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游纪行录
岳游纪行录 作者:湛若水 明 |
嘉靖二十三年八月初九日辰时,在西樵发舟,作发南岳初程诗云:
朝出樵山云,暮登祝融峰。问之何神速?此在一念中。夫子示何远?精意有潜通。圣途虽万里,谁道末由从?
是夜宿于西南。
初十日,卯时发舟。未时,至胥江驿宿。
十一日辰时,发舟。未时,过回岐驿。夜宿大燕江洲。
十二日辰时,发舟。午时至清远县,宿于东林寺前。李庭清来见,馈鹅酒,辞鹅,留酒犒夫。
有诗云:东林寺傍看月眠,月光水色浑同天。此时此景说不得,不是吾心未发前。
寄回惕斋兼呈行素兄、伍别驾春山、及来之家书、及春芳、及诸仆治工程。十三日辰时,发舟。午时,过清远峡,登飞来寺。
诗云:归时曾憩半云亭,屈指于今越几星。重到肃容看老树,人传此树阅人灵。
是夜宿于横石矶,驿对沙。
十四日,辰时,发舟。午时,过大庙峡,有感诗云:文敏霍渭?曾祛大厢祠,一时祛去广人疑。如今妖怪寰区满,争得斯人一扫之?
是夜阻风,宿峡中,绝句云:
波心怪石波涛生,万[斛之舟不]敢行。系舟寂[寂惊]风怒,伏枕漫漫听雨声。
十五日,卯时,发舟■■,与薛中离论古太极图云。
承示图书质疑,良工之心亦独苦矣。中间伊川未可深非,“体用一源,[显微]无间”,非深于道者,孰能发前圣所未发乎?水初[学时,梦]见伊川于山坡,衣冠严整,吾心惕然。告予以[明道]先生后头来。岂非欲人先学伊川,有卓立可学明道乎?其馀议论多中者,其小未合[且置]之。水谓欲求方圆,须得规矩,若不得规矩,安求方[圆?此]其急务也。大抵足下此书只以古太极图为主而损益之也。今据[古太极图]二,其一图黑白各在上下之稍东稍西起[者,以为未]见根阴根阳之义;其一图黑白各在上下之中[起]者,以为见根阴根阳之义,而未见互藏其[宅],是根一也,宅又一也。思之则诚若有所疑者,盖太极者,乃至极之理,此理初何形象?濂溪不得已而画之[一]圈,亦已多矣。图说曰:“无极而太极。”太极者,至理也;无极者,以言其无穷尽也,道体本无穷尽也,故曰:“太极本无极也。”何等易见!而朱子以为太极之上不可无无极[时,陆则]以为不宜于太极之上加无极,皆[未]之察耳,[而争辩互动]。数百言,可乎?太极者,至理浑然[未]分之[时也,今所传古太极],图则于未分之时而强加之以黑[白],惑矣。夫[太]极未形,一理浑然[黑白何分],阴阳何判?其此图有分有判者,此乃二仪图也,非大极图也,盖后儒好事者为之,伪称古图也。盖有不知而作者,此之谓也。执事何据而论之?若是古图,则濂溪、程、张、朱、陆诸大儒何不一言及之耶?其馀则似过于分析配合,又突过于紫阳之上矣。吾独爱濂溪、明道之浑沦,其后惟吾白沙先生复得此意,其或继周者,则白沙可也。且执事以为发明周子原一之义。夫主静者,主一也,其见是矣。然而周子大极图只一圈,而足下古大极图分黑白,阴阳分配,是为发明周子乎?心即性也,性即理也,性者,心之生理也,心性一也。而分心图性图为二,可乎?心图性图之下又为一大图,左二而右一,何指乎?若谓阴左而阳右,阴阳反易其位矣,岂以心为阴,以性为阳耶?皆不可晓也。足下所急,在求孟子勿忘勿助之规矩,而方圆自得。以足下之才力,涵养至六七十为之,未晚也。感执事质疑之义,故有以答执事,固非好(辨)[辩]也,不得已也。谨启。
与叔辉仲通自正诸同志论图书云:天地间物皆具奇偶象数,而图书又象数之显然者也。圣人因其象数之显然而至理寓焉,故一见而感触,遂画一奇为-,-者阳也;一偶为■,■者阴也。因而重之,又重之,三画以成八卦,卦以成易。伊川见卖兔者曰:“此兔亦可以画卦。”知易者也。盖兔首尾皆奇,四足画偶,奇偶即具阴阳,亦可画卦,非止图书也。学者宜体易理以有诸己而已矣。故图书者,圣人画卦之刍狗也。后儒未能体易理,汲汲焉理会图书,分析配合,是求之圣人画卦之刍狗也,岂不误哉!伊川诘尧夫:“知易数为知天?知易理为知天?”今图书,易数之类也,故周、程只是学易,未曾理会图书,可知矣。且若以兔画卦,亦将何以分析配合乎?况伏羲河图出于千载之上,不必待洛书而乃著。大禹洛书出于千载之下,不必追征于河图而后明。又况未见图书以前,未有一画,古之圣神何以明道也?故圣人之学,求以明其道而已;欲明其道,求诸吾心而已,不必纷纷之支离也。
未时,过滇阳峡。是夜,宿于峡口。
十六日,卯时,发舟。午时,至英德县。申时,英德换小船。是夜,泊江湾村,作小船诗云:
小船初逼塞,良久亦自安。始知容膝外,长物何用宽?宽者心之侈,广厦与楼船。愿回侈外心,独以无物观。
十七日,鸡鸣,发舟。申时,至清溪,吊黄照府朝仪绣。
十八日,观潮水山灵泉,作诗,有序,云:清溪潮水山灵泉,照府黄生朝仪绣兄弟昔年所与甘泉子之泉也。或如龙蛰,或如雷声,倏忽无时,天下之泉之灵之奇者也。甲辰秋八月十八日,予西游南岳,过而重观焉。赋绝句云:清溪灵泉天下奇,变化疾徐人叵知。泉头尽日观生坐,翕辟天机天所为。
十九日,在清溪。
申时,发舟。候柬之舟至,同宿清净滩。
二十日,发舟。是夜,至蒙驿宿焉。
二十一日,发舟,至虎榜山,作怀岳诗云:西游脚底是青天,身世萧条似老禅。人世万缘挥手谢,五峰明月抱云眠。
是夜,宿河西尾。
二十二日,辰刻,发舟。巳时,至韶州。观曲江武溪二水合流诗云:
庾郴岭下合为流,到海滔滔势未休。尽道源泉山下出,岂知升降与沈浮山气蒸为云雨,亦同此理。。
太守陈楼山绍以舟迎于滩下,登南熏楼,还拜,太守辞去。先生遂诣府门外,投刺而不入。遂至帽峰精舍,坐忠信堂,登存息台亭小憩。帽峰精舍诗云:
历升忠信阶,端默息存台。入怀一水近,招手群山来。山水如有意,绸缪讵忘怀?芙蓉临曲江,偏为行人开。
赴太守席于帽峰之巅,凤来之亭,而同府朱君怀干、通判濮君樟与焉。须臾而散,登舟。是夜宿于舟中。
二十三日,早发,舟至城西武溪,太守陈君、同府朱君、■府濮君追送于此别。廉州胡太守鳌来见于舟次。舟■发,而城中诸子邓君煦、黄君■、谭君绍松、黄君城以贽造江?,则无及矣。武溪道中吟二首:
朝发芙蓉馆,遵行曲江曲。乱河过武溪,道流戒欲速。山川郁绸缪,纷乱心目。百凡以我观,观生意自足。
行行武溪道,山水何阻修。蹊山足虎豹,泳水防龙虬。百滩上百盘,盘上复平流。高以揣平地,奚啻万丈头。忽见水底月,有如天上游。
是夜宿下园村。
二十四日,鸡鸣,舟发,有过第五滩诸滩吟云:
滩以第五名,可以知其它。涛声如殷雷,悬流如天河。又如建瓴水,直下不能波。篙师皆竦息,舟人为不歌。非因访岳行,宁知遇坎多?存心诚敬者,天险如吾何?
是夜,宿于安口村。
二十五日,鸡鸣,发舟。是日未时,至乐昌县,访骆君举尧知。君举请从南岳之游,即换小艇发。夜宿于定花滩。
二十六日,鸡鸣,发舟。作乐昌至宜章吟二首。
武水来无路,悠悠到县前。山屏围匝地,江庵[倒窥]■■天。城郭犹自朴,民风讵有迁?十室多忠信,从来产异贤。
武水来无路,随行渐有通。百苇[两山]夹,一苇万峰中。航受三五辈,篙[刺]湾[弓]同。[裙裈无二]制即?外加褶为裙,滩泷愤捷工。
武溪峡中吾以为马伏波所咏武溪词当是此溪也。若与浈水合者,何深之有?:平生壮游志,兹游绝奇胜。乘此上天槎,星源恣游泳。下看南极星,仰瞻北辰近。高鸟声不闻,幽花色自靓。
武溪过百曲吟:
武夷有九曲,天下称奇绝。武溪过百曲,世人曾未知。人杰地乃灵,以远多见遗。万峰虬不断,一水交?纡穷日之力。群鸟皆在下,不见一鸟飞实事也。想此地高,不便觅食也。所以清高境,宜与高人栖。吾欲小结构,于岳为中逵。
是夜宿于管铺。
二十七日,鸡鸣,舟发。巳时,至平石村,由陆路至宜章。答宜章男子问:
行行宜章道,邂逅一男子。谬呼我老爷,何由至于此?予讶答之云:子勿误称谓。我家住罗浮,朱明一道士。老耄近百年,不自记名氏。昨者祝融君,寄声苦招致。翩翩张紫盖,缈缈驾云骑,飘飘御天风,炯炯碧瞳使。冥冥天际来,(鸟)[乌]用谁何是?
