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遗录
崇祯遗录 作者:王世德 明 |
序
编辑《崇祯实录》一本,臣载笔已流涕。为之叙曰:呜呼!先皇以仁俭英敏之主,遭家不造,忧勤十七载,卒以亡。呜呼!仁俭英敏乃至于亡国,天乎其人邪?〈臣〉小臣日侍先皇左右,目击时难,知祸所从来,非无故矣。盖治国必需经济之才,而以八股取之,所取非所用。故内外大小臣工,求一戡乱致治之才,万不可得!诈贪成习,惟知营私兢进,下民其谘而不恤,纪纲日坏而不问,举天下事付之胥吏,而在位者率朝夕自娱乐,循资格致卿相而已。嗟乎!上即位,诛逆珰,斥抑宦官,虚心委任儒臣。而所谓儒臣者类如此,天下事尚可为乎?以致边疆日蹙,中原盗贼蜂起。环顾中外,一无足恃,于是破格用人,求奇才以图匡济。而廷臣方以东林、浙党分门户,如其党即力护持之,误国殃民皆不问;非其党纵有可用之才,必多方陷害,务置之死,而国事所不顾。朋比为奸,互相倾轧,使天子徇众议以用人,既不效;排众议以用人,又不效。朝用一人,夕而败矣;夕用一人,朝而戮矣;辗转相循,贼势日炽。天子孑然孤立,傍徨无所措,而宗社随之。
然则国家沦亡,谁之罪也?每召对大臣,窃闻天语煌煌,谘诹安危大计,而廷臣非惭汗不能言,即嗫喔举老生常谈以塞责。间有忠鲠敢言之士,而所言又迂疏不识时务,不可用,臣窃恨之。且夫魏珰窃国柄,威势振天下,上即位,春秋方十七,乃不动声色剪除之,其才固非中主所可及。而畏天灾、遵祖训、勤经筵、崇节俭、察吏治、求民瘼,种种盛德又朝野习闻共睹,使得忠君爱国、才堪办贼之臣为之辅,君臣一德,将相同寅协恭,则太平何难致?乃不幸有君无臣,卒致身殉社稷,国母就缢,公主手刃。呜呼!从来死国之烈,未有烈于先皇;亡国之痛,未有痛于先皇者也!乃一二失身不肖之徒,自知难免天下清议,于是肆为诽谤,或曰宠田妃、用宦官以致亡;或曰贪财惜费以致亡;或曰好自用以致亡……举亡国之咎归之君,冀宽以己误国之罪,转相告语。而浅见寡闻之士以为信然,遂笔之书而传于世。〈臣〉用是切齿拊心,痛先皇诬蔑,又惧《实录》无存,后世将有与失德之主同类并讥者,于是录其闻见,凡野史之伪者正之,遗者补之,名曰《崇祯遗录》。深惭谫陋不文,不足表彰圣德。聊备实录万一,庶流言邪说有以折其诬,而后之司国史者有所考据焉。
世德字克承,别字中斋,崑绳孝廉之父。明亡隐居宝应。仕履行谊详崑绳所著《居业堂文集》。光绪乙未二月,从李橘农编修许叚淂,因录,福臧之。长洲王颂蔚。
崇祯遗录
编辑上在信邸,即有令名:衣冠不正不见。内侍坐不欹倚,目不旁视,不疾言,不苟笑。年十六有疾,召良医韦尽性诊视,乃曰:“服药千剂,不如独宿。”其天性过人如此!熹宗大渐,上入内,忠勇营提督涂文辅魏党也,帅兵护卫。后文辅告人曰:“当日天命未改,魏忠贤不敢有逆谋,否则王之命悬于俄顷耳。”
上即位时,御马皆鸣,人以为异。野史所载天鸣,妄也。且即位在皇极殿,无中极之理。
礼部奏请:皇后进《内仪注》,上御批信王妃着进东安门,群臣皆称得体。
信府承奉徐应元、王国用皆忠贤党。上即位,命以潜邸服玩器用赐皇亲刘效祖、周奎,而二人乃匿其半。异日,较射观德殿,内侍皆戎服,上见应元棕帽金顶,乃潜邸物,诘责之。应元惶恐谢,于是并国用褫逐。
上海晨起礼神于乾清宫丹陛,朔望诣文华殿谒至圣先师及奉先殿行礼。
每月初旬,谕顺天府教民稼穑,勿失农桑。
罢苏杭织造,谕曰:“封疆多事,征输重繁,朕甚悯焉,不忍以衣被组绣之工重困此一方百姓。俟东西底定之日方行开造,以称朕敬天恤民至意。”
枚卜阁臣,必焚香告天,置各官职名于玉瓶中,以金箸拈之,其敬重如此!而十七年所有至五十人:施凤来、黄立极、张瑞图、李国榗、成基命、来宗道、钱龙锡、杨景辰、刘鸿训、周道登、李标、韩爌、孙承宗、周延儒、温体仁、林焊、吴宗达、钱象坤、何吾驺、钱士升、文震孟、张至发、王应熊、何如宠、范复粹、刘宇亮、郑以伟、徐光启、黄士俊、黄景昉、孔贞运、薛国观、贺逢圣、程国详、蒋德璟、杨嗣昌、张四知、魏照乘、蔡国用、吴甡、陈演、传冠、方逢年、姚明恭、李建泰、谢陞、丘瑜、魏藻德、方岳贡、范景文。
上恭勤节俭,励精图治,自神宗以来,膳羞日费万馀金,上命尽减,但存百分之一。旧制冠袍靴履日一易,上命月一易。玉熙宫伶人立命黜散。
上谕礼部:朕惟庆源有自,礼必隆于所生;孝思永言,施必由于亲始。兴关教化,义重彝伦,章宪俱存,肇称宜亟。我圣妣贞静贤妃,芬降华宗,躬膺令德,徽音夙禀于女史,婉懿早著于青蒲。在昔皇考,毓我弟昆盖,华萼共辉于连枝,而顾复各勤于离里。我皇兄纂承祧之重,既笃濬源逮,渺躬荷世及之庥,亦深惓慕,欲酬罔极,宜备追崇正俪体之鸿,称举迁祔之上典。尔礼部其会官详议以闻。于是尊谥圣母孝纯渊静慈肃毗天锺圣后,祔葬庆陵。
一日,上御便殿阅章奏,闻香心动,诘:“自何来?”近侍对:“宫中旧设。”叱令毁之,不许复进,因太息曰:“皇考、皇兄皆为此误!”〈时上年十七〉
罢各镇监视,谕曰:“先朝于宣大蓟辽东之地,俱分内臣协镇,一柄两操,甚无谓也!矧宦观兵,古来有戒,其概罢之,一切相度机宜俱听经督节制。”
崇祯元年戊辰
编辑崇祯元年戊辰,禁民间阉割,违者杀不赦。后宦官屡言内使乏人,复开其禁。命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书“敬天法祖”匾额县乾清宫大殿,书“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于两楹。
御平台召对大臣。兵部尚书王在惶汗,语期之不明,命辅奏。次日在晋上疏千数百言,并无远猷硕画,惟自夸经略之功,诋孙承宗攘己之位,且极力排马世龙、茅元仪而已。气狡愤而词鄙俚,识者嗤之。未几,以惠安伯张庆臻总督京营,在晋嘱内阁擅为改敕,削籍去,以镶成伯李守锜总督京营。按京营官军皆诡寄靡饷,无一人可用。盖甲鬻于乙,乙鬻于丙,更易不知凡几。而按籍稽名,则皆嘉隆以上之人,故名虽军,其实非市井游手即势宦苍头,从无纪律。守锜复纵之肆虐健儿,简八尝白昼为盗,露兵于大明门前,锦衣卫奏闻,命巡捕营协同擒拿,二十馀人正法,守锜革职勘,自此遂忧郁以死。
上谕阁臣曰:“内操军士皆魏忠贤招来,一朝解散,恐其生变,不如善遣之。”因传旨:“内操军士劳苦特甚,着给假一月,归乡省亲,仍给月粮,从优犒赏。”众皆观感。
谕法司锦衣卫:“非刑惨伤,非圣世所宜,概行焚毁。”〈如魏忠贤所用立枷之类〉
二年己巳
编辑二年己巳,二月四日,皇长子生〈睿名慈烺〉,周皇后出。星家所谓“虎坐中堂,不祥孰甚”盖日月皆逢寅也。
红夷来朝,贡大炮,即所谓“红衣炮”也。群夷皆吃烟,时人谓之烟酒。烟入中国自此始。
三月十九日,吏部、都察院接出圣谕:“朕惟宪天出治,首辨忠邪。臣子事君,先明顺逆,经凛‘人臣无将’之戒律,严‘近侍交结’之条。邦有常刑,法罔攸赦。逆竖魏忠贤,狷狡下才,备员给使,窃弄智巧,党借保阿。初不过窥嚬笑以市阴阳,席宠灵而饕富贵,使庶位莫假其羽翼;何蠢尔得肆其毒痡,乃一时外廷朋奸之误国,寔繁有徒:或缔好宗盟,或呈身入幕,或阴谋指授,肆罗织以屠善良,或密策合图,扼利权而筦兵柄。甚且广兴祠颂,明著首功,倡和已极于三封,称颂浸淫于五等,遂成逆迹,致长燎原。及朕大宝嗣登,严纶屡霈,元凶逆孽次第芟除,尚有饰罪邀功、倒身窜正,以‘望气占星’之面目,夸‘发奸指佞’之封章;迹其矫诬,恶能错贷!朕鉴察既审,特命内阁部院大臣,将发下祠颂红本,参以先后论劾奏章,胪列‘拥戴、谄附、建祠、称颂、赞导’诸款,据律推情,再三定拟,首正奸逆之案,严于五刑;稍宽胁从之诛,及兹三褫。其情罪轻减者,另疏处分,姑开一面。此外有原心宥过,纵有遗漏,亦赦不究。自今惩治之后,尔大小臣工,宜洗涤肺肝,恪修职业,共遵王路,悉斩葛藤,无旷官守。而假事诪张,无急恩仇而借题参举,朕执是非以衡论奏,程功寔以课官方。有一于斯,必罪不宥。当各惩劝,乃亦有终。钦哉,故谕。”
