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孟辨 (四库全书本)/全览

尊孟辨 全览


  钦定四库全书     经部八
  尊孟辨        四书类
  提要
  等谨案尊孟辨三卷续辨二卷别录一卷宋余允文撰允文字隐之建安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载是书卷数与今本合朱彛尊经义考仅云附载朱子全集中而条下注阙字盖自明中叶以后已无完本矣今考永乐大典所载凡辨司马光疑孟者十一条附史剡一条辨李觏常语者十七条郑叔友艺圃折衷者十条续辨则辨王充论衡刺孟者十条辨苏轼论语说者八条此后又有原孟三篇总括大意以反复申明之其尊孟辨及续辨别录之名亦釐然具有条理盖犹完书今约略篇页以尊孟辨为三卷续辨为二卷别录为一卷冠原序于前而系朱子读余氏尊孟辨说于后首尾完具复还旧观亦可谓久湮复显之秘帙矣考朱子集中有与刘共父书称允文干预宋家产业出言不逊恐引惹方氏复来生事今陈吴二妇作状经府告之则允文盖武断于乡里者其人品殊不足重又周密癸辛杂识载晁说之著论非孟子建炎中宰相进拟除官高宗以孟子发挥王道说之何人乃敢非之勒令致仕然则允文此书其亦窥伺意旨迎合风气而作非真能辟邪卫道者欤然当群疑蜂起之日能别白是非而定一尊于经籍不为无功但就其书而观固卓然不磨之论也乾隆四十六年九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  陆 费 墀

  尊孟辨原序
  道不眀由无公议也议不公由无真儒也冠圆履方孰不为儒诵诗读书孰不学道必有得焉而后能自信必自信焉而后信于人目或蔽于所见耳或蔽于所闻耳目之蔽心之蔽也公议何有哉易曰问以辩之中庸曰辩之弗眀弗措也道之不眀久矣辩其可已乎昔战国有孟轲氏愿学孔子术儒术道王道言称尧舜辞辟杨墨倡天下以仁义圣人之道蚀而复眀孟子力也孟氏没斯道将晦七篇之书幸免秦火后之读其书者虽于时措之宜未能尽识至其翕然称曰孔孟岂可厚诬天下后世以为无真儒无公议哉噫道同则相知道不同则不相知兰陵荀卿大儒也以性为恶以礼为伪异哉其所谓道无惑乎不知孟氏并七十二子而非之也夲朝先正司马温公与夫李君泰伯郑君叔友皆一时名儒意其交臂孟氏而笃信其书矣温公则疑而不敢非泰伯非之而近于诋叔友诋之而逮乎骂夫温公之疑疑信也俟后学有以辩眀之彼二君子昧是意其失至此人之讥诮不恤也岂以少年豪迈之气攻呵古人而追悔不及欤伊川程先生谓孟子有泰山岩岩之气象乃知非而诋诋而骂者殆犹烟雾蓊兴时焉蔽之耳何损于岩岩余惧世之学者随波逐流荡其心术仁义之道益泯于是取三家之说折以公议而辩之非敢必人之信姑以自信而已命之曰尊孟辨俟有道者就而正焉隆兴纪元初春望日建安余允文隐之序









  钦定四库全书
  尊孟辨卷上      宋 余允文 撰温公疑孟
  疑曰孟子称所愿者学孔子然则君子之行孰先于孔子孔子历聘七十馀国皆以道不合而去岂非非其君不事欤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岂非非其友不友乎阳货为政于鲁孔子不肯仕岂非不立于恶人之朝乎为定哀之臣岂非不羞污君乎为委吏为乘田岂非不卑小官乎举世莫知之不怨天不尤人岂非遗佚而不怨乎饮水曲肱乐在其中岂非厄穷而不悯乎居乡党恂恂似不能言岂非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乎是故君子邦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非隘也和而不同遁世无闷非不恭也茍无失其中虽孔子由之何得云君子不由乎
  余氏辨曰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原孟子之言非是瑕疵夷惠也而清和之弊必至于此盖以一于清其流必至于隘一于和其流必至于不恭其弊如是君子岂由之乎茍得其中虽圣人亦由之矣观吾孔子之行时乎清而清时乎和而和仕止久速当其可而已是乃所谓时中也是圣人之时者也讵可与夷惠同日而语哉或谓伯夷制行以清惠则制行以和救时之弊不得不然亦非知夷惠者苟有心于制行则清也和也岂得至于圣哉夷之清惠之和盖出于天性之自然特立独行而不变遂臻其极致此其所以为圣之清圣之和也孟子固尝以百世之师许之矣虑后之学者慕其清和而失之偏于是立言深救清和之弊大有功于名教疑之者误矣朱子曰观吾夫子之行时乎清而清时乎和而和仕止久速当其可而已是乃所谓时中也是圣人之时者也讵可与夷惠同日而语哉五十八字愚欲删去而补之曰然此不待别求左验而是非乃眀也姑即温公之所援以为说者论之固已晓然矣如温公之说岂非吾夫子一人之身而兼二子之长欤然则时乎清而非一于清矣是以清而不隘时乎和而非一于和矣是以和而未尝不恭其曰圣之时者如四时之运温凉和燠各以其序非若伯夷之清则一于寒凉柳下惠之和则一于温燠而不能相通也以是言之则是温公之所援以为说者乃所以助孟子而非攻也又曰茍有心于制行至章末愚欲删去而易之曰使夷惠有心于制行则方且勉强修为之不暇尚何以为圣人之清和也欤彼其清且和也盖得于不思不勉之自然是以特立独行终其身而不变此孟子所以直以为圣人而有同于孔子也又恐后之学者慕其清和而失之一偏于是立言以救其末流之弊而又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其抑扬开示至深切矣亦何疑之有
  疑曰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盖谓不以其道事君而得之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盖谓不以其道取于人而成之也仲子盖尝谏其兄矣而兄不用也仲子之志以为吾既知其不义矣然且食而居之是口非之而身享之也故避之居于于陵于陵之室与粟身织屦妻辟纑而得之也非不义也岂当更问其筑与种者谁欤以所食之鹅兄所受之馈也故哇之岂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耶君子之责人当探其情仲子之避兄离母岂所愿耶若仲子者诚非中行亦狷者有所不为也孟子过之何其甚耶
  余氏辩曰陈仲子弗居不义之室弗食不义之禄夫孰得而非之居于于陵以彰兄之过与妻同处而离其母人则不为也而谓仲子避兄离母岂所愿耶殊不晓其说仲子之兄非不友孰使之避仲子之母非不慈孰使之离乌得谓之岂所愿耶仲子齐之世家万锺之禄世有之矣不知何为諌其兄以其禄与室为不义而弗食弗居也谓仲子为狷者有所不为避兄离母可谓狷乎孟子深辟之者以离母则不孝避兄则不恭也使仲子之道行则天下之人不知义之所在谓兄可避母可离其害教也大矣孟子之言履霜之戒也欤朱子曰温公云仲子尝谏其兄而兄不用然且食而居之是口非之而身享之也故避之又曰仲子狷者有所不为者也愚谓口非之而身享之一时之小嫌狷者之不为一身之小节至于父子兄弟乃人之大伦天地之大义一日去之则禽兽无异矣虽复谨小嫌守小节亦将安所施哉此孟子绝仲子之本意隐之云仲子之兄非不友孰使之避仲子之母非不慈孰使之离愚谓政使不慈不友亦无逃去之理观舜之为法于天下者则知之矣
  疑曰孔子圣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不俟驾而行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过虚位且不敢不恭况召之有不往而他适乎孟子学孔子者也其道岂异乎夫君臣之义人之大伦也孟子之徳孰与周公其齿之长孰与周公周公之于成王成王㓜周公负之以朝诸侯及长而归政北靣稽首畏事之与事文武无异也岂得云彼有爵我有徳齿可慢彼哉孟子谓蚳蛙居其位不可以不言言而不用不可以不去已无官守无言责进退可以有馀裕孟子居齐齐王师之夫师者导人以善而救其恶者也岂得谓之无官守无言责乎若谓之为贪而仕耶则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仰食于齐非抱关击柝之比也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夫贤者所为百世之法也余惧后之人挟其有以骄其君无所事而贪禄位者皆援孟子以自况故不得不疑
  余氏辩曰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探王之意未尝知以尊徳乐道为事方且恃万乘之尊不肯先贤者之屈故辞以疾欲使孟子屈身先之也孟子知其意亦辞以疾者非骄之也身可屈道其可屈乎其与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异矣又孟子曰天下有逹尊三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徳夫尊有徳敬耆老乃自古人君通行之道也人君所贵者爵尔岂可慢夫齿与徳哉若夫伊尹之于太甲周公之于成王此乃大臣辅导㓜主非可与逹尊概而论也又孟子谓蚳蛙为士师职所当谏谏之不行则当去为臣之道当如是也为王之师则异矣记曰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而师处其一尊师之礼诏于天子无北靣非所谓有官守有言责者也其进退岂不绰绰然有馀裕哉孟子以道自任一言一行未尝少戾于道意谓人君尊徳乐道不如是则不足与有为而谓挟其有以骄其君无所事而贪禄位者过矣朱子曰温公云孔子圣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不俟驾而行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过虚位且不敢不恭况召之有不往而他适乎孟子学孔子者也其道岂异乎夫君臣之义人之大伦也孟子之徳孰与周公其齿之长孰与周公周公之于成王成王㓜周公负之以朝诸侯及长而归政北靣稽首畏事之与事文武无异也岂得云彼有爵我有齿徳可慢彼哉愚谓孟子固将朝王矣而王以疾要之则孟子辞而不往其意若曰自我而朝王则贵贵也贵贵义也而何不可之有以王召我则非尊贤之礼矣如是而往于义何所当哉若其所以与孔子异者则孟子言之详矣恐温公亦未深考耳孟子逹尊之义愚谓逹者通也三者不相值则各伸其尊而无所屈一或相值则通视其重之所在而致隆焉故朝廷之上以伊尹周公之忠圣耆老而祗奉嗣王左右孺子不敢以其齿徳加焉至论辅世长民之任则太甲成王固拜手稽首于伊尹周公之前矣其迭为屈伸以致崇极之义不异于孟子之言也故曰通视其重之所在而致隆焉唯可与权者知之矣官守言责一职之守耳其进退去就决于一事之得失一言之从违者也若为师则异于是矣然亦岂不问其道之行否而食其禄耶观孟子卒致为臣而归齐王以万锺留之而不可得则可见其出处大概矣
  疑曰孟子知燕之可伐而必待能行仁政者乃可伐之齐无仁政伐燕非其任也使齐之君臣不谋于孟子孟子勿预知可也沈同既以孟子之言劝王伐燕孟子之言尚有怀而未尽者安得不告王而止之乎夫军旅大事民之死生国之存亡皆繋焉苟动而不得其宜则民残而国危仁者可忍坐视其终委乎
  余氏辨曰沈同问燕可伐孟子荅之曰可伐者言燕之君臣擅以国而私与受其罪可伐沈同亦未尝谓齐将伐之也岂可臆度其意预告之曰以齐无善政不可伐燕欤且言之不可不慎也久矣彼欲伐人之国未尝与己谋茍逆探其意而沮其谋政恐不免贻祸矣或谓其劝齐伐燕孟子已尝自眀其说意在激劝宣王使之感悟而行仁政尔孟子答问之际抑扬高下莫不有法读其书者当求其立言垂训之意而究其本末可也朱子曰圣贤之心如明鉴止水来者照之然亦照其面我者而已固不能探其背而逆照之也沈同之问以私而不及公问燕而不及齐惟以私而问燕故燕之可伐孟子之所宜知也惟不以公而问齐故齐之不可伐孟子之所不宜对也温公疑孟子坐视齐伐燕而不諌隐之以为孟子恐不免贻祸故不谏温公之疑固未当而隐之又大失之观孟子言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然燕之可取不可取决于民之悦否而已使齐能诛君吊民拯之于水火之中则乌乎而不可取哉
  疑曰经云当不义则子不可不争于父传云爱子教之以义方孟子云父子之间不责善不责善是不谏不教也可乎
  余氏辩曰孟子曰古者易子而教之非谓其不教也又曰父子之间不责善父为不义则争之非责善之谓也传云爱子教之以义方岂自教也哉胡不以吾夫子观之鲤趋而过庭孔子告之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诗与礼非孔子自以诗礼训之也陈亢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孟子之言正与孔子不约而同其亦有所受而言之乎朱子曰子虽不可以不争于父观内则论语之言则其諌也以微隐之说已尽更发此意尤佳