申时,至宜章县,宿普化寺。承县尹章海涯季夜饮云:
手持白羽扇,头戴碧纶巾。眼希全岳色,身带罗浮云。蔼蔼贤明府,遮道问殷勤。恍惚平生知,夙昔游成均。嘉筵就佛灯,割鸡杂众珍。鼓吹发碧落,弦歌亦渐闻。欢乐意未尽,抗手别高旻。
二十八日,辰时,由陆路夜至郴州。
二十九日,下船,郴州州守黄君芝、田宗器、二守钟君班田卿惕焉,以予舟小且漏,诗以答之云:
泛泛郴江船,亦受两三人。上漏与下湿,毛衣也盖身。辛苦百千状,吾亦甘吾心。多谢二郡主,无劳大殷勤。
是夜宿于郴江口。
三十日,辰时,发舟。郴江口见江岸野生芙蓉诗云:
江岸芙蓉如盛装,花光为色叶为裳。不妨远地无人采,独自临风弄晚芳。
过三山矶,石壁甚奇,有诗云:
峭壁天地设,谁能斩削之?飞砂与坠砾,不见落江湄。壁立几千尺,仿佛是浯溪。或者神磨崖,与颂太平碑。
申时,过永兴县。闭蓬坚却县官仪?迎接。门人李参议、吴仲谦追会于双江庙。是夜宿于双江庙。九月初一日,鸡鸣,舟发。午过耒阳,峻拒县官迎见。挽船一里,必挥去鼓吹夫皂,乃容一见。
耒阳道中见白鸟卑飞,掠船先去,若有意者,作诗云:
有鸟翩翩贴水飞,掠船历历度斜晖。看君何处神君使,碧玉为髀白锦衣。
是夜,宿于大悲寺前。
初二日,鸡鸣,发舟。巳刻中路,遇宝庆陈二守疏次子,附回平安书一封。作折山高歌:
折山之高高莫俦,刺天拔地,人莫知由。郴章平地在上游,一水千里趍衡州,不能一里二里五里十里急滩流。等之折山之一在岳头,方寸之木高岑楼。始知为山不在高,有人则名,名则呼岳,祀乃崇封禅褒。精气磅礡藏灵修,嗟哉!为人亦如是,形体心性无乃异,九尺四寸食粟耳,践形惟肖肖天地。
过圆沙州望岳诗云:
怀岳于今五十年,丹青形影梦中传。今朝独立船头望,神色何如未见前。
酉刻,至衡州。作怀祝岣嵝宪副咏诗云:
岣嵝相期岣嵝峰,我来双袖驭天风。书堂独锁人何在?云隔巫山几万重。
夜宿于江下滩。
初三日,巳时,舟发。
作衡州叹:
嗟哉行路难,路难由。陆无辀、水不可舟。自昏达旦长,淹留彼荒洲。呜呼!嗟哉行路难,路难由。
壁虱自讼:
壁虱豺狼皆啮人,嗟予有患有吾身。直须坐到无身处,无我无人无怨嗔。
将登南岳作祭告山神文:
维嘉靖二十三年,岁次甲辰,九月丁酉朔,越初五日辛丑。前资政大夫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湛若水,携弟子骆尧知、黄云淡、周荣朱、朱子祥,祭告于南岳衡山之神曰:余自三十年以来,怀游名岳,或欲行而未遂,或中道而阻征者,五十霜星。夫怀之久者,其积必诚,岂伊一时暂见而兴者,可与京哉?自罗浮之朱明,■三千里之遥程,劬山行而水宿,历艰难之伶俜。夫来之远者,其意必专而精,岂伊宦游东西,过此而遂登者,可与同情哉?瞻彼衡山之高高不知其几千万仞,兽不能奔,鸟不能腾。夫土之高大者,其神必灵,岂伊丘垤培𪣻之峥嵘者,不足与同年而称也!夫以天下之精诚而叩天,天下之山之神之至灵,宜有念而必通,将无感而不应,如一人之身,同体而相成。是故人与天地为心,以日月为(晴)[睛],以山川为之百体,为之首脊背(鹰)[膺],为之?衡,故同体相成者,痛痒相关,刺之必惊。矧夫名岳为天地之结凝,磅礡郁积而钟英,与人为一气之降升,宜乎精诚之易达,而明神之灵应为可征也。水等一月而来,七日而戒,三日而斋,然后踧踖而敢登,神其鉴矜,勿云而后开,勿雨而后晴,如韩公之作难以逞能也。尔其俾予之游,将与天而同清,与地而同宁,与日月而同明。吾将叩祝融峰名之灵,启朱陵洞名之扃,挹回雁峰名之翎,登岣嵝峰名之亭。抚紫盖峰名之冥冥,扶天柱峰名而天擎,坐青玉坛名之坛层。下看南极之星,观一勺之洞庭,呼吸乎翕辟之风霆。叹逝者之如斯,俯万化之流形,览宇宙于一瞬,与日月四时之运行。峻极于万物之发育,而生生不息,以昼夜而不停者,夫然后信人与天地万物之同体而别名也。惟尔明神,尚鉴听之。
未时,过七里驿。是夜宿于小虎塘。
初四日,鸡鸣,舟发。辰时,过霞流驿。午刻,到衡山县,宿于安宝观。
谢衡山章明府宣诗云:
舍舟借乘床,多谢贤地主。左右我后先,憩我以安宝。自宝还自安,宇宙共今古。初程已惬心,何况百幽讨。怀此五十年,远来岂虚负?脂车宵息途,凌晨事高举。
初五日,由陆入岳,过桐木里,闻桂香,登桐冈书堂诗云:
天风吹月桂,飘飘袭我裳。试问此何里?答云桐木冈。〈见志书。〉命仆且停车,登陟桐冈堂。〈上舍杨君书堂。〉满庭忘桂发,善士本来香。〈有司表扬之庐曰善士。〉采花勿采枝,采枝恐枝伤。何以恐枝伤?昔人所遗芳。
午至岳庙莅牲祭,告山神。
初六日,早登山,到祝融峰上封寺。诗云:
岳峰七十二,特出惟祝融。耸立如大人,诸峰列儿童。绠车上天门,扳藤到上封。冥冥云雾外,杳杳空蒙中。泠泠餐宿露,飘飘御天风。洒落诸天表,境尽意无穷。
是夜,宿祝融峰。诗云:
我年跻八十,强半怀衡山。于兹惬所愿,谁能不为欢?雾行衣袂湿,云卧衿枕寒。清高万籁寂,神明中夜存。一声闻天鸡,红日跃海门。
初七日,晓同黄云淡、周荣朱登峰嵿望月台,题名。由叉路至玄明洞。诗云:
玄明元明宅,佳名符在昔。夫何志公徒,先我驻飞锡?邺侯非我辈,藏书但周易。
不见煨芋人,残芋来馈食。昔人依曲木,而我因石壁。木石与之居,了心了亦得。
小憩祝仙兜率二寺,诗云:
祝先与兜率,自合为室闾。梵堂隐钟声,一径何■纡!竹木夹径幽,山色绕前除。一饭分乞米,出门还踟躇。
初八日,夜宿南台寺。诗云:
秋高感摇落,名山穷日登。息徒憩南台,寺古风冷冷。髯翁〈松也。〉作人拜,风伯送秋声。时序既如此,人当法天行。
初九日,卜筑。诗云:
遥遥起天柱,巍巍南台下。于兹结云松,以卜我精舍。芳邻接五峰,神明见中夜。诸子来端居,无玩亦无舍。〈五峰玩心神明,优游南山之下馀二十年。〉
初九日,同骆进士君举登朱陵洞最高处,题名作诗云:
石头路滑不可渡,我来跨鹤御天风。喷泉九月飞霜冷,举袖擎天晓日红。
同骆进士游朱陵洞诗云:
洞天三十六,朱明对朱陵。放脚开云霞,信手推天扃。香炉峰名晓烟散,紫盖峰名中天擎。群𪩘纡石磴,一水自泠泠。揖谢朱陵君,借予地一亭。
十一日,游方广寺,有诗云:
鸡鸣起肃装,凌晨即长道。惟此道长险,所以凌晨度。白云锁重岩,方广在何处?义方与仁广,平平若大路。世有仁义徒,神境可立造。
题朱晦庵张南轩嘉会堂诗云:
二贤并世生,于此际嘉会。七日与朋来,酬言固尚在。我生何不辰,独立无朋辈。忆昔阳明子,相期将有待。时势倏变更,至今有遗悔。二贤祠下树,勿剪以勿败。毋使我心伤,心伤重感慨。
十二日辰刻,上书院梁祭告土神文:
维嘉靖二十三年,岁次甲辰,九月丁酉朔,越十二日戊申,前奉敕参赞机务资政大夫南京兵部尚书湛敢昭告于衡岳山司土之神曰:名岳兴怀,既历五纪。跻耄来游,中心兹喜。既奠祝融,乃谒文定。聿来卜邻,支?伊胜。发于天柱,来及南台。毓秀钟灵,神先有开。弟子佥谋,具闻邑令,价售筑基,百工趍命,吉日维成。首架栋隆,乃堂乃室,乃门乃墉。洁牲酌醪,告报神祉。神其终佑,来朋爰止。尚飨。
十三日,在岳庙,作鹤桥诗云:
华表千岁鹤,飞空亦无桥。桥头有高人,独观千载遥。
跋云:此甘泉子为旧门人衡山县簿杨君瀚题。鹤桥,别号也。杨子问:“何谓独观?请问其旨。”甘泉子曰:“独观者,以我观也。以我观者,立我以观也。立我以观,则在鹤桥观鹤桥,在学问观学问,在官政观官政,立乎千百世之下而观乎千百世之上,一也。”。杨子曰:“敬闻命矣。”
十四日,闲居,送骆君举下山还乡。杨子来省。
十五日,发黄仲通、朱子祥还乡。杨克复请饮于文定书院,遂至衡岳馆、基■筑,遂访黄庭观,作诗云:
上上万松冈,一径封白云。入门见神像,头戴莲花巾。问之何为者?云是魏夫人。坐石尚遗迹,乘云昼升天。金泉有神女,名曰谢自然。事虽同不经,睹记可异焉。彼一女子耳,食庙垂千年。矧伊大丈夫,身腐草木前。身腐草木前,见此不汗颜?
