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疑义 (四库全书本)/卷6

卷五 尚书疑义 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疑义卷六
  明 马明衡 撰
  无逸
  此篇词旨明白大约是两段意思一则欲其戒逸豫以知小人之依一则欲其迪明哲以察小人之情皆先论其事理而引商周之君以明之也盖人惟怠荒逸豫则纵欲败徳智虑昏迷时常惕励忧勤则清心养性旁烛无疆是二者亦未尝不相因也
  所其二字大段古书多不可晓但得其大义足矣今蔡以为处所之所道理自好未敢信其为必然也
  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所谓逸者非谓逸豫怠荒之云也盖谓必由艰难乃可得其安耳如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此安之道也然非服四力穑何望有秋由是言之则古人终日乾乾夕惕若者乃所以为逸而何尝敢一日怠荒宴安以为逸耶若谓艰难于始燕安于终是大乱之道也
  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为句谚鄙俗也诞放肆也
  君奭
  此篇序只云召公不说孔疏乃谓召公以周公尝摄王政今复在臣位不宜其意不说史记燕世家云成王既幼周公摄政当国践阼召公疑之作君奭此皆谬也孔说既摄政不宜复在臣位其失既远史迁言当国践阼尤非事实周公虽摄政何尝当国践阼耶且篇中小子同未在位则是成王亲政以后事矣但周公之摄政成王尚幼大命新集周公不得不身任其责虽非当国践阼然凡事皆听于周公愚故曰伊尹之任商周公之任周后世大臣不得而例也其事异其迹疑但圣人之心明白至诚人皆可见以召公之大贤岂有不见于此故虽管蔡流言周公得以东征屹然不动至成王亲政之后召公之意以为周公今日可休矣前日之不得已者今日可以得已也于此或未悉周公之意而自欲引退一以处已一以悟周公也观周公明农之言非惟召公念之周公亦自念之矣但天命人心去留之几此时犹未可放下故周公复留召公守经君子也大臣去就之义重周公达权圣人也宗国基业之念深盈满之说岂足为周公道哉周公此篇危惧恳切之情溢于言外盖以深喻召公大臣未可轻去之义固非専以明已志亦非专以留召公也
  呜呼君至施于我冲子大约语气今为引之呜呼君者周公叹息呼召公之辞也其意谓周家之事我二人不得辞其责从昔以来已曰是在我而已责既在我我亦不敢以安宁当上帝之命而不长兢业以念天威及我民遂自兹可以无尤违乎故夫天命人心之固亦惟在国家有辅翼之人又在我后嗣子孙有以承之而已使辅翼无人而后嗣子孙大不能恭敬于上下慢天虐民遏佚文武盛徳之光徙自处家室之中而不知天命之不易则天难谌乃坠厥命弗克经历年所以嗣承前人恭敬之明徳也其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所助也惟率循前人盛徳之光使不废坠以施于冲子而已如是则庶几不至遏佚前人之光而可以嗣恭明徳矣又曰天不可信至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亦足上迪前人光之意
  我道惟宁王徳延即继之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下文申劝宁王之徳即云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文王与宁王恐只是一人则宁王当作文王古注孔氏亦将宁王作文王大诰诸篇皆然蔡氏作武王今详于此以当作文王为是
  天惟纯佑命承上文殷得大臣之助以徳配天而享国长久矣而天又纯佑命之故凡商之内外大小之臣皆无不宣徳宣力以事其上此上所以从欲以治也秉徳在人乃言天佑命者人事亦天意也实字恐是语助辞蔡引孟子国不空虚为实凿矣
  天寿平格至新造邦因上言天之保佑乎殷如此其至纣之承天一失其道遂至灭亡汝诚长念乎此则天位可固是宜共治明显我新集之邦也而可决于去乎此言殷之事以告之也在昔上帝割至丕单称徳则言周之所以得臣之助者如此殷周皆由得人而兴此在今日周公不得不留召公所以未可去也凡周公所言皆不外殷周之事不暇远引尧舜者尧舜世远而事略殷周迹近而鉴切也