  疑曰告子云性之无分于善不善犹水之无分于东西此告子之言失也水之无分于东西谓平地也使其地东高而西下西高而东下岂决导所能致乎性之无分于善不善谓中人也瞽瞍生舜舜生商均岂陶染所能变乎孟子云人无有不善此孟子之言失也丹朱商均自㓜及长所日见者尧舜也不能移其恶岂人之性无不善乎
  余氏辨曰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盖言人之性皆善也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是则孔子尝有性善之言矣中庸曰天命之谓性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人之性禀于天曷尝有不善哉荀子曰性恶扬子曰善恶混韩子曰性有三品皆非知性者也牺生犂胎龙寄蛇腹岂常也哉性一也人与鸟兽草木所受之初皆均而人为最灵尔由气习之异故有善恶之分上古圣人固有禀天地刚健纯粹之性生而神灵者后世之人或善或恶或圣或狂各随气习而成其所由来也远矣尧舜之圣性也朱均之恶岂性也哉夫子不云乎唯上智与下愚不移非谓不可移也气习渐染之久而欲移下愚而为上智未见其遽能也讵可以此便谓人之性有不善乎
  疑曰孟子云白羽之白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告子当应之云色则同矣性则殊矣羽性轻雪性弱玉性坚而告子亦皆然之此所以来犬牛人之难也孟子亦可谓以辨胜人矣
  余氏辨曰孟子白羽之白与白雪白玉之同异者盖以难告子生之谓性之说也告子徒知生之谓性言人之为人有生而善生而恶者殊不知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所习不慎流浪生死而其所禀受亦从以异故有犬牛人性之不同而其本性未始不善也犹之水也其本未尝不清所以浊者土汨之耳澄其土则水复清矣谓水之性自有清浊可乎孟子非以辨胜人也惧人不知性而贼仁害义灭其天理不得已而为之辨孝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以言万物之性均惟人为贵耳性之学不眀人岂知自贵哉此孟子所以不惮谆谆也朱子曰此二章熹未甚晓恐隐之之辨亦有未眀处
  疑曰礼君不与同姓同车与异姓同车嫌其偪也为卿者无贵戚异姓皆人臣也人臣之义諌于君而不听去之可也死之可也若之何以其贵戚之故敢易位而处也孟子之言过矣君有大过无若纣纣之卿士莫若王子比干箕子微子之亲且贵也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商有三仁焉夫以纣之过大而三子之贤犹且不敢易位也况过不及纣而贤不及三子者乎必也使后世有贵戚之臣谏其君而不听遂废而代之曰吾用孟子之言也非篡也义也其可乎或曰孟子之志欲以惧齐王也是又不然齐王若闻孟子之言而惧则将愈忌恶其贵戚闻谏而诛之贵戚闻孟子之言又将起而蹈之则孟子之言不足以格骄君之非而适足以为篡乱之资也其可乎
  余氏辨曰道之在天下有正有变尧舜之让汤武之伐皆变也或谓尧舜不慈汤武不义是皆圣人之不幸而处其变也禅逊之事尧舜行之则尽善子哙行之则不善矣征伐之事汤武行之则尽美魏晋行之则不美矣伊尹之放太甲霍光之易昌邑岂得已哉为人臣者非不知正之为美或曰从正则天下危从变则天下安然则孰可茍以安天下为大则必曰从变可唯此最难处非通儒莫能知也尹光异姓之卿擅自废立后世犹不得而非之况贵戚之卿乎纣为无道贵戚如微子箕子比干不忍坐视商之亡而覆宗绝祀反复谏之不听易其君之位孰有非之者或去或奴或谏而死孔子称之曰商有三仁焉以仁许之者疑于大义犹有所阙也三仁固仁矣其如商祚之绝何季札辞国而生乱孔子因其来聘贬而书名所以示法春秋眀大义书法甚严可以监矣君有大过贵戚之卿反复諌而不听则易其位此乃为宗庙社稷计有所不得已也若进退废立出群小阍寺而当国大臣不与焉用彼卿哉是故公子光使专诸弑其君僚春秋书吴以弑不称其人而称其国者归罪于大臣也其经世之虑深矣此孟子之言亦得夫春秋之遗意欤朱子曰隐之云三仁于大义有阙此恐未然盖三仁之事不期于同自靖以献于先王而已以三仁之心行孟子之言孰曰不可然以其不期同也故不可以一方论之况圣人之言仁义未尝备举言仁则义在其中矣今徒见其目之以仁而不及义遂以为三子犹有偏焉恐失之蔽也此篇大意已正只此数句未安
  疑曰君子之仕行其道也非为礼貌与饮食也昔伊尹去汤就桀岂能迎之以礼哉孔子栖栖皇皇周游天下佛肸召欲往公山弗扰召欲往彼岂为礼貌与饮食哉急于行道也今孟子之言曰虽未行其言也迎之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是为礼貌而仕也又曰朝不食夕不食君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是为饮食而仕也必如是是不免于鬻先王之道以售其身也古之君子之仕也殆不如此
  余氏辨曰孔子之于鲁卫始接之以礼则仕及不见悦于其君则去岂可谓不为礼貌而仕欤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岂可谓不为饮食而仕欤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孰谓孔子栖栖皇皇不为礼貌与饮食哉孟子曰迎之有礼则就礼貌衰则去又曰朝不食夕不食周之亦可受者则是言也未尝或戾于吾孔子之所行如曰不为饮食则当慕夷齐可也又何仕为圣贤固不专为饮食其所以为饮食云者为礼貌耳而谓古之君子能辟榖者耶不顾廉耻而茍容者耶诵孟子之言而不量其轻重之可否何说而不可疑朱子曰孟子言所就三所去三其上以言之行不行为去就此仕之正也其次以礼貌衰未衰为去就又其次至于不得已而受其赐则岂君子之夲心哉盖当是时举天下莫能行吾言矣则有能接我以礼貌而周我之困穷者岂不善于彼哉是以君子以为犹可就也然孟子盖通上下言之若君子之自处则在所择矣孟子于其受赐之节又尝究言之曰饥饿不能出门户则周之亦可受也明至如免死而已矣以是而观则温公可以无疑于孟子矣而隐之所
  辨引孔子事为证恐未然也
  疑曰所谓性之者天与之也身之者亲行之也假之者外有之而内实亡也尧舜汤武之于仁义也皆性得而身行之也五霸则强焉而已夫仁所以治国家而服诸侯也皇帝王霸皆用之顾其所以殊者大小高下远近多寡之间耳假者文具而实不从之谓也文具而实不从其国家且不可保况于霸乎虽久假而不归犹非其有也
  余氏辨曰仁之为道有生者皆具有性者同得顾所行如何耳尧舜之于仁生而知之率性而行也汤武之于仁学而知之体仁而行也五伯之于仁困而知之意谓非仁则不足以治国家服诸侯于是假而行之其实非仁也而谓皇帝王霸皆用之顾其所以殊者大小高卑远近多寡之间耳何所见之异也孟子之言曰尧舜性之汤武身之五伯假之假之而不归乌知其非有正合中庸所谓或安而行或利而行或勉强而行及其成功一也孟子之意以勉其君为仁耳惜乎五伯假之而不能久也朱子曰隐之以五伯为困知勉行者愚谓此七十子之事非五伯所及也假之之情与勉行固异而彼于仁义亦习闻其号云尔岂真知之者哉温公云假者文具而实不从之谓也文具而实不从其国家且不可保况于霸乎虽久假而不归犹非其有也愚谓当时诸侯之于仁义文实俱䘮惟五伯能具其文耳亦彼善于此之谓也又有大国资强辅因窃仁义之号以令诸侯则孰敢不从之也哉使其有王者作而以仁义之实施焉则爝火之光其息久矣孟子谓久假不归乌知其非有正谓当时之人不能察其假之之情而遂以为真有之耳此正温公所惑而反以病孟子不亦悮哉
  疑曰虞书称舜之徳曰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所贵乎舜者为其能以孝和谐其亲使之进进以善自治而不至于恶也如是则舜为子瞽瞍必不杀人矣若不能止其未然使至于杀人执于有司乃弃天下𥨸之以逃狂夫且犹不为而谓舜为之乎是特委巷之言也殆非孟子之言也且瞽瞍既执于皋陶矣舜乌得而窃之使负而逃于海滨皋陶外虽执之以正其法而内实纵之以予舜是君臣相与为伪以欺天下也恶得为舜与皋陶哉又舜既为天子矣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虽欲遵海滨而处民岂听之哉是皋陶之执瞽瞍得法而亡舜也所亡益多矣故曰是特委巷之言殆非孟子之言也
  余氏辩曰桃应之问乃设事耳非谓已有是事也桃应之意盖谓法者天下之大公舜制法者也皋陶守法者也脱或舜之父杀人则如之何孟子答之曰执之者士之职所当然也舜不敢禁者不以私恩废天下之公法也夫有所受云者正如为将阃外之权则专之君命有所不受士之守法亦然盖以法者先王之制与天下公共为之士者受法于先王非可为一人而私之舜既不得私其父将寘之于法则失为人子之道将寘而不问则废天下之法宁并弃天下愿得窃负而逃处于海滨乐以终其身焉更忘其为天子之贵也当时固无是事彼既设为问目使孟子不答则其理不眀孟子之意谓天下之富天子之贵不能易事父之孝遂答之以天下可忘而父不可暂舍所以眀父子之道也其于名教岂曰小补之哉朱子曰龟山先生尝言固无是事此只是论舜心耳愚谓执之而已矣非洞见皋陶之心者不能言也此一章之义见圣贤所处无所不用其极所谓止于至善者也隐之之辨专以父子之道为言却似实有此事于义未莹
  史剡曰尧以二女妻舜百官牛羊事舜于畎亩之中瞽瞍与象犹欲杀之使舜涂廪而纵火舜以两笠自捍而下又使舜穿井而实以土舜为匿空出他人井剡曰顽嚚之人不入徳义则有之矣其好利而畏害则与众不殊也或者舜未为尧知而瞽瞍欲杀之则可矣尧已知之四岳举之妻以二女养以百官方且试以百揆而禅天下焉则瞽瞍岂不欲利其子为天子而尚欲杀之乎虽欲杀之亦不可得已藉使得杀之瞽瞍与象将随踵而诛虽甚愚人必不为也此特闾父里妪之言而孟子信之过矣后世又承以为实岂不过甚矣哉史剡又一篇疑舜与益无避之之事辨在后常语中
  余氏辨曰万章问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与予治即继曰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已欤孟子答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又问曰然则舜伪喜者欤答曰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且夫舜未为尧知瞽瞍与象杀之可也尧既知之象焉得而杀之温公云闾父里妪之言固然矣万章既以为诚有是事如谓其必无而不答则兄弟之道孰与眀之乎孟子答之云云者以见圣人之心不蔵怒不宿怨唯知有兄弟之爱而已使天下后世眀兄弟之道者孟子之功大矣读孟子者不求其眀教之意而谓其信之过是亦不思之甚也朱子曰则兄弟之道孰与眀之乎以下至终篇愚欲易之曰不如因其所问而告之亦可以见仁人之于兄弟之心矣盖仁人之于兄弟不蔵怒不宿怨唯知有兄弟之爱而已今不求孟子之意而以信之太过疑之是以筋骨形容之不善而弃天下马也












  钦定四库全书
  尊孟辩卷中      宋 余允文 撰李公泰伯常语
  常语曰尧传之舜舜传之禹禹传之汤汤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如何曰孔子死不得其传矣彼孟子者名学孔子而实偝之者也焉得传敢问何谓也曰孔子之道君君臣臣也孟子之道人皆可以为君也天下无王霸言伪而辩者不杀诸子得以行其意孙吴之智苏张之诈孟子之仁义其原不同其所以乱天下一也
  余氏辩曰大道之传至吾夫子然后大成夫子没百馀岁杨朱墨翟各持所见以惑后学朱之为我则偏于为义翟之兼爱则偏于为仁圣人之道自是而晦孟轲氏出以仁义之言解其蔽斯道复明不幸六艺之文厄于秦火由汉以来佛老显行圣道不绝如线韩愈氏断然号于世曰轲之死不得其传夫道不可斯须离而其在于人心者固常自若岂真不传哉盖以道之大要在乎仁义自孟子没未有唱为仁义之说者此道所以为不传也谓孟子名学孔子而实偝之妄矣又谓孙吴之智苏张之诈与孟子之仁义一于乱天下且仁义之与智诈不啻冰炭之异非可槩而论遂并以仁义为乱天下所见之谬如是乌知帝王所传之道哉朱子曰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此非深知所传者何事则未易言也夫孟子之所传者何哉曰仁义而已矣孟子之所谓仁义者何哉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如斯而已矣然则所谓仁义者又岂外乎此心哉尧舜之所以为尧舜以其尽此心之体而已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传之以至于孟子其间相望或有数百年者非得口传耳授密相付属也特此心之体隐乎百姓日用之间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而体其全且尽则为得其传耳虽穷天地亘万世而其心之所同然若合符节由是而出宰制万物酬酢万变莫非此心之妙用而其时措之宜又不必同也故尧舜与贤而禹与子汤放桀文王事殷武王杀受孔子作春秋以翼衰周孟子说诸侯以行王道皆未尝同也又何害其相传之一道而孟子之所谓仁义者亦不过使天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耳李氏以苏张孙吴班焉盖不足以窥孟子之藩篱而妄议之也推此观之则其所蔽亦不难辩矣
