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

茶,早采者为茶,晚采者为茗。《本草》云:“止渴,令人不眠。”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一本无“学禅”二字。)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逐成风俗。起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类甚多。

楚人陆鸿渐为《茶论》,说茶之功效并煎茶炙茶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统笼”贮之。远近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有常伯熊者,又因鸿渐之论广润色之。于是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

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慰江南,至临淮县馆,或言伯熊善茶者,李公请为之。伯熊著黄被衫、乌纱帽,手执茶器,口通茶名,区分指点,左右刮目。茶熟,李公为歠两杯而止。既到江外,又言鸿渐能茶者,李公复请为之。鸿渐身衣野服,随茶具而入。既坐,教摊如伯熊故事。李公心鄙之,茶毕,命奴子取钱三十(“十”一作“七”。)文酬煎茶博士。鸿渐游江介,通狎胜流,及此羞愧,复著《毁茶论》。伯熊饮茶过度,遂患风气,晚节亦不劝人多饮也。

吴主孙皓每宴群臣,皆令尽醉。韦昭饮酒不多,皓密使以茶茗自代。晋时谢安诣陆纳,纳无所供办,设茶果而已。按,此古人亦饮茶耳,但不如今人溺之甚,穷日尽夜,殆成风俗。始自中地,流于塞外。往年回鹘入朝,大驱名马市茶而归,亦足怪焉。

《续搜神记》云:“有人因病能饮茗一斛二斗,有客劝饮过五升,遂吐一物,形如牛胰,(一作“肺”。)置柈中,以茗浇之,(一本“浇之”下有“尽”字。)容一斛二斗。客云:‘此名茗瘕。’”

打球

打球,古之蹴也。《汉书·艺文志》:“《蹴》二十五篇。”颜《注》云:“,以韦为之,实以物,蹴蹋为戏。蹴,陈力之事,故附于兵法。蹴音子六反,音钜六反。”近俗声讹,谓“踘”为“球”,字亦从而变焉,非古也。

太宗常御(一本无“御”字。)安福门,谓侍臣曰:“闻西蕃人好为打球,比亦令习,曾一度观之。昨升仙楼有群胡街里打球,欲令朕见。此胡疑朕爱此,骋为之。以此思量,帝王举动,岂宜容易,朕已焚此球以自诫。”

景龙中,吐蕃遣使迎金城公主,中宗于梨园亭子赐观打球。吐蕃赞咄奏言:“臣部曲有善球者,请与汉敌。”上令仗内试之,决数都,吐蕃皆胜。时玄宗为临淄王,中宗又令与嗣虢王邕、驸马杨慎交、武延秀等四人,敌吐蕃十人。玄宗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吐蕃功不获施,其都满赞咄犹此仆射也。中宗甚悦,赐强明绢数百段,学士沈佺期、武平一等皆献诗。

开元、天宝中,玄宗数御楼观打球为事。能者左萦右拂,盘旋宛转,殊可观。然马或奔逸,时致伤毙。

永泰中,苏门山人刘钢,于邺下上书于刑部尚书薛公云:“打球一则损人,二则损马。为乐之方甚众,何必乘兹至危,以邀晷刻之懽邪!”薛公悦其言,图钢之形置于座右,命掌记陆长源为赞美之。

然打球乃军中常戏,虽不能废,时复为耳。今乐人又有蹑球之戏,作彩画木球,高一二尺,妓女登蹋,球转而行,萦回去来,无不如意,盖古蹴之遗事也。

拔河

拔河,古谓之牵钩,襄、汉风俗,常以正月(一作“旦”。)望日为之。相传楚将伐吴,以为教战。梁简文临雍部,禁之而不能绝。古用篾缆,今民则以大麻絙,长四五十丈,两头分系小索数百条,挂于胸前。分二朋,两向齐挽,当大絙之中立大旗为界,震鼓叫噪,使相牵引。以却者为胜,就者为输,名曰“拔河”。

中宗曾以清明日御梨(一作“黎”。)园球场,命侍臣为拔河之戏。时七宰相、二驸马为东朋,三宰相、五将军为西朋。东朋贵人多,西朋奏输胜不平,请重定。不为改,西朋竟输。仆射韦巨源、少师康休璟年老,随絙而踣,久不能兴。上大笑,令左右扶起。

