖经之弊大,举人有实才者,帖经既落,不得试文;若先试杂文,然后帖经,则无馀才矣”。国忠然之。无何,有敕,进士先试帖经,仍前后开一行。是岁,收入有倍常岁。

又,旧例:试杂文者,一诗一赋,或兼试讼论,而题目多为隐僻。策问五道,旧例:三道为时务策,一道为方略,一道为征事。近者,方略之中或有异同,大抵非精博通赡之才,难以应乎兹选矣。故当代以进士登料为登龙门,解褐多拜清紧,十数年间,拟迹庙堂。轻薄者语曰:“及第进士,俯视中黄郎;落第进士,揖蒲华长马。”又云:“进士初擢第,头上七尺焰光。”好事者纪其姓名,自神龙以来迄于兹日,名曰《进士登科记》,亦所以昭示前良,发起后进也。余初擢第,太学诸人共书余姓名于旧纪末。进士张𦈎,汉阳王柬之曾孙也,时初落第,两手捧《登科记》顶戴之,曰:“此《千佛名经》也。”其企羡如此。

李右相在庙堂,进士王如泚者,妻翁以伎术供奉玄宗,欲与改官,拜谢而请曰:“臣女婿王如泚,见应进士举,伏望圣恩回换,与一及第。”上许之,付礼部宜与及第。侍郎李𬀩以诏诣执政,右相曰:“如泚文章堪及第否?”𬀩曰:“与亦得,不与亦得。”右相曰:“若尔,未可与之。明经进士,国家取才之地。若圣恩优异,差可与官;今以及第与之,将何以观材?”林甫即自闻奏取旨。如泚宾朋䜩贺,车马盈门,忽中书下牒礼部:“王如泚可依例考试。”闻者愕然失错矣。

宝应二年,杨绾为礼部侍郎,奏举人不先德行,率多浮薄,请依乡举里选。于是诏天下举秀才孝廉,而考试章条渐加繁密,至于升进德行,未之能也。其后应此科者益少,遂罢之,复为明经进士。

制科

国朝于常举取人之外,又有制科、搜扬拔擢,名目甚众。则天广收才彦,起家或拜中书舍人、员外郎,次拾遗、补阙。玄宗御极,特加精选,下无滞才;然制举出身,名望虽高,犹居进士之下。

宦途之士,自进士而历清贵,有八儁者:一曰进士出身、制策不入。二曰校书、正字不入。三曰畿尉不入。四曰监察御史、殿中丞不入。五曰拾遗、补阙不入。六曰员外郎、郎中不入。七曰中书舍人、给事中不入。八曰中书侍郎、中书令不入。言此八者尤为儁捷,直登宰相,不要历馀官也。

同寮迁拜,或以此更相讥弄。御史张瓌兄弟八人,其七人皆进士出身,一人制科擢第。亲故集会,兄弟连榻,令制科者别坐,谓之“杂色”,以为笑乐。

旧举人应及第,开检无籍者,不得与第。陈章甫制策登科,吏部榜放,章甫上书:“昨见榜云:‘户部报无籍记者。’昔傅说无姓,殷后置于盐梅之地;屠羊隐名,楚王延以三旌之位,未闻征籍也。范睢改姓易名为张禄先生,秦用之以霸;张良为韩报仇,变姓名而游下邳,汉祖用之为相,则知籍者所以计租赋耳。本防群小,不约贤路。若人有大才,不可以籍弃之;茍无其德,虽籍何为!今员外吹毛求瑕,务在駮放,则小人也却寻归路,策藜杖、著草衣,田园芸芜,锄犁尚在。”所司不能夺,特谘执政收之,天下称美焉。

常举外复有通五经、一史,及进献文章,并上著述之辈,或付本司,或付中书考试,亦同制举。

开元中,有唐频上《启典》一百三十卷,穆元休上《洪范外传》十卷,李镇上《注史记》一百三十卷、《史记义林》二十卷,辛之谔上《叙训》两卷,卜长福上《续文选》三十卷,冯中庸上《政事录》十卷,裴杰上《史汉异议》,高峤上《注后汉书》九十五卷。如此者,并量事授官,或霑赏赉,亦一时之美。

铨曹

贞观中,天下丰饶,士子皆乐乡土,不窥仕进,至于官员不充,省符追人赴京参选,远州皆率衣粮以相资送,然犹辞诉求免。选人至省,便拜职官,考满即授牒请处分。吏部候人数满百或二百即引试,量书判注拟,乃无被放者。故吏曹四时提衡,略无休暇。贞观十九年,中书令马周检校吏部尚书,始奏选人取所由文一作“文由”。解,十月一日赴省,三月三十日毕。先是,侍郎唐皎铨引选人,问其稳便,对曰:“家在蜀。”乃注吴;有言“亲老在江南”,即唱陇右;有一信都人,心希河朔恩,绐曰:“愿得淮、淝。”即注漳、滏间一尉。由是大为选人作法,取之往往有情愿者。

高宗龙朔之后,以不堪任职者众,遂出长榜放之冬集,俗谓之“长名”。弘道中,魏克己为侍郎,放榜遂出得留者名,街路喧哗,甚为冬集人授接,坐此出为同州刺史。同时邓元挺,素无藻鉴,又患消渴,选人作《邓渴诗》,榜之南院,亦被贬为寿州。

