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庚子燕行杂识[下]
◀上一卷 下一卷▶

发行后自京城至义州。二十三日。留日并计。下同。 自鸭绿江至北京。三十二日。留北京四十二日。回还时自北京至鸭绿江。二十八日。自义州至京城。十三日。往还摠计一百三十八日。在异域者一百一日。 里数则通往返大约六千馀里也。得诗三百九十二首。

渡鸭江以后。两日露宿。入栅。始宿于站所。其站凡三十。而每站各置察院一区。所以处我国使臣也。故以朝鲜,柔远等馆名之。其三十站。凤凰城,松站,通远堡,连山关,甜水站,狼子山,辽东,十里堡,沈阳,边城,周流河,白旗堡,二道井,小黑山,广宁,十三山,小凌河,高桥堡,宁远卫,东关驿,两水河,山海关,抚宁悬,永平府,沙河驿,丰润县,玉田县,蓟州,三河县,通州也。察院率多颓废。故自前每多借宿私家。而无论昼夕站。一处其家。必有其价。名曰房钱。以纸扇等各种给之。而刁蹬需索。或至斗哄。亦可苦也。若欲越站。则亦必周旋于护行诸胡后为之。颇有所费。且有人马难支之虑。一从本站止宿。事固便顺。而今行以过我国卒哭后发程。日期未免急促。不得已越边城而宿孤家子。越周流河而宿白旗堡。越二道井而宿小黑山。越站者二日矣。抚宁则虽有察院。距山海关甚远。故止宿楡关。已成近例。今亦如是焉。归时则还家意忙。前越二站外。又越甜水站而宿连山关。越三站矣。

自九连至凤城。山明水秀。往往开野。自凤城至狼山。山高谷深。屡渡大川。过冷井十馀里。始出辽野。行四百里。始见丘陵。自是至北京。虽有小小冈陇。大抵皆是平野。不复逾峻岭。道上所过近山。九连城之松鹘山。凤凰城之凤凰山。广宁之医巫闾山,十三山。山海关之角山。蓟州之崆峒山,盘龙山。此七山皆石山。其远山。昌黎县之文笔峰。辽东之千山。最奇秀。而西北边长城一带。亦多奇峰。水则辽东之太子河。沈阳之混河,辽河。锦州卫之大凌河,小凌河。抚宁县之羊河。永平府之青龙河,滦河。丰润县之还香河。蓟州之渔阳河。三河县之滹沱河。通州之白河皆有舟。而小滩之以河名者。亦处处有之。古所谓北方流水之总名者信矣。白河,辽河最大。几如我国临津。其馀十水。只如猪滩。

自渡江至北京。地皆沙。自入辽野。往来车马益多。沙益细。乍风辄扬。状若烟雾。关内尤甚。虽无风之日。轮蹄间触起者如灰扬。着人衣帽。在轿内。垂纱以遮。而由其细故。透入尤易。顷刻之间。堆积如丘。

北京城周四十里。南边重城。周二十八里。通州城周八九里。西有重城。蓟州城,永平府城。周俱八九里而无罗城。锦州卫城周八里。东有罗城。宁远卫有内外城。周八里。山海关城周七里许。有东西罗城。沈阳有内外城。外土城。内城周八里。中右所,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等处城。周与锦州卫相等。凡城皆砖筑而高三丈以上。山海关最壮。抚宁县,玉田县,丰润县,三河县及诸驿堡。莫不有城。而其高皆不下三丈。县以上城。皆有十字街楼二檐或三檐。金碧照耀半空。

自辽沈以后。路上多烟台。烟台之制。或方或圆。方者一面可三丈馀。圆者可围十九把。高五丈以上。以砖夹灰筑之。四围如削。近上三分之二。开前后两门。仅容人。其上下。必有云梯矣。台上有一层台。高可半丈。是则将领所坐处也。上下台。皆有垛堞。近则五里。远则十里。碁置相望。一台以百人守之。有警则放炮相报。初出于戚继光所创。其意诚非偶然。而今来见之。多有毁破者矣。