钦定逆案七等,定罪:
一、首逆魏忠贤、客氏凌迟处死,已经戮尸。
一、首逆同谋崔呈秀、李永贞、李朝钦、魏良卿、侯国兴、刘若愚六人,拟斩。
一、与内官交结泄漏事情: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刘诏、孙如冽、许志吉、薛贞、曹钦程、吴淳夫、李夔龙、陆万龄、李承祚、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张体干、孙云鹤、杨寰十九人,律斩监候。
一、结交近侍次等:魏广微、徐大化、霍维华、张讷、阎鸣泰、周应秋、李鲁生、杨维垣、潘汝祯、郭钦、李三才十一人,充军。
一、逆孽军犯二十八人:魏志德、魏良栋、魏鹏翼、魏抚民、魏希孔、魏希尧、魏希舜、魏希孟、魏鹏程、傅应星、杨六奇、客光先;〈以下内臣〉徐应元、刘应坤、王朝辅、凃文辅、孙进、王国泰、石元雅、赵秉彝、高钦、王朝用、葛九思、司云礼、陶文、纪用、李应江、胡朝佐。
一、交结近侍又次等:冯铨、顾秉谦、张瑞图、来宗道、郭允厚、薛凤翔、李蕃、孙杰、张我续、朱童蒙、杨梦袁、李春茂、李春烨、王绍徽、徐兆魁、刘廷元、谢启光、徐绍吉、邵辅忠、杨所修、贾继春、范济世、李养德、阮大铖、姚宗文、陈九畴、亓诗教、赵兴邦、傅櫆、安伸、孙国祯、郭巩、冯嘉会、曹思诚、孟绍虞、张朴、李恒茂、郭尚友、李精白、秦士文、卓迈、张文熙、杨惟和、何廷枢、陈朝辅、许宗孔、卢承钦、陈尔翼、石三畏、郭兴治、刘徽、智铤、何宗圣、王珙、汪若极、陈惟新、门克新、游凤翔、田景新、吕纯儒、吴殿邦、黄运泰、李从心、杨邦宪、郭增光、单明诩、李嵩、牟志夔、王黯、张三杰、曹尔祯、毛一鹭、张文郁、周惟持、徐复阳、黄宪卿、许其孝、张素养、汪裕、梁克顺、刘弘光、温皋谟、鲍奇谟、陈以瑞、龚萃肃、庄谦、李应荐、何可及、李时馨、刘渼、王大年、徐吉、余合中、宋祯汉、张汝懋、许可征、刘述祖、李灿然、刘之待、孙之獬、吴孔嘉、季寓庸、潘士闻、王应泰、张元芳、阮鼎铉、李若琳、张永祚、周良材、曾国祯、张化愚、李桂芳、张一经、陈殷、夏敬承、周宇、魏豸、郭希禹、颉鹏、李际明、魏宏政、岳骏声、郭士望、张聚垣、周锵、徐四岳、胡芳桂一百二十七人,坐徒三年,纳赎为民。
一、谄附末等:黄立极、施凤来、杨景辰、房壮丽、董可威、李思诚、王之臣、胡廷宴、张九德、冯三元、乔应甲、杨维新、朱国盛、冯时行、吕鹏云、董懋忠、周昌晋、虞廷陛、杨春茂、徐景濂、陈保泰、郭兴言、周维京、徐扬先、陈序、曹谷、朱慎銎、郭如暗、何早、虞大复、叶天陛、邸存性、葛大同、欧阳充材、夏之鼎、张九贤、李宜培、谭谦益、吴士㑺、徐溶、潘圣历、李三楚、章舜臣、阵守瓒四十四人,照考察不谨例,冠带闲住。
五月朔日食,时刻不验,切责钦天监官。夏官正、正戈丰年等奏言:“《大统历》乃国初监正元统所定,其实即元太史郭守敬所造《授时历》也。二百六十年来,按法推步,未尝增损,非惟不敢,亦不能。若妄有窜易,则失之益远矣。”是时,礼部侍郎徐光启崇奉天主教,遂上历法修政十事。因举南京太仆寺少卿李之藻、西洋人龙华民、邓玉函开设历局,同襄历事,西洋测法自此始。《永乐大典》书成,未经刊布,上命先刻《日食》一卷行世,今《永乐大典》刻本惟此一册。
十月,京师戒严。上命太监王永祚问方略于首辅韩爌,爌以迁都对。永祚正色曰:“是何言耶?根本重地,宗庙陵寝在焉,何得轻建此议?”上初悉夺宦官权,一心委任大臣,而大臣多此类,上始有轻士大夫意。京营原设侯、伯一员总督军务,兵部侍郎一员协理军务,至是添设太监一员。李凤翔提督军务,内臣从此始观军容。奈若辈多市井庸愚,冥然无觉,妄自尊大,故天下事日坏。
先是,袁崇焕密授大学士钱龙锡意旨,绐杀总兵毛文龙,中军何可刚曰:“是谓三不幸。”崇焕问之,曰:“生文龙,天不幸;用文龙,朝廷不幸;杀文龙,公不幸。”未几,京师告警,崇焕入援,召对平台,赐貂裘、䌽币、银牌。兵屯畿南,一战败绩,复召诘云:“尔擅杀大帅,以至今日。今又不能捍患御侮,则平日恢复之言何在?”命锦衣卫拿问。总兵何可刚、祖大寿闻之,引兵去。前巡捕营获一木工,云崇焕谋反,以为谍,下镇抚司勘。掌刑指挥李若琏鞫得其枉,奏之,复下锦衣卫以为寔。于是,喧传崇焕谋反,人人切齿。及行刑,百姓脔食其肉。崇焕误国之罪固无所逃,以为谋反则冤矣。
都下流言多出三大营官军口,一人造谣,传之一队,一队传之一营,一营传之都下,不三日达诸内廷,闻御前矣。大臣黜陟,往往由此。朝廷以为舆论无私,而不知其由匹夫恩仇与奸人反间,殊可恨也。
十一月,起大学士孙承宗以原官,兼兵部尚书,督兵驻通州。十五日,抵近郊,召见平台面陈方略,奏保总兵马世龙出狱效用。上允奏,赐茶入谢。上曰:“卿不须往通,劳卿为朕调护京城。”承旨而出,已漏下二十刻矣。周阅都城四十五里,五鼓而毕。阅重城,乘月而巡濠堑险阻。夜半,内阁传奉圣旨:“卿等,谕辅臣承宗,星驰通州料理,敕书随后补给。”夜宿重关,质明始闻。后命具揭,遵旨即行。次日,抵通州。总兵杨国栋以军礼见,承宗受之,曰:“吾以安众也,通州两城保镇京营,兵马相半。”命国栋兼统之。时袁崇焕被逮,关宁兵马尽溃,承宗密调马世龙抚谕之,又为祖大寿别白,上命移驻关门。十二月十四日抵关,人心乃定。大寿谒见,令所统骑步三万于教场行誓师礼,遣死士沿海入报,中朝始知关宁无恙。时因崇焕溃兵梗塞道路。
庶吉士刘之伦荐发僧申甫有将略,精火攻,授游击将军,招募乌合二万,出广宁门,不战而溃,总兵满桂死之。
四川石砫土司女帅秦良玉帅师勤王,召见,赐䌽币、羊酒、银牌,御制四诗旌之: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内握兵符。古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西蜀征袍自剪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露宿饥餐誓不辞,饮将鲜血带胭脂。凯歌马上清吟曲,不是昭君出塞时。凭将箕帚扫妖奴,一派歌声动地呼。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三年庚午
编辑正月,孙承宗恢复四城,露布奏闻。上告庙,布告中外,加承宗太傅,荫一子锦衣卫指挥佥事,世袭。赐白金五千两,蟒服一袭。自此关政一新。承宗寔有将相才,后以兵部尚书梁廷栋掣肘,不得竟其用。十七,疏求罢,赐金币驰归,关宁事大坏,不可为矣。
二月,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
四月,京师解严。野史云去年十二月解严者,误。
流贼起于叛兵、饥民,历历可据。而论者归罪于裁驿站,令刘懋独蒙恶声,当为一雪。
内侍高采请开珠池,即时诛死。