  小子同未在位当云不可以今日亲政便欲退去宜同心共济辅佐小子同于未在位之时也诞无我责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数语如息斋之说亦通但亦只是以意为之说耳
  猷裕者宽裕之图不为狭小迫隘之行也凡人有狷介之性者未免近乎迫隘而不宽召公旅獒召诰之辞皆是法度严𦂳不肯苟且一亳放过则其律已处事亦甚严矣故于此欲去者以义不可不去也周公之留已违其意奉身而退盖亦甚决此所谓守经之法但道理甚大大臣之责亦甚重况王迺初年殷未引考其几一失虽区区去就之义何补兴丧之责周公之意独拳拳召公有所不及此猷裕之言所以发也呜呼持狷介之节者而或虑其近乎隘循宽裕之道者则又恐其失乎经大中不易之理惟反而求诸吾心而已然后世大臣之任其轻重视古有间其于去就之间未易以宽裕自委而使进退之义卒不得以自明也
  前人敷乃心一条则是推武王之意以留之也明勗偶王在亶为句谓汝当明勉以辅王在于尽其诚以乘载此大命也在于尽其诚则分毫意念之不周其诚有未尽也鞠躬尽力始终其事然后可谓之尽其诚也
  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语意谓我之心有未信而若此告语乎予之所以汲汲不能自已者惟曰王业平定之责在我二人而惟汝之心与我为有合哉且人之言曰在我二人故今日天休滋至夫以天休之至为由于我二人则我二人其何以戡之其惟汝能敬徳明扬俊民布列庶位则人心永怀天命永固在乎推让后人于大盛之时此所以为答滋至之天休也在时二人天休滋至与下文笃棐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意同注疏以二人为文武自不可通
  予观周公之留召公既举殷周之事又推武王付托之言又曰告汝朕允又曰予不允惟若兹诰又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又曰予不惠若兹多诰予惟用闵于天越民前后反复不一而足其词可谓切其情可谓哀矣又曰其汝克敬又曰其汝克敬典又曰惟乃知明徳则周公所以倚赖召公者深矣夫周公与召公共康辅王业最深且久当流言之变周公东征在外二公辅翊在内忧勤劳悴险阻艰难共尝之矣太公既没所赖以相济者独召公耳于是而又去则老臣耆旧无人何以镇定家国此周公之苦心谁则知之故夫人臣当国家之任欲其洁身不污何足为难惟识足以虑天下之微才足以当天下之变量足以容天下之污气足以镇天下之躁然后能成天下之事然后可以无愧于大臣之责斯为难耳或曰以召公之贤而不见于此何耶曰此圣贤之所以分也况周家之事亦有难言当武王之既丧周公秉政亦大出格非召公之贤则周公之心亦未易知迨成王既长后来基天永命久远之图则惟周公宗臣之心为更苦耳及是周公恳恻言之召公之心始悟召公惟见道理为定既悟之后遂以不去为是卒至留相康王永固基业此周公之功所以为大也
  蔡仲之命
  周公位冡宰正百工群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云云此史叙其事之由如此而先儒遂以为结正三叔之罪添捏巧说宋儒此等病痛最为害道然即其所叙云群叔流言遂承云乃致辟则流言之时即已东征语意自明若如蔡注云流言只是冷语周公初避以俟察迨成王迎周公归之后因其复叛方始东征则所谓东征者在三年之后非以流言之故而特以其叛耳史氏何不叙其叛而独揭其流言耶夫自成王迎周公归之后成王已知周公之勤劳流言至此复何为哉而周公复念其故而致辟之圣人所为固如是乎若以其复叛而亦流言也则流言之时固已即叛岂待优游三年之久然后叛叛然后致辟之耶其亦大非事情矣况经文本自明白今不即信明白无疑之经文而徒以己意揣度为是委曲之说是皆见于后世之事徒爱圣人之深而于圣人大道理未之敢自信也汤武之放伐微子之去箕子囚奴比干谏死彼其于大道理各有以自信耳伊尹周公苟非有大道理以自信如后世沾沾名义间则太甲成王不为商周令主其如商周何故周公之事不可以后世而论其位冡宰正百工者先儒皆以为在武王崩时而吴氏谓成王摄政亦是谅暗之时非以成王之幼而摄此皆惟恐污染圣人而每事为之别白不知圣人正不如是亦反小了圣人矣夫谅暗之时百官总已乃通道也何足为异惟成王尚幼国家新造外难未除天命人心未固周公将委之何人耶故虽成王免丧即位之后主张国事犹是周公如东征致辟营洛微子封国多士多方之诰皆大事也其命虽出自成王其实皆由于周公观颁朕不暇之言盖可见矣及至成王亲政之后始有不同以大胸襟观之当此时居此任大道理自是如此但后世无此本领力量未易拟议耳今必苦苦为辨析将周公牢致古人科臼之中不使略宽一步恐圣人不如是也圣人未尝出规矩之外亦未胶规矩之中惟视理何如耳伊尹百官总已以听冡宰规矩之所有也使太甲居桐者岂规矩之所有哉周公位冡宰正百工规矩之所有也致辟管蔡任天下以待成王之长岂规矩之所有哉借使伊尹避放君之名商祀自太甲而殄周公避弑兄之名周业亦自成王而隳由今千百世之下以观千百世之上为此乎为彼乎当知所决从也