  常语曰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吾以为孟子者五霸之罪人也五霸率诸侯事天子孟子劝诸侯为天子茍有人性者必知其逆顺耳矣孟子当周显王时其后尚且百牟而秦并之呜呼孟子忍人也其视周室如无有也
  余氏辩曰孟子说列国之君使之行王政者欲其去暴虐行仁义而救民于水火耳行仁义而得天下虽伊尹太公孔子说其君亦不过此彼五霸者假仁义而行阳尊周室而阴欲以兵强天下孟子不忍斯民死于斗战遂以王者仁义之道诏之使当世之君不行仁义而得天下孟子亦恶之矣岂复劝诸侯为天子哉大抵入人之罪必文致其事巧为鍜錬无所不至谓孟子为忍人入罪也多矣其知有天诛鬼责之事乎朱子曰李氏罪孟子劝诸侯为天子正为不知时措之宜隐之之辩已得之但少发明时措之意又所云行仁义而得天下虽伊尹太公孔子说其君亦不过如此语亦未尽善若云行仁义而天下归之乃理势之必然虽欲辞之而不可得也又辩中大抵入人之罪以下疑可删去
  常语曰孔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而孟子谓以齐王犹反手也功烈如彼其卑故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呜呼是犹见人之斗者而笑曰胡不困而杀之货可得也虽然他人之斗者耳桓公管仲之于周救父祖也而孟子非之奈何
  余氏辩曰孔子谓管仲如其仁言仲之似仁而非仁也又谓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言仲有攘却夷狄之功也至谓其小器奢僣不知礼言仲之不能图大致远也夫奢僣不知礼之人岂得为人乎其所以九合诸侯者假仁而行以济其不仁耳宜曾西之所不为也昔成汤以七十里为小国之诸侯伊尹相之以王于天下齐以千里之国而相管仲管仲得君之专行国政之久功烈如彼其卑童子且羞称之况大贤乎有好功利者必喜管仲仁者不为也管仲急于图霸藉周室以为之资耳谓桓公管仲之于周如救父祖吾弗信之矣朱子曰夫子之于管仲大其功而小其器邵康节亦谓五霸者功之首罪之魁也知此者可与论桓公管仲之事矣夫子言如其仁者以当时王者不作中国衰夷狄横诸侯之功未有如管仲者故许其有仁者之功亦彼善于此而已至于语学者立心致道之际则其规模宏远自有定论岂曰若管仲而休耶曾西之耻而不为盖亦有说矣李氏又有救斗之说愚以为桓公管仲救父祖之斗而私其财以为子舍之藏者也故周虽小振而齐亦寖强矣夫岂诚心恻怛而救之哉孟子不与管仲或以是耳隐之以为小其不能相桓公以王于天下恐不然齐桓之时周徳虽衰天命未改革命之事未可为也孟子言以齐王犹反手自谓当年事势且言已志非为管仲发也常语曰或曰然则汤武不为欤曰汤武不得已也契相土之时讵知其有桀哉后稷公刘古公之时讵知其有纣哉夫所以世世种徳以善其身以及其国家而已汤武之生不幸而遭桀纣放之杀之而莅天下岂汤武之愿哉仰畏天俯畏人欲遂其为臣而不可得也由孟子之言则是汤武修行仁义以取桀纣尔呜呼吾乃不知仁义之为篡器也又仲虺之诰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徳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孔子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彼顺天应人犹臲卼如此而孟子固求之其心安乎哉
  余氏辩曰仁义者人心之所同好不仁不义者人心之所同恶岂惟人心好恶为然天心亦如之汤武为顺天应人之举放桀伐纣岂得已哉孟子闵战国之际人之道不立矢口成言无非仁义而谓孟子以仁义为篡器斯言一发天下以谈仁义为讳则人将遗其亲后其君而同于禽兽之类矣言其可不慎乎汤有惭徳仲虺之诰言之详孔子虽以武为未尽善而终宪章之故彖易之革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其论仁政徳教必以三代为称首曷尝谓汤武不可为欤惜乎战国之君以孟子为迂阔不能求为汤武三代之治不可复见此僻儒得以妄生讥议也朱子曰隐之此辩甚精但所云矢口而言无非仁义两句说事意不尽不若云教诸侯行仁义以救百姓倒悬之急因言其效以为茍能行此则天下必将归之至于仁孚义达而天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则虽三代之治何以加此
  常语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其可谓至徳也已矣又曰有君民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书序伊尹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孟子亦曰五就汤五就桀伊尹也夫周显王未闻有恶行特微弱尔非纣也而齐梁不事之非桀也而孟子不就之呜呼孟子之欲为佐命何其躁也
  余氏辩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者文王亦俟上天之休命尔使其历数在躬天命之人归之文王虽欲尽臣节予知其不能焉此武王所以谓文王诞膺天命九年而大勲未集也伊尹乐尧舜之道而耕莘汤三聘之乃幡然而改意其五就云者是必汤得伊尹而贡之使之事桀聘问往来至于五就也且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则知王者之赏罚不行乎天下而自列于侯邦也周之衰微久矣仲尼生灵王之时犹不去鲁而事周至于显王则又微弱矣孟子安得去齐而事周乎今有人焉父不能主其家诸子各营别业不事其父有以孝悌之道训之使其子知有孝悌虽未能事其父则亦不敢悖逆矣茍不知出此乃相其父曰汝为父之尊曷不治其子使事已欤吾恐诸子悖逆之心自是而生矣是无异刘文公与苌宏欲合诸侯以城成周与夫张仪欲挟天子以令天下也孟子肯为是举乎借使当时有汤武为之君孟子为之佐命兴仁义之化则天下复见商周之盛治而三王可四矣何其幸耶夫何孟子不遇其时不见诸行事徒托之空言犹足扶卫圣道七篇之著与诗书相为表里曷谓其躁哉朱子曰李氏谓周显王未闻有恶行特微弱尔而孟子不使齐梁事之以是咎孟子愚谓周以失道寖微寖灭孔子作春秋虽云尊周然贬天子以逹王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亦屡书矣至于显王之时天下不知有周室盖人心离而天命改久矣是时有王者作亦不待灭周而后天下定于一也圣人心与天同而无所适莫岂其拳拳于己废之衰周而使斯人坐蒙其祸无已哉皋陶曰天聪明自我民聦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逹于上下敬哉有土知此则知天矣圣人之心岂异是耶隐之只以衰微二字断周之不可事正在李氏诋骂中而所谓以孝悌训之则子必能事其父乃谓使诸侯事周也孟子本无此意
  常语曰大哉孔子之作春秋也援周室于千仞之壑使天下昭然知无二王削吴楚之葬辟其僣号也讳贸戎之战言莫敢敌也微孔子则春秋不作微春秋则京师不尊为人臣子不当如是哉呜呼孟子其亦闻之也哉首止之会殊会王世子尊之也其盟复举诸侯尊王世子而不敢与盟也洮之盟王人微者也序乎诸侯之上贵乎王命也美哉齐桓其深知君臣之礼如此夫使孟子谋之则桓公俨然在天子之位矣世子王人为亡虏之不暇孰与诸侯相先后哉
  余氏辩曰春秋之时周室衰微天王不能自立以至下堂而见诸侯当是时徒拥其虚位尔孔子历聘七十二君未尝说之使尊周室及夫公山氏之召乃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圣人之知㡬也呜呼知㡬其神矣乎茍惟说诸侯使之尊周诸侯不得自肆而强者必生变则是速其灭周也先见之㡬岂陋儒所能知哉或曰齐晋尊周非欤曰齐晋志在霸业不得不尊周也孟子距孔子之时又百有馀岁则周之微弱可知矣若管仲之功可为孔子为之矣孔子不为孟子安得为之乎孔子作春秋当一王之法正天下之名分使乱臣贼子知所惧孟子以王者仁义之道说诸侯使之知有君臣父子而杜僣窃篡弑之祸正得夫春秋之旨但学者有所未究尔又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徳行仁者王孟子未尝不欲当时之君尚徳而不尚力岂复使诸侯俨然在天子之位哉齐桓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任贤之专固无愧于汤武惜乎桓公无王者之量管仲无王佐才徒相与谋托周室以号天下而成霸者之业尔为君而内乱丑恶为臣而亡礼僣奢何足道哉首止之会尊王世子复举诸侯而不敢与盟洮之盟序王人于诸侯之上以尊王命君臣之礼固尽矣其志在于图霸不得不尔盗亦有道其是之谓乎朱子曰孔子尊周孟子不尊周如冬裘夏葛饥食渴饮时措之宜异尔彼齐桓不得不尊周亦迫于大义不得不然夫子笔之于经以明君臣之义于万世非专为美桓公也孔孟易地则皆然李氏未之思也隐之以孟子之故必谓孔子不尊周又似诸公以孔子之故必谓孟子不合不尊周也得时措之宜则并行而不相悖矣
  常语曰或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吾子何为与之曰衣裳之会十有一春秋也非仲尼修乎木瓜卫风也非仲尼删乎正而不谲鲁语也非仲尼言乎仲尼亟言之其徒虽不道无歉也呜呼霸者岂易与哉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焉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盖圣人之意也
  余氏辩曰周衰王者之赏罚不行乎天下诸侯擅相侵伐彊凌弱众暴寡是非善恶由是不明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吾夫子忧之乃因鲁史而修春秋以代王者之赏罚是是而非非善善而恶恶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徳之幽光是故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观夫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书会者无国无之惟齐之会以尊王室为辞夫子屡书之攘戎狄而封卫卫人思之作木瓜之诗夫子取之伐楚责包茅之贡不入问昭王南征不复夫子有正而不谲之言夫子亟言之者以是时无能尊王室故进之尔然以权诈有馀而仁义不足功止于霸此夫子之徒所以无道之也儗人必于其伦谓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过矣朱子曰春秋序桓绩盖所谓彼善于此论语论桓文之事犹曰师也过商也不及使当时无端木氏之问则今之说者必有优劣之分矣诗录木瓜即春秋序绩之意亦以善卫人之情也岂以齐桓之事为尽可法哉李氏诋孟子而甚推齐桓尊管仲至以文王太公比之反易颠倒如此良由不识圣贤所传本心之体故不知王道之大而易怵于功利之浅尔常语曰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曰纣一人恶耶众人恶耶众皆善而纣独恶则纣亡久矣不待周也夫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同之者可遽数耶纣亡则逋逃者曷归乎其欲拒周者又可数耶血流漂杵未足多也或曰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故荀卿曰杀者皆商人非周人也然则商人之不拒周审矣曰如皆北也焉用攻又曰甚哉世人之尚异也孔子非吾师乎众言讙讙千径百道幸存孔子吾得以求其是虞夏商周之书出于孔子其谁不知孟子一言人皆畔之畔之不已致今人之取孟子以断六经矣呜呼信孟子而不信经是犹信他人而疑父母也
  余氏辩曰鲁语曰爼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孔子之意可见矣客有问陶宏景注易与本草孰先陶曰注易误不至杀人注本草误则有不得其死者世以为知言唐子西尝曰宏景知本草而未知经注本草误其祸疾而小注六经误其祸迟而大前世儒臣引经误国其祸至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武成曰血流漂杵武王以此自多之辞当时倒戈攻后杀伤固多非止一处岂至血流漂杵乎孟子深虑战国之君以此借口故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而谓血流漂杵未足为多岂示训之意哉经注之祸正此类也反以孟子为畔经是亦惑矣谓虞夏商周之书出于孔子人宜取信诗非孔子之删乎云汉之诗曰周馀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请以此说为证