上笃学,博览四子六经性理。《资治通鉴》、《通鉴纲目》、《大学衍义》、《衍义补》、《贞观政要》、《皇明祖训》、《帝鉴图说》朝夕不释手,于《尚书》尤留意。凡廷臣章奏有关政要者,俱命抄录成帙,不时披阅。命司礼监以《洪武正韵》、《海篇》、《篇海类编》字汇总成一书,共四万馀字。书成,兵兴未及刊布。命中书画历代明君贤臣像,书“正心诚意”箴于文华、武英两殿。
征西洋陪臣汤若望、罗雅谷供事历局。
四年辛未
编辑春,上耕藉田毕,御斋宫,宴群臣,教坊司设乐,承应杂剧。上谕:“典礼甚隆,何得谐戏为乐?”于是永裁为令。
凡遇郊祀大典,上斋戒三日,祭品必亲视裸献,秉圭夔栗渊默,诚所谓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者矣。
毛文龙既死,其下孔有德、尚可喜、耿柱明、苏有功四人据登州为乱,讨平之。有德、柱明、可喜航海而遁,有功被擒至京,复破槛车逃,京师大索三日,不得。后为东协守将所获,献俘阙下,磔于市。
礼部尚书徐光启进《日躔历指》一卷,《测天约说》二卷,《大测》二卷,《割圆八线表》六卷,《黄赤距度表》一卷,《通率表》一卷。
九月,会试取中武举。上阅试卷,多不堪,主试者分别降处。先是,承平久,武备懈驰,武臣率不齿于人。类及天下多事,上有意重武,命从公再试,中式王来聘等一百名,赐进士及第出身。武科传胪自此始。来聘任河南参将,誓死报国剿寇,战殁于阵,赠骠骑将军,赐祭葬,世荫。
五年壬申
编辑正月,雪深三尺。
京师旧有佥商之例,凡供用库香腊、惜薪司柴炭、御马仓草豆,兵部柴炭、光禄寺猪果、大通桥粮车,皆报富户采办,办完乃给直,限满复别佥以代。有力不能办者,日受鞭棰,负缧绁,必至身死产绝后已。故每逢佥报,人皆破产求免,而巡青科道、五城兵马,下至胥吏,望屋蚕食,得金不可以数计。或幸能竭力办完,而所给仅得其半;或十办三五,或六七,产绝即佥人更办而已,办之直遂归官吏。相延百馀年。是时,京民翟守谦、金鲲等叩阍陈愬,上览奏恻然,曰:“此无故殃民,朕不忍也。”下其奏,命招商采办。部议:招商则先给直,而国用不敷,又恐为奸民诳,仍旧便。上曰:“即佥商亦给直。特,给有先后,岂后给则敷,先给则不敷邪?朕方为民除害,而民反我诳,无是理矣。且国有常法,宁无畏乎?革之便。”于是永除其例,民困大甦。
上因除佥商例,知供用库耗费甚繁,盖以宫中所用沉檀不赀。上曰:“凡郊祀大典享庙外,焚香不过辟秽,何用多为?”令乾清宫日取沉香五钱,各宫递减。香蜡不永裁,不许采办。
皇太子居钟粹宫,每召对大臣,命太子侍立,动容中规,出言合度。上试问章奏辄裁,答称旨,上每异之。
神庙宣懿刘太妃主慈宁宫。岁节常朝,上于帘内行礼。一日常朝礼毕,上就便坐,俄欠身偃别榻。太妃戒勿惊,命尚衣谨覆之,左右植立以俟。顷之,上觉起,摄衣冠谢曰:“神祖时,海内无事,至儿子苦,枝梧多难。两夜省文书,未尝交睫。心烦懑,废餐自以。年才逾壮,为国事磨耗,早困劣,在太妃前惽然不自持一至此。”太妃为之泣下,上亦汍澜者久之,宫人莫敢仰视。
熹庙懿安张皇后居慈庆宫,设老成内官二人提督宫禁。岁节常朝,上于帘外行礼。
上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往往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事。近御宫人,有夫人、婢子、常在、大答应、小答应等号,上皆正色以临,一无戏语。田贵妃婉慧,得上意,亦少进御。未几被谴,退居启祥宫,妃以忧死。后江南吴伟业制《永和宫词》,比上于陈后主、唐明皇。呜呼!定哀之际多微词,即上果有失德,亦应为尊者讳,况恭勤如上,寡欲如上。而忍于造谤诬蔑,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世无仲尼,《春秋》不作。乱臣贼子横行无忌,天理绝矣!〈此人又作《琵琶行》,妄言“驾幸玉熙宫”。夫玉熙宫乃伶人所居,非离宫也。即娱情声色,何必亲幸,而后为乐?宫禁之制尚不知,乃敢于讪上,其谁欺?欺天乎!况玉熙宫伶人久奉散黜矣。〉
六年癸酉
编辑夏,大旱。清理狱囚,上步祷南郊,回銮大雨,畿内霑足。
乾清宫隆德殿所供神佛铜像,尽移于朝天宫大隆善寺。
以山东布政司右参议李天经督修历法。时徐光启病故,所著崇祯数几百卷。
七年甲戌
编辑二月,会试。颜茂猷以五经中副榜,特拔于正榜之前,授礼部主事。召对平台,问安攘之计,俯首不能对,上不怿。茂猷未任事,告归,终于家。
李天经上历元二十七卷,上命内灵台官至局验之。先是,汤若望、罗雅谷在局,造测仪六式,一曰象悬仪,二曰平面悬仪,三曰象限立运仪,四曰象悬座正仪,五曰象限大仪,六曰三直游仪,又有弩仪、弧矢仪、纪限仪。
凡秋后论囚,上必斋戒素服,避正殿,撤乐,其慎狱如此。
西门有虎城,蓄虎豹,旁有牲口房,养珍禽奇兽。上曰:“民脂民膏养此何用?”遂杀虎以赐近臣,馀皆纵之。
八年乙亥
编辑大旱以风,上斋戒修省,曰:“皇天不言,以象示教。”诣中政殿丹墀,曝日中跪祷〈中政殿在大内,外人不知〉。次日风息雨霑,上御中左门谕诸臣曰:“虽得雨,而禾苗多损,惟反躬修己,诚心爱民,庶可挽回天意。”
瘟疫流行,发帑金一万,命太医院于惠民局制药施民。谕刑部清狱,重者审录减等,轻者释放,贫者给衣食,病者给药。
表彰《孝经》、《小学》,考较命题。
诏山西布衣辛诠至京,授国子监学正。时天下乱日甚,上求贤如渴,闻诠名召之。诠上书名《救急丹方》,而所言皆正心诚意,未几辞归。
盔甲厂灾,燔火药器械无算,官民房舍崩毁数千间,男女死者无算。先是,武备久弛,所造军器敝钝不堪用,上严谕精制,不精者置之法,故所造坚利。但火药、盔甲合为一局,往往致灾,盖以宦官不欲分,分则司火药之利微也。
内阁中书许曦参庶吉士郑鄤杖母奸妹事,下三法司、锦衣卫会审,杖母实,鄤服罪,奸妹终不服。东林多为解救,而黄道周尤甚,余窃疑之。及国变,至毘陵,询其乡人,乃知道周为鄤所愚。盖鄤不孝之名久著,道周过武进,主郑家,鄤谬为孝谨,说母不去口。一日,母忽邀道周至中堂,流涕言鄤至孝,为外人所诬,喃喃数百言,激切动人,道周于是深信不疑,力为称誉,不知其母非母也,扮乳媪以欺道周耳。至于居乡不仁,淫乱肆恶,乡人言犹切齿,而野史尚为回护,真不可解。
逮山东滋阳县知县成德下锦衣卫狱。德性刚正,连章攻温体仁凡十上,遂被逮。体仁欲置之死,德母张氏伺体仁车出,辄道诟之,日以中城兵马护行。上命锦衣卫遣旗尉至滋阳,密访士民,颂惠称冤。德怀柔人,又至怀柔,乡评与滋阳同。上意遂解,廷杖四十,戍延绥。未几,起补如皋县知县。甲申正月,升兵部主事。三月十九日,母子死之。
野史云,太监高起潜弟荫锦衣卫中所正百户。锦衣有试百户,有寔授百户,无正百户。
京师有李兆龙者,从左良玉多年,后辞归。语人曰:“左帅实流贼所惮,但不为朝廷用。”人问之,曰:“尝大捷,诸将请穷追。左笑曰:‘若欲尽贼耶?留此残贼,武臣尚可为人。若贼今日平,武臣明日奴矣。’”呜呼!以曹文诏之忠勇,百战奇绩,而一言以拂文臣,即不免于就狱,武臣安得不玩寇,盗贼安得不日炽耶?
九年丙子
编辑特用淮安武举陈启新为吏科给事中。启新上书实无扳援,而野史谓政府所使,盖以政府未尝挠阻,故臆度云。然不知当破格用人时,政府特迎合上意耳。今其奏疏具在,中言亦岂利于政府者哉?