访邺侯书堂懒残岩不得作:
识之有不见,见之有不识。邺侯与懒残,识见两相得。我来访其居,旬日无迹。或云险且远,草莽路已塞。嗟予闻此言,惘然三叹息。惜哉黄白衣,际遇无成绩。生为帝者师,死同草莽域。宁知死不亡,大化同流易?
作望五峰五首。
望祝融
祝融非自高,维以众峰卑。卑若不敢班,高若耻独为。孤嵿分日月,秀色连华疑。九华九疑。尧舜大事业,太虚浮云移。谩夸天尺五,犹有天尚之。去入无穷门,造之无穷期。
望芙蓉峰:
芙蓉秀南天,青天天然削。俯瞰洞庭波,照影逾灼灼。花光映中天,独立何超卓!秋风欲动摇,光焰更闪烁。谁来倚当妓,高坐聆天乐。
望石廪:
石廪不可阶,无乃神之储?石田不登岁,石廪难疗饥。安得煮石人,化粟满寰区?民命既蹙矣,乃尚可化居。化作亿万廪,俯仰聊斯须。
望天柱:
高高天柱峰,独撑天一角。孤𪩘入云汉,豪气凌碧落。独立欲离群,夫焉有倚著?小构依其下,隆栋惧挠若。一望一敛襟,懦夫有立卓。
望紫盖:
紫盖何恢恢?凌空只手?。诸峰皆拱岳,紫盖独不来。人言然非欤?玉皇朝上台。可以教忠者,世人徒见猜。下民既暵矣,举袖障炎埃。谁能展此盖,大庇天下哉?
十六日,闭关静坐。及暮,衡山县报蒋道林将至。二仆病,莫能兴。
作游南岳记:
嘉靖甲辰八月,甘泉子治西樵之云谷,与宜兴黄仲通云淡、顺德周自正荣朱,决策南岳,不告家人。遂于初九日登舟,历飞来,览灵泉,过南华,登韶石。及乐昌,骆君举尧知礼闱报罢,始归二日,请从吾与三子者。度郴岭,历衡阳。甘泉子谓三子曰:“若知游乎?吾与子游。闻之师石翁曰:僇心有所往,情随景迁,俗乐也。﹄以言乎心之不可逐物也。予继之指曰:僇千峰踏遍还知我。﹄以言乎以我观山也。能知以我观山而不逐景者,斯可与游矣。”九月初四庚子,至衡山县,宿于安宝观。武陵蒋督学道林先约,犹未至,亟走人邀之。是夜,沐浴以俟。厥明行事,由县道夹松桂,桂香袭人。五里许,有桐冈杨国子书堂,小憩焉。辛丑,晨兴,诣岳庙。及午,莅牲祭告于南岳之神,止宿于开云堂。壬寅,径庙而西,北出于庙右,于后右过胡文定公书院。入门瞻象俨然,二子致堂、五峰配焉。再拜而出。兴卜筑卜邻之思。观其左有山一枝垂下,如龙伏然。予缔观,谓三子曰:“此不可卜筑乎?”三子曰:“可矣。”道士曰:“此前朝衡岳废观址也。鞠为草莽,无租税久矣。”遂定卜为书堂,为终老之计焉,素志也。遂退行,就大路,跻岭而上而北,右傍石泉冷冷,出于两山之间。道士曰:“此所谓络丝潭也,此祝融峰之泉来绕庙下者也。其上有峰,高出于右方,曰赤帝峰;左方曰香炉峰。赤帝之上右为紫盖峰。”予曰:“名峰也!盍登焉?”道士曰:“此峰直立,无路可阶,可望不可即也。”问其西一峰。曰:“石廪峰也。其不可阶,犹夫紫盖也。”即又行而上,度一石桥,曰玉板桥也。又扶而上,路稍平。时风大作,吹人欲踬。予窃曰:“昨祭告于山神云云矣,此岂祝融君以试我耶?虽排山拔木,吾往矣。祝融之灵不灵应耶?”又前而至所谓伴云亭小憩焉。有小桥曰:“此迎仙桥也。”前途有鸣锣者,仆夫亟止之,问之何?曰:“此山鸣锣,必招风雨。”予曰:“锣鸣致风雨,则予告诚于神矣。神有不感乎?吾无虑矣!”须臾,大风果息,浮云薄散,日光布暖,仆夫怡怡,草木熙熙。或曰:“此非祝融之神之灵感耶?前之阴风驳云,祝融君诚相试矣!”又前而上,道士曰:“此祝高峰也。”予曰:“此上回雁峰也。人以衡州之山,士夫之东西过者便于登览,故谓回雁峰。夫曰回雁者,以言其高也。今祝高之峰反不高乎?”道士曰:“祝高高与紫盖等矣。”道左之坡有大石卧焉,长可丈馀。曰:“予当为大书僇上回雁峰﹄,刻于此石矣。”又扶而上,筱竹萧萧,奇花的的,至一小寺焉。问之,则半山亭也,又曰旧紫盖寺也。克复请具馔,雾雨霏霏,复作曰:“祝融君又试我乎?”馔既,须臾复霁,日光下漏,云霭渐开。或曰:“祝融君其又喜乎?”则又从右而北,过两山,一?如桥然。或曰:“此非仙桥乎?”即又北行而上,山右一石如鼓,为小木之根所破。予曰:“以柔破刚,气之力也。志学者如此木之力焉,何圣之不可至也?”顾谓二三子曰:“宜学此木矣。”又前而上,则又雾雨霏霏,行者栗栗。或曰:“祝融不亦负乎?”役者曰:“此云雾也,非雨也,高山之常也。”予曰:“就雨何伤?观朱张之游之灵也,亦然耳。”即又前而上,至三叉路,曰:“此湘南寺将废,衡州王少府道所修复。”予曰:“贤哉!两溪子也。其修举废坠之政可推也已。”又从佛殿之左,栈道而上方丈小憩焉。时已在云雾之表,刚风作寒。曰:“往矣。”即引至方丈之右观贯道泉。泉出于大石之下,傍有奇草,叶似紫凤之形,问之,曰:“山紫苏也,与世所产?[迥]别。”又下至叉路,由右而上,有大树密林,上蔽于天,升降几十里。过一废坊,两石夹仅存,叹曰:“世间废兴相寻,亦其常耳。”僧曰:“由此入祝融可四五里。”予曰:“曷计远近焉!”从者拾菌于道傍,持以献。僧曰:“此过八月则不可食,食则伤人。”予曰:“一物也,时殊而利害顿异,时哉!时哉!随时消息,其惟圣人乎!”即又前而上,过狮子石,石下有泉流出,则又有三叉路焉,一至祝融峰,一至玄明洞,洞僧馈茶于叉路,云雾渐开。或曰:“祝融君其复喜乎?”有计之者曰:“然则祝融君之喜怒不常矣乎?”曰:“非然也。夫正直无私之谓神,如使神之于人也,孰为可喜,孰为可怒,则神亦劳矣,可谓神乎?天之于物也亦然,如使天之于物也,孰为可生,孰为可杀,则天亦劳矣。天固如是乎?”或曰:“然则东坡谓韩子气能开衡山之云也,何居?”曰:“亦亿说也。使韩子而贤人也,则衡山之神固当先扫云雾以俟游笻之入,何待云而后开乎?矧一山之内,一日之间而气候不同,或上云而下霁,或上霁而下云,又谁使之然乎?故张南轩亦有‘人谋天意偶相值,寄语韩公莫浪夸。’甚哉!苏子之谬也。是故天地之气,升降翕辟何常?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知此者可与知道矣。阴晴寒暑[此天之所为]也,自然之运也。知天之所为,(与)[于]道其几矣。”午至祝融峰上封寺,及暮宿焉。玄明洞僧楚石来见。予曰:“[玄明]洞何如?”