北京宫阙制度。太和殿。前有五重门。第一太和门。第二午门。或名五凤门。第三端门。第四天安门。第五太清门。门外数百步。有正阳门。此城门也。自太和至正阳。其直如绳。辟则内外洞然。无少回曲。太清门内左右月廊。各百馀间。天安门内左右月廊。各二十二间。中间各有门。左通宗庙。名曰庙街门。右通社稷。名曰社街门。端门内左右月廊。各四十馀间。而北头有两门。左阙左门。右阙右门。南头有两门。右曰社左门。左曰神厨门也。北京宫阙。永乐所创。而甲申。经李自成火烧后。颇重修而制度皆旧也。壮丽整齐。真帝王居也。午门制度。城高可四丈。东西六十步。中有三虹门。门楼凡两层九间。门左右城折而南出各六十步。其折处止处。皆有三层十字阁。对峙即阙也。门楼与十字阁之间。有阁相连。皆黄瓦。十字阁加金顶。其上色特烂然。曾闻此非金。乃风磨铜。即外国产。贵于金。磨风益光故名云。阁制奇巧如画。端门天安门楼。亦二层九间。太清门独一层。而三门皆闭。惟皇帝出入大安太清之间。左右有西长安东长安两门。此百宫通行之门也。东长安楹与栏。皆以砖为之。自太清以内尽铺砖。而皆侧竖凸凹。难行。

市肆北京正阳门外最盛。鼓楼街次之。在宫城北。 通州与北京几相埒。沈阳山海关又次之。车马辐辏。百货充牣。两处一㨾。而士女都冶。山海关为胜。永平府次之。抚宁县,丰润县,玉田县又居其次。而大抵市楼华饰。亦北京为最。每于市肆。辄悬竖木版。或排张绒帐。揭以佳号。或称某楼。或称某肆某铺。日用饮食。书画器玩。以至百工贱技。无不列肆以售。而以白太布横张于肆前。或悬揭旗幢。大书某物和买。使过去者瞥见即知。而辄以佳名称之。如酒则称兰陵春。茶则称建溪茗之类是也。

公私屋大抵多南向。虽下户草家。皆五梁。梁长者二十馀尺。小不下十四五尺。其大屋七梁九梁者或有之。亦或有无梁之屋。而无论间架多少。皆一字。无曲折连络之制。而前面中央为门。左右设窗。东西北三面。皆筑墙。而北墙当中设门。与南门相直。通人往来。前后门之间。即正堂。而堂左右。各有门。其内即室也。室中附窗为炕。其高可踞。长可一间。广可卧而足不可伸。炕外皆铺砖。而贫者否。灶在室中。皆安釜炊。烟恒满而人不以为苦。由其习惯为常而然也。枢悉用木。门无铁环。以木贴门之中央而穴其内。欲闭则插木于其穴。欲开则抽之。窗槅皆向内。从内开闭而糊纸于外。东八站辽东等店。多糊以我国白纸。以近我国。易于觅得也。过此则以唐纸之甚薄者糊之。我国则虽以壮纸糊窗户。日月稍久。犹不免破落多穴。此则无论唐纸与我国纸。皆以至薄者糊之。烟熏黯然。可知其久。而少无穴破者。且以唐纸涂壁而无一皱纹。其用心精细。非我国所及也。

屋瓦惟宫殿公廨及寺观。用鸳鸯瓦。私家不得用元瓦。只覆央瓦。而公侯驸马家则许用鸳鸯瓦。屋甍皆以砖为之。屋脊亦然。而皆雕镂。或加青绿彩。屋壁厚尺馀。以砖夹灰筑之。或筑以土坯。外涂石灰。瓦缝亦悉用石灰涂之。雀鼠不得穿。到处罕见雀鼠。岂亦以此耶。

自凤城至周流河。草家居多。自周流河至山海关。土屋居多。自有土屋以后。间有瓦家。而绝不见草家。此无草而然也。草屋上平涂以土而不漏。草生其上。或以石灰涂之。草家所覆茅。皆不编。但束积如鱼鳞。而盖覆之其厚尺馀。屋脊则泥涂其缝。

北京城内凡通街僻巷路左右。皆作隐沟。使一城檐溜及行潦尽入此。会于玉河出城外。城内又不得畜鹅鸭羊豕之属。以此城中无沟渎。亦无粪秽。

人家无溷厕。二便皆器受而弃之。城内僻巷。往往有深窖。即人家弃粪处也。满则辇出于田。其溺器形如凫。口如酒铛。我国人初见。或认作酒器而吸之。胡人亦得我国溺缸作饭器。真是对也。