  致辟之说有问文公是时可调䕶莫杀否文公答云他已叛只得杀如何调䕶得愚谓文公此语恐未是周公之心以已然之迹而论虽毕竟是杀然周公之心岂直如是而已哉其亦百般使人诱化晓谕不从乃杀之是亦何尝无调䕶莫杀之意耶金縢云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不付之他人而周公自行不往即杀至二年之久则中间有多少处置之事而古史皆不传矣
  多方
  多士云昔朕来自奄子大降尔四国民命此复自奄归则奄盖数叛而亦屡征之也但篇次日月先后亦难定多士是洛邑之迁告之之辞是时成王方即政而云昔朕来自奄则未即政之前年方尚幼亦自往伐奄耶若以大降尔四国民命为即周公东征之时殷管蔡霍之四国则成王未尝亲往而称朕者将为成王耶抑为周公耶抑或据周大总称之耶今此云王来自奄至于宗周者则是成王即政之后矣然成王即政犹称周公曰于王若曰之上是周公传成王之命诰告天下可见周公留相王室未尝离王而专往治洛也蔡传以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为周公身留治洛之七年而薨非矣书序虽不可信然亦大段须依之以千古之下而悬想千古之上非有所据事势自难此书序亦不可少也
  奄之叛想是以商为辞故于篇内反复言天命所以去商即周之故以见商之自绝而周非有意所以开谕多方也
  惟尔殷侯尹民语意谓我已不尽诛戮汝大降尔命尔无不知宜速悔祸自新可也乃于商奄复大图天之命而不长敬念于祀使至诛灭岂不可哀哉
  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者古人终日钦钦对越上帝所行无非天之道所谓帝之迪也今终日反是
  惟天不畀纯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蔡依古注纯字属上恐亦未然多士有惟天不畀惟帝不畀此不当有异但文侯之命有侵戎我国家纯亦属上句酒诰纯其艺黍稷复属下句如是则纯字当缺之可也
  不集于享集如集义之集不集其所以享天之命蠲烝之烝如烝烝又之烝谓不能蠲洁以进于善道也
  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此语意极𦂳道理亦自足诸家只管以上智下愚不移来譬将古人𦂳切语意扯宽来比并论量大是害事夫人之所以为人者此心而已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克念者心之存也罔念者心之亡也使桀纣而克念则必战兢自持岂不足以反而为圣乎所为下愚不移者惟不肯念而已罔可念听谓罔肯克念而听人之言也
  臣我监五祀谓臣服于周即是监非必迁洛之后而后为监也蔡以证迁商在作洛之前固矣
  尔罔不克臬当如古注云汝无不能用法欲其皆用法也
  予读多士多方之诰周之安天下何其难也汤武皆应天顺人之师皆以征伐得天下然成汤一革夏正之后天下晏然不闻略有反复而成汤方且自以为惭徳矣武王伐殷之后反复数见非得周公竭诚慰抚周之基业几坠此周公所以不可去也商周之得天下同而安天下有难易不同若此者何耶岂夏之诸王不及商七王恩徳入人之深也抑或商亦有训诰之书而今亡耶大抵圣人作用各别武王取商于天命人心之际夫何容言然此等精微道理在商之多士未必能尽知也武王㫁诸心而行之亦未必能尽信商多士之心也此其作用已自与成汤不同观夫子谓武未尽善而不及汤又曰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可谓至徳则其微意亦可见矣立政
  咸戒于王当如孔传云周公用王所立政之事皆戒于王蔡氏以为率群臣进戒恐不必然