七月,京师戒严。唐王聿键引兵入援,声言清君侧之恶。下诏废为庶人,禁锢高墙。
野史载,常熟县民张汉儒讦奏钱谦益,立枷三日死。立枷乃魏忠贤所为,上即位即命毁之矣。
卢象升、洪承畴、孙传庭三人,允称边才,杀贼方当奏绩,遽以勤王入援,而秉国者又移之边方,或中以危法,遂使贼已潜复炽。虽天命,亦人事也。
十年丁丑
编辑夏,大旱,下诏罪己、责臣。
南直抚按并朝臣交章荐松江处士陈继儒。已将下诏征聘,厂卫访得其人务虚名,无实学,事奔竞,而衣服、饮食、器皿、俱用务以诡异。上曰:“此妄人耳。”征书遂止。
都城濬大濠于东北。野史云濬于城南五里之外,误。
陈启新论考选不及公,进吏部访册。每员下例,以各卿圈多者入选。礼部尚书姜逢元、兵部侍郎王业浩所圈甚多,上嫌其滥,俱罢之。又参职方司郎中尹民兴溺职。野史误以民兴为知县。
抚宁侯朱国弼以参温体仁夺俸,非夺爵。驸马都尉王昺,参温体仁欺君误国,夺爵,终于家。
十一年戊寅
编辑皇太子加元服,出阁讲书。一日,召廷臣于平台,皇太子侍侧。昌平总监申之秀有急奏,奏极言军士缺饷三月,乞敕部急发,否则兵变矣。上命太子读之,读毕乃曰:“速发内帑。”下部则无及矣。诸臣服其英明。
六月,安民厂灾。
八月,安定门火药局灾。
九月,京师戒严,调天下兵马入援。命大学士刘宇亮视师,神机营副将王世爵阵亡于京东之孙堠。先是,京师警,世爵帅数百人出哨,至卢沟桥,猝遇敌骑数千至,众欲走。世爵曰:“彼众我寡,走则即为所乘。”于是依桥结阵以待。敌疑有伏,引去,名遂大振。至是阵亡。
〈{虏〉}攻高阳,数日不下,城中炮矢俱尽,遂陷。众拥大学士孙承宗至其营,乃从容就义。关宁总监高起潜入援,过高阳,棺殓祭之,恸哭奏请原官世荫,赐祭葬。举朝无一人言之者。
宣大总督卢象升帅师勤王,至保定府贾庄,为奸人刺死,物议纷纷谓其亡有随营打点。旗尉俞希龙下东厂太监王之心鞫。希龙极称其忠勇有谋略,寔为刺客所中,手书遗疏而死。之心以为诳,严刑被拷,身无完肤,乃仰天叹曰:“国家若负卢公,再无忠臣矣。”言毕而死。野史谓象升死于松杏,夫松杏之败在关外,乃洪承畴,非卢象升也。地之相去二千余里,时之相去四年有馀,而乃误此人为彼人,混两事为一事,可发一噱。
寗承芳者,宣府人,骁勇善骑射,为大同守备。象升巡边,见其㟁异,命之骑曰:“驰!”承芳驰且射,象升亦驰且射,其逐兔也,象升一发殪之。因按辔与之论射,老于行伍者不能及,承芳心折焉。国变后,余遇承芳于武林,为余述其事,叹息不置云。
十二年己卯
编辑正月初一日,济南陷,鲁王遇害,德王被执。是时残破畿内、山东郡邑百馀处。四月解严,论论失事文武之罪,三省总督张其平,保定巡抚颜继祖,山东总兵倪宠、祖宽,东协总监邓希诏,津通临德总监孙茂霖等十数人弃市。顺天巡抚陈祖苞前一日死于狱。
禁午门、端门,内官不许延接朝臣。禁中外官馈遗请托。百官待漏在午门前东西棕棚下,惟五府、锦衣卫、尚宝司、六科有直房,其馀无直舍,亦非露立。野史所载禁朝臣私探内阁、通内侍,于是待漏俱露立,无敢入直舍,真齐东语也。
九月,宴杨嗣昌于平台。御制七言诗一章赐之: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野史云宴于平台后殿,平台无后殿,误。杨嗣昌实心任事,廷臣所少,而才又足以济之。使廷臣不以门户掣肘,俾得专心办贼,未必无成。顾攻者纷纷,遂使情郁忧危,方寸扰乱,以抵败亡。“无拳无勇,职为乱阶”,其诸臣之谓乎?
十三年庚辰
编辑诏举贤良方正,举贡生员照甲科用名,庚辰特用。
左顺门,嘉靖时改名会极门。召对廷臣非中左门,即后左门,无左顺门之例,野史误。
〈{野史云,〉}上尝语大学士薛国观“朝臣婪贿”,国观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时东厂太监王德化在侧,汗出浃背。厂卫,朝廷耳目,果得其人,实足以釐剔奸弊。但东厂既属宦官,而锦衣卫堂上官率阘茸不肖,非素餐尸位,即黩货招权,称职者绝少。郭承昊乃卫臣贤者。廷杖黄道周、解学龙,承昊谕行刑旗尉曰:“二公忠臣,若使上有杀谏臣名,尔等罪莫赎。”故杖而伤轻。
上性至孝,四岁失太后,追慕不已。宫中奉遗像,或曰未肖。上不怿,乃命司礼太监王裕民,武英殿中书梁某,卫圣夫人陆氏,诣新乐侯刘文炳第,敕太夫人口授绘像。太夫人徐氏者,太后生母也。像进,左右咸惊曰肖,上大喜,命绘。卜日具卤簿迎入,安奉乾清宫奉慈殿,晨昏上食,行礼如生。因追封太后父刘应元瀛国公,母加瀛国太夫人,文炳叔侄兄弟进爵〈{有〉}差。
上初即位,事事宽大。自温体仁入阁,票拟务从深刻,由此遂失人心。论者谓亡国之祸体仁酿之,良然。至于杨嗣昌亦与同类并讥,则门户之论。斯民三代,何可诬也?唯用熊文灿以误国,则嗣昌之罪无所逭矣。大学士文震孟、礼部侍郎陈子壮素有清望,为上所知。温体仁百计排挤,未竟其用而去,人皆惜之。
东林、浙党自万历二十二年五月廷推阁臣。吏部首列旧辅王家屏,上不允。先是,家屏以谏册储罢归。至是,上谕有“不拘资品,堪任阁臣”语,吏部遂以家屏等名上。上览不怿,下旨诘责,以宰相奉特简,不得耑擅。吏部尚书陈有年争之,以为冢宰总宪廷推,自有故事。王家屏为相有名,若宰相不廷推,恐开捷径。因乞骸骨。上命驰驿回籍,以孙丕扬代之。沈一贯、陈于陛晋东阁大学士。调文选司郎中顾宪成于外。给事中卢明陬、逯中立先后疏救,上益怒,宪成削籍,明陬、中立谪外。礼部郎中何乔远疏救宪成,谪广西布政司经历。先是〈{国本论起〉},言者皆以早建元良为请,政府惟家屏与言者合,力请不允,遂放归。申时行、王锡爵皆婉转调护,亦以言者多事。锡爵语宪成曰:“当今所最忌者,庙堂之是非,而天下必欲反之。”宪成曰:“吾见天下之是非,而庙堂必欲反之耳。”遂不合。宪成即谪归,讲学于东林故杨时书院。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辈蹇谔自负,与政府每相持。科道之附一贯者有人,而宪成讲学,天下趋之。一贯持权求胜,受黜者身去而名益高。此东林、浙党所自始也,更相倾轧垂五十年,而国事遂坏。甚哉!党人之害天下事如此。
凡召对廷臣有忤上意者,上震怒不测,体仁从未解救挽回。及致仕归至潞河,上揭帖始言皇亲周奎、周鉴、田弘遇不法事,在位时并未尝一言及之。
闯贼陷洛阳,福王遇害。献贼陷襄阳,襄王遇害。督师杨嗣昌自缢死,自此天下事益不可为。上忧懑,〈{计〉}不知所出,而廷臣以嗣昌死欣然有得色,忘国徇私,幸败乐祸,任事者欲其成功,岂可得乎?