  常语曰或曰然则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禹避舜之子于阳城何如曰尧不听舜让舜受终于文祖舜不听禹让禹受命于神宗或二十有八载或十有七年历数在躬既决定矣天下之心既固结矣又何避乎禹舜未相避也由孟子之言则古之圣人作伪者也好名者也王莽执孺子手流涕𭭔欷何足哂哉
  余氏辩曰舜受尧之逊禹受舜之逊虽历年久舜格于文祖乃在卒尧䘮之后书曰月正元日者言是月始即正之尔则禹之即正从可知也舜禹服䘮毕退而避之归其位于子理所宜然孟子之言盖非臆说亦必有所据舜禹大圣人也岂固欲为天子哉天与之人与之有不可得而辞避者如以此为伪则舜让于徳弗嗣禹拜稽首固辞皆以其作伪可乎朱子曰此二叚辩已得之可无议者矣常语曰或曰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何如曰皆孟子之过也大雅曰瑟彼玉瓉黄流在中九命然后锡以玉瓉秬鬯帝乙之时王季为西伯以功得受此赐周自王季中分天下而治之矣奚百里而已哉商颂曰元王桓拨受小国是逹受大国是逹率履不越遂视既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帝命不违至于汤齐契之时已受大国相土承之入为王官伯以长诸侯威武烈烈四海之外率伏截尔整齐商自相土威行乎海外矣奚七十里而已哉呜呼孟子之教人教人以不知量也哉
  余氏辩曰孟子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盖言亳丰皆小国也虽王季相土常为伯以长诸侯而受封之初乃七十里百里尔固未尝辟土地并吞诸侯之国也而谓大雅曰瑟彼玉瓉黄流在中九命然后受此赐王季西伯中分天下而治矣奚止于百里商颂曰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契之时已受大国相土承之入为王官伯以长诸侯威行乎海内矣奚止七十里遂以是为孟子之过教人以不知量余所未喻朱子曰瑟彼玉瓉黄流在中诗说恐未然就使如其言则隐之之辩已得之矣
  常语曰或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予于治有诸曰书云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又曰负罪隐慝祇载见瞽瞍䕫䕫齐栗瞽瞍亦允若瞽象未尝欲杀舜也瞽象欲杀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廪浚井之迂其亦有所虑矣象犹能虑则谓二嫂者帝女也夺而妻之可乎尧有百官牛羊仓廪以备事舜于畎亩之中而不能卫其女乎虽其见夺又无吏士无刑以治之乎舜以父母之不爱号泣于旻天父母欲杀之幸而得脱而遽鼓琴何其乐也是皆委巷之说而孟子之听不聦也此一叚辩在温公史剡
  常语曰舜诞敷文徳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苖格则孟子之讥武成宜矣哉曰以天下徴一国以天子徴诸侯如孟贲抟童子迟速在我修文徳以待其来可也大雅曰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文王以诸侯固有讯有馘武王以诸侯伐天子奚不用战哉牧野诗云檀车煌煌驷𫘪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是也此一叚无辩大凡著书立言非诋前贤有识见未到处宜与之辩明如前叚云瞽瞍象欲杀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廪浚井之迃此可为训耶又谓武王以诸侯伐天子奚不用战其言之不祥如是何足辩之哉
  常语曰或曰孟子之言诸侯实不听之也谓迂阔者乎曰迂阔有之矣亦足惮也孟子谓诸侯能以取天下矣位卿大夫岂不能取一国哉为其君不亦难乎然滕文公尝行孟子之道矣故许行陈相目之曰仁政曰圣人其后寂寂不闻滕侯之得天下也孟子之言固无验也
  余氏辩曰滕文公常行孟子之道矣既而许子为神农之言告文公文公与之处孟子盖尝辟之以从许子之道是相率而为伪恶能治国家则知文公行孟子之道不克终矣当是时许行称之曰仁政曰圣人亦不可谓行孟子之言无验其后不闻滕侯之得天下夫天下大物也岂可必得哉然滕侯亦未尝礼孟子使为辅相而授以国政此不足为孟子疵朱子曰辩已得之
  常语曰孔子与宾牟贾言大武曰声淫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武王之志犹不贪商而孟子曰文王望道而未之见谓商之禄未尽也病其有贤臣也文王贪商如此其甚则事君之小心安在哉岂孔子之妄言哉孔子不妄孟子之诬文王也
  余氏辩曰孟子曰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盖言文王之仁望治道而未之见尔赵岐释之曰殷禄未尽尚有贤臣道未得至故望而不致诛于纣此岐之失也读孟子而识其意正岐之失可也而乃用岐之说攻孟子谓孟子诬文王之贪商岂理也哉欲加人以罪援引他事以实之其不仁甚矣朱子曰望道而末之见而与如古人多通用此句与上文视民如伤为对孟子之意曰文王保民之至而视之犹如伤体道之极而望之犹如未之见其纯亦不已如是愚意谓然不审隐之以为如何
  常语曰或曰孟子之心以天下积乱久矣诸侯皆欲自雄茍说之以臣事周孰能喜也故揭仁义之竿而汤武为之饵幸其速售以拯斯民而已矣曰孟子不肯枉尺直寻谓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其肯屑就之如此乎夫仁义又岂速售之物也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固知有周室矣天之所废必若桀纣周室其为桀纣乎盛之有衰若循环然圣王之后不能无昏乱尚赖臣子扶救之尔天下之地方百里者有㡬家家可以行仁义人人可以为汤武则六尺之孤可托者谁乎孟子自以为好仁吾知其不仁甚矣
  余氏辩曰汤居亳小国也伊尹相汤使之伐夏救民桀虽无道天子也君也汤虽有道诸侯也臣也伊尹何不说汤率诸侯而朝夏乎行李往来至于五就观时察变盖已熟矣不得已而为伐夏之举致汤于王道固非盛徳之事后世莫有非之者以能躬行仁义顺天应人故也自非伊尹之圣安能任其责哉文王在丰亦小国也文王之于纣与汤之于桀事体均也其所以异者时焉而已观其得太公而师事之伐崇遏莒戡黎虽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亦以历数未归得以尽其臣节至武王则赫然有翦商之志又况商纣罪恶贯盈又过于桀而此十乱之贤为之辅相虽欲率诸侯遵文考之道而事纣莫可得矣此所以兴牧野之师而建王业也孟子之于列国说之以行仁政者不过言治岐之事而已说之使为汤武者不过以徳行仁而已说之以行王道者不过乎使民养生䘮死无憾而已未尝说之使伐某国诛某人开疆拓土大统天下而为王也若孟子者真圣人之徒欤识通变之道达时措之宜不肯枉尺直寻奈何时君咸谓之迂阔于事终莫能听纳其说仁义之道不获见于施设以济斯民所以不免后世纷纷之议呜呼说其君使为汤武以为不仁乃以桓公管仲为仁乖谬如是安得有道之士与之正曲直哉朱子曰辩已得之但李氏所云家家可以行王道人人可以为汤武则六尺之孤可托者谁乎此三句当略与之辩愚谓王道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相传之道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由孔子而下下而为臣固家家可以得而行矣汤武适遭桀纣故不幸而有征伐之事若生荛舜之时则岂将左洞庭右彭蠡而悍然有不服之心耶其在九官群后之列济济而和可知矣如此则人人为汤武又何不可之有
  常语曰孟子曰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今之学者曰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得以行王道孟子说诸侯行王道非取王位也应之曰行其道而已乎则何必纣之失也何忧乎善政之存何畏乎贤人之辅尺地一民皆纣之有何害诸侯之行王道哉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行王政而居明堂非取王位而何也君亲无将不容纎芥于其间而学者纷纷强为之辞过矣
  余氏辩曰不谈王道樵夫犹能笑之孰谓学而为士反不知王道乎谓之王道者即仁义也君行王道者以仁义而安天下也君行霸道者以诈力而服天下也孟子说其君以仁义不犹愈于说其君尚诈力欤且天下不可以诈力得也尚矣得民心斯得天下假仁义而行民心且不可得况能王天下乎仁义之道万世之所常行天下之所共由民生之所日用也今乃谓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得以行王道为非果何理耶观其应学者之言皆増损其词而非议孟子君子无取焉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孔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鲁自文公废告朔之礼祭而孔子不去其羊者欲使后世见其羊犹能识其礼羊亡礼亦亡矣孟子欲勿毁明堂其意亦犹是也明堂在泰山之下周天子巡狩诸侯之所适在齐地非齐之建立也存之不为僣亦可以见王政之大端如以诸侯不用而毁之则后世之君不惟不知王政将谓后世不可复行矣此孟子所以劝齐勿毁之也而谓孟子劝齐宣居明堂取王位抑何烛理不明而厚诬孟子欤朱子曰李氏此叚之意不谓天子庶人不可并行王道但谓孟子所论文王与纣之事为不然尔当辩之曰孟子之时有信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势与文王不同非谓文王计欲取纣而不能也人人可以行王道已辩于前但孟子时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时措之不同又不可执一而论隐之之辩似未中李氏之失也常语曰学者又谓孟子权以诱诸侯使进于仁义仁义达则尊君亲亲周室自复矣应之曰言仁义而不言王道彼说之而行仁义固知尊周矣言仁义可以王彼说之则假仁义以图王唯恐行之之晚也尚何周室之顾哉呜呼今之学者雷同甚矣是孟子而非六经乐王道而忘天子吾以为天下无孟子可也不可无六经无王道可也不可无天子故作常语以正君臣之义以明孔子之道以防乱患于后世尔人知之非我利人不知非我害悼学者之迷惑聊复有言
  余氏辩曰泰伯曰天下无孟子可也不可无六经无王道可也不可无天子噫是果泰伯之说耶使其说行害理伤教也大矣余请易之曰无六经则不可而孟子尤不可无无天子则不可而王道尤不可无尝试言之易诗书礼乐春秋之六经所以载帝王之道为致治之成法固不可无也孟子则辟杨墨讵诐行放淫辞使邪说者不得作然后异端以息正道以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业不坠此孟子所以为尤不可无也经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史曰天子建中和之极其可无之乎夫所谓王道者天子之所行六经之所载孟子之所说者是也孰谓其可无哉无王道则三纲沦九法斁人伦废而天理灭矣世之学者稍有识见不为此言岂好事者假设淫辞托贤者之名以行于世乎学者宜谨思之朱子曰李氏难学者谓孟子以权诱诸侯之说孟子本无此意是李氏设问之过当略明辩之天下可无孟子不可无六经可无王道不可无天子隐之之辩已得之愚又谓有孟子而后六经之用明有王道而后天子之位定有六经而无孟子则杨墨之仁义所以流也有天子而无王道则桀纣之残贼所以祸也故尝譬之六经如千斛之舟而孟子如运舟之人天子犹长民之吏而王道犹吏师之法今曰六经可以无孟子天子可以无王道则是舟无人吏无法将焉用之矣李氏自以为悼学者之迷惑而为是言曾不知己之迷惑也亦甚哉
















  钦定四库全书
  尊孟辨卷下     宋 余允文 撰
  郑氏叔友艺圃折衷
  折衷曰孟轲非贤人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三宿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沈同问燕可伐欤吾应之曰可此孟子之罪也