  休兹孔传蔡氏皆以为五者之官之美愚窃详其义非也盖成王方亲政周公惟恐其以天位为可乐而忘其忧勤惕厉之心故上方戒以无逸而此复欲其处休而知恤也夫人能常忧其所当忧则其所以处心行事自有不敢苟者况人君以一身而当天下之责其所忧又有大焉者尧以不得舜为已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已忧是故处逸豫之时而能知忧其所当忧其于立政任人又岂有不得其所而不用贤俊哉若只以休兹为美哉此官则其义浅矣
  吁者急呼之意有室大竞是处休之时矣犹且急速招呼贤俊与共尊事上帝若不及而恐失之者是何尝敢以休豫自处而忘其忧恤之心者哉周公吐哺握发亦是吁俊之意其所用之俊皆迪知忱恂于九徳之行又不肯顺适其君皆责难其君乃敢告教厥后曰拜手稽首后矣是欲戒其君而先致礼于君也宅者居而安之意宅字最佳循理则安从欲则危故曰仁人之安宅也夫人君处富贵之极易于不得其安而从危也故惟一循于理不入于欲则意气清明好恶不偏有以审乎事理之当然而得夫中正之极致由是施之于立事施之于养人施之于正人无一而不得其所矣又安有三者之人不得其贤俊者乎是则所谓宅者必自天子克宅其心始以为端本澄源之地耶故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兹惟后矣古人之言如此周公申之以为古人之于事于牧于准皆自其本源之地必求其安故入而谋于内出而相面于外皆用大训其徳谓之训徳者非徒口告语之也正是于本源之地必求其安以身率化之耳能大训徳则于事于牧于准必得其俊而可以安人矣兹乃谓之三宅不惟知义者感化虽无义之民如商奄淮夷之数叛者亦可以化而安之矣周公之时所患在未化无义之民故成王亲政举以为言
  谋面用丕训徳徳字承九徳之行来古之人臣有是九徳之实乃敢告戒厥后则其所以教者无非相训以徳而其所谓三宅者何莫非徳之用而后得其安耶故曰谋面用丕训徳则乃宅人面字即汝无面从之面谋面皆大训徳则由中达外诚意交孚亦非面从后言矣圣人相戒勉意思大抵皆同
  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此三事古今治天下之大纲领也三代官制虽各不同然实不出此三事而已此言事牧准未尝指定官名盖统体举此三事亦不必以事即为常任牧即为常伯准即为准人也常伯常任准人固不出此三事但周家制度官名如下文更有许多亦何莫非此三事耶故此三事举其总统道理而官制则随时损益咸不出此三事之外也夫事者任事者也言任事则凡大小任事之臣皆举之矣牧者养人者也言养人则凡大小养人之臣皆举之矣准者正人者也言正人则凡大小正人之臣皆举之矣夫天以天下付之人君人君以继天立极而治天下使斯民皆得其养皆得其正皆得其事又岂复有他道哉特为人上者非有聪明之实不无好恶之偏所以于是三者多不能得其道理之安不得其道理之安则名为养民实以厉民名为正民实以淫民名为立事实以隳事是名为君而实不称其为君矣此汤武应天顺人其义在此而周公所以拳拳于成王者亦惟三事为至切也后世论治者许多烦文无补于事将圣人言语大略诵过其知三事为治天下之道者十有四五焉又知端本澄源宅乃三事者百无二三焉呜呼尚何望其能复古人之治耶
  亦越成汤至用丕式见徳语意谓成汤升为天子大治理上帝之明命乃用三事有安遂能得其安谓三事有贤遂能得其贤是成汤于端本澄源之地无一毫好恶之偏故能尽用贤俊而三事皆得其安也又用威严使天下大法是道而天下诸侯皆能用三宅三俊于是教化大行其在商邑既大和恊其在四方用皆大法而明显其徳矣
  大段三宅就人君身上说三俊就用得其才说中庸言取人以身况即下文而观之非文王克厥宅心安能克俊有徳耶俊字承吁俊之俊来大抵治天下大纲惟在三事人君致谨于三事必求其安谓之三宅用人以治乎三事必得其才谓之三俊如孔注以三宅为服罪以三俊为明徳固夫之远蔡注以位以才别宅俊而又以三俊为储养待用者是益凿矣周书如谋面等语本不可晓只当以大意会之蔡注字字生义而又以对仗为文是亦未免举业之病也
  用三有宅至用丕式见徳语意谓成汤既伐桀乃三事而求其安遂能得
  克知三有宅心者三宅系本源之地克己为难故曰克灼见三有俊心者三俊须委任之才知人则哲故曰灼