骆君举曰:“为其前无所障蔽耳。”予曰:“无障[蔽]何如?”骆子曰:“不可。”予曰:“可也。夫物固以蔽障失之者多矣。日月之明[常]在,蔽障之者,云雾也;人心之明(尝)[常]在,蔽障之者,物欲也。故学求去其蔽之者耳。”三子曰:“然。”既而克复以疾后至,遂同饮而散,宿于僧房。鸡鸣,上顶观日浴。予曰:“日之本体,则吾尝见之矣。”予又问曰:“顷吾遇李三洲于宜章之途,告我以祝融光景之瑞,何如?”僧曰:“此山中之光,常也,晴则有之。俗[呼]天灯,非瑞也。”予曰:“博罗之山时有光焉,亦如是矣。”[癸]卯,[晨]兴,从寺后小径,夹筱竹,杂黄白野菊,行不能七里,至望月台,题名于石。道士又指其西峰曰:“此[芙蓉峰],其不可阶,犹夫石廪也。”下由叉路至玄明洞,[大书二诗]留刻石壁下。过祝先、兜率二寺小憩,遥望[二峰插天],曰:“此天柱峰也。其不可阶而升,犹夫芙蓉[也。”又五里],至南台寺宿焉。时则大霁,与上方顿殊。夫[以不能五里十]里而阴晴[不]同如此,执常而观天,非知[天也。是夜风鼓]松杉,[声如大]海之波涛然。[甲辰,下南台,过飞来石]。下退道坡,坡一百二十级,皆一石为之。右傍观[金牛]迹。是夕,还岳庙。乙巳,携诸生视沈都宪所为白沙先生筑书院未成之址,曰:“散而不吉,非所以处先生也。”是日重九,遂往登于朱陵洞。洞之宫观皆化为田,禾黍离离。至瀑布观冲,退醉石,侧足扶笻过石径,乃作诗题名刻石。乃下访寿宁宫而还。丙午,乃定精舍之卜于衡岳之墟。衡岳之墟者,发于天柱,历于南台,凡此山之胜,于兹为最,故定卜焉。予曰:“白沙先生旧卜不吉,宜建一祠于书堂之上台。”诸子曰:“可矣。”侍御史衡州刘岳亭黻携子大学生光来,相见于开云,有诗文相赠,留饮而别。厥明十有一日丁未,游方广,以路险远,鸡鸣秉炬而行,良久旭日东升,渐入险路,崎岖万状,屈曲真如羊肠然。必去轿,易以竹兜,手自植小盖,乃可行也。役夫告难,予曰:“行也,行则不难。”又告远,予曰:“行也,行则不远。”初登山下,若彼濯濯,曰:“此非以近人见伐乎!”又行而上而巅,见大木参天,曰:“此非以远人而存乎!可以见祸福乘除之理矣。”见藤附树而生,直上数仞,问之,曰:“此大枫藤也。”有一大树为藤所横缠数匝,凡藤所缠处,树为之瘦。曰:“弟子识之。信哉!藤[缠]葫芦[相]缠之喻矣。况人心至灵,有所缠累,宁复有广大光明之本体乎?”见一树跨生[于大石上,曰]:“可以见气无不贯矣。否则,石何以能生此树?”[见有小]树枝?大树者与之共生,曰:“可以见一气相通之[理]矣。否则,异根何以同干?”至方广寺,则见寺坐莲花[峰]如莲心,旁围八峰如莲瓣然,曰:“幽矣!远矣!盘郁矣!然而名为方广,未见方广,其莲花庵乎!”顾谓三子曰:“天下固有有名而无实,有实而无名者,则毁誉之于人,何信也哉?”问僧曰:“而戒荤乎?”曰:“然。”“而戒杀生乎?”曰:“然。”“而畜六畜乎?”曰:“然。”“畜鸡乎?”曰:“否。”“而畜鸭与鹅乎?”曰:“否。畜犬与猫,捕鼠狸也。”曰:“捕鼠狸非杀生而何?”曰:“非我杀之。”曰:“使之杀之,与自杀之者奚以异?”曰:“畜猪乎?”曰:“畜之。”曰:“畜之者,长不杀乎?兽繁而猛则啮人,人类尽矣。”曰:“畜猪也,将售之屠。”曰:“售之屠则杀之矣。屠杀之,与已杀之者奚择焉?”僧无以应。遂谒朱张之堂而坐焉,大书其扁曰“嘉会”。叹曰:“美哉!朱张二先生一时之际会,斯文之庆也。昔者予约阳明子于南岳矣,约既订而时势变更,至今为憾也。”是日方下宿于岳庙,辛亥,游黄庭观。道士指右旁大石曰:“此魏夫人坐石也,白日升天处也。”予曰:“异哉!女子也。秉志之坚,能以警众食庙,可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丈夫之[碌碌者矣。”问邺侯懒残之居,道士]曰:“远且榛塞无路”。[曰:“明当访之”。曰:]“尚有奇景可观乎?”杨国子曰:“菜和尚者,[不知何许人也]人,何姓名,独居孤绝之岩,不粒食,止啖野菜[者七年],人谓之菜和尚。一日坐化,以火自焚,无人知[者]。[适王]佥宪镕至岩下见之,埋其骨,刻石记之。”予曰:“苦哉行矣。以此僧之志而志学,学至圣无难矣,为忠臣为孝子无难矣。惜也!其不善择术耳。”诸生曰:“此山[景胜则]既领略矣。昔也闻之先生称白沙师翁所谓僇心有[所]往,情随景迁﹄,而先生又有所谓知我,所谓以我观[山]者,何居?”曰:“万物莫非我也。随景而迁,则失我矣。”曰:“见山之栖鹘鸣鸟乎!则何如?”曰:“此吾性之飞者也。”曰:“见?之游鱼跃渊乎!则何如?”曰:“此吾性之潜者也。”曰:“见山之猿猴麂鹿之狉狉乎!则何如?”曰:“此吾性之动者也。”曰:“见山之草木发生之欣欣乎!”曰:“此吾性之植者也。吾性之外无别飞潜动植也,莫非我也。故以我而观,处处为益;以我随景,则卷石拱木之类,无非丧志之物矣,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也。”诸子曰:“吾从游山而得游山之学,敬闻命矣。”于是骆君举、黄仲通以事以病而归,予独与周自正留居山房。十七日癸丑,武[陵蒋]子道林至山。予曰:“卿实之来,吾不孤矣。”谓[蒋子曰]:“衡山之馆将成,子能与我长居此乎?”道林曰:“信也,能之。”曰:“能之,则吾与子居焉,相对终日而默焉可也,待言乎哉?吾耻吾言之多矣,吾无言焉!而其神意则传矣。不玩不舍之间,而神明自存矣。”并记以俟。
十八日,闲居。
二十日,喜蒋道林到岳作:
嗟予有蒋子,心腹于四肢。斯文骨肉爱,割别安可离。相将入圣途,二纪为襟期。一为风水别,蓬梗永相违。心同宇宙内,人亦岂远而?遐哉日与月,弦望亦有时。今朝衡岳会,悠悠慰我思。
二十一日,衡州府王通府两溪子至山,慨然以白沙祠及书堂门楼任之不辞。是日,卜筑衡岳。劳周生自正诗:
周生忠信资,昔从万里行上北京也。兹侍衡岳居,历险三千程。晨昏供我粥,旦昼为经营。执侍以周旋,视我亲父兄。朋辈多病去,之子独艰(真)[贞]。即此艰(真)[贞]心,何用不大成?