  余氏辨曰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用兵争强以相侵夺当世处士务先权谋以为上贤先王大道陵迟隳废异端并起若杨朱墨翟放荡之言以干时惑众者非一此赵岐之说也天下岂复有王道哉岂复知有仁义哉幸而有唱为仁义之说者犹足以使乱臣贼子逡巡畏缩不敢自肆而况孟子治儒术承三圣以仁义之道说于诸侯思济斯民不幸而其说不行而商周之盛治不可复见其与假仁而行急于功利者有间矣可谓非贤人乎又举数条以为孟子之罪余于温公疑孟李公常语辨之矣诛一夫纣即泰誓所谓独夫纣也三宿出昼即孔子去鲁之意也如之何以为孟子之罪乎朱子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闻诛一夫纣矣沈同问燕可伐此三事已辨于疑孟常语中矣惟出昼一事当于第九叚辨之此叚辨孟轲非贤人之句亦湏引孟子所传之说今只以赵岐题辞为据恐未足以折谈者之锋也
  折衷曰春秋书王存周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仲尼之本心也孟轲非周民乎履周之地食周之粟常有无周之心学仲尼而叛之者也周徳之不竞亦已甚矣然其虗位犹拱而存也使当时有能倡威文之举则文武成康之业庸可庶㡬乎为轲者徒以口舌求合自媒利禄盍亦使务是而已乎柰何今日说梁恵眀日说齐宣说梁襄说滕文皆㗖之使之为汤武之为此轲之贼心也譬父病亟虽使商臣为子未有不望其生者如之何其直寘诸不救之地哉轲忍人也辨士也仪秦之雄也其资薄其性慧其行轻其说如流其应如响岂君子长者之言哉其自免于苏张范蔡申韩李斯之党者挟仲尼以欺天下也使数子者皆咈其素矫其习窃仁义两字以借口是亦孟轲而已矣要之战国纵横捭阖之士皆发冡之人而轲能以诗礼也是故孟轲诵仁义犹老录公之诵法也老录公诵法卖法者也轲诵仁义卖仁义者也安得为仲尼之徒欤嗟乎孔子生而周尊孟轲生而周绝何世人一视孔孟之心记曰儗人必于其伦宁从汉儒曰孔墨
  余氏辨曰父子主乎亲君臣主乎义不可以一概论先儒谓宗子有君道试摭其说古者诸侯之子弟异姓之卿大夫立嫡子为大宗族人宗之有人焉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则立为大宗百世不迁也不幸大宗者恣为骄侈荒耽酒色横逆残暴子弟不能堪諌诤之不听益又甚焉夫欲说其族者将使之率子弟事之助其为恶欤将使之躬行孝弟收合其亲属欤至于众族之归已而易其大宗于义茍可为亦不得辞此伊尹之相汤吕望之相武而其用心正有类此自平王迁东周徳不竞为天子者虽无骄侈残暴之事然不能振皇纲但拥虚位而已孔子历聘七十二君未尝一言说其君率诸侯而尊周以力假仁为霸者事孔子不肯为也而所以作春秋者为天下之无主也不然何以降黍离于国风乎其所以降雅为风者亦其自取也孔子岂有心哉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乎疑词其不为东周也眀矣公山弗扰召孔子孔子欲往遂言如有用我不为东周则说之以西周之王道也必矣又尝有其或继周者之语孔子岂能必其周之祚不移乎逮战国时周室衰微抑又甚矣孟子则学孔子者也讵肯效管仲假仁而图霸哉又况当时之君争地争城侵夺篡弑不复知有君父矣其视仁义为何等事耶天下之民死于战斗死于赋敛死于徭役不知其㡬孟子说梁恵齐宣梁襄滕文使之为汤武行仁义其心在于救民尔未尝说之以富国强兵用征伐而取天下也乃谓孟子叛仲尼之道有无周之心妄矣又谓孟子为卖仁义而有贼心不犹愈于不知仁义而非之乎墨氏兼爱不知有父乃欲从汉儒曰孔墨误后之学者必此之言夫朱子曰此与李氏常语所以谤孟子者大指略同前之辨详矣辨云父子主亲君臣主义不可一槩论甚当但喻宗子事云恣为骄侈以下数句不类周衰事体当微改之乃为尽善郑引孔子言吾其为东周乎为字当作去声读先儒有作平声读者隐之之说是也但谓欲说弗扰以王道则非孔子之心也䧏黍离作春秋不知果有继周之意否此一节更望见教也郑以孔孟并称为不伦而欲以墨配孔则益非其伦也大抵未知孟子所传者何事故其论诡僻颠倒如此也
  折衷曰吉人唯知为善而已未尝望其报也为善而望其报是今世委巷溺浮图者之处心也孟子劝滕文公曰茍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是心何心哉武王伐纣而利之非太王王季文王之本心也孔子谓泰伯三以天下让亦曰周之有天下泰伯不袭封也其逊国也祗其所以为天下也欤夫泰伯虽知季历之贤可以继绪保邦而吾不若也如使泰伯包藏祸商之心也夫何至徳之足云
  余氏辨曰善者福之淫者祸之天之道也吉人为善固不望报而天必报之以福可以天道难信而不足信欤孟子劝滕文公为善谓后世子孙必有王者非但告之以周家之事是亦以天道告之也使周不积徳行仁则子孙未必蕃衍虽欲伐纣而利之不可得矣况能卜世三十卜年八百于公治狱多阴徳犹能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当战国之际人伦弃而天理灭 -- 濊 ?不知为善之利今以孟子之言为非则将何以劝其君耶乃谓周之有天下由泰伯之不袭封也使人人逊国如泰伯无季历之贤以继之则覆宗绝祀矣季札之事可不监诸朱子曰孟子言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初无望报之心也茍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乃为太王避狄而言易大传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书曰作善降之百祥亦岂望报乎
  折𠂻曰孟子谓沈同曰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大夫爵禄制于诸侯是诚古之道也孟轲既教齐梁滕之君使自为汤武则是诸侯未尝受命于天子也沈同不敢以爵禄私人齐制之也子哙不敢以燕私人将复谁制之哉何孟轲独能约燕于王制而不能约齐梁滕于古道也
  余氏辨曰孟子告沈同曰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者是约燕于王制也其意曷尝不存周哉劝齐梁滕之为汤武者正欲其行仁义而知有王制云尔岂可谓夏商在上而汤武不得行仁义欤汤武行仁义无一言及之唯罪汤武之征伐掩善扬恶岂得为公论亦可谓处变事而不知其权者也劝其君行仁义以为不道者余知之矣彼非以仁义为不美也但急于近功谓仁义为迂阔不切时务不若进富国彊兵之术也若其诚然商鞅之徒为之孟子不为也朱子曰诸侯受国于天子故子哙之让为无王天子受命于天故文王受命作周不受于纣而无罪辨谓郑氏以仁义为迂阔则未然苐恐若商鞅之谈帝道尔折𠂻曰今之诸侯取于民虽不义不可谓御人于国门之外取非其有贼义也取充其类尽义也是轻重之等也是孟轲原情以处罪也至未能什一去关市之征复与攘鸡同科何任情出入而前后自戾也如此
  余氏辨曰孟子谓今之诸侯赋敛于民不由其道而与御人而夺之货何异取非其有为盗取充其类为义之尽犹未为盗是轻重之等是诚孟子能原情以处罪也至于戴盈之问未能什一去关市之征请轻之以待来年孟子设攘鸡之喻以答之而曰如知其不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者意谓戴盈之徒知其非而不能速改矣以此讥之岂得谓任情出入前后自戾欤郑氏专以偏见曲说而非诋孟子学无师承其蔽也如此卒为名教之罪人也惜哉朱子曰辨得之矣
  折𠂻曰析直薪者不费斧讼直理者不费词鲁论二十篇如圣君咨俞如严父教戒荘而亲简而当焉孟子以游辞曲说簧鼓天下其答陈代告子万章公孙丑之问皆困而遁遁而支离想当时酬酢之际必沮气赧颜无所不至所谓浩然者安在哉近世欧阳永叔王介甫苏子瞻之徒僻好其书呜呼斯文衰矣
  余氏辨曰析直薪者不费斧讼直理者不费辞为是说者正俗所谓不哭之孩孰不能抱是知常而不知变者也战国之时处士横议异端并起闻孟子谈仁义其不骇且疑者㡬希陈代告子万章公孙丑之徒见识不及孔门弟子远甚酬答之际安得不谆复告之理茍眀矣何患乎辞之费乃谓欧阳永叔王介甫苏子瞻僻好孟子之书为斯文之衰识见之优劣可知矣朱子曰疑欧阳氏王氏苏氏未得为真知孟子者亦堕其所见之浅深志焉而乐道之尔馀隐之之辨已得之矣
  折衷曰悟云迷失也安云病人也治云乱世也喜之之辞也无忧无惧喜孰云乎哉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皥皥如也愚曰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帝者之民皥皥如也齐晋驱民于锋镝汤武拯民于涂炭唐虞措俗于恬愉是故商周之书若有矜喜色虞书二典如平居对语庆贺之容不形焉
  余氏辨曰孟子劝齐梁滕之君为汤武乃痛诋之谓孟子卖仁义纳君于不道而欲易孟子之言曰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帝者之民皥皥如也又云齐晋驱民于锋镝汤武拯民于涂炭抑何前后之言自相戾欤己不能事父兄而责人以孝悌之道有未至亦其蔽也寐而狂言祗足以骇童稚及长者闻之付一笑尔朱子曰此辨甚善但已不能事父兄以下文意隐晦似未条畅愚谓学者当先识圣人相传大体同处然后究其所至之浅深则不出乎大防而义理精矣帝王无二道而民之蒙化不能无浅深使孟子言之固当有辨但郑谓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则是未识王者气象彼语尧舜亦徒好高尔非真知尧舜者也
  折衷曰孙子十三篇不惟武人之根本文士亦当尽心焉其词约而缛易而深畅而可用论语易大传之流孟荀扬著书皆不及也以正合以奇胜非善也正变为奇奇变为正非善之善也即奇为正即正为奇善之善也
  余氏辨曰昔吾夫子对卫灵公以军旅之事未之学答孔文子以甲兵之事未之闻及观夹谷之会则以兵加莱人而齐侯惧费人之乱则命将士以伐之而费人北尝曰我战则克而冉有亦曰圣人文武并用孔子岂有真未学未闻哉特以军旅甲兵之事非所以为训也乃谓孙子十三篇不惟武人根本文士所当尽心其词可用论语易大传之流孟荀扬著书皆不及是启人君穷兵黩武之心庸非过欤叛吾夫子已甚矣何立言之不审也朱子曰此叚本不必辨但斯人薄三王罪孟子而尊尧舜似矣乃取孙武之书厕之易论语之列何其驳之甚欤愚前所谓郑氏未能真知尧舜而好为太高之论以骇世若商鞅之谈帝道于是信矣折𠂻曰京师坐鬻者愚远方之人直百必索千酬之当其直则售意其知价也知价不可复愚酬之过其直则不售意其不知价也不知价则唯吾之愚必极其所索而后售孟轲抱纵横之具饰以仁义行鬻于齐齐王酬之以客卿且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轲意齐王不知价者遂愚齐王求极所索而后售齐王徐而思轲之言曰王如用予则齐王犹反掌开辟以来无是理是必索高价者悔而不酬轲亦觉齐王之稍觉也卷而不售抱之他适徐而自思曰齐王之酬我其直矣矫然不售行将安鬻迟迟吾行三宿出昼冀齐王呼已而还直是又市井贩妇行鬻鱼盐果菜之态京师坐鬻犹有体小儿方啼而怒进以饭推而不就俟其怒歇而饥也睨然望人进之也轲之去齐留齐儿态也夫
  余氏辨曰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吾夫子大圣人也犹待价而沽况孟子乎孟子抱仁义之道较其美非止荆玉之比也急于求售而献非其人未免刖足尔孰若珍其货而后市乎孟子三宿出齐乃孔子去鲁之意万一齐王省悟听纳其说举安天下之民而其价岂止十五城之重哉乃谓孟子索直于齐如市贩妇儿之态不若京师坐鬻者犹有体其言过矣朱子曰诋孟子未有若此言之丑者虽欲自绝而于日月何伤乎有不必辨已然缺与之辨则亦有说矣孟子之称孔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而孔子之自言曰无可无不可又曰我待价者也今以夫子之事观之则斯言皆非虗语矣孟子学孔子而得其传焉其去齐之果而出昼之迟皆天理之自然而未尝有毫发私心也非知其所传者何事则何足以语是哉
  折衷曰韩愈欲无释老孟子欲无杨墨甚哉未之思也天不唯庆云瑞雪景风时雨而霜雹䧏焉地不唯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山林河海不唯龟龙麟凤而鸱枭豺狼蛟鼍出焉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作易者其知道乎