则天如意元年,李志远掌选,有姓方、姓王者并被放。私与令史相知,减其点画,“方”改为“丁”,“王”改为“士”,拟授官后即加增文字。志远一见便觉曰:“今年铨覆数万人,总知姓字,何处有‘丁’、‘士’乎?此必方、王也。”令史并承伏。久视中,侍郎顾琮性公直,时多权幸,公行属托,琮不堪其弊。常因官斋见壁画,指谓同位曰:“此亦至苦,何不画天官掌选乎?”陆元方常任天官侍郎,临终曰:“吾年当寿,但以领选之日伤苦心神。”言讫而殁。

中宗景龙末,崔湜、郑愔同执铨管,数外倍留人。及注拟不尽,即用三考二百日阙。通夏不了,又用两考二百日阙。其或未能处置,即且给公验,谓之“比冬”。选人得官,有二年不能上者。有一人素远得留,乃注校书郎。选司纲维紊坏,皆以有崔、郑为口实。愔坐赃贬江州员外司马。卢藏用承郑氏之后,尚有七百馀人未授官,一切奏至冬处分,大遭怨讟。

开元初,宋璟为尚书,李乂、卢从愿为侍郎,大革前弊,据阙留人,纪纲复振。时选人王翰颇攻篇什,一作“赋”。而迹浮伪,乃窃定海内文士百有馀人,分作九等。高自标置,与张说、李邕并居第一,自馀皆被排斥。陵晨于吏部东街张之,甚于长名。观者万计,莫不切齿。从愿潜察获,欲奏处刑宪,为势门保持,乃止。

姜晦自兵部侍郎拜吏部,从前铨中廊宇,布棘以防内外,犹不免交通。晦至,尽去之,大开门,示无所禁。初属置者,晦辄知之,占论莫不首伏。初,朝廷以晦革铨司旧制,颇忧之;既而铨综流品,皆得其叙,而美声洋溢。

十四年,玄宗在东都,敕吏部置十铨,以礼部尚书苏颋、刑部尚书韦抗、工部尚书卢从愿、右散骑常侍徐坚,御史中丞宇文融,朝集使蒲州刺史崔琳、魏州刺史崔沔、郑州刺史贾曾、怀州刺史王丘、荆府长史韦虚心同掌选,分为十铨。吏部窄狭,乃权寄诸厅引注;选人喧繁,满于省闼。明年,铨注复归之吏部,承前所司注拟,皆约官资,升降之时,难于允惬。侍郎裴光庭始奏立条例,谓之循资格,自后皆率为标准。

旧良酝署丞、门下典仪、太乐署丞,皆流外之任。国初,东皋子王绩始为良酝丞。太宗朝,李义府始为典仪。中宗时,余从叔希颜始为太乐丞。三官从此并为清流所处。开元中,河东薛据自恃才名,于吏部参选,请授万年县录事。吏曹不敢注,以谘执政,将许之矣。诸流外共见宰相,诉云:“酝署丞等三官,皆流外之职,已被士人夺却。惟有赤县录事是某等清要,今又被进士欲夺,则某等一色之人,无措手足矣。”于是遂罢。

选曹每年皆先立版榜,悬之南院。选人所通文书,皆依版样。一字有违,即被駮落,至有三十年不得官者。杨国忠为尚书,创为押例,选深者先授官;有文状阙失,许续通,不令駮放。淹滞之流,翕然归美。其五品已上及清要官,吏部不注,送名中书门下者,各量资次临时敕除。历任有浅深,官资有高下,故授任者或称检校,或称兼、试、知、摄、内供奉之类,名目非一。自顷诸以下阙。

风宪

御史主弹奏不法,肃清内外。唐兴,宰辅多自宪司登钧轴,故谓御史为宰相。杜鸿渐拜授之日,朝野钦羡。监察御史振举百司纲纪,名曰“入品宰相”。

高宗朝,王本立、余衎始为御史里行,则天更置内供奉及员外试。御史有台使、里使,皆未正名也。其里行员外试者,俗名为“合口椒”,言最有毒;监察为“开口椒”,言稍毒散;殿中为“萝卜”,亦谓“生姜”,言虽辛辣而不能为患;侍御史谓之“掐毒”,言如蜂虿去其芒刺也。御史多以清苦介直获进,居常敝服羸马,至于殿庭。

开元末,宰相以御史权重,遂制:弹奏者先谘中丞、大夫,皆通许,又于中书门下通状,先白然后得奏。自是御史不得特奏,威权大减。

天宝中,宰相任人,不专清白,朝为清介,暮易其守,顺情希旨,纲维稍紊。御史罗希奭猜毒,吉温颇苛细,时称“罗钳”、“吉网”,望风气慑。

开元已前,诸节制并无宪官,自张守珪为幽州节度,加御史大夫,幕府始带宪官,由是方面威权益重。游宦之士,至以朝廷为闲地,谓幕府为要津,迁腾倏忽,坐致郎省,弹劾之职,遂不复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