  立政任人准夫牧作三事本言准人牧夫今此言准夫牧恐文有错误颠倒虎贲缀衣以下如蔡注所分以百庶以上为侍御之官以庶常吉士以上为都邑之官百司庶府即如周礼内府大府亦不可谓之侍御艺人太史庶常吉士亦不可谓之都邑之官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又不可谓诸侯之官也愚意不如只依古注自虎贲以下历举官名不以官之尊卑为次盖以从近而至远虎贲缀衣趣马最近王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亦日与王接者大都小伯艺人表臣百司则略远于王而官之略大者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则官之掌事要与掌常事者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则官之大者此皆略举内外之官而又远及夷狄也
  文王克厥宅心者其心一循乎理不从乎欲而皆居之安故于三事皆能得贤俊有徳者而任之也武王不敢替厥义徳者亦犹文王之克俊有徳也谋从者即洪范卿士从庶民从之类容徳即其如有容之类盖言不系吝乎一已而克用乎众贤也
  其克诘尔戎兵者兵有国所不可废况当时徐戎淮夷之属时时并兴苟不能剪除统一安在其为嗣前人之业耶此周公所以终致意也通篇言三宅三俊勿用憸人此言戎兵似突然不相贯殊不知宅俊皆尽其道而后兵事亦无不举而天下始可以无思不服若不能尽宅俊之道而徒训于兵未有不祸败天下者也
  克灼知厥若者既有审其事理之详而又有以察夫人才之实则得真才治天下事此大顺之道也故曰克灼知厥若稍有一毫私意间于其间则潜滋暗长必至舍理而从欲徇私以灭公于事理便眩而用人必偏是非大乱之萌乎然则所谓克灼知厥若者惟端本澄源可以识之周公之训成王至此深矣
  夏之臣迪知忱恂于九徳之行乃敢告教厥后周公已受人之徽言乃咸告孺子王自古人臣未有不能善其身而可以善其君者也
  则克宅之既有以求其事理之安克由绎之又有以尽夫委曲之变皆不敢一毫有所苟也
  自篇首至以并受此丕丕基是举夏商及周文王武王之事总论大道理全在三事得其安而用贤也呜呼孺子王矣以下则专呼王以戒之使服行此道理而不失也庶狱庶慎勿用憸人又就中指出要𦂳事件以丁宁之所谓忧之深而言之切也
  耿光以徳言大烈以业言文王未有天下故言徳武王始代商故言业立言各有攸当也
  周官
  周官皆成王训迪之言周礼则周家一代典章之书也周官惟三公三少及六年一朝之典与周礼不同宋儒遂疑周礼为周公未成之书然则周公亦若后世著书矣岂其然乎盖周礼者周公之经制而其为书则儒者纂成之也一代八百年之久其制有沿有革而儒者之纂集有详有略此其所以不同也且周官之书古文亦是晚出乌能以此而废彼乎陈氏傅良谓周召以师保为冡宰是卿兼三公也顾命自同召太保奭以下皆卿也是时召公为保兼冡宰芮伯为司徒彤伯为宗伯毕公为司马皆是以三公兼之卫侯康叔为司冦毛公为司空三公多是六卿兼官有其人则置无其人则止而六卿则不可缺也由是言之则三公三孤亦无专职此周礼所以不列于前然周礼射人司士朝士皆有公孤之位则与周官所叙亦未尝不同或设置与否不定故不列其职而列其位欤
  君陈
  周公师保万民举天下而言也未尝专以留后治洛为专职而经理训诲之勤周公未尝一日忘唯是殷民之怀徳向化则由于周公故命君陈以懋昭周公之训
  至治馨香感于神明其意亦主化殷民而言亦犹禹谟云至𫍯感神矧兹有苗之意
  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数句自古注皆以为善则归君诚非人君之所宜自言者窃以为君陈在洛为外王在镐京为内成王欲君陈身虽在外而心常不忘在王左右故意念所及闻见所得有嘉谋嘉猷则以来告我于内既告于我尔乃顺行之于外使人蒙其休者皆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徳则君用以显矣如此说却觉差胜若如昌黎之说则洛邑去镐京尚远而曰入以告君出则不使人知似非命之出镇之词气
  顾命 康王之诰
  此与康王之诰今文合为一篇须是如此事体方备语脉亦相承
  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诸家皆上肄字为句今细详当肄肄连读言渐摩教化积习而不违也
  思夫人自乱于威仪诗云抑抑威仪惟徳之隅人之有威有仪非以致饰于外也盖以收敛肃恭曓慢邪气无自而入而徳日益固矣纣之燕丧威仪至于灭亡则其所系岂小哉