  余氏辨曰孟子欲无杨墨韩子欲无释老一则为义之偏其过至于无君一则为仁之偏其过至于无父先王大道由是榛塞孟子辞而辟之然后廓如也释氏生西竺汉明帝始求事之老氏生周末西汉窦后始好尚之自晋梁以及于唐其教显行韩公力排斥之然后大道得不泯绝有识之士谓洪水之害害于人身邪说之害害于人心身之害为易见尚可避者心之害为难知溺其说者形存而生亡矣自非知识高明孰知其害而务去乎韩公谓孟子距杨墨而其功不在禹下唐之史臣谓韩公排释老而其功与孟子齐而力倍之讵不信夫且夫唐虞三代之盛时未尝有所谓释老杨墨者茍欲其无亦不为过而谓地不唯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世岂有种五谷桑麻而不去荑稗钩吻者欤若孟子者正务去荑稗钩吻之害而欲五谷桑麻之有成也今乃立异论以攻之是诚何心哉予惧圣道之不眀故不得不与之辨或曰二三君子近世最为知名者后学多宗其议论孟子之书讲之熟矣非之诋之不徒为是纷纷也理有窒碍可得而隐乎子辨则辨矣其如招咎何答之曰予贫且贱固知其不免也然吾夫子之道得孟氏而益尊使其可非可诋则吾夫子之道何能而益尊欤世之学者贵耳贱目厌常好怪往往喜其立论之异诚以孟子为不足学羞称王道耻言仁义叛道乱伦沦胥为禽兽之归矣予为此忧不得已而与之辨务眀仁义而已矣是我咎我遑恤乎哉遑恤乎哉朱子曰知尧舜孔孟所传之正然后知异端之为害也深而息邪距诐之功大矣彼曰景风时雨与戾气旱蝗均出于天五谷桑麻与荑稗钩吻均出于地此固然矣人生其间混然中处尽其爕理之功则有景风时雨而无戾气旱蝗有五谷桑麻而无荑稗钩吻此人所以参天地赞化育而天地所以待人而为三才也孟子之辟异端其志亦若此而已圣人作易以立人极其义以君子为主故为君子谋而不为小人谋观泰否剥复名卦之意可见矣而曰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呜呼作易者其知道乎其不知易者甚哉












  尊孟续辨原序
  余作尊孟辨出以示诸友或曰温公之疑辨焉可也李郑之说不根奚足辨哉余曰子以李郑二子名位勲业之卑欤何为不足辨彼亦文士也今欲明大道示至公茍于贵贱尊卑有所汰择是亦徇时态之所为其心已不公矣道胡为而明又况常语折𠂻之文盛行于世陈次公且谓刘歆以诗书助王莾荀文若说曹孟徳以王伯乃孟子一体以常语有大功于名教傅说亦谓孟子教诸侯叛天子为非孔子之志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说为今之害以常语不作孰为究明如温公之疑曽无称述之者岂可谓此可辨而彼不足辨哉或又曰近世如何深之删孟晁说之诋孟刘原父道原张俞軰皆非议孟子然皆不取信后学兹固不足辨如后汉王充著论衡而有刺孟篇近世苏公轼作论语说而与孟子辨者学者诵习其书以媒进取者总总也可无辨乎余曰诺遂取王之刺者十苏之辨者八并辨之以为尊孟续辨虽然孟子之书如日星丽天有目者皆知尊之岂待余之辨而后尊耶曰尊孟云者余自谓也有见闻与余同者当共尊之矣乾道八年夏六月甲寅寓东阳毋自欺斋书













  钦定四库全书
  尊孟续辨卷上    宋 余允文 撰
  王充刺孟后汉王充著论衡有刺孟篇
  孟子见梁恵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将何以利吾国乎孟子曰仁义而已何必曰利夫利有二有货财之利有安吉之利恵王曰何以利吾国何以知不欲安吉之利而孟子径难以货财之利也易曰利见大人利渉大川乾元亨利贞尚书曰黎民亦尚有利哉皆安吉之利也行仁义得安吉之利孟子不且语问恵王何谓利吾国恵王言货财之利乃可答若设令恵王之问未知何趣孟子径答以货财之利如恵王实问货财孟子无以验效也如问安吉之利而孟子答以货财之利失对上之指违道理之实也
  余氏辨曰战国之君所尚者权谋所利者争地争城而已岂知所谓仁义哉孟子逆知其意告之以仁义之利未见其违理也使恵王知安吉之利以孟子难以货财为非是则何以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自无具眼见理不眀求前哲之言而刺之多见其不知量也齐王问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孟子曰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夫孟子辞十万失谦让之理也夫富贵者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故君子之于爵禄也有所辞有所不辞岂以己不贪富贵之故而以距当受之赐乎
  余氏辨曰孟子之仕欲行道也非为爵禄而仕也如充之言既有得富贵之道当受其赐不计其道之行与否岂孟子之志哉抑不知辞十万如何是失谦逊之理陈臻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镒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归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戒归之备乎案此句文义未明然论衡原本亦同余氏盖因其旧文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夫金馈或受或不受皆有故非受之时己贪当不受之时己不贪也金有受不受之义而室亦宜有受不受之理今不曰己无功若己致仕受室非理而曰己不贪富引前辞十万以况后万前当受十万之多安得辞之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亦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而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受尧天下孰与十万舜不辞天下者是其道也今不曰受十万非其道而曰己不贪冨贵失谦让也安可以为戒乎
  余氏辨曰孟子于受金不受金之际皆合义充以贪不贪为说谬也妄也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如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爵禄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齐人伐燕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曰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也夫或问孟子劝王伐燕不诚是乎沈同问燕可伐与此挟私意欲自伐之也知其意慊于是宜曰燕虽可伐须为天吏乃可以伐之沈同意绝则无伐燕之计矣不知有此私意而径应之不省其语是不知言也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孟子曰我知言又问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虽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孟子知言者也又知言之所起之祸其极所致之福见彼之问则知其措辞所欲之矣知其所之则知其极所当害矣
  余氏辨曰此叚已于温公之疑辨之矣此刺全无意义孟子有云民举安王庶㡬改诸予日望之孟子所去之王岂非前所不朝之王哉是何其前轻之疾而后重之甚也如非是前王则不去而于后去之是后王不肖甚于前而去三日宿于前不甚不朝而宿于景丑氏何孟子之操前后不同所以为王终始不一也
  余氏辨曰出处君子之大致去就贤者之大节孟子于此可谓知轻重矣顾其所谓犹权称也充之刺则出处之致去就之节且未知讵能知孟子之操行欤哉且孟子在鲁鲁平公欲见之嬖人臧仓毁孟子止平公乐正子以告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予之不遇鲁侯天也前不遇于鲁后不遇于齐无以异也前归之天今则归之于王孟子论称竟何定哉夫不行于齐王不用则若臧仓之徒毁䜛之也此亦止或尼之也皆天命不遇非人所能也去何以不径行而留三宿乎天命不当遇于齐王不用其言天岂为三日之间易命使之遇乎在鲁则归之于天绝意无兾在齐则归之于王庶㡬有望夫如是不遇之议一在人也或曰初去未可以定天命也冀三日之间王复追之天命或时在三日之间故可也夫言如是齐王初使之去者非天命乎如使天命在三日之间鲁平公此三日亦时弃臧仓之议更用乐正子之言往见孟子孟子归之于天何其早乎如三日之间公见孟子孟子柰前言何乎
  余氏辨曰鲁不遇归之天齐不遇归之王有旨哉观此两字则孟子可谓全乎圣智矣充不于篇意之求乃谓其论称何定踈矣
  孟子去齐充虞涂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矣由周以来七百有馀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舎我而谁也吾何为不豫哉夫孟子言五百年有王者兴何以见乎帝喾王者而尧又王天下尧传舜舜又王天下舜传于禹禹又王天下四圣之王天下也继踵而兴禹至汤且千岁汤至周亦然始于文王而卒传于武王武王崩成王周公共治天下由周至孟子之时又七百岁而无王者五百岁必有王者之验在何世乎云五百岁必有王者谁所言乎论不实事考验信浮淫之语不遇去齐有不豫之色非孟子之贤效与俗儒无殊之验也五百年者以为天出圣期也又言以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其意以为天欲平治天下当以五百年之间生圣王也如孟子之言是谓天故生圣人也然则五百岁者天生圣人之期乎如是其期天何不生圣圣王非其期故不生孟子犹信之孟子不知天也自周以来七百馀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何谓数过何谓时可乎数则时时则数矣数过过五百年也从周到今七百馀岁逾二百岁矣设或王者生失时矣又言时可何谓也云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又言其间必有名世与王者同乎异也如同何谓再言之如异名世者谓何等也谓孔子之徒孟子之軰教授后生觉悟顽愚乎已有孔子已又以生矣如谓圣臣乎当与圣同时圣人出圣臣见矣言五百年而已何为言其间如不谓五百年时谓其中间乎是谓二三百年之时也圣不与五百年时圣王相得夫如是孟子言其间必有名世者竟谓谁也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治天下舎予而谁也言若此者不自谓当为王者有王者若为王臣矣为王者臣皆天也已命不当平治天下不浩然安之于齐怀恨有不豫之色失之矣
  余氏辨曰充之论扬雄法言详之矣孟子言五百岁王者兴大槩以三代之世言之也五百岁之间岂无名世者出焉如伊傅周召之徒非名世者乎以其间必有名世为孟子自谓何不可之有
  彭更问曰士无事而食可乎孟子曰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馀粟女有馀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世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食功也夫孟子引毁瓦画墁者欲以诘彭更之言也知毁瓦画墁无功而有志彭更必不食也虽然引毁瓦画墁非所以诘彭更也何则诸志欲求食者毁瓦画墁者不在其中不在其中则难以诘人矣夫人无故毁瓦画墁此不痴狂则遨戯也痴狂之人志不求食遨戯之人亦不求食求食者皆多人所共得利之事以作此鬻卖于市得贾以归乃得食焉今毁瓦画墁无利于人何志之有有知之人知其无利固不为也无知之人与痴狂比固无其志夫毁瓦画墁犹比童子撃壤于涂何以异哉撃壤于涂者其志亦欲求食乎此尚童子未有志也巨人博戏亦画墁之类也博戯之人其志复求食乎博戯者尚有相夺钱财钱财众多已亦得食或时有志夫投石超距亦画墁之类也投石超距之人其志有求食者乎然则孟子之诘彭更也未为尽之也如彭更以孟子之言可谓御人以口给矣