二十三日,同道林蒋宪副、石泉唐德基重游祝融峰诸处,遂得青玉坛,又相与晓观日出之胜。先是,行至半山亭,闻黄仲通之讣,叹息痛伤久之。托县尹章碧湖、杨国子桐冈敛之。葬于杨家庄上,土名止山。
二十四日午,下山。有纪所见诗云:
于岳如有求,弥旬两度游。道林蒋督学善起予,石泉解冥搜。拨破紫云书院同名出,迎坡桥名上桥头。炎帝俨尊居峰名,虹桥桥名何阻修!冥冥度半云亭名,回雁在云端新寺名。停辀问湘南寺名,载观贯道泉。贯者乃何道?即道贯自存。高林蔽白日,窥天恐不全。三歃狮泉寒,永谢荤血缘。于以清毛骨,于以清肺肝。人言此泉力,能去百病根。吾有勿药诀,所存愧未神。冷冷陟上封寺名,孤绝观祝融峰名。左右登两台,月西而日东。问讯青玉坛,支离已迷踪。踏断会仙桥,望之末由从桥北有石壁插天者,乃青玉坛也。。雷池有灵迹,百虫时归寂。一番雷雨动,旧蜕觅不得。鸡鸣观日出,护霞彩五色。比当见日体,新镜水晶魄。■纡入幽蹊,石船驾高崖。窦从船底过,跏趺讲经台。台下不悟僧,崖居啖草菜。七年竟坐化,遗塔空生苔。下洞洞名入玄明,放光乃别名。奇石峭十丈,悬崖势欲顷。兜率及祝先二庵名,吟诗亦屡经。前徒勿传呼,惊起天鸡鸣俗云鸡公崖,改今名。。此寺一孤僧,寺破无门扃。予悯下车入,诉予以苦情。孤苦犹忍居,侈欲何时盈?崇廪与高栋,终日且营营。天柱过西北,窈窕寻石室,遥遥祝融来,南台正中脉。退道百二坡,石上金牛迹。云居洞名紫云里,归我衡岳宅。归我衡岳宅,复归于端默。
二十五日,观紫云洞后最深处,有甘泉洞,洞多方百,为甘泉坐石、端默石,荣朱侍侧。石景甚奇绝,拟结草亭其中。
二十六日,上精舍、寝室、白沙祠梁。
二十八日,买甘泉精舍田十四亩,该粮三斗,岁入租十八石。
奠黄仲通文:维嘉靖二十三年甲辰,九月丁酉朔,越二十九日乙丑,友人前南京兵部尚书湛若水,前贵州提督学校副使蒋信,三水县学生周荣朱,谨以牲醴之奠,寓告于近故友南夷处士黄仲通之灵曰:(鸣)[呜]呼仲通!死矣仲通!伤矣仲通!何天与尔才,不与尔禄之丰乎?何仲通之自负其才,其谈天雕龙乎?其矢口成文,而莫计其词之拙工乎?何未究夫未兆之弓乎?何仲通之学,亦早若有闻于予与阳明公,而所志未终乎?何仲通之志,伥伥乎欲遍遨乎寰中乎?而不暇顾乎家之困穷乎?不惜一二年之劳于武夷之宫乎?筑吾精舍于一线之天、灵岩之峰乎?何不远四千里,从我于福山、平南、德兴之途,昏夜雷雨、倾覆流离之同,七圣皆迷之悦乎?及送我而归,奔走于江浙百越之东乎?顷又省我罗浮之青霞、黄龙乎?不惮尽悴而鞠躬乎?三四来往,不忍弃去而相从,继又从游南岳诸胜,卜筑紫云,以连祝融乎?彼凡其不汲汲以附显荣,而辛勤于寂寞之翁,其必有所独见于心,而非庸人之悰也!何于是日上梁书栋而病,病而稍起,岂不念比委以新泉馆谷之收支必于是冬乎?岂不欲舆病而行,冀及时以奋庸乎?呜呼!岂虞既出衡山,复病安宝,五日而逝,归于大空乎?乃敛乃殡尔于止山之乎?呜呼!家无五尺之童,其能归与不能归,则不可知,然而所幸者,非死于良友名尹之手碧湖,葬于名山之中乎止山在衡岳之南,县北里名杨家庄。?则尔之所得已多,嬴博之葬,圣人亦谓知礼,则尔亦何必遗憾于幽衷乎?呜呼!魂无不知,死宜不亡,奠告予意,尔安毋恫,庶其歆之!
十月初一日,为王通府道祷于南岳之神:
维大明嘉靖二十有三年甲辰,十月丙寅朔,越旦,资政大夫前南京兵部尚书奉敕参赞机务湛若水,敢昭告于南岳衡山之神。水闻之:聪明正直之谓神。惟尔有神,昔治南方,而衡山实封南岳,惟神治之,以奠丽南服之人。恭帝之命,善者福之,淫者祸之,神宜旌别淑慝,奉若天道,以降于人,斯之谓聪明也夫!斯之谓正直也夫!水自入衡及岳,闻之人人,知通判王道之名,立身持己惟乃贤,施政惠民惟乃贤,昔教于江右、升于成均惟乃贤。闻今且见旌于观风之史矣。神之聪明宜知之深,神之正直宜降之福。今乃报戾其施,乃使之患疮孔剧,卧榻呻吟,何耶?且道也宣力神庙,殚心劳瘁,庙貌焕然一新,而乃不蒙神佑,反福为祸,日夜弥留,一方之人,将谓神何?自今水也为祷于神,惟尔有神,期三日五日速赐保护,变臭腐为神奇,全愈而起,以毕庙事。惟乃明神之休,无作神羞。尚其鉴之!
衡岳居成。八十七老姊相依在堂,未遂长往之志。念幼年得姊煮粥读书,厚德未报。感居岳李绩之事,赋绝句言怀云:为姊作粥弟燎须,为弟作粥姊供书。情事百年浑未报,一年除半到衡庐。
初二日,架精舍大门二门栋梁。
初四日,命门人周荣朱仿宋张横渠画井田于精舍二门外隙地,令每年轮流八生各耕八区,同养其中区,入为公用,示周公之法可行也。是日,辟甘泉洞路于本地,得前朝所遗石斛,考之为宋大观元年物也。命工大刻“古器”二字其上。
初五日,犹治路辟洞。
初六日,复命筑石翁祠。台基成,喜曰:“先师数十年南岳之志,今始遂矣,吾之心亦少慰矣。”于是顾谓周荣朱曰:“昔者先师与某书有云:‘僇托区区于无穷,庶不落莫矣。’然则吾之所图报者,夫岂止是也哉!”
初七日,作南夷生黄仲通志铭:
南夷生黄生,非生于南夷,而谓南夷何?不忘南夷之咎也。附近大官,大官以事致之,戍云南之戎。曰:“方善处我,素夷狄行夷狄矣。”惩之,自号南夷子。南夷子名云淡,字仲通,生于莆田。其考某中乡魁,作教,起为县尹。南夷子随寓于浙,又寓于宜兴。自负其才,磊落不羁。然而不干权贵,以侥立地可致之名利,而汲汲于枯(稿)[槁]之求。初从阳明公,后从甘泉子,依违于两门道义之学。拜甘泉子,从游于吴楚、于岭海、于新泉、于瓯闽、于武夷、于西樵、于罗浮、于莲洞,流离倾覆,必与之偕而不悔。治于武夷灵岩精舍,经年而不归。今甲辰夏,复携其弟子朱子祥来问予于甘泉,甘泉子同游南岳诸胜。在途在岳,有唱必和。居无何,与朱生皆卧病。病稍起,起而将归,出衡山县,复病,与朱生轮逝,九月也,仲通二十三日,朱生二十八日,皆葬祔于杨氏止山之原。吁!可哀也已。饮泣为之铭曰:於乎仲通!而才不天而寿不延,然而游于名山,死于名山,葬于名山,弟子侍前,则又何憾焉!於乎!奈何乎天!
初八日,三水县乡人耒阳县黄典史来谒劳工役。
薄暮,茶陵罗国子子钟朝岳携其子兆云至,相见于衡岳精舍之新堂。时蒋道林唐石泉周自正在焉。茶罢,罗子请周览形胜。徘徊上下,叹曰:“衡岳独钟萃于此矣。(理)[埋]没草莽中,不知其几千百年,过者不知几千万人,然而无一知者,而先生一至即挹奇胜而有之,岂非神藏之以相待耶?”遂还,酌于闲云之馆。子钟起曰:“先生精舍开创于兹,以佑启于吾人,堂寝门垣将备矣。其馀则一甓一木大小之用,与夫医流,皆独任于朝岳。前书所云,已彻师览矣。受爱于门下日深,且为藏修致用之地,于此不用其财,乌乎用其财?世有眩轻重而或妄费不赀,何如?”