玄宗数御楼设此戏,挽者至千馀人,喧呼动地。蕃客士庶观者,莫不震骇。进士河东薛胜为《拔河赋》,其辞甚美,时人竞传之。

绳妓

玄宗开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御楼设绳妓。(妓一本多“妓”字。)者先引长绳,两端属地,埋鹿卢以系之。鹿卢内数丈立柱以起绳,绳之直如弦。然后妓女自绳端蹑足而上,往来倏忽之间,望之如仙。有中路相遇,侧身而过者,有著屐而行,从容俯仰者;或以画竿接胫,高五六尺;或蹋肩蹈顶至三四重,既而翻身掷倒,至绳还住,曾无蹉跌。皆应严鼓之节,真奇观者。(一作“也”。)卫士胡嘉隐作《绳妓赋》献之,辞甚宏畅。玄宗览之大悦,擢拜金吾卫仓曹参军。自胡寇覆荡,伶伦分散,外方始有此妓,军州(一本改“军中”。)宴会,时或为之。

石志

古葬无石志,近代贵贱通用之。齐太子穆妃将葬,立石志。王俭曰:“石志不出《礼经》,起元嘉中颜延之为王球石志。素族(一本作“施”。)无名策,故以纪行迹耳,遂相祖习。储妃之重,礼绝常例,既有哀策,不烦石铭。”俭所著《丧礼》云:“施石志于圹里,《礼》无此制。魏侍中缪袭改葬父母,制墓下题版文。原此旨,将以千载之后,陵谷迁变,欲后人有所闻知。其人若无殊才异德者,但纪姓名、历官、祖父、姻媾而已。若有德业,则为铭文。”按俭此说,石志宋、齐以来有之矣。齐时有发古冢得铭云:“青州世子,(一作“二十子”)。东海女郎。”河东贾渊以为司马越女,嫁为茍晞子妇,检之果然。东都殖业坊十字街有王戎墓,隋代酿家穿旁作窖,得铭曰:“晋司徒尚书令安丰侯王君铭。”有数百字。然(一本云“乃知”。)古人葬者亦有石志,但不如今代贵贱通为之耳。

碑碣

墓前碑碣,未详所起。按,《仪礼》:“庙中有碑,所以系牲,并视日景。”《礼记》:“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丰碑桓楹,天子诸侯葬时下棺之柱,其上有孔,以贯繂索,悬棺而下,取其安审,事毕因闭圹中。臣子或书君父勋伐于碑上,后又立之于隧口,故谓之“神道碑”,言神灵之道也。今古碑上往往有孔,是贯繂索之遗像。前汉碑甚少,后汉蔡邕、崔瑗之徒,多为人立碑。魏、晋之后,其流寝盛。

碣,亦碑之类也。《周礼》:“凡金玉锡石,楬而玺之。”《注》云:“楬,如今题署物。”《汉书》云:“瘗寺前,楬著其姓名。”《注》云:“楬,杙也。椓杙于瘗处而书死者之姓名,楬音揭。”然则物有标榜,皆谓之“楬”。郭景纯《江赋》云“峨嵋为泉阳之楬,玉垒作东别之标”是也。其字本从木,后人以石为墓楬,因变为“碣”。《说文》云:“碣,特立石也。”据此,则从木从石,两体皆通。

隋氏制,五品以上立碑,螭首龟趺,趺上不得过四尺,载在《丧葬令》。近代碑碣稍众,有力之家,多辇金帛以祈作者之谀,虽人子罔极之心,顺情虚饰,遂成风俗。蔡邕云:“吾为人作碑多矣,惟郭有道无愧辞。”隋文帝子齐王攸薨,僚佐请立碑。帝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若不能,徒为后人作镇石耳。”诚哉是言也!

羊虎

秦、汉以来,帝王陵前有石麒麟、石辟邪、石象、石马之属;人臣墓前有石羊、石虎、石人、石柱之属;皆所以表饰坟垄,如生前之仪卫耳。国朝因山为陵,太宗葬九嵕山,门前亦立石马。陵后司马门内,又有蕃酋曾侍轩禁者一十四人石象,皆刻其官名。后汉太尉杨震葬日,有大鸟之祥,因立石鸟像于墓。

《风俗通》云:“《周礼》:‘方相氏,葬日入圹,驱罔象。’罔象好食亡者肝脑。人家不能常令方相立于墓侧,而罔象畏虎与柏,故墓前立虎与柏。或说秦穆公时,陈仓人掘地得物若羊,将献之,道逢二童子,谓曰:‘此名谓蝹,常在地中食死人脑。若杀之,以柏东南枝捶其首。’由是墓侧皆树柏。”此上两说各异,未详孰是。