  余氏辨曰彭更不知食功食志之义孟子引毁瓦画墁之事证之讵可谓御人以口给哉人而不知义理徒肆强辨此乃御人以口给王充之刺孟适以自刺耳匡章子曰陈仲子岂不称廉士哉居于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扶服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也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兄戴盖禄万锺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弗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也已频蹙曰恶用是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吐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不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能为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夫孟子之非仲子也不得仲子之短矣仲子之怪鹅如吐之者岂为在母不食乎乃先谴鹅曰恶用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以食之其兄曰是鶂鶂之肉仲子耻负前言即吐而出之而兄不告则不吐不吐则是食于母也谓之在母则不食失其意矣使仲子执不食于母鹅膳至不当食也今既食之知其为鹅怪而吐之故仲子之吐鹅也耻食不合己志之物也非负亲亲之恩而欲勿母食也又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性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是谓蚓为至廉也仲子如蚓乃为廉洁耳今所居之宅伯夷之所筑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仲子居而食之于廉洁可也或时食盗跖之所树粟居盗跖之所筑室污廉洁之行矣用此非仲子亦复失之室因人故粟以屦纑易之正使盗之所树筑已不闻知今兄之不义有其操矣操见于众昭晳见论故避于陵不处其宅织屦辟纑不食其禄也而欲使仲子处于陵之地避若兄之宅吐若兄之禄耳闻目见昭晳不疑仲子不处不食明矣今于陵之宅不见筑者为谁粟不知树者为谁何得成室而居之得成粟而食之孟子非之是为太备矣仲子所居或时盗之所筑仲子不知而居之谓之不充其操唯蚓然后可者也夫盗室之地中亦有蚓焉食盗宅中之槁壤饮盗宅中之黄泉蚓恶能为可乎在仲子之操满孟子之议鱼然后乃可夫鱼处江海之中食江海之土海非盗所凿土非盗所聚也然则仲子有大非孟子非之不能得也夫仲子之去母辟兄与妻独处于陵以兄之宅为不义之宅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故不处不食廉洁之至也然则其徙于陵归候母也宜自赍食而行鹅膳之进也必与饭俱母之所为饮者兄之禄也母不自有私粟以食仲子明矣仲子食兄禄也伯夷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之下岂一食周粟而以污其洁行哉仲子之操不若伯夷而孟子谓之若蚓乃可失仲子之操所当比矣
  余氏辨曰此叚已于温公疑孟辨之矣以仲子有大非夫仲子之非更有大于避兄离母者乎谓归候母宜赍食而行此何足以刺孟哉
  孟子曰莫非受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为正命也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夫孟子之言是谓人无触值之命也顺操行者得正命妄行茍且为得非正是天命于操行也夫子不王颜渊早夭子夏失明伯牛为疠四者行不顺与何以不受正命比干剖子胥烹子路葅天下极戮非徒桎梏也必以桎梏效非正命则比干子胥行不顺也人禀性命或当压溺兵烧虽或慎操修行其何益哉窦广国与百人俱卧积炭之下炭崩百人皆死广国独济命当封侯也积炭与岩墙何以异命不压虽岩崩有广国之命者犹将脱免行或使之止或尼之命当压犹或使之立于墙下孔甲所入主人子之天命当贱虽载入宫犹为守者不立岩墙之下与孔甲载子入宫同一实也
  余氏辨曰充之论以为人事不必修皆委之天命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如充所见则纣为知命矣岂不败坏名教乎如以孟子之言为正则孔子何以有三死非命之说乎然充作刺孟十篇识见肤浅不晓义理观问孔篇踈缪尤甚而此似不足辨余虑后学读其书惑其说不得不明言其非











  钦定四库全书
  尊孟续辩卷下    宋 余允文 撰
  苏子辩孟为论语说与孟子辩
  说曰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孔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其于颜子试之也熟而观之也审矣盖尝默而察之阅三月之久而其颠沛造次无不一出于仁者是以知其终身之弗叛也君子之观人也必于其所不虑焉观之其所虑者容有伪也虽终身不得其真故三月之久则必有备虑之所不及者矣伪之与真无以异君子贱之何也有大利害临之则败也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不归安知其非有也假之与性其本亦异矣岂论其归与不归哉使孔子视之不终日而决不待三月也何不知之有
  余氏辩曰孟子之言久假不归者进人与为善也谓其五霸本假仁而行使其行之又行之而终始焉则虽未能如尧舜性之亦可与汤武身之相侔矣其可谓之非仁乎故言焉知其非有也不谓东坡之学识而为是辩也扬子不云乎假儒衣书服而读之三月不归孰曰非儒亦久假不归之意也
  说曰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凡物之可求者求而得不求则不得也仁义未有不求而得者是以知其可求也故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富贵有求而不得者有不求而得者是以知其不可求也故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圣人之于利未尝有意于求也岂问其可不可哉然将直告之以不求则人犹有可得之心特迫于圣人而止耳夫迫于圣人而止则其止也将有时而作矣故告之以不可求者曰使其可求虽吾亦将求之以为高其闬闳固其扃𫔎不如开门发箧而示之无有也而孟子曰食色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义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君子之教人将以其实何谓不谓之有夫以食色为性则是可以求得也而君子禁之以仁义为命则是不可以求得也而君子强之禁其可求者强其不可求者天下其孰能从之故仁义之可求富贵之不可求理之诚然者也如以可为不可以不可为可虽圣人不能
  余氏辩曰东坡此说可谓不明孟子性命之说也食与色固性之所欲也然有不可得而享者命也仁与义固性之所禀也然有不可得而行者亦命也所欲在彼所禀者在我在我者可必在彼者不可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富贵在彼可求而不可必也仁义在我可求而可必也孔子自谓富而可求与不可求者故为其言本乎性命之理也今乃以圣人未尝有意于求岂问其可不可云者是以圣人之言犹有机心存焉圣人岂有机心哉东坡于孟子性命之说略不致思率尔而辩并与孔子之意失之
  说曰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孟子较礼食之轻重礼重而食轻则去食食重而礼轻则去礼惟色亦然而孔子去食存信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不复较其轻重何也曰礼信之于食色如五榖之不杀人今有问者曰吾恐五榖杀人欲禁之如何必答曰吾宁食五榖而死不禁也此孔子去食存信之论也今答曰择其杀人者禁之其不杀人者勿禁也五榖安有杀人者哉此孟子礼食轻重之论也礼所以使人得妻也废礼而失妻者皆是縁礼而不得妻者天下未尝有也信所以使人得食也弃信而失食者皆是縁信而不得食者天下未尝有也今立法不从天下之所同而从其所未尝有以开去取之门使人以为礼有时而可去也则将各以其私意权之其轻重岂复有定物从孟子之说则礼废无日矣或曰舜不告而娶则以礼则不得妻也曰此孟子之所传古无是说也凡舜之涂廪浚井不告而娶皆齐鲁间野人之语考之于书舜之事父母盖烝烝乂不至于奸无是说也使不幸而有之则亦非人理之所期矣自舜以来如瞽瞍者盖亦有之为人父而不欲其子娶妻者未之有也故曰縁礼而不得妻者天下无有也或曰嫂叔不亲授礼也嫂溺而不援曰礼不亲授可乎是礼有时而去取也曰嫂叔不亲授礼也嫂溺援之以手亦礼也何去取之有
  余氏辩曰礼之于天下其犹权衡欤万事取正于礼犹万物取乎权衡也岂无轻重哉东坡恃其聪敏持胸臆之见肆倾河之辩谓孟子较礼食之轻重非是徒费其辞终不能以胜孟子况孟子初未尝言礼之可去也今曰吾宁食五榖而死不禁为孔子去食存信之论则是孔子以不去食为信也昔人有不食嗟来之食而死者曾子闻之曰微与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又居䘮之礼头有疮则沐身有疡则浴有疾则饮酒食肉孟子礼食轻重之意也自黄帝自唐尧皆立四妃舜以不告而娶不立元妃止二妃焉记曰舜葬于苍梧之野二妃未之从也考之经史可以槩见不告而娶不可谓古无是说为人父有溺于私爱而逐出其子者而谓不欲其子娶妻未之有吾弗知之矣嫂溺援之以手非礼也权也东坡以为礼岂不妨风教乎若然则人将幸其有类此者吾得以行礼焉非所以为训也
  说曰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徳风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风必偃虽尧舜在上不免于杀无道然君子终不以杀人为训民之不幸而自蹈于死则有之吾未尝杀孟子言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使后世暴君污吏皆曰吾以生道杀之故孔子不忍言之
  余氏辩曰古先哲王设为刑辟罪之大者必加诸戮然先王之心未尝不欲生之也至于杀之乃出于不得已耳茍惟常以生生之道存心而民自蹈刑辟虽死不怨杀者此理之常也是唐虞三代之君皆以生道杀民观诸典谟可见彼暴君污吏视杀人如刈菅然使用孟子以生之言借口则亦知所戒惧矣如曰孔子不忍言杀即康诰酒诰考之而文武周公皆忍也何为独责孟子说曰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立然诺以为信犯患难以为果此固孔子之所小也孟子因之故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此则非孔子所谓大人也大人者不立然诺而言未尝不信也不犯患难而行未尝不果也今以不必信为大是开废信之渐非孔子去食去兵之意也
  余氏辩曰东坡可谓有心于辩孟子也孟子前论礼食色之轻重东坡则增礼可去之说此论言行不必信果之说东坡则去其惟义所在之句岂得为公论哉诚如东坡之言则是尾生与女子期为是孔子与蒲人盟为非也东坡文章妙天下学者仰之不啻如泰山北斗其蔽如此岂不悮后学乎
  说曰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子产为郑作封洫立谤政铸刑书其死也教子大叔以猛其用法深其为攻严有及民之近利无经国之远猷故浑罕叔向皆讥之而孔子以为惠人不以为仁盖小之也孟子曰子产以乘车济人于溱洧惠而不知为政盖因孔子之言而失之也子产之于政整齐其兵赋环治其城郭道路以时修其桥梁则有馀矣岂以乘车济人哉礼曰子产众人之母也能食之而不能教此又因孟子之言而夫之也
  余氏辩曰此叚宜无足辩东坡何以见其不以乘车济人故揣摸立说为子产缓颊但可以惊愚耳更不思后人之议已也
  说曰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郑卫之言与佞人等孟子曰今乐犹古乐何也使孟子为政岂能存郑声而不去也哉其曰今乐犹古乐特因王之所悦而入其言耳且不独此也好色好货好勇是诸侯之三疾而孟子皆曰无害从吾之说百姓惟恐王之不好也譬之于医以药之不可行也而以其所嗜为药可乎使声色与货而可以王则利亦可以进仁义何拒梁惠之深乎此皆非失其本心也哉
  余氏辩曰孔子告颜子以乐则韶舞者取其尽善尽美也后王所遭之时不同岂得并用韶舞乎若以韶乐可通古今则三代之乐不宜有异也孟子谓今乐犹古乐盖言乐不苟作当与民同乐讵可谓今之乐皆郑卫不可奏欤使百姓忧戚虽奏古乐其能独乐乎好色好货与勇固是诸侯之三疾孟子亦因其疾而用药可谓善医者矣茍不因人之所嗜専投不可口之药随服随呕何益于治疾哉