初九日,门人永新尹沈汝渊珠遣诸生尹克恭龙诚来请学,兼以问安,复书致柴薪,助役精舍,情文并至焉。
初十日,筑亭台于甘泉洞,刻甘泉坐石、端默石诸大字。
十一日,雨雷(呜)[鸣]。
劳罗国子一泉子钟卜筑衡岳,代成终歌:
一泉亦自甘泉分,曾在南雍讲院闻。生来奇气颇不羁,阿翁祷岳神降之。别后蕴籍更舂容,非复吴下之阿蒙。顷岁携书托南台,蹁跹老凤将鶵来。昨书闻予筑衡岳,寸木片瓦以自诺。今朝挟子来托居,探囊挥金宁顾余。买田舍傍赡来学,祠亭厢厨水沟活。嗟哉!之子慷慨仗义有如此,喷薄夸比安足数?会看奕世二业成,岳神呵护天下名。
十二日,永新诸生左子埙、史克鸣、宋沆继至问学。
十三日,督学应君槚、兵宪陈君仕贤来会于精舍,诗以答云:
紫云坐端默,传报两贤来。胸藏文武具,身兼将相才。倒(徙)[屣]以荆识,倾盖而云开。冷淡今人笑,深衷安可裁。华筵列尊俎,清论压炎埃。五峰烟雾里,一路坦平回。王事若靡(盐)[盬],重约看天台。
十四日,书心性图说于精舍壁。
十五日,竖大道门。
续买易冕、易文魁、易世伟、蒋世兴衡岳冲田共八亩,该粮米三斗五升,岁纳租谷九石三斗,入于精舍。
十六日,永新诸生尹克恭、龙诚、史克鸣辞归。赠之诗云:三五青(矜)[衿]破紫云,循循言自艾陵君。独怜岁晚归期迫,半载西铭未讲闻。
十七日,率诸生挟君守道士入宅,于紫云洞衡岳甘泉精舍奠告土地文:
维嘉靖二十三年,岁次甲辰,十月丙寅朔,越十七日壬午,前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湛若水、前提督学校贵州提刑按察司使蒋信、衡士唐元善、三水县学生周荣朱、国子生杨续、罗朝岳、永新县学生左子埙、宋沆,谨以三牲果酒之奠,昭告于衡岳甘泉精舍土地之神曰:惟兹衡岳,紫云之墟,实在天柱南台之麓。鞠为荒丘,旧无税主,不知几千百年矣,游人名宦过者又不知其几万亿人矣。无过而见之,见而图之者,非所谓天作地藏以待人乎?非明神昭鉴以遗我乎?板筑聿兴,两月告成,以报以祈,于神之灵。吉日同类,胥宇聿来,德业[双修],神气有开。惟我明神庇之佑之,俾士图补报神,亦有名于天下。尚飨。
十八日,送禾川左孟和子埙、宋景贤沆登祝融,因答其问,用前韵:步步青天步步云,乃谁能者是天君!若言阶级超凡事,青玉坛前月下闻。
十九日,赠唐石泉:
石泉吾爱之,爱之固无比,况爱石泉人,推爱及于此。石以励吾心,泉以?吾齿。泉流石上清,可以洗吾耳。从今结岁寒,膏肓泉石矣。
是日,作殴虎文:
嘉靖甲辰十月十九日,前天子之上卿甘泉翁谕尔云龙山甘泉上洞之虎。盖闻尔之为物,虽悍猛暴恶之极,然亦有三德:有父子之爱焉,爱则不杀;有夫妇之别焉,别则不乱;有期敌之信焉,信则不渝。推此不乱不杀不渝之心,则何迁善之不可为乎?衡山天下名岳,祝融君治之,则尔虎当为驯虎。今天子之上卿卜筑于兹,岳实莅焉,则尔虎当为伏虎。伏而驯焉,则当退听以避天子之上卿。予开上洞既间月矣,尔虎闻乎?不闻乎?不驯不伏、不退不避乎?犹且尔视眈眈,尔踞岩岩,是何三德之有焉?前日工役见尔走报,吾实时亲乘入洞,以善殴尔,尔则避匿不见,犹恐不去。今则三命五申于尔,出只鸡食尔。尔若听吾谕,星夜低首潜(循)[遁],徙于他山无人之地,以偷尔生。若不听吾谕,则率诸正人猛士如周处者,用长枪劲弩,声尔罪而诛尔。将啖尔肉,将坐尔皮,悔无及矣。尔速图之。
二十日,贺国子罗君子钟冠子于岳庙,文言:
甘泉子居南岳,卜筑精舍于衡岳之墟,天柱之峰,南台之下,云龙之麓,紫云之洞。自九月五日至十月十有八日,将茍完矣。先是,茶陵国子一泉子罗子子钟闻之,携其冢子兆云来侍,因加冠于岳庙焉。宾字之曰叔祥,以初诞有梦云之祥也。一泉将以见甘泉子于紫云精舍曰:岳也闻之,冠,成人之始也,幸先生诏以成人之道焉。甘泉子诏之曰:来,兆云。汝名兆云,盖学成人之道于云乎!云无心而有用,不居而变化。惟无心故不欲,有用故能从龙,而泽天下、养万物。惟不居,故不滞其迹,俄顷而游于四方变化,故为白衣、为苍(茍)[狗],神妙而不测。其惟学、惟士、惟贤、惟圣、惟神矣乎!云也,其学诸斯,斯之谓成人矣。或有疑之者曰:“冠子于家庙,礼也。冠长子于阼,礼也。今罗子冠长子,不于庙于阼而(子)[于]岳庙也,无乃非礼欤?解之曰:“夫罗子方厥考祷生于岳,故名朝岳。然则岳庙犹夫其家庙也,罗子亦犹行古之道也。且罗子冠子岳庙,得非教子成人以岳学乎?是故学岳之高,高而不危;学岳之厚,厚能载物;学岳之升,升其气为云、为无心、为有用、为不居、为变化。倚欤哉!叔祥叔祥,学云学岳,而成人之道尽之矣。”遂次第其言,归之茶陵,以见于祖庙,以进于学庠云。
二十一日,具帖请乡老,行乡约。
二十三日,与乡老二十四人行圣训约于衡岳书堂。
衡岳书堂讲章,从庠师王君奎、孙君统之请,与诸生讲之。
孟子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
此一节孟子历示人以作圣入神功夫,这功夫只是一段工夫,更无两段功夫。所以无两段功夫者,只是一本,更无二本三本。何以谓之一本?可欲之善是也。至于有诸己之信,此也;至于充实之美,此也;至于有光辉。此也;至于大而化之,此也;至于不可知之神,此也。只是一理一本,更无二理二本。此理更无阶级,而人有生熟。时习而熟以至于化神耳。虽至于化神,亦是原本此本,所谓真种子也。所以能变化者,为其有真种子耳,可欲之善即真种子也。譬之谷种,为其有这一点生意,故至春能发,能苗而秀,能秀而实。譬诸树木焉,为其有根,有这一点萌芽生意,故自根而干,而枝叶,而花而实。又如水陆之虫,凡有变化者亦皆这一点生意,故静养之久,潜者或变化而为飞,飞者或变化而为潜。于此可以见圣人真可学而至,不然,士何以为贤?贤何以圣?圣何以为天?可欲之善何以为有诸己之信?有诸己之信何以为充实之美?充实之美何以为大?大何以为化?而化之圣又何以为不可知之神?尔诸学子,须先认得何谓可欲之善,此是善念初动,动而未形有无之间,所谓几也。若见此善端,虽未学亦已为善人矣。此乃孟子指示人于几上用功处,与颜子知几其神功夫一般。这时节如日初出,如火始然,如泉始达,多少令人快活!这便是可欲之善。此善于勿忘勿助之间见之,不著丝毫人力,不落安排,不加想象。先儒谓求善于未可欲之前,自谓妙手,殊不知求之一字已著人力安排想象矣。惟勿忘勿助之间,乃不求之求,则可欲之善自然呈露,令人欢欣鼓舞而不能自已者。何谓有诸己之谓信?信者,信此也。认得这真种子,便有下手处。终日干干,得这把柄入手,时习涵养之久,优而游之,使自求之,餍而饫之,使自趍之,忽不知其有之于己。此善本一,若杂之者去,而此善自纯,行之不疑,不习而利。看来此善浑是己物,禅客谓辟如数他财,他财者,言未有诸己也,似犹二之,殊不知此善在己本一,本是己财,非昔无而今始有,亦非昔出而今始来而谓有之也。孟子此语略下就中人说耳,须是真切认己物,惟向前自蔽自迷自失之,今一旦豁然开悟,元是己物,不从外来,实是自有自得,无一毫虚假,岂不是信?此便是思诚功用。何谓充实之谓美?此美亦是此善之美,非有他美。盖善有诸己,由是扩充积实,无不饱满,无些欠缺。如一池满水相似,元来分量完足,美在其中,非由外铄,极天下之美无以过之。何谓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这光辉亦是这善之光辉,非有他光辉。盖此善充实积中,自不能不发于外,所谓美在其中,畅于四支,发于事业;所谓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不言而喻;所谓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皆是物也。何谓大而化之之谓圣?此化亦是善之化,化则无迹,浑是一段生理,其知生知,知非由己,其行安行,行非由己,几非在我,故谓之圣。何谓圣而不可知之神?此神亦是此善之神,非有他神。神则不测,故不可知。盖学至圣神,如草木之实既成,这一点生意脱蒂归根,何迹可寻?何复可知?或曰:“先儒谓非圣人之上又有一等神人,但观孟子此言,分明说六等人物,不然,何以下文又谓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耶?盖古有可知的圣人,有不可知的圣人,学到至处化处,皆可谓圣,如伯夷伊尹柳下惠皆可谓圣人;若古之聪明圣知,开物成务的圣人,又是圣之神者。故孔子亦云:“我非生而之知者,好古敏以求之者。”分明不以这一等圣神自居。此善信美大圣神亦只是一理,亦只是一人,造之可见,圣神无不可学而至矣。尔诸学子须先立必为圣神之志,又认得可欲之善根是真种子,然后加学问思辨笃行功夫,涵养扩充,习化而成,到了圣神,亦不过始尽得元初的性分。殆为成人,无忝尔所生,始可谓父母之孝子,始可谓天之践形惟肖子也。今日衡岳讲堂新成,以师儒之请,发讲及此。凡在同志,相与共勉之。