  自狄设黼扆至侧阶凡有四节四坐为一节宝器为一节车辂为一节戈㦸仪卫为一节皆象成王平生所用而陈设之咸在路寝盖成王之殡在寝西序欲就殡前传命故设之王者之朝有三外朝一在雉门之外朝士所掌内朝二路门外之朝天子受贽见诸侯之所路门内之朝则与宗人图嘉事者而黼扆之设想皆然也今因王崩于寝殡于寝故传册命于寝若见诸侯则当在路门外之朝也故康王受册毕出在应门之内则是路门外之朝矣
  康王吉服受册及朝诸侯受币苏氏以为非礼而诸儒咸以为未达礼之权至文公亦言天子诸侯之礼不同故孟子云诸侯之礼吾未之学所谓未学者礼之纎悉条贯也至于三年之丧齐衰之服飦粥之食此不待言者孟子固已明言之矣岂有方在五内分崩之时而从容衮冕之服其心岂能忍于是哉况在路门外见诸侯犹不见殡也而传命在殡前则又甚矣苏氏引礼经春秋传为证愚谓反诸心而未安虽圣人之言犹当缺其疑而又何必援引证据之多耶如以为宝位相传天下之大义则即以凶服行之何为不可夫吉凶之服不相为用较之父子死生之至情其轻重何如耶今必执凶服不可以行大事则是忽父子之至情而急观听之细故轻死生之大礼而重服色之微文亦舛甚矣说者又以为授受之际须要明白始足以服天下之心而定众志又以谓周公之时尚有流言之变天下岌岌几殆故于康王之立特为非常之礼秦汉而下授受暗昧祸天下国家不少夫秦汉而下贻祸国家者皆由于平时宠幸之失宜故流为临时废置之无度苟平时根本一定天下之人已晓然矣所谓朝委裘植遗腹不乱者而况有圣贤为之师保先王训法具存至成王末年所谓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之时也亦何至张皇而特为非常之礼以临之耶盖所叙迎立之节陈设之仪自是朝廷规制当如是而非以为非常之礼也特服衮冕在殡前则是非常之礼耳今若不服衮冕只以凶服受册迎立之节如常也陈设之仪如常也群臣教戒如常也康王报诰如常也在朝见之天下闻之亦何涉暧昧不明之有哉岂明不明之所系只在凶服吉服之间耶而召公诸贤行之夫子录之是皆不可晓者姑记以俟正
  叶氏少蕴曰天子即位之礼后世无传焉春秋犹有可考君薨世子嗣位于丧次殡而未葬葬而未逾年者不能践其正位不敢朝庙不敢主祭封内三年称子逾年而后朝庙改元春秋始书即位又曰诸侯逾年而朝庙即位以吉服乎以凶服乎不可知也愚谓天子诸侯之礼大抵略同春秋继世之君无有以吉服受命于丧次者晋襄公有文公之丧西师来轶墨以即戎遂墨以葬记者记其礼之变谓晋于是乎始墨今康王之事不亦礼之变之极耶夫子既录于经则周家后世必以为故事何列国之君又不然耶岂天子诸侯之礼亦自有所不同耶抑或在夫子之时天子居丧之礼礼经自备不患其不明至经秦火乃今无所考而夫子于此特以其终始之际成王有付托之勤康王有纂述之志诸臣有辅道之美亦足以为后世劝而不暇责其一事之失故亦录之如吕刑秦誓取善于周公既没之后岂可责其纯哉
  予观世至周时人情变故大抵与唐虞之时不同故其所处之事亦异与后世缘人情而行之者多不甚相远康王即位之事前后摆布如许齐整唐虞之时想无有也且尧舜之治天下以其一身公天地之间天下者公共之天下也尧舜之身天下公共之身也子足治天下则治之子不足以治天下则付之能者其心何尝有一毫芥蒂耶何尝以天下为己之基业而汲汲以保守而恐失之乎迨至周时积累勤劳以成基业如人家创业勤苦一般又兢兢保守恐一旦失之如人家守业艰难一般此其心之视天下与尧舜之心何如耶故一则曰丕丕基二则曰丕丕基则亦近乎后世之事矣尧舜之时恐亦不如是也愚尝读丕丕基之言而感叹上古之事之不可及也后世世变既如是则其缘人情以行之者亦不能免也康王即位之事亦缘后世人情而行之者以周公之大圣不能必反尧舜之事召公虽贤亦安能兔于世变之人情耶不敢辞其僣妄敬附于此
  毕命
  周公克慎厥始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于以见古人之为政从容不迫不急近功而惟求实效也夫当商命初革武庚继诛殷之人士思殷甚切不无潜蓄愤悍之气使即用宽和待之则难制即用旌别之则不堪故处之于洛监以其官训戒之严不少假借如多士多方咸可概见所谓克慎也迨其既定不可太伤于峻急也当以宽和含容待之以导其欢欣乐易之心故曰克和及其既久不可太纵于慢弛也又当分别其善恶明白其劝惩以固其趋向蹈迪之诚故曰克成其三者诚不可已也由是言之周公开端之功固大而成王康王能任二公以成之亦可谓贤矣后世为政宽则遂至废弛然有知振作以有为者凭其意气之偏驱以刑辟之峻不量事体大远人情民皆一时苟免趋避卒亦何益之有哉