家家奉关帝画像。朝夕焚香。店肆皆然。关帝庙必供佛。佛寺必供关帝。为僧者一体尊奉。曾无分别。

有村。必有寺有庙。如辽阳沈阳山海关等处最多。至北京城内外。寺观比人家。几居三分之一。但一寺所居僧。虽大刹。不过数十人。道士尤少。其僧皆不识文字。而顽硬不恭。全无释子修谨貌㨾。所服缁黄色长衣。头着黑帽。状如我国寝帽而方其棱。

胡人常时所服皆黑衣。贵贱无别。而朝服则有披肩接袖马踢胸等名。其帽顶带版。坐席补服。各以品级不同。盖帽顶以衔红石为贵。其次蓝石。其次小蓝石。其次水精。其次无衔为下。带版玉为贵。其次起花金。其次素金。其次羊角为下。坐席有头爪虎皮为贵。其次无头爪虎皮。其次狼。其次獾。其次貉。其次野羊。其次狍。其次白毡为下。夏则三品以上红毡。四品以下皆白毡云。补服文禽武兽。悉遵明制。里衣其长及踝。狭袖而阔裾。表衣其长至腰。两袖及肘。是谓接。袖圆。裁锦帽贯顶加肩。前后蔽领。是谓披肩。披肩及表里衣皆黑。而其绣以四爪蟒为贵。补服在表。束带在里。文武四品以上。方许挂数珠。拴马踢胸。马踢胸。未详其制。此等服色。虽非华制。其贵贱品级。亦章章不紊矣。官员之行。一骑持坐席在前行。盖以坐席。别其品级高下故也。大小人员。遇皇子。皆下马。阁老以下否。官高者皆乘轿。而清人不得乘轿。轿之制内作二层。颇似我国轺车。使可踞坐。而外垂黑帐。如我国屋轿。引路者喝一声以导之。

男子衣服。除富奢者外。悉用大布。虽北京亦然。女子衣服。贫寒者外。悉用绮罗。虽穷村亦然。女子无论老少。并收发作髻。裹以黑缯之属。额贴玉版。被绮縠。涂粉簪花。而其夫则衣服敝恶。面貌丑陋。乍见。皆认为奴。

凡大小事役。男子悉任其劳。驱车耕田负薪之外。运水舂米种粟。以至织布裁衣等事。亦皆男子为之。女子则罕出门外。其所为不过缝鞋底而已。村女则簸谷炊饭等事。或自为之。店房中。绝不见女人往来。女子大抵避人。余等入店。辄多避匿。而驿卒辈则不避之。至与之杂坐吸烟。接膝交手。而不以为嫌。亦可笑也。

男子所着胡帽及裘。富厚者用貂。其次用羔羊杂兽皮。而不用狗皮。凡着裘。必使毛在表。男女衣服。无论奢俭。色俱尚黑。而汉女则不尽然。穿青红袴者多。男女衣俱无衽。内外所着。又无敛结之带。皆以小团珠无数纽缀。解脱衣服之际。甚不容易。无论胡汉。一皆胡帽胡服。而见画本。虽画近来人物。冠帽则悉依汉仪。于此可见虽不得已从时制。而心实歉然也。

男子无论贵贱。皆穿鞋。穿靴虽驱车者亦然。其鞋皆用布帛造。皮造者无。麻鞋稿鞋亦无。凤城沈阳之间。或穿皮袜。即我国所称月吾其者。胡女不缠脚。亦或穿靴。小儿虽数岁者。亦皆穿袜穿鞋靴。无赤脚者。其着衣束带着胡帽。亦与长者无异。只以其面貌。别其长幼。孩儿之不能坐立者。例盛以大篮。篮底铺以襁褓。而垂索悬挂于梁间。如秋千戯状。左右摇飏。俾令见快爽止啼。放二便则出而洗涤。更以他襁而盛之。终日摇之不已。

男子担而不负。用一条木。两头悬物。用肩担之。谓之扁担。一担重可百斤。其运水搬柴。皆用此法。其行远路者。用行李与铺盖。卷作一条。加于肩。倦则移左移右。虽行千里之远。亦如此。大抵任物。以肩不以背。