二十四日,辅道士是日以甘泉上洞一石赠杨克复,铭云: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谁能乐石?吾与勇焉。杨子乞石,上洞甘泉,心如石坚,与尔一卷。
是日,冒雨入甘泉洞及上洞,观诛茅治路,作二奥亭诗,有序云:甘泉洞在精舍之奥,故其亭曰奥亭。甘泉上洞又在甘泉洞之奥,故其亭曰奥奥亭。诗云:若非洞中尊,谁主洞之奥?谁堪坐奥亭,以坐进此道?讲石亏坐石,诸子侍端默石又有蒋子、杨子、周子、罗子诸石。。磨镜石名在我背,照见本来色。上洞后洞名入殴虎石名,小坐石名据虎岩岩名。有虎常居之,今虎去,因名。。收功奥奥亭,面壁石名何机缄?物物皆自得,无臭与无声。大虚亦无说,大化自流行。
衡岳紫云洞两泉吟二首,兼劳周曹二子云:甘泉洞名。泉名来西洞,周生荣朱为引之。■■鸣堂除,东汇为东池。诘屈带两湘,洋洋可疗饥。
■泉洞名■木冲翳东洞,曹子凤朝为凿之。北来绕室除,南汇为西池。会流过堂厢,可濯西山薇。
二十五日,饭僧。
题■木庄,有序云:■木庄者,精舍赡田之庄也。在■木洞,故以名庄焉。
何名■木庄?旌此木之志。志立乃有苗,秀实自苗致。■流自北来,■泉自西至。可以快心目,可以灌苗地。烟火三两家,父子与兄弟。
衡山县李国子珣来见于精舍,有诗相贺留饮。
二十六早,枕上偶次应督学谨庵二近体诗:
三径低回双豸入,一心灯火四人同。天留好客须微雨,风卷残云见一松。灵药由来知有待,诸天此去尚无穷。公程王事无休日,骏马轻蹄只欲东。
万云长锁祝融峰,千里谁教笑语同。高翮岂能留白鹤?小堂元未有青松。
墨流枉自悲丝染,阮籍空闻泣路穷。别鹤试弹弦尚涩,停云遥望送之东。
午书存息箴于存息堂北壁。
二十七日,白沙先生祠堂将成,命工制石神座于祠之中堂,甚惬意。祠堂记稿成,记云:新创衡岳白沙先生祠记。
衡岳先生祠者何也?门人水也所建,以奉白沙先师也。先师非至衡也,曷为乎祠之也?先生之神游恒在岳也,其诸异乎夫人之至之而神莫存也。故其言曰:“脚踏祝融,不复下矣。”其决矣乎!而曰:“皇皇灵芝,一年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就,其悲矣乎!”曰:“古人托栖必有深意。”其渊矣乎!盖先生托深意,决长往于衡岳,而悲未遂也。方未衰而亲老,亲丧而已病矣。然则先生之神何暂而不在于岳乎?今夫人之魂何所不之乎?而乃谓先生未到岳而不可祠乎?水也以甲辰九月五日走二千馀里而来,告神登岳,即访昔年沈中丞所为先生卜筑之基于庙左,曰:“卑矣,隘矣,非所以处先生矣。”及予卜衡岳精舍于天柱之南,南台之下,云龙之麓,紫云之洞,乃视讲堂寝室之上,有台崇崇然,曰:“高明矣,广大矣,宛若吾师之胸次矣,人品矣,可以处吾师矣。”命门人罗国子子钟朝岳为基台,鸠材募工,旬日而成祠。祠三间,而四壁窗棂阶砌毕具,为石座于北壁以栖神。若佐之者,乡耆民曹凤朝,故成之速也。有问者曰:“夫先生之神无不在,则吾既闻之矣,而谓托栖之深意也,何居?”曰:“其学乎!”曰:“学何学矣?”曰:“其高明乎!其广大乎!”“何谓高明?何谓广大?”曰:“高明广大不在乎他,即心也、性也。学也者,学其心性也,故高明如天,广大如地,天地合德,固先生之学也,其深矣乎!夫先生始教水矣,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所谓有事者,终日干干,事于此也。勿正勿忘勿助,所以致之也。”曰:“敢问所谓勿忘勿助而有事,以致高明广大者,何居?”曰:“心之中正之本体也,即所谓天理也。昔先生决我随处体认天理之说矣,尽之矣。”或曰:“外也,然乎?”曰:“天理在心乎?在外乎?外天理者,义外之流也。”或曰:“禅也,然乎?”曰:“谓先生禅者,是未之学也。禅者障理,先生决我体认天理之学,何障理乎?勿忘勿助,本体自然,何谓乎?然则孟子亦禅矣乎?未知勿忘勿助之则者,是未之学也。夫合外之者禅之者之诮之间,而先生在其中矣。然则先生中正之学益明矣。是誉也,非诮也。”水既祠先生于衡岳之上,以遂先生平生之志。又推孟子之说,以明先生之学之中正,而水也平生之志兼遂之矣。谨记于石,以告来者。
是日书刻甘泉二洞小坐石。
紫云峰。
挂镜台
莲华座
奥亭
伏虎门
试剑石
殴虎石
虎岩
水乐
面壁石
砥柱石
蒋子台、杨子石、罗子石、周生崖、曹老石、诸生列坐石,及与周生荣朱题阳清洞深明别馆扁。乡耆德胡萱携其子,以茶果登上洞,相与籍茵,坐良久乃别。是日,衡州冯太守差官致贺礼于精舍。
二十八日,命刻二奥亭诗云,“奥奥亭”右壁面石之上,及开通天门。是午,克复来省。
二十九日,卜奥奥亭诗。
上洞更上方,西窈为昧谷。云木烟深,差可当吾欲。石人以形名垂舞袖,水乐以声名奏天曲。步八通天门以二高石相夹,人从之出入,故名。,三界最幽独。曹老于试剑石名,为结小茅屋,土墙与土阶,庶可还古俗。(稿)[槁]坐同周生,吾生吾亦足。
方广僧送藤竹二杖,作诗云:
方竹红藤来上方,入手振之声琅琅。天台有路终须到,只在衰翁柱杖傍。
是日杨克复以酒肉来犒工匠。
故门下监生攸县陈论第三子作以书葛来见,持其先人画像求赞。赞曰:古貌古心,江湖性气,风月胸襟,此非敬所陈子之真乎!缄怀默默,执礼森森,宛若敬所优游观(先)[光]之馆,壁水之阴乎!
次韵留别唐石泉二首:
何处名山可遁藏?紫云天柱寄山堂。清风明月为衾枕,阖辟乾坤共弛张。静笑千峰生雾雨,声闻十里如鸾凰。五峰已入烟霞癖,说著还家似断肠。
井地来时许共耕,八家同井作人情。约筵消得公田入,木铎恭听圣教鸣。灵鸟歌时红药舞,钧天奏罢[紫]云生。朱明主亦朱陵主,两洞闲云互送迎。
三十日,访周生自正阳清洞别业,用林和靖韵:阳清高与太清俱,朱也相从别业时。若借半间云共卧,不知何处是吾庐。
十一月初一日,作白沙先生衡岳新祠告安神位祝文:
维嘉靖二十三年,岁次甲辰,十一月丙子朔,越初二日丁酉。前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门人湛若水,同门下前贵州提学副使蒋信、国子生杨续、罗朝岳、庠生周荣朱、宋沆,儒士唐元善、陈作、督工千户文纯,以新建衡岳祠宇初成,谨以特羊庶羞果酒之祭,敢昭告于先师翰林检讨白沙陈先生之灵曰:嗟!惟先生之学之功,以自然为宗,忘助两绝,丝毫不容。先生之德,以无欲为极,圣学主一,而本虚形实。先生之风,峻洁自崇,高山大川,郁郁融融。先生之志,乃遂衡祀,七十二峰,猿啼鹤(泪)[唳]。先生之灵,以歆以宁,五百年后,大道以明。尚飨。
是日,定白沙祠时祭品仪注祭文,付托杨生续每年春秋二仲行之。
祭品:鹅一、鸡一、猪首一、时果三盘、冰食三盘、时菜三盘、熟卓果菜肴各五楪、祭帛一束、楮钱一分、酒一壶、汤三、饭一。
仪注:就位、降神、盥手、诣香案前、跪、焚香、灌酒、拜兴拜兴平身、复位、进馔、行初献礼、诣神位前、跪、献帛、奠酒、进汤、读祝、俯伏兴平身复位、行亚献礼、诣神位前、跪、奠酒、进汤、俯伏兴平身复位、行终献礼、诣神位前、跪、奠酒、进汤饭、俯伏兴平身复位、侑食、诣神位前、酌酒、复位、拜兴拜兴平身、辞神、拜兴拜兴平身、焚帛、礼毕。
祭文:
维嘉靖某年某月某朔,越某日,前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门人湛若水,惟兹仲春、秋,谨以三牲果酒庶羞清酌之仪,遣门人杨续致祭于先师翰林院检讨白沙陈先生祠下,曰:嗟惟先生之学之功,以自然为宗,忘助两绝,丝毫不容。先生之德,以无欲为极,圣学主一,而本虚形实。先生之风,峻洁自崇,高山大川,郁郁融融。先生之志,乃遂衡祀七十二峰,猿啼鹤(泪)[唳]。先生之灵,以歆以宁,五百年后,大道以明。尚飨。
初二日,奉安先师神位,礼成,祭告土地:
维嘉靖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二日,前南京兵部尚书湛谨以庶羞■酒之仪,遣门人监生杨续奠告于紫云洞土地之神,兹建白沙祠宇初成,敬安神位,恭神奠告。惟时保佑,实赖神休。尚飨。
是日,开甘泉寓墓于精舍之上,白沙祠傍。
初三日,刻息存箴于息存堂北壁平门上。
为周自正书刻阳清洞三大字于洞口大石上。
立精舍东洞门、西洞门。
初四日,竖先师白沙祠碑记。
给居守精舍道士赵日轮、王明惠、蒋明昹批文,捐赡租十四石。
初五日,辰州举人覃生廷谧来见,有兵宪王君世隆、参将高君冈凤托致书仪。
初六日临行,辟泉岩,作诗:
东归临发矣,顾看西岩姿。此岩绝奇古,尤近泉之涯。熏风自南来,泉声如奏丝。坐听自然乐,嗒然以忘饥。奇纵隐千载,灌莽互翳之。一朝为开辟,日月见光辉。
是日,留别衡岳,有诗:
步出衡山门,一步一回首。步步还念念,咸阳念何有?朱陵即朱明,神境化已久。如何爱此山?此境殆神授。山灵为守关,毋损我户牖。明年复来居,斗柄在辰卯。
常情一出山,便是人间世。夫我则不然,在心不在地。若以人心观,居山无意志。茍有道心人,在凡自超诣。然则何居山?亦复忘时以。从前欲与言,口不能道意。滨行,谒辞先师祠,辞岳神庙,乃行。
次桐木冈,杨生续请饮于桐冈书堂。
过止山,率诸生哭视黄生云淡墓,遂埋志铭墓前,深三尺许,仍立石表记。
午至衡山县,访谢县官、学官、国子杨曹诸君,及乡约诸老。
是夜,止宿于分司。
发书徽州南京诸子,及都督府男柬之。有批帖,令家人湛亮管理新泉钱谷。
初七日,早发,行,县尹章碧湖祖饯于十里之亭,杨县簿、王掌教、孙司训在焉。与碧湖诗云:
广宴高轩送短亭,碧湖深似碧湖情。临岐问我还山日,驾鹤驱云更出迎。
途中有寄督学蒋道林与留山居罗覃宋诸子诗云:
内顾传声与道林,留居诸子快登临。此中真境无穷在,一洞无如一洞深。
题竹轩卷为约宾曹凤朝文端云:
卜得云居岂偶然?地藏天作乃神存。有人任了经营事,终日无为对竹轩。
应督学两遣官迓于途,衡州府太守冯君南滨,冠同府丁君楫、通府崔君官、衡阳尹郭君文习、刘岳亭长子举人充,先后出迓于五里之外,遂止宿于布政分司,杨生续、周生荣朱侍宿。
初八日,应谨庵来访,遂置酒,请会于石鼓书院。是晚有诗:
衡云烂睡六十日,江雨痛饮蒸湘头。含情吊古忘言说,石鼓无声江自流。
还拜府县及城中刘岳亭诸君,而岳亭亦请留饮。
衡阳举人易君泉、廖君正侨、李君邦宪、祝君完、庠生祝岣嵝二子宗、采、孙某来见。
初九日,衡州冯太守请饮于雁峰衡岳精舍,事尤拳拳,有无穷之意。闻扬州葛子东母夫人李讣,作慰疏奠,文云:维嘉靖二十三年,岁次甲辰,十一月丙申朔,越初九日甲辰。前南京兵部尚书湛谨以束帛炷香牲醴之奠,寓告于葛母李太夫人之灵曰:予久获游,诸子彬彬,于母之贤,则既有闻矣。凤去鸾孤,柏舟自矢,外内斩斩,冈不以理,惟母贤。严教诸孤,兄弟友恭,一门嬉嬉,兄让弟恭,惟母贤。无累廿年,子爨不分,念鞠子哀,念兹同根,惟母贤。[涧]等倡义,书院肇开,四方来闻,继往开来,惟母贤。昔予北上,家累是托,视如骨肉,有加不薄,惟母贤。予筑南岳,会守南滨,行李东归,讣音始闻。感母之贤,秉烛作文,饮泣寓奠,托诚生刍。衡云岳霰。尚飨。
及午行,遇雨。是夜,宿于六十里隆兴寺,有与衡州守冯南滨诗云:
廛地新占天柱峰,今人冷淡古人同。黄堂已有陈蕃榻,白屋能无孺子风?
承衡州冯南滨太守、丁巨川少府、崔柏溪别驾饯于回雁寺,酬之诗云:
别席挥毫回雁峰,一翁五马二骖同。片云去逐归鸿杳,五马驰驱别驾风。
初十,早发隆兴寺,未二十里,度湘江。湘江自广西全州历永州而来。
憩柏坊驿,夜抵宿于常宁县公馆,与县尹刘晓相见。十一日,典史陈嘉训护行,犹值雨,夜与行李相失,误入荒村,须臾回龙庙。彭典膳明道知之,来迎至其家,置殽酒张乐,馆宿于北轩。有与彭西湖典膳诗,有序云:
夜雨迷途,先悲后喜。邂逅西湖,款馆备至。诗云:
无虞即鹿入林中,阮籍惟应哭路穷。行尽源头见真境,西湖歌鼓笑相逢。
十二日,仍以葛物赆。晓发,犹阻雨,且石路艰险,仆夫告劳,宿于黄桥铺,有四言诗二首,一章章十句,一章章八句,云:
上雨下确,四风旁穿。我行何为?六合作难。天畀我衡,我荼则甘。我仆痛矣,我马瘏矣。马瘏犹可,仆痡孔艰。
为天盖公,何心何容?雨师之雨,风伯之风,曷候曷节?夏春为冬。农叹于野,旅嗟于行。
十三日,鸡鸣,发。过安村铺,有唐姓者馈茶于路侧。行,未至斗下铺三里,花园村人皆姓王,大户也。渡斗下江,憩斗下铺,哺徒(?)[秣]马。桂阳州人犹未至,盖知州韩君体斋嘉会方在府,回及接见,礼赆甚勤。州治肃然,有桂阳州诗云:
风(驳)[驭]云车天与游,天风吹过桂阳州。未知城郭人文别,分付诗囊一并收。
十四晓发,吏目门人琼州澄■李君𤩽护行。是夜,宿于香花铺,临武知县谭君复亭孔言出接行途。夜月如昼,依歌而行,有怀居岳诸子诗云:
几望归途踏月歌,满腔春意奈公何?诸贤收拾知深浅,衡岳峰头月最多。过香花岭,与谭县共六言诗云:
夜度香花峻岭,恍如步月升天。一笑相迎山馆,金陵风韵依然。
十五日,发香花铺。午过临武,径城出,晚至?菜水,宿于廖经家。
十六日发,有过界茅岭答人言诗云:
舆卒俄而向我言,广东湖广界茅〈岭名〉分。而今已自通疆界,东洞〈朱明洞天〉云同西洞〈朱陵洞天〉云。
是午,过星子巡司。倩小船东下,中流赋诗甚适,云:
千层石鐻挂云軘,万仞危途见雾村。孤寨人言是星子,中流我自出星源。
夜半至连州,宿南门河下。知州况一经、判官朱灏开门迎见,辞之。及晓起相见,即欲行,苦留礼际。况号西坡,旧门人也。有连州诗与之云:
一水中流两岸山,满船明月只身还。故人问我来何处,笑指衡云天际间。
十七日巳时,舟发,夜至宿于阳山县。县尹公出,学教谕安钦来见,晚不相接。作屡梦衡岳诗:
自从别衡来,夜夜作衡梦。梦者心思之,神明滞于用。为固德之贼,滞山非欲纵。仁者云有乐,不如断迎送。
十八日,早发。已刻,过西岸巡司,人家稠密,计至洸口已有小半矣。夜行,以河霾不见路,少息,月上乃行。过含光巡司,又以霾少息,至天明乃行。
十九日晓发。巳刻,过鳌子峡,有过鳌子峡之作绝句:
鳌子峡中孤舸飞,寒花两岸送吾归。不须傍柳寻花去,自有花光映客衣。
过白羊水、高道滩、大塘滩。午抵洸口巡司,拟于口上立石,刻“衡岳东门”,以识重游之路。有过洸口之作六言:
洸口寻常路口,岂知衡岳东门?记取经过叉路,不迷直途星源。
夜行,船过香炉峡,过大庙峡,过觔斗角,过横石矶驿,有翫月诗云:横石矶头月满身,天青月白白于银。莫言旧日寻常路,一度经过一度新。
过清远峡飞来寺六言:
秋半飞云西驰,中冬过此题诗。九十时光峡水,飞来寺下踟蹰。
予自衡岳还,过清远,忽忆行时李庭清告我以此间父老有素不识公而梦公来,又无车从,暗然而至者,不知何意?时予游南岳,正以微服而行,斥去车从,自买民舟,无劳有司知之,适与此梦相符。吁!其梦耶?真耶?盖素不相识而梦则相符,如此与高宗梦(传)[傅]说、孔子梦周公,其感通之神,岂不可畏也哉?因以语周生自正曰:“知此者,可以知道矣。”诗以纪之,以示同志云:
先时此梦报庭清,微服西游计已成。今古此机神莫测,老夫直欲废将迎。
二十日,舟过三水,至西南。将还甘泉,先如西樵,观云谷绝句:
已穷洞府无穷意,不尽幽期未了缘。取道西樵看云谷,徐从此滘达甘泉。
广衡诗:
广衡二府地相连〈广州西至连州,衡州东至临武。〉,朱明朱陵同一天。两间今已通云破,天纵衰翁取次眠。
是夜,宿于西南巡司。
二十一日,晓发。午抵西樵山,视云谷新筑精舍,遂返大科,宴坐疑道堂。李侄春芳元盛具酒馔。既毕,过大路村,访赵东台少参于社馆,乃下山,入故少傅翁家,召守仆讯问其家眷出居广城,幼子安否。晡时,舟发。
二十二日卯时,舟抵五羊大平洲入天关,以劳顿及衣冠不便,致拜帖于大巡陈侍御及两司府诸君。侍御闻之,先差官来迎,以疾未见拜。方伯应君、大参翁君、少参周汪来访,贰守程君、通府袁君、蔡君续来访,廉宪萧、宪副游、林皆以帖来。是夜寝宿于楼上下榻,周生自正卧榻下。夜半,窗慵轩豁,月色玲珑,起坐至旦。
二十三日,家遣舟来迎于永安桥。宪司诸君仍以帖留行,待来访。巳刻,舟乘潮发,午过波罗庙,望桴海桴庄,暮过江门钓台,眺望[伫立]良久。遂抵家,面祖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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