  说曰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性可乱而不可灭可灭非性也人之叛其性至于桀纣盗跖极矣然其恶必自其所喜怒其所不喜怒未尝为恶也故木之性上水之性下木抑之可使轮囷下属抑之者穷未尝不上也水激之可使瀵涌上达激之者穷未尝不下也此孟子之所见也孟子有见于性而离于善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成道者性而善继之耳非性也性如阴阳善如万物物无非阴阳者而以万物为阴阳则不可故阴阳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而非无也今以其非无即有而命之则凡有者皆物矣非阴阳也故天一为水而水非天一也地二为火而火非地二也人性为善而善非性也使性而可以谓之善则孔子言之矣茍可以谓之善亦可以谓之恶故荀卿之所谓性恶者盖生于孟子而扬雄之所谓善恶混者盖生于二子也性其不可以善恶命之故孔子之言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已夫茍相近则上知下愚曷为不可移也曰有可移之理无可移之资也若夫吾弟子由之论也曰雨于天者水也流于江河蓄于坎井亦水也积而为泥涂者亦水也指泥涂而告人曰是有水之性可也曰吾将俟其清而饮之则不可是之为上知与下愚不移吾为论语说与孟子辩者八吾非好辩也以孟子为近于孔子也世衰道微老庄杨墨之徒皆同出于孔子而乖离之极至于胡越今与老庄杨墨辩虽胜之其去孔子尚远也故必与孟子辩辩而胜则达于孔子矣
  余氏辩曰有一真之性有万殊之性本性也无形之可见无声之可闻天地得之为天地鬼神得之为鬼神人得之为人物得之为物莫非性也是不可指名者也万殊之性人物之性也其在人则有圣狂愚智之别刚柔缓急之异其在鸟兽则有猛鸷者有搏击者其在草木则有曲直者有寒温者是皆气习使然非性之本然也论性之本无不善也性犹水也人于鸟兽草木生于性犹龙与龟鱼鰕蟹之生于水也人为灵矣失其性则不灵况鸟兽草木乎龙为神矣失其水则不神况龟鱼鰕蟹乎明乎此则性之为性思过半矣性本不可拟伦以水喻性亦赘也释志氏之谈空说妙广譬博喻千变万化而莫究其端六通四辟而无所不慑使人可骇可慕而莫测其所以然而然者其言性之体用可谓极其至矣中庸曰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岂但释老能言哉虽然未若吾儒自本性中有仁义礼智四端之善扩而充之于日用常行之际而全乎广大精微之致求其所自得虽所造有浅深一旦豁然而悟性天光明无所染著一贯之道可以坐而进及夫言行动天地举措移阴阳皆吾性之流通也如此然后可以言性善矣人皆知水之必清火之必明而乃疑性未必善何其惑也孟子不独言性善而言情与材皆善矣故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盖推本而言也东坡以性自是性善自是善乃谓性如阴阳善如万物异哉之喻无惑乎以孟子之言为非也继之以万物无非阴阳者而以万物为阴阳则不可诚如所言则是善无非性者而以善为性则不可此又暗合乎孟子之言矣又谓有者皆物矣非阴阳也然非阴阳何以有物犹非性何以有善似是之辩若之何而能胜孟子乎至于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则曰有可移之理无可移之资既言无可移之资胡为而有可移之理子由之喻似矣亦未为至也世之学者尊信东坡学其文而酷好其论议子辄与之辩其能免嗤诮乎今虽不我知异时必有知我者矣





  钦定四库全书
  尊孟辩别录     宋 余允文 撰
  原孟上
  圣人未尝有意于立言然卒不免于有言者盖知道易立言难故也何则圣人管天下不自为己私任天下之道不自为己责生斯世也适斯时也道之不明不行有罪焉此孟子之书所以作也晚周之泽竭为君者不以尧舜为法而以威文为法为臣者不以伊周存心而以仪秦存心为学者不以孔子为师而以杨墨为师是以国之法度刑政举措施为士之行已去就辞受取舍学者之好恶得失一切倒置而不循其本孟子适丁斯时以尧舜禹汤文武伊孔圣人其闻见而相知以心相传以道一而已矣所谓一者义也生而有之之谓性虚而藏之之谓心由而行之之谓道学而得之之谓徳设而至之之谓志浩而养之之谓气身之之谓行声之之谓言制而用之之谓法正己而物正之谓政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无适而非是也孔子殁斯道传之在己既不自以为己私也则仁心恻然而生不忍天下之若是又自以为己责也则义心愤然而生欲正天下之若是遂其性之所有心之所藏道之所由徳之所得志之所志气之所养身之所以行口之所以言以钦陈善以直行已以正适宜以明天下之本其有言利而不知本者与之言仁义之利言勇而不知本者与之言仁义之勇言政而不知本者与之言仁义之政欲富贵而不知本者与之言仁义之富贵言性而不知本者与之言仁义之性语道而不知本者与之言仁义之道天下之本既明由是好利者恶其本好勇者恶其力移粟易牛知其政之失墦间垄断知其行之污为我兼爱知其习之非仁内义外者知其性之非圣人之道既暗复明诸子之伪既作复息孟氏之力也其书所载坦然具在学者诵其书非徒诵其言而已要因言以观其行因行以观其气因气以察其志因志以操其心因心以明其徳因徳以知其道茍知其道虽历世千百皆可以相传得志则志而用之举而措之与民由之兼而济之不得其志则著之于书由之于行独行其道私淑诸人也
  原孟中
  乱世者甚则开时者应违道者众则任道者责战国之时圣人不作泯泯棼棼谋胜者王力胜者霸言异者贤行异者圣君臣上下皆以相胜成俗则语治者安取道语道者安取治自彼自我自非自是而莫能统一孟子学圣人之道而至乎圣人者将坐视天下之溺而不与圣人同忧乎且涂郤守神处乎阴遗照藏诸用于寂然之中是志于自为而已抵时乘光随感随应其糠秕土苴必将甄陶尧舜而后已此其仁于为物也乃以道而自任游说诸侯之间勿视于巍巍之崇辨折于百家诸子之说而不惑于纷纷之异以直养气顺养心性流于末则吾反其本命灭于故则吾顺其正是以虚而明以一而贯纵横阖辟无施不可如响斯答如鉴斯照莫之期而常自然则偏于道者其能至乎此彼有得圣人之一体或具体而微与夫伯夷之清伊尹之任是皆不能无偏也宜孟子之不愿学也孟子由圣人之道以明圣人之远者必称尧舜学圣人之近者必称孔子复敦朴于殚残之馀振道徳于灭裂之后非深探而言之则天下孰从而归乎是以言近而指远守约而施博父子足以明仁君臣足以明义夫妇足以明别长㓜足以明序朋友足以明信反经以兴俗用夏以变夷使杨墨不得其志乡愿不得其名非私意自为也而时人犹未之知至于执其迹而议之者纷纷如也故辞受皆是而陈臻疑其非言动皆礼而王驩以为简尹氏不知不就之有道而不悦臧仓不知贫富之不同而谓非贤陈代以枉尺直寻其可为公孙丑以管晏之功为可许皆不知孟子者夫如是不得已而辩之盖有圣人之道而又有圣人之时则不必以道徇时无圣人之时而有圣人之道则不必以时徇道徇道而不可得则亦视天而已矣孔子以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孟子以天未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皆以天为己任则吾之若天者岂得逆废兴之理哉盖文王既没五百岁而后有孔子孔子不生则文王之道不几于䘮乎孔子既没百有馀岁而后有孟子孟子不生则孔子之道不沦于邪说暴行乎是天未䘮道而圣人之所以出圣人之为物也而言之所以著孔子之道虽不信于当年而泽流于万世以言之存也荀子以为非由于言而不知者也扬子以为不异于孔子由其言而知之者也若夫修其真以治身而意有不能致则又君子当神遇而心会耳
  原孟下
  愚尝读黍离之诗见其大夫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以是知方是之时人未尽愚也犹有知者存焉读园有桃之诗见其大夫所谓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以是知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无智不愚矣孔子之时无以异于黍离之时也故人之于君子也或知之或不知之此孔子所以有言而无辩孟子之时无以异于园有桃之时故人之于君子也莫之能知此孟子非特有言而已又有辩焉夫举世多智则虽不言而道自明虽不辩而事已白君子奚事于言辩哉举世多愚则虽不言不辩不可得也故孔子曰予欲无言而未尝不言孟子曰予岂好辩而未尝不辩者以其势之所遇而已孟子之言或有以自处或有以处人或有以明其不一之为一或有以明其不同之为同其辩或有以自明或有以明人其言或有以导其上或有以导其下此七篇之大略也是故非孔子之圣则不学而期以管仲之功则不为其处己也可谓高而不卑矣非尧舜之道不陈而问以桓文之事则不对其处人也可谓高而不卑矣或为帝或为王或以去或以不去其事疑若不一也而谓之一焉所以明其不一之为一也或为师或为臣或以忧或不忧其迹疑若不同也而谓之同焉所以明其不同之为同也其交也或报或不报非严其为守而轻其为相也以往来之礼不可以不行也其馈也或受或不受非无愧于少而有愧于多也以取舍之义不可以不明也皆与王驩言也而独不与之言以附之非其正而不可以茍从也莫与章子游也而独与之游以异之非其恶而不可以茍同也臧仓之毁有所不恤以行止之在天也尹士之议有所不顾以去就之在我也若是之类其辩之以自明也以舜为臣荛与瞽瞍则是诬之以无父无君也以孔子主痈疽与瘠环则是诬之以无义无命也以传启为私子则是不知因天之所与而与之也伐纣为弑君则是不知因天之所欲亡而亡之也以不诛弟之恶为不仁则是可以匿怨其所爱也以不知兄之叛为不智则是可以逆诈其所敬也说诗者或以告之为是而以不告为非则是未知其不告为无后也或以怨之为非而以不怨为是则是未知其不怨为愈疏也若是之类皆有以辩之者所以明其古之事于今也以仪衍为大丈夫则是为臣下者可以不忠不信也以仲子为廉士则是为子弟者可以不孝不恭也由夷之之言则是墨者之说可以与儒合也由陈相之言则是四夷之道得与中国抗也以夺兄之食为可则是礼不可行以援嫂之溺为不可则是权之不可用言性者或以善之为非是人之性有恶而无善也或以义之为外是人之性有仁而无义也若此之类皆有以辩之者所以明其今之事于后也以仁为安宅则所居者不可旷于仁以义为正路则所由者不可舍于义所居者茍不旷于仁所由者茍不舍于义则虽诸侯为之不已可以至于王虽士充之不厌可以至于大人以诸侯为之不已可以致于王故告诸侯也常申之以王者之道而又使其臣之则召焉师之则勿召盖尊徳乐道不如是亦不可至于王矣此所以道于上也以士而充之不厌可以至于大人故其言士也常终之以大人之事而又使其杀之则往焉召之则不往盖尊徳乐义不如是不可至于大人矣此所以𨗳于下也方是时梁惠齐宣之徒告之以仁政谕之以仁术不为不切矣而莫之能行能行之者滕文而已然文公能行其小者而不能行其大者故其卒也身之以汤武之功业则亦无所近其道可谓不用于上矣若万章陈臻之徒其谕之取舍乐之去就不为不详矣而莫之能学所能学之者乐正子而已然乐正子之学能至于信而不能善故其卒也身之以颜闵之徳行则亦无所及其道可谓不传于下矣其道不用于上不传于下其言也其辩也不可不载之后世其载之后世者亦曰先钝者固不能无后利生穷者固不能无死达昔者颜渊死子曰天䘮予盖门人能传孔子之道者颜渊而已此孔子所以悼痛之也颜渊之后能学孔子之道而传之者孟子而已然颜渊于孔子则见而学者也孟子于孔子则闻而学者也见而学之者其成之也易闻而学之者其至之也难而孟子乃能至焉自非其所知有以合乎生而知之其所行有以合乎安而行之者孰能与此盖伯夷之清无可者也柳下惠之和伊尹之任无不可者也孔子于此三者莫适守焉随其时而已其去齐也接淅而行非不清也其去鲁也迟迟而行非不和也其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非不任也孟子居齐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亦可谓清矣其去齐也三宿而后出昼亦可谓之和矣其曰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亦可谓任矣此所谓学孔子而至焉者其学孔子者非特此而已或合之以其言或合之以其行或反之以其言或反之以其行而未尝有所拘也卫灵公问陈孔子对以俎豆梁惠王问利国孟子对以仁义此合之以其言也孔子于童子则见焉而于孺悲则不见孟子于夷之则见焉而于彭更则不见此合之以其行也孔子以夷惠为贤而孟子以为圣孔子以管仲为小器而孟子以为大任此反之以其言也孔子于君之召则往孟子君召则不往孔子于大人则畏之而孟子则藐之此反之以其行也其合之也非固顺之也其反之也非固戾之也因其事当其可而已其养气足以不失己其知言足以不失人至距杨墨承三圣非特不失己而己又足以成己之功也折告子以明四端非特不失人而已又足以成人之性也若然于孔子也非自合之非自反之而后得也得之于心而已乌乎孟子之后其能专心致志以学孟子者尚寡矣今之学孟子者茍能无可无不可或合以其言行或反之以言行而无所拘焉则庶乎孟子之学孔子矣诗云以似以续续古之人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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