十四年辛巳
编辑都下大饥,斗米钱五百,麦七百,鸡羊豕不孳,人相食。
淮阳旱、蝗、大饥。河水涸,运粮一石至淮,百姓每费银六两。是时山东大稔,麦石不过三钱。扬州府推官汤来贺申详总督史可法,题请改折,每米一石折钱一两五钱,以九钱买麦三石,抵漕米一石。一钱为运费,五钱解部充饷。奏入报可。百姓省四倍之输,朝廷获三倍之入,人服其才。
上御中极殿,召公、侯、伯进殿,谕曰:“诸卿世受国恩,与社稷同休戚,有能代朕筹画雪耻者,各以方略进。”诸臣无以对。定国公徐允祯对曰:“臣不敢奏。”上曰:“卿奏无妨。”允祯连对曰:“不敢奏,不敢奏。”上曰:“无妨。”而允祯流汗叩头不已,上挥之退。成国公朱纯臣荐灵壁侯汤国祚、怀远侯常延龄、抚甯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诚意伯刘孔昭、襄城伯李国桢、忻城伯赵之龙俱有才能。后国桢总督京营,致都城沦陷。之龙总督南京戎政,乙酉献南都。
上临万岁山,考试公、侯、驸马、伯及勋官骑射。上曰:“勋臣世爵与国家同关休戚,非他臣可比。朕今阅骑射,分别赏赉,明春亲考韬钤,以备干城之用。”
怀宁侯孙维藩尝游香山,醉杖寺僧几死,东厂上其事。未几,出圣谕,禁勋戚不许扰害平民,违者重治。
上圣学渊博,每经筵日讲,与词臣反复辨难,讲官无不敬服。行幸太学,尊师重道,岂有命阉宦率群臣习礼之理?野史谬传,遂有“鱼朝恩讲经、李邦宁释奠”之诮。呜呼!妄矣。
禁朝臣私探内阁、通内侍。
兵部奏请军政,在京武职照京察例,定贪酷不谨、罢软浮躁、才力不及诸款,上从之。
凡考选中、行、评、博、推、知,上必和容,天语谕诸臣勿怀畏惧,明赏罚,严铨政,练兵马,纳直谏,均赋役,悯疾苦,开言路。令各官奏对,量才授职。
十五年壬午
编辑元旦朝贺,上召大学士周延儒、贺逢圣、谢升、陈演进殿,曰:“自古圣帝明王皆崇师道,卿等朕之师也,宗社奠安惟诸先生是赖。”命东向立,上降御座,西向揖之。各愧谢而出。自此,延儒权贿日重矣。
上尝游西苑,召内阁、五府六部、都察院、锦衣卫诸大臣从。先次第于龙舸行礼毕,即赐馔分舟而游,日晡复登舸谢恩而退,无奏事者。野史谓陈演密陈房可壮、张煊主持枚卜,殊属乖谬。
上纳御史杨仁愿言,严戒厂卫罗织。未几,吏科都给事阮震亨有请托书投吏部文选司,为东厂所获,奏之。震亨服罪,举朝削色。厂卫之设,实不便于朝臣。刘宗周擢左都御史,上言祖制设红凳二条,责御史之不称职者。上可其奏,于是人人侧目,未几罢去。
大内宫殿鸱吻如烟雾蒙罩,命中官登视,乃蠛蠓也,数日方散。
黄道周遣戍,人谓必不能生还。一日,上御经筵,问儒臣品行学问孰优,众以道周对。上曰:“道周何在?”对曰:“在戍所。”上默然。明日诏起道周为少詹事。野史妄载上与周延儒论岳飞,延儒乘间言之,故有是命。
闯贼于十四年再攻开封不克,是年复合兵百万围之。上出侯恂于狱,督师河上,调左良玉并各镇兵援开封,壁朱仙镇。良玉持两端,不肯当贼。忽夜半放兵大噪,突诸营,诸营惊疑是贼至,良玉乘乱掠诸营骡马而去。贼尾击之,大败,诸营悉败。自是开封援绝,遂至沦没。或谓良玉击贼不胜而去,盖饰词也。
山东土贼李青山作乱,勇卫营督理太监刘元斌剿平之,御史王孙蕃参其杀良冒功。上怒,逮元斌下刑部狱论死,并诛提督太监王裕民。
杀兵部尚书陈新甲。先是,新甲密建和议,撤关甯劲旅,并力剿贼。辅臣泄其语,科道交章参劾,遂杀之。新甲枢臣最有谋略者,一榜出身,为众所忌,功未成而被戮,伤哉。
辽东松杏失利,洪承畴全军覆没,传承畴死。上震悼,命礼部具仪,钦天监择日设坛予祭,以慰忠魂,荫一子锦衣卫千户,世袭。即闻承畴降,遂罢祭,仍荫其子。
十一月,京师戒严。是时,十七路总兵入援,兵马数十万,首辅周延儒督师,以大同总兵王璞为前锋,刻期进兵。璞竟引兵去,致误军机。次年四月解严,命提骑逮璞至京,斩之。
兵部侍郎金之俊督治昌平。上命锦衣卫察访,悉得其守御方略,召之俊来平台。之俊大惧,入朝面无人色,廷臣私语曰“此袁崇焕故事矣”。及陛见,上温言慰劳曰:“卿某事善、某事善,但守某处将不善,宜易之。粮草积某处者,非宜地,宜徙之”,之俊惶恐伏地谢,及出,汗流浃背,如更生焉。
三大营者,曰五军、曰神枢、曰神机。领之者,总督、提督、协理,外有四卫营,以腾骧左、腾骧右、武骧左、武骧右四卫官军充之,为天子禁旅,以御马监掌印太监为提督。后曹化淳领之,改名勇卫营,以黄得功、周遇吉为将,练成战兵。又有巡捕营,专司捕盗,以五府带俸都督为提督,后添设内臣一员,名内提督。及王之俊为之,亦练为战兵,改名练捕营。襄城伯李国桢请选京卫幼官应袭舍人六千充护卫,名选练营,所用参、游皆市井无赖游民。总计京营兵不啻数十万,而可用者独勇卫营之兵。
十六年癸未
编辑四月朔,孟夏,享太庙。驾未出,中〈{极〉}殿左忽起旋风,有白衣人随风而现,宿卫军校皆惊。风向东南,至大通桥二闸而止。自此瘟疫流行,日死万馀人。黎明各门拥塞千棺,黄昏时街衢人鬼相杂,遇衣白者必死,识者以为不祥。次年都城陷。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信然。
五月,雷震奉先殿,太祖神主移御床数寸。同日,震銮驾库。
上御门常朝,鸿胪寺引安庆巡抚中军范邦祯面恩。其人宿酒未醒,言语模糊,伏地叩头不起。命锦衣卫拿下,袖携酒壶堕地。上怒,御中左门亲鞫邦祯,自供〈{乃〉}运粮把总,用贿三千金于兵部,谋升此缺。下锦衣卫〈{狱〉},未几死。兵部尚书郎中俱被处分,书吏下刑部治罪。
上一日召周延儒至平台,屏左右曰:“朕夜梦太祖写一‘有’字,是何吉凶?”延儒沉吟良久,曰:“不祥。”上曰:“何故?”对曰:“上不成‘大’,下不成‘明’,大明去半矣。”上曰:“密之。”不怿而退。延儒不念君父国家之忧,到阁乃自矜夸泄露。适堂吏叶枝盛闻之,出语所亲,喧传都下。堂吏徐文炜与枝盛有仇,叩阍讦奏。上怒延儒擅透御情,及吴昌时事败,逮至京赐死。延儒两入相,受恩最深,而雍蔽圣听,奸贪误国,一死不足尽其辜也。
周延儒与嘉定侯周奎通谱,常使客董山人怀重赀与奎子鉴博,故负之。鉴喜,时时与之饮宴,遂得探内廷消息。凡事先意逢迎,其奸狡多此类。
温体仁、周延儒从未驳厂卫一疏,訾厂卫一语,故厂卫亦阴为之助。而二人在位独久,野史谓延儒尝请罢内监、撤厂卫,岂不冤哉?
十一月十六日,上谕吏部吏科,原任太常寺少卿沈自彰、太仆寺少卿张法孔,清名久著,才堪任用。自彰以原官掌吏部文选司事,法孔以原官掌兵部职方司事。又谕刑部刑科锦衣卫,吏部文选司主事吴昌时,招权纳贿,赃私狼藉,着即会官处决。
十七年甲申
编辑元旦,日色无光。大风扬沙,咫尺不见人面。正月二十五日,李建泰出师。上昧爽告庙升殿,命建泰于东班出品行礼。召入皇极殿,亲授节铖,赐上方剑,自右而下,又于西班出品行礼。上御正阳门楼宴饯,府部大臣陪宴。上曰:“先生此行,如朕亲征,赐三爵。”建泰顿首辞行,上目送之。过宣武门,肩舆扛折,识者以为不利。至涿州,兵丁逃散大半。过东光,兵无纪律,士民闭门不纳。建泰怒攻之,城破,大责官民逗留畿内。至真定,遇贼不战而降,随贼入都。
野史云,二月初一日,上视朝,忽得伪封,误矣。凡朔望升殿,百官行礼不奏事,况是日免朝,并未升殿,世德在职躬遇,非传闻也。
昌平兵变,命勇卫营副将李锜讨平之。贼众百万长驱犯阙,势如风雨,而李明睿倡南迁之议,幸而上不为所惑,得殉社稷。向使庸谋得用,京师不攻自破,贼乘胜席卷而南,轻骑兼行,以尾驾后,不知何以御之?即使得达南都,而我能往,贼亦能往,安见南都之必可以图存?至于募兵入府,尤属可笑。野史犹鳃鳃然惜之,以书生谫陋之见而为私人标榜之词,真堪浩叹。
大学士范景文、左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请太子抚军南京,为兵科给事中光时亨所阻。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亦尝言之。原任商丘知县梁以樟从狱中上疏,亦有请太子抚军南京、二王分封浙闽之议,惜皆未行,至今抱恨。
野史有上命收魏忠贤骸骨一事,荒谬不足致辨。
野史云,上面讦光时亨参李明睿为朋党,又云“阻朕南行,本当处斩,姑饶这遭”,二说皆妄。
五府遍传公、侯、伯于十八日集朝阳门延福宫议战守之策,日暮,无一至者。
十八日,贼势急,新城侯王国兴、原任司礼监太监王永祚集文武诸臣数人于鼓楼前公议,分任守城方向,自备粮草,不待请命,便宜行事。〈{后竟徒有空谈。〉}
野史云兵部尚书张缙彦至城下,为宦官拦阻,不得上。舛甚。十八日晚,内使驰捧密诏至新乐侯第,诏曰:“谕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速拥家丁前来护卫。”先是,上有令二臣纠合勋戚家丁备非常之谕,至是,趋见上。上曰:“外城已陷,二卿所纠家丁能一巷战,事尚未可知。”对曰:“臣等各带数骑,誓死御贼。”上曰:“如此何济?”遂泣下。二臣泣奏曰:“万有不虞,臣等以一死报陛下!”上曰:“朕志决矣,朕不能守社稷,朕能死社稷。”及上崩,二臣皆死之。
先是,唐通帅八千人勤王。召见,上曰:“封疆重大,全赖诸卿。”通乃痛哭,对曰:“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奋力杀贼,何愁不太平?”赐蟒、玉、羊酒、赏功银牌,犒军银一万两,干粮一百担,命守居庸关。关陷,通降。昌平巡抚何谦伪死逃。昌平总兵李守鑅〈国桢嫡叔〉迎降,随贼入都。后逃至南京,南京陷,又逃至广东。野史云“手格数贼,不屈而死”,贼臣其漏网乎?
