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道上
作者:徐蔚南
1926年

  一条修长的石路,右面尽是田亩,左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河。隔河是个村庄,村庄的背后是一联青翠的山冈。这条石路,原来就是所谓“山阴道上,应接不暇”的山阴道。诚然,“青的山,绿的水,花花世界。”我们在路上行时,望了东又要望西,苦了一双眼睛。道上行人很少,有时除了农夫自城中归来,简直没有别的人影了。我们正爱那清冷,一月里总来这道上散步二三次。道上有个路亭,我们每次走到路亭里,必定坐下来休息一会。路亭的左右墙上,常有人写上许多粗俗不通的文句,令人看了发笑。我们穿过路亭,再往前走,来到一座石桥边,就坐在桥栏上瞭望四周的野景。

  桥下的河水,清洁可鉴。它那喃喃的流动声,似在低诉那宇宙的永久秘密。

  下午,一片斜晖,映照河面,有如将河水镀了一层黄金。一群白鸭聚成三角形,最魁梧的一头做向导,最后的是一排瘦瘠的,在那镀金的水波上向前游去,向前游去。河水被鸭子分成二路,无数软弱的波纹向左右展开,展开,展开,展到河边的小草里,展到河边的石子上,展到河边的泥里……

  我们在桥栏上这样注视著河水的流动,心中便充满了一种喜悦。但是这种喜悦,只有唇上的微笑,轻匀的呼吸,与和善的目光,才能表现得出。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和他两人,当时看了这幅天然的妙画,默然相视了一会,似乎我们的心灵已在一起,已互相了解,彼此的友谊,已无须用言语解释,——更何必用言语来解释呢?

  远地的山冈,不似早春时候尽被白漫漫的云雾罩著了,巍然站在四围,闪出一种很散漫的青的薄光来。山腰里寥落的松柏也似乎看得清楚了。桥左边山的形式,又自不同,独立在那边,黄色里泛出青绿来。不过山上没有一株树木,似乎太单调了;山麓下却有无数的竹林和丛薮。

  离桥头右端三四丈处,也有一座小山,只有三四丈高,山巅纵横四五丈,方方的有如一个露天的戏台,上面铺著短短的碧草。我们每登上这山顶,便如到了自由国土一般,将久被遏制著的游戏本能,尽情发泄出来,我们毫没一点害羞,毫没一点畏惧,尽我们的力量,唱起歌来,做起戏来。我们大笑,我们高叫。啊!多么活泼,多么快乐!几日来胸中郁积的烦闷都消尽了。玩得疲乏了,我们便在地上坐下来,卧下来,观看那青空里的白云。白云确有使人欣赏的价值,一团一团的如棉花,一卷一卷的如波涛,连山一般地拥在那儿,野兽一般地站在这边:万千状态,无奇不有。这一幅最神秘,最美丽,最复杂的画片,只有睁开我们的心灵的眼睛来,才能看出其间的意义和幽妙。

  太阳落山了,它的分外红的强光,从树梢头喷射出来,将白云染成血色,将青山也染成血色。在这血色中,它渐渐向山后落下,忽而变成一个红球,浮在山腰里。这时它的光已不耀眼了,山也暗澹了,云也暗澹了,树也暗澹了——这红球原来是太阳的影子。

  苍茫暮色里,有几点星火在那边闪动,这是城中电灯放光了,我们不得不匆匆回去。

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52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70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包括新加坡、韩国、两岸四地、马来西亚),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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