  惟周公左右先王绥定厥家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周公所以克慎厥始者如此何尝专留在洛而为留后耶下文云邦之安危惟兹殷士周人致意于殷士者甚深故周公曲尽区处之方其用意之勤则有之圣人立于王朝之上将天下无不化服何待以身留洛地而区区为一方之巨镇耶此等当以大体观之不可以一字一句遂以为得其事迹而迁就其说也
  君牙 冏命
  君牙冏命虽皆穆王时书然其间语言咸不悖乎圣贤之旨文武周公之训想皆当时仁人君子有得于学问者所为其有关于世教大矣故夫子录之不以人废言也
  暑雨祁寒小民怨咨蔡注以为兼养民之事若养民本无与于司徒则司徒掌教岂宜兼耶殊不知民事本司徒之事周礼知其夫家老幼废疾与夫六畜车辇之数而教之稼穑其器物皆司徒之事也先儒以此为粗迹无与于教遂以为非司徒之文而不察其以民事为教之意而使司徒失其职者愚于周礼已深辨之矣今观于此尤相吻合
  厥惟艰哉谓衣食不足至于怨咨则教行亦难矣民既怨咨而不率教则又未免有不率教之刑罚此民所以尤不得宁也故曰思其艰以图其易民乃宁思之一言诚为人上者之要药也
  细详冏命之言恐须出穆王自说故能如此亲切其病痛无不自知然后来躬自蹈之人心操舍之可畏如此
  吕刑
  吕刑一书诸儒皆以赎刑为非程子发䇿问谓圣人意在垂戒故录之夫圣人若意在垂戒又不明言只根于经以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训并传人将何得而知之朱子又谓穆王荒游无度至晚年无钱使后撰出那般法来而蔡氏俱祖之此无他皆以穆王非有徳之君故虽有徳言不足取信于后世也愚反复读之爱其词旨恳切出于至诚恻怛之意而非以为掊敛之资也想穆王亦是阔大通达的人其天资亦高明故虽车辙马迹遍于天下然后命君牙为司徒命伯冏为仆正其于道理亦皆见得特不胜其意欲之偏耳迨至末年精神鼔舞已尽返其初心有一念思及爱民之意见夫天下刑辟之滥而不忍之心油然而兴故命吕侯斟酌为此法以训四方如武帝南征北伐晚年精神既倦始有轮台之悔使在夫子岂不取之况所宣明皆合古训夫子亦安得而遗之哉夫圣人之书载道以为训者也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尽是道而无疵固备载之以为天下后世法舍此而下苟有合于是者亦并取焉以附夫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后是亦一事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也充其一事而事事皆如是焉是亦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而已矣是则圣人载道以为训亦圣人与人为善之心也或曰一事之合即可以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乎余曰长江之水浩荡万里何其大也沼沚之微去长江固已远甚然不可谓非水也今取杯盂之水置之长江之中固无异也惟泥沙汨其性污秽乱其真则始有异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长江之水也其他有一言一事之合乎道犹之沼沚杯盂也虽其大小有间犹幸泥沙污秽之不汨且乱不犹可以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波而助澜乎是故学者必有见乎是而后可以为学君子必有见乎是而后可以为教盖不必务其大而惟求其同不可以一时区区之力而效长江浩荡之无穷而惟孜孜汲汲于泥沙污秽之不汨且乱也呜呼是特可以论周穆王吕刑一事而已耶