先是,正月间练捕营获一奸细,口供贼从宣大、居庸关来,西南乃疑兵耳,人以为诳,至是果如其言。
阉宦杜勋为宣府监视,降贼。至德胜门城下,绠之上,极言让城与他,百姓可保。上大怒,曰:“逆贼无君甚矣!”立命斩勋以示逆贼。李国桢谏曰:“杀勋,贼谓吾弱,不如纵之,使言城守严密,雄兵百万。令贼闻之,可壮军威。”遂放勋去。
李国桢习优,善谝言,上误信之,以为京营总督。旧制:凡闻贼警,战兵豫于要害列营城守,每堞五人,更番防御。至是,流贼自二月间警急,国桢令三军于三月初八日始认汛地,城上五堞只用一人守器械,大众十八日方列营登陴,而十七日贼已薄城下矣。一时城门闭,战兵在内者不及出,守兵在外者不能入,人心汹汹,城上寥寥。国桢束手无策,故贼攻两日而城陷。十九日早,国桢欲夺崇文门,不得出,复奔朝阳门,守将孙如龙已迎贼张能于城上,令国桢降。国桢惶遽,解甲降。能羁囚数日,令纳金,不足。二十七日,愿至家括金,而其家已为他贼据,不得入,被拷折踝,以荆筐曳回。张能置酒满引觞之,曰:“嘻,大将军何狼狈若是?”是夜,国桢以所系绿丝绦缢死,贼以柳棺盛其尸委于市,血淋漓地下。见者曰“此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国桢也”,斩衰送丧。“缢死于帝后旁”皆其门客浪传,而南都遂有赠谥之典。野史秽误本不足凭,然事有攸关,不得不急为别白。
十七年中所用阁臣、枢臣、督抚、镇将指不胜屈,不误国者无几。间有二三实心任事、力能办事者,又为门户排挤掣肘,不得成功。及贼犯都城,漫无守备。失陷之罪,李国桢为首,本兵协理次之。至于守城宦官,乃仓卒号召而出。作者欲为大臣回护,置本兵、总协、文武大僚于不问,专责宦官,宦官何足轻重乎?
外城西南隅地名烟阁,皆回回所居。十八日,贼攻广宁门急,群回倡乱开门,外城遂陷。次日,贼自东直门角楼缘城而上,大城遂陷。野史云宦官陷城,非也。
巡视南城御史裴希度,贼党也。十七日,令士民沿门设瓮注水,云防火灾。十八日,希度微行至安国寺,易服遁去。及城陷,贼饮马于瓮,方知为贼备也。
京军粮饷按月给放,从来无缺。野史云京军五月无饷,妄矣哉。
野史所载,李国桢匹马驰阙下,奏守军不用命。上命内官守城,而内官哗不肯往,与守城〈{者〉}空驳向外,指示贼退;又云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上至其第,阍人辞焉。是时纯臣总督内外诸军事,并未守门,上亦未至其第;又云十九日天将曙,上御前殿,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四事皆谬。
时太子年十六,定王十三,永王十二,托太监王之心、栗宗周、王之俊三人。城破,之心死;宗周、之俊献太子、二王于贼,幽之贼将刘宗敏家,后不知所终。野史云托外戚周、田二氏;又云城破太子诣周奎第,奎卧未起,皆无其事。田弘遇十六年冬已死。
万岁山,紫禁城后山也,上自缢即其处。野史多称煤山,煤山俗说耳。又云上缢于山之寿皇亭,亭新建,乃阅内操处。夫内操教场名振武殿,在北安门内迤西,不在万岁山。山有寿皇殿,不名亭。祖制,亦非新建。
先是查盘大内库藏,有朱漆匣一具,尘封尺许。启之则古剑二口,光澄秋水。上取入,至是手刃皇后、公主、嫔御。野史遂传刘诚意秘藏绘图之说。
野史云十九日上欲夺正阳门出,守者疑内变,反炮击之,乃从白家巷还。夫出正阳门则外城,外城已破,意欲何之?白家胡同乃大明门东南小巷,不近皇城,不能容车马,何由从此还耶?
熹宗在位七年,将神宗四十馀年蓄积搜括无馀。兵兴以来,帑藏空虚。尝取累朝所铸银瓮、银盎、樽鼎重器输银作局,倾销充饷,故饷银多有“银作局”三字者,此人所共见也,空乏可知。廷臣动请内帑,夫内帑惟承运库耳。钱粮解承运库者有二,一曰金花,二曰轻赍。金花银所以供后妃金花、宫人宦官赏赉,轻赍银所以为勋戚及京卫武臣俸禄随发,非唐德宗之私库聚而不散者,安有馀资?野史谓城破时,大内尚有积金十馀库,不知十馀库何名?承运库外有甲字等十库,贮方物也;天财库贮钱也,以备内外官员、军校赏赐;古今通集库,贮书画、符券、诰命;东裕库,贮珍宝也;外东裕库,亦贮方物,无金钱也。库止此耳。城破日,惟东裕库珍宝存耳,焉有所谓十馀库积金者?而纷纷然谓上好聚敛,内帑不轻发,岂不冤哉!草野无知,传为口实,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十九日早,国学文庙前,有人大书一纸粘壁,云“谨具‘大明江山一统,崇祯帝后二尊’奉申贽敬,门年弟文八股顿首拜”。呜呼!真可为痛哭流涕者矣。
谕贼遗诏在乾清宫玉几,非书衣前。且云上“御镶边白绵䌷背心”,御服不用绵䌷,此非草野所知。
正月,西方见大星二,光芒烛地,人皆畏之,城破遂隐。
贼入乾清宫,宫女魏氏大呼曰:“贼入大内,我辈毋遭污辱,有志者亟早为计。”跃入御河而死,从死者二百余人。群贼各据数女。有费氏者,年十六,投于井,贼钩之出,见其姿容美丽,俱相争集。费绐曰:“我长公主也,汝等不得无礼。”众贼拥见自成,令宦官认之,非是,乃赏步卒罗姓者。贼携出,费曰:“我寔天潢之胤,义难苟合,惟将军择吉行礼,生死惟命。”罗贼喜,置酒极欢。费怀利刃,俟贼醉,断其喉而自刎。自成大惊,令收葬之。
吴三桂已降贼,闻父勷被执,复回山海关拒守。野史所载皆粉饰之辞。
蓟边总督王永吉削发入盘山;巡抚王继谟降;关宁总监高起潜航海去。
先是,米脂县知县边大受见李自成有众百万,逆谋已成,或曰李贼先冢有异。大受诇知有县役诡孙姓者,乃贼族人,执而夹拷。则曰:“吾祖墓去此二百里,在万山中聚而葬者十六冢,中一冢始祖也。相传穴为仙人所定,有铁灯檠爝火矿中,曰铁灯不灭,李氏当兴。”如其言迹之,果得李氏墓累累十六冢,中一冢发之,有蝼蚁数石,光火尚荧荧然。𠠇其棺,骨青黑色,黄毛被体。一穴如钱大,中盘赤蛇,长数寸,有角。见日而飞,以口迎日色,而咋之反而仍伏。于是斩其蛇,碎其尸,杂以麦屑作饼,饲犬豕鱼鳖。自成深恨,生获大受,欲寸磔之。行至固关,贼已败遁,大受脱免。
巩永固无子,止一女,适李国桢子。后随李南下,不知所终。野史云以黄绳系子女五人于棺,误。
贼自山海关败回,弃京师而走,京师人不约而同皆以白布裹头,曰为皇帝发丧。贼留放火人三千,悉捕杀之无遗,脔食其肉,刳其腹,屠其肠,碎其脑,粉其骨而扬之,曰为皇帝报仇。
附录
编辑殉难忠臣录
编辑勋臣
编辑惠安伯张庆臻全家焚死。宣城伯卫时春怀铁券全家投井死。彰武伯杨宗猷自经。恭顺顺侯勋卫吴汝征同妻女缢死。永康侯徐锡胤夫人朱氏奉庙主焚死。〈夫人成国公朱纯臣女,幼寡苦节,独处一楼,足不履地十馀年〉
戚臣