按,《礼经》云:“天子坟高三雉,诸侯半之,大夫八尺,士四尺。天子树松,诸侯树柏,大夫树杨,士树榆。”《说文》云:“天子树松,诸侯柏,大夫榆,士杨。”按,《礼经》:古之葬者,不封,不树;后代封墓而又树之。《左传》云:“尔墓之木拱矣。”又曰:“树吾墓槚。”仲尼卒,弟子各自他方持其异木,树之于墓。盖殷、周以(一作“已”。)来,墓树有尊卑之制,不必专以罔象之故也。

《风俗通》又云:“汝南彭氏,墓头立石人石兽,田家老母到市买数片(一本“斤”,下同,疑误。)饵,暑热行疲,息石人下,遗一斤饵。客来,见道行人,因调之云:‘石人能愈病,人来谢者。’转相告语,头痛者摩石人头,腹痛者摩其腹,亦还自摩,病者多自愈。因言得其福力,号曰‘石贤士’。辎骈毂击,帐帷障天,丝竹之音,闻数十里。数年稍自休歇。”

《谯子》云:“‘石门于墓,古之道耶?’答曰:‘古不崇墓,况损人功而为观乎!非古也。’”卢思道《西征记》云:“新乡城西有汉桂阳太守赵越墓,墓北有碑,碑有石柱,东南有亭,以‘石柱’为名。”然则(一本无“则”字。)墓前石人、石兽、石柱之属,自汉代而有之矣。

纸钱

今代送葬为凿纸钱,积钱为山,盛加雕饰,舁以引柩。按,古者享祀鬼神,有圭璧币帛,事毕则埋之。后代既宝钱货,遂以钱送死。《汉书》称“盗发孝文园瘗钱”是也。率易从简,更用纸钱。纸乃后汉蔡伦所造,其纸钱魏、晋以来始有其事。今自王公逮于匹庶,通行之矣。凡鬼神之物,取其象似,亦犹涂车刍灵之类。古埋帛,(一本“埋帛”下有“金钱”二字。)今纸钱则皆烧之,所以示不知神之所为也。

道祭

玄宗朝,海内殷赡,送葬者或当衢设祭,张施帷幕,有假花、假果、粉人、面粻(一本作“兽”。)之属;然大不过方丈,室高不逾数尺,议者犹或非之。丧乱以来,此风大扇,祭盘帐幕,高至八九十尺,用床三四百张。雕镌饰画,穷极技巧。馔具牲牢,复居其外。

大历中,太原节度辛云京葬日,诸道节度使使人修祭,范阳祭盘最为高大。刻木为(一本无“为”字。)尉迟鄂公与突厥鬭将之戏,机关动作,不异于生。祭讫,灵车欲过,使者请曰:“对数未尽。”又停车设项羽与汉高祖会鸿门之象,良久乃毕。缞绖者皆手擘布幕,收哭观戏。事毕,孝子陈语与使人:“祭盘大好,赏马两匹。”

滑州节度令狐母亡,邻境致祭。昭义节度初于淇门载船桅以充幕柱,至时嫌短,特于卫州大河中河船上取长桅代之。及昭义节度薛公薨,绛、忻(一本作“沂”。)诸方并管内,滏阳城南设祭,每半里一祭,南至漳河,二十馀里,连延相次。大者费千馀贯,小者犹三四百贯,互相窥觇,竞为新奇,柩车暂过,皆为弃物矣。盖自开辟至今,奠祭鬼神,未有如斯之盛者也!

忌日

忌日请假,非古也。《世说》云:“忌日惟不饮酒作乐。会稽王世子以忌日送客至新亭,主人欲作乐,王便起去,持弹往卫洗马墓下弹鸟。”《晋书》又载:“桓玄忌日与宾客游宴,惟至时一哭而已。”前代忌日无假之证也。

沈约《答庾光禄书》云:“忌日制假,应是晋、宋之间,其事未久。未制假前,止是不为宴乐,本不自封闭,如今世自处者也。居丧再周之内,每至忌日,哭临受吊,(一本作“帛”。)无不见人之义。而除服之后,乃不见人;实由世人以忌日不乐,而不能竟日兴惑,以对宾客,或弛懈,故(一本“放”。)过自晦匿,不与外接。设假之由,寔在于此。”颜之推亦云:“忌日感慕,故不接外宾,不理庶务。不能悲怆自居,何限于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奥室,不妨言笑。卒有急迫,密戚至交,尽无相见之理。其不知礼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