  若赎刑之意亦未可甚病盖刑狱一事极难非徳之至精者不能无疵于是说者谓虞廷之徳惟皋陶为盛故曰方祇厥叙方施象刑惟明舜之称皋陶曰俾余从欲以治四方风动禹之称皋陶曰迈种徳徳乃降黎民怀之则皋陶之徳诚非后世之所能及夫上有舜之圣下有皋陶之徳则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人欲之私通天下之志而无不尽之情然后天下之刑可得而平也然犹有疑而宥者刑狱岂易言哉汉淳于意之女曰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赎虽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伤哉斯言亦天理之至人情之极也万一有失其冤何如此文帝之除肉刑万古不能再复亦未可遂以一笔勾㫁也盖上古圣贤既已不作后世为君者喜怒好恶之横出而为臣者谀佞苟且之成风就中虽有一二忠实之质然亦所谓存十一于千百而其至精至粹之徳抑何得以言皋陶哉夫有尧舜皋陶之徳而行尧舜皋陶之刑可也徳不足以比尧舜皋陶而行之或少纾焉是亦未为失也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吕刑之赎刑虽与舜流宥五刑少异者亦所谓失之不经而不至于大杀不辜也不亦可哉况详其意亦所谓疑者赎之耳其不疑而丽于五刑者刑之固自若也安能以货而幸脱哉而其曰审克曰阅实其罪曰中曰徳曰敬忌曰惟良曰哀敬不一而足其丁宁反复深切之意蔼然见于言外此穆王一念之善谓非圣人之心而与圣人同者欤若曰财匮民劳欲以敛财为事则其曰罚惩匪死人极于病即其所谓罚者亦恐其有亏枉而不敢苟也此岂汲汲于敛财者而能虚饰为是言哉大抵后世于圣贤未能见得实理实心而实知圣贤所以为圣贤者在此而不在彼或只就躯壳上看故即其人之心有一念一事可同于圣贤者不肯法其同以达其异必欲求其异以掩其同宋自二三大儒之外多有此病是皆未足以见圣人之心也夫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夫子之心非知徳者孰能体之予常见今之司刑者恃其才智之雄或以一人之见而破数人之是非或以一日而剖决数十事若果肉刑吾将见肢体残伤之人遍于天下矣文侯之命
  书录文侯之命先儒皆谓平王忘不共戴天之雠而为戍许戍申之举夫子录之盖以为戒其说诚有关于大体然欲以为戒而又录其书以继文武成康之后恐圣人之示人不如是之隐晦也然则夫子之意将何如乎春秋自平王而始岂夫子之取平王而犹作春秋耶曰玉之瑕瑜不相掩此玉之真也圣人取人美恶不相掩此圣人之真也文侯之命平王之初年也其志切其词哀其称述文武其仰赖贤俊一念之明宛然先王家法圣人犹有取焉春秋之作平王即位五十年矣乃不克有所为陵夷不竞王泽遂斩圣人至是复何望乎故不得已而作春秋以寄王道自是则周始同于列国矣由是言之因其犹有可取而取之因其可绝而绝之圣人何心哉况东迁之初诰命首此一篇犹略存先王之典型而命自天子出此外杳然无闻矣其存亡进退之几圣人得不深惜而大有所感也而又焉得而遗之耶
  愚读文侯之命圣人致重于王泽者何如属望于平王者何如于是益有以见圣人作春秋不得已之心也
  书上自尧典所以开帝王之统之始下至文侯之命所以纪帝王之统之终至于费誓秦誓有一事一念之合于帝王者亦皆录之是亦思狂狷有恒之意此理在天为命在人所行则为道在帝王以维持纪纲天下则为统其被诸天下入乎人心则为风为泽尧舜之统不待言矣三代季世虽皆有昏乱之君然禹汤文武之纪纲未至改变天下之人心未至泯灭弑君弑父之贼犹未甚见所谓王风王泽犹尚维持布𮑮其统犹尚存也至是以后则王畿下同列国既无以纪纲乎天下而天下之人心亦已不知有先王之训之遗而惟利欲之便于是鲁桓弑隐公矣宋督弑与夷矣周郑交质交恶矣所谓人化物而灭天理矣故夫子不得已而作春秋者所以绍帝王之统也而其始于鲁隐者固维其时亦重因宗国而有感也是惟夫子可以当之故先儒谓夫子继周而王不其然欤而夫子谓知我罪我是夫子亦有难于言者然则非真有见于帝王之统者未足以知夫子也
  先儒林氏谓周太史所藏典谟训诰誓命之文至吕刑而止至幽厉简编不接宣王中兴会诸侯复境土任贤使能南征北伐锡命韩侯申伯用张仲山甫其间诰命必失亡于东迁之乱此论或然
  费誓 秦誓
  二书夫子所以有取者费誓之誓师词义正而纪律明与汤武之誓如出一体非若后世之用兵专以智巧戕害为事是可为后世用兵之法穆公之悔过诚意恳恻而所论用人足为至言非若文过饰非之比是可为后世补过之法王者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若是者斯可矣
  尚书疑义卷六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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