编辑新乐侯刘文炳,叔左都督刘继祖、弟左都督刘文耀投井死;母杜氏、妻王氏、妾邢氏、二女弟长适武清侯应袭李国瑞,恭顺侯应袭吴希彬,同焚于孝纯皇太后〈校玉御〉容楼中;继祖妻左氏、妾李氏、董氏投井死。新城侯王国兴自焚死。驸马都尉巩永固守崇文门,城陷巷战,手刃数贼,焚乐安公主柩,自刎。贼遁四十馀日收殓,颜色如生。都督魏士望,子嗣宇,武进士,缢死。
文武诸臣
编辑大学士范景文投井死。户部尚书倪元璐缢死。协理京营兵部侍郎王家彦守德胜门,城陷自杀城下,不死;掖入民舍,缢死。刑部侍郎孟兆祥守正阳门,缢死汎地;其子章明癸未进士,收殓父尸,全家缢死。左庶子周凤翔缢死,绝命诗有:“碧血九〈校原泉〉依圣主,白头二老泣忠魂。”之句。中允刘理顺全家男女俱缢死。马士奇同妾李氏、朱氏缢死。简讨汪伟妻耿氏同缢死,大书于壁曰:“身不可辱,义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左都御史李邦华缢死。文丞相祠副都御史施邦曜题诗于几,曰:“愧无半策匡时难,但有微躯报主恩。”缢死。大理寺卿凌义渠缢死;寺丞申佳胤缢死。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征缢死。户科给事中吴甘来缢死。御史王章骂贼而死。陈良谟同妻时氏缢死。陈纯德提督顺天学政,行部至易水,试士未竟,闻贼犯都城,即戎装入都,不数日城陷,缢死。赵撰巡视中城,捕贼谍者杀之。城陷,贼执撰,撰瞋目大骂,贼怒杀之。吏部员外郎许直作诗六章有:“丹心未雪生前恨,青简空留死侯名。”之句,从容自经,一手指天,颜色如生。
兵部主事成德〈参温体仁,戍边数年。起用方半载,升任仅两阅月〉,及城陷,上崩,望阙叩头,跪母张氏前哭曰:“城破矣!”母曰:“我知之,但恐吾儿不如我。”入室,遂自经。妻张氏缢死。一子方六岁,扑杀之,然后自刎。
巡视皇城兵部主事金铉〈参张彝宪,削籍。正月起用〉,贼攻急,铉跪母韦氏前曰:“儿受国恩,义在必死。得一僻地藏母,幸母速去。”母曰:“汝受国恩,我独不受国恩乎?事急,庑下井是吾死所也。”铉恸哭辞母,驰入禁中,见贼骑已进大内,铉乃指贼大骂,投金水御河而死。母韦氏投井死,妾王氏亦投井死,弟錝哭曰:“母死,我必从死。母未归土,我未敢死也。”棺殓其母,葬之。乃投井死。
工部主事王钟彦缢死。中书舍人宋天显、滕之所、阮文贵;京卫经历张应选,副兵马姚成,顺天府知事陈贞达一时俱死。顺天府学教授、训导五人同缢于明伦堂。和阳卫经历毛维章不屈死。光禄寺署正于腾云结三环于内室,妻左妾右,自居其中。夫妻俱朝服,书绝命句于衣前,曰:“生作大明官,死作大明鬼。”三人缢死。
武臣
编辑锦衣卫南镇抚司堂上指挥李若链守崇文门,城陷书绝命句于公服,曰:“死矣即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焚其室而自经。锦衣卫千户高文彩同子必卿手刃全家男女十七口,然后自刎,尸狼藉于地。锦衣卫百户王某,周钟寓其家,某劝钟死,钟不应,出门欲降,某挽钟带至断,不听。某遂自经。牧马所千户李忠全家焚死。五军营中军姜应魁缢死城上。〈三大营:勇卫营、练捕营、选练营副参游击。号头、中军百馀员,死难者一人而已。〉锦衣卫指挥王世德妻魏氏,外城陷,抱弱女,携侄女,率婢女,环集大井边,闻帝后崩,先掷弱女下井,抱侄女投井死,从死者十七人。
内臣
编辑司礼监太监高时明,同名下李继善、王家栋、马鲸、张行素、马文科、李廷弼、徐养民、郝纯仁、宋辅震、严弘同焚死。褚宪章,西直门提督,死于城上。王之心缢死于家;李凤翔、贾如皋、贾奕伦、魏同征、马应震一时俱死。
诸生布衣
编辑诸生申时泰,匿瀛国太夫人徐氏并其孙刘炤,被贼拷死。其子自省,终不言所在,亦死。布衣范箴听外城破,遂置一棺,自题曰“明处士虚堂范公之柩”,七日不食死。汤〈校之文〉琼奔至梓宫前恸哭,触石而死。五军营选锋杨二夫妇缢死。
逆贼奸臣录
编辑从贼入都
编辑牛金星,河南卢氏举人。以磨勘黜革降贼,伪天佑阁大学士。宋企郊,削籍吏部郎中,伪吏政府尚书。顾君恩,拔贡生,伪吏政府司政,文谕院选郎。杨王休,潼关道御史,伪户政府尚书。苏京河,南巡按御史,伪四川防御使。喻上猷,辛未进士,伪直指使。王命诰,癸未进士,伪兵政府职方郎中。巩焴,河南提学佥事,伪礼政府尚书。傅景星,丁丑进士,伪兵政府尚书。黎志陞,山西提学佥事,伪兵政府侍郎。安兴民,丁卯举人,伪刑政府尚书。陆之祺,陕西左布政,伪刑政府侍郎。李振声,米脂人,湖广巡按御史,冒认李自成为叔,伪工政府侍郎。王学先,壬午举人,伪知政使。韩霖,蒲洲举人,伪参谋。〈霖晓天文,三月十六日,贼逼王城,或问都城陷否?霖曰水星不现,未也。十七日巡视南城,御史裴希度令民沿门设缸注水,是夜,霖曰水星现矣。十八日外城陷,贼败逃回,为义兵诛其全家。〉王则尧,山东佥事,伪顺天府尹,出示安民,有“前朝失德”等语。王应华,提学佥事,伪弘文馆学士。王荪蕙,濬县知县,伪长芦运使。孙以敬,长垣县知县,伪州牧。顾芬,河间府推官,伪成都府同知。周寿朋,曲周县知,伪扬州道防御使。吴达,邯郸道知县,伪巴县令。董复,保定府推官,伪定州牧。裴希度,御史,伪直指使。
失事降贼
编辑督师李建泰;户部侍郎任濬;巡按御史柳寅东;宣府总兵王承胤;大同总兵姜壤,副将潘立勋;昌平总兵李守鑅;勤王总兵唐通,俱随贼入都。
出狱降贼
编辑户部尚书侯恂,坐失封疆,下狱。出而降贼,授伪工政府尚书。工科给事中杨枝起,授伪吏政府从事。兵部郎中张若麟,监洪承畴督战失机,授伪兵政府侍郎,镇守辽东。兵部员外郎张问行,授伪兖西道防御使,为济宁义兵所诛,悬其头于道傍,示曰:贼官张问行首级。
城陷降贼
编辑兵部尚书张缙彦;户部侍郎党崇雅;左庶子杨士聪,右庶子杨观光、李明睿;礼部侍郎杨汝成,少詹项煜、何瑞征;编修兼吏兵两科都给事中陈名夏、谕德、韩四维;编修高尔俨,修撰杨廷鉴;检讨张之奇、刘士芳、梁兆阳;庶吉士周钟〈拜贼相牛金星门生,恬不知耻〉劝进表实出其手。乘马屡遇梓宫,扬鞭不顾。贼败逃回,为弘光帝诛于南都)、魏贞固、万发祥、李化麟、何九云、姚文然、列肇国、何胤光、傅学禹、史垂誉、龚鼎、罗宪汶、张嘉玉、魏学濂、杨栖鹗、白胤谦、张玄锡、李呈祥;候选进士高珩、王自超、黄灿、刘廷琮、吕崇烈、张元琳、刘余谟、李长祥、〈校鲁臬曾㮚〉、王于曜、丁期昌、徐家麟、刘大巩、张鲁、张希夏、张茂爵、王之相、赵颎、王尔禄、武愫、程玉成、吴刚思、杨璥、张鸣骏、孙节、吴文帜、汪承诏、李登云、傅鼎铨、董廷献、金〈校振震〉山、吕弼周、金汝砺、张若麟、孙一脉、杨明朗、王士奇、冉希舜、薛士伟、王秉鉴、王之凤、侯时伟、余忠宾,杨云鹤、姜承宗、胡显、王臬、程兆科;编修宋之绳、刘正宗;翰林院待诏张国泰、高来凤;文选司员外郎郭万象;验封司郎中熊文举;考功司郎中刘廷谏;稽勋司郎中左懋德,员外郎侯佐、王显;户部郎中吴篪、孙襄、陈扆诵、傅𬸦祥、南廷铸、郑尔圻、王高才,员外郎李申、姬昆,主事贺九韶、陈联璧、胡之彬;礼部郎中凃原,员外郎吴泰来、余忠宸,主事汤有庆、高去奢、吴之琦、黄熙胤,司务叶澍,甲戌进士张琦;兵部主事朱国寿、方允昌、邹魁明、赵开心、张慎学;刑部郎中张璘然、朱受祜、黄白胤,员外郎李士奇、刘庆蕃、归起先、缪沅、何复、赵之玺;礼科给事中戴明说、申芝芳、时敏〈城破时,或问如何计较,敏曰:“天下大顺一统矣。”〉;户科给事中刘昌;兵科给事中傅振铎、龚鼎孳〈每向人言:“我本欲死节,柰小妾不肯”,何其妾?秦淮妓女顾媚也〉;刑科都给事中孙承泽,左给事光时亨〈寄家书与其子云:“诸葛兄弟分事三国,伍员父子亦仕两朝。我已受恩大顺,汝等改姓走〈校肖遁〉,仍当勉力诗书,无负南朝科第也。”贼败逃回,为弘光诛之〉、翁元益、郭充、高翔汉、朱徽、彭琯,御史熊世懿、韩文铨、陈羽白、蔡鹏霄、徐一伦;掌河南道御史凃必弘;通政司参议赵京仕、宋学显;大理寺寺正钱位坤,评事周兰;礼部主事杨玄锡;户部郎中陆禹思,主事彭敦历;兵部主事刘若宜;工部员外郎潘同春;尚宝司卿吴家周;光禄寺监事林铭球;中书舍人吕兆龙、史启明、姜金胤;国子监司业薛所蕴,博士李森先,助教吴道新;太仆寺卿叶初春,少卿李元鼎;光禄寺署丞沈元龙,行人许作梅、李丕著、张元;户部主事方延祚、卫周祚、贺王圣;职方司主事秦汧;河南黜革举人李若星;天津兵备道原毓宗〈各人俱授伪职〉;中书赵瞻淇,为贼草檄;锦衣卫百户冷逢阳,管銮驾;京营参将刘斌,为贼守东安门,胡仲和、孙如龙随贼去。
戮辱
编辑成国公朱纯臣〈班首〉,勒死。定国公徐允祯,斩首祭旗。英国公应袭张世泽,勒死。襄城伯李国桢,已降,二夹追银数万两,勒死。首辅陈演,追珍宝金银数万,夹死。大学士魏藻德〈庚辰状元,拜相〉,被执,匍伏叩头请降,追银一万七千,父子二人夹死。大学士邱瑜,夹死。
恭顺侯应袭吴希彬,宁阳侯陈光裕〈前府掌印〉,阳武侯薛濂,永康侯徐锡登,保定侯梁世勋,怀宁侯孙维藩并二子光祖、耀祖,镇远侯顾肇迹,隆平侯张拱微,武安侯郑之俊,泰宁侯陈延祚,武定侯郭培民,西宁侯宋裕德,怀远侯常延龄;清平伯吴遵周〈中府掌印〉,武靖伯赵邦镇,应城伯孙廷勋,〈校豊丰〉城侯应袭李开先,安乡伯张光灿,灿武伯朱自洪,怀柔伯施兆麟,遂安伯陈秉衡,新宁伯谭弘业,平江伯陈治安,靖远伯王承恩,兴安伯徐继本,伏羌伯毛凤翀,广甯伯刘嗣恩,新建伯王先通,甯远伯李遵祖,丰润伯曹匡治,永年伯王家栋,成山伯王道荫,崇信伯费尚檝,彭城伯张光祖,武平伯陈又贤,晋宁伯刘光普〈右府掌印〉;英国公勋卫张惟质,驸马都尉万伟、冉兴让,皇亲郭振明、张国纪、郑养性、袁佑、周鉴〈周奎子〉、万弘祚、杨光燮、巩灿、田弘祚;
锦衣卫西司房提督孙光,堂上都指挥刘应袭、马国瑊、齐昌国,北镇抚司理刑指挥梁清宏,东厂掌印指挥赵泗洲,理刑千户甯光宏,布政唐嗣美、刘存慧、周锵,内阁中书骆养志,鸿胪寺卿何某,工部郎中季逢申,主事邹逢士,顺天府通判张之越〈英国公孙〉,祭酒孙从度,太监史宾〈九十七岁〉,锦衣卫百户蒋之鄂,举人王执中。俱或夹死,或勒死,或斩。中府都督吴勷〈三桂父〉,全家被戮。
刑辱
编辑大学士方岳贡〈任松江知府,十三年升漕储道押运。进京召对,平台奏对称旨,特授左佥都御史,未几拜相〉被执,二夹,追银三千两,留用。吏部尚书李遇知二夹,侍郎张惟机二夹。
二夹一脑箍:雷跃龙、沈惟炳;户部侍郎王鳌永、王正志;兵部侍郎金之俊;刑部尚书张忻;工部侍郎陈必谦,少詹胡世安,中允卫胤文、杨祚昌;鸿胪寺少卿夏㷍如;御史吴邦臣、冯垣登、曹溶、郑楚勋;吏部主事吴孳昌,中书刘明英、陈翔。顺天府尹郝晋各二夹;太常寺少卿沈自彰〈素有重望,十六年十一月特命掌选〉二夹,留用;编修林增志、李士淳各四夹;御史吴履中一夹,留用。简讨方以智,庶起士张瑞,兵部郎中朱芾煌、聂一心,主事赵世锦、申济芳、刘养贞〈后卖卜于市〉,行人郝杰、刘中藻,太常寺博士龚樊熙,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刑指挥吴邦辅,各一夹;翰林学士方拱一夹,献金珠美女,留用;举人沈浣先夹,损一足。
贿脱
编辑皇亲嘉定伯周奎献银七十万。太监王永祚献银一百万。王德化、栗宗周、齐本政、王之俊、周礼、马云程、魏济民,各献银三五万不等。锦衣卫掌印都督骆养性献银三万。堂上指挥王鹏翀、乔可用,巡捕提督崔继光,驸马都尉齐赞元、刘有福,各献银二三千、数百两不等。
幸免
编辑锦衣卫街道房提督黄涪削发。礼部郎中周仲琏削发。户部主事蒋臣削发。原任兵部尚书张国纪;巡按曾缨、郑二阳、董象恒,自狱中释出,遂遁。兵部侍郎张伯鲸;考选御史周亮工,都城未陷先遁。兵部侍郎刘余祐〈有贼将出其门下者〉;户部主事刘显绩〈周钟房师〉;太常寺少卿王都;工科给事中汪惟效;御史杨尔铭;兵部主事吕阳,副使施元征;国子监学正程子奇;行取知县钱国瑞〈有隐者、遁者〉候选进士谈贞良、曾五典、宫伟镠、史夏隆、王崇简、施琼林、饬严通、成克巩、梁清标〈俱隐〉
崇祯遗录·终
跋
编辑《崇祯遗录》一卷,不著撰人姓氏。阅《蚕尾集》始知为霜皋王先生作。先生名世德,字克承,别字中斋,籍大兴。远祖玉,从靖难之师死于白沟河,世袭锦衣卫指挥。甲申乱后奔淮南,侨居宝应。康熙三十二年卒,年八十一。子源,字崑绳,交望谿方氏,亦能古文辞。
此录中多记思陵善政,如罢苏杭织造、毁锦衣卫非刑、散逐玉熙宫伶人、革佥商采办之例;内侍高采请开珠池,立时诛死。以及召见群臣,命太子侍立;大旱诣中正殿,曝日中跪祷,多他记录所未及。又言宫人有夫人牌子,常在有大答应、小答应,“上皆正色以临,一无戏语”。即田贵妃婉惠得上意,未几被谴,退居启祥宫,以忧死。又,“玉熙宫乃伶人所居,非离宫也,即娱情声色,不必亲幸”,以斥吴祭酒《永和宫词》、《琵琶行》之谬。又谓内帑竭于天启,兵兴以来,取累朝银器用输局,融冶以充饷,上有‘银作局’三字,人所共见也。钱粮解承运库者有二,金花银以供后妃。金花,宫中赏赉;轻赍银以为勋戚及京卫武臣俸禄,其时皆无馀资。此外甲字等十库贮方物,天财库贮钱,古今通集库贮书画、符券、诰命,东裕库贮珍宝,外东裕库亦贮方物,皆无金银也。库尽此矣,以辨野史谓“城破时大内尚有积金十馀库”之妄。皆职在禁中,亲所闻见,宜可据信。其于亡国旧君悃款忠爱之意,尤足尚焉。
尝见李兴化《南渡录》为宏光辨诬,犹不失为厚;况庄烈初政英明,终死社稷者乎?又言内操教场名振武殿,在北安门内迤西,而非万岁山。三月十八日开广安门迎贼者,为烟阁所居回人。其献太子、二王于贼者,为太监栗宗周、王之俊,皆足以资考证。惟卢忠烈死于行阵,具详《戎车记》、《三垣笔记》诸书,而先生独取寗承芳言,云为“奸人刺死”,恐未足据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