大车驾五马。或驾八九马。小车不过一马一牛。而其轮俱无辐。但贯木一纵二横。以纵者为毂。方其孔。使轮轴同转。轮裹。以铁叶周围加钉。防其磨破。蒙古车制。一如我国而稍轻薄。又有独轮车。一人从后推之。可载百馀斤。载粪皆用此车。亦有载牛猪肉以去者。皆用此车。北京市中。最多驾车。必以马。否皆骡。骡力大故也。将车者持丈馀鞭。坐车上。鞭不尽力者。众马齐力。车行如飞。

以扁圆大石置地上。中央插一木柱。又用数尺许大圆石穴其中。贯以木。作活机。以其一头系于柱。一头驾驴而转之。是谓碾。家家有之。碾粟成米。亦碾木麦。此外又有磨。其制与我国同。而皆用驴转。碾驴磨驴皆笼其目。以其游目四顾。忘其转也。一人执鞭而临之。终日不息其转。以马牛转碾者亦有之。此亦笼其目。

东八站及锦州卫。最多驴。关内人多于此处买去。驴役最苦。人骑之外。駄柴駄水。转碾转磨。皆用驴。至或代牛而耕。耕法关内农器轻便。或以驴或以人引之。不尽驾牛。关外则全用牛。辽东以两牛并驾。而农器之制。亦如我国山峡所用。岂高丽旧俗。犹存而然耶。牛体小角长。曲而向前。其形与我国牛不同。又不穿鼻。但以绳络两角。庄子曰。络马首穿牛鼻人也。我国之穿鼻。实遵古俗。而燕中之不穿鼻。岂亦胡俗然耶。橐驼本出沙漠。以其能载重远致。多有畜养者。其形高可一丈。身瘦头小。项细而下曲。行则随步伸缩。头如羊足如牛。而蹄薄小在毛底。背有两肉峰。自成鞍形。前峰有毛散垂。如马之有鬣。其峰肥则硬起。瘦则软伏。故常饲盐。盖食盐则肥也。近人。即鼻喷黄水。臊臭不可近。以索穿鼻而制之。其力可任三马所载。其声似牛而嘶。性喜风。有风则必作声以应之。其色大抵黄黑。而亦有白者。马之白色者。十居六七。牛有白色灰黑色斑驳色。而灰色白色居多。纯黄者绝无。猪亦多白者。鸡多白斑毛羽。俗名求数鸡。 其黄赤色者。绝不见。大抵六畜。皆多白色。辽燕地方。属西故然耶。

自沈阳至北京。羊群甚多。辄以红丝系角。头背间。皆打朱点。所以别之也。每朝。列置市廛之傍。几至百数。俯首齐足。整立不乱。亦可异也。马亦一小儿驱去数百群。而终无横奔乱走者。盖胡人驯扰禽兽。乃其长技也。

马之远行者。虽日行数百里。在道不饲草豆。至宿处。歇过一两时。方卸鞍饲草豆。夜深后饮以清水。至晓又饲草豆。有水则饮。无则行到有水处饮之。其累月喂养。体极肥者。远行不饲豆。每夜。只给长草一束。但饮以清水。过八九日后。方许饲豆。饲养之道。比我国似简。而实则得其要也。且当寒节。我国则必以马衣即所谓三丁。 覆背。而燕中则放置郊场。元无盖覆而亦不致伤。此又胜于我国也。蹄不加铁。而驴或加铁。亦可异也。

鞍辔之饰。鲜用铜铁。如驴镫。多揉木为之。大抵铜铁贵也。锉刀刃薄而利。一人按之以手。能切刍草。我国人足踏手按。必须两人。而燕中则一人锉之。亦甚捷利。顷刻之间。锉积如山。此则胜于我国矣。

我国人乘马。别使人牵之。燕中人大以为笑。每儿童辈乘马。使人牵之。作劝马声。称高丽高丽而去。以为戯。劝马声。亦为剧笑之资故也。尝观古画。乘马者辄自以手控马。以此见之。使人牵马。实我国之规。而其自为控马者。非但胡俗为然。自古中国人皆然也。又燕中人决罪。不过以鞭打其臀脚而已。见我国棍罚。极以为骇。留馆之日。有小儿辈伏一儿于地。自举木杖。高举肩上。作声而打之。为决棍之状。盖心常异之故也。可笑可笑。

狗大者如驹。能获獐鹿。小者如猫。尤为轻趫。胡人最重狗。人与狗同宿一炕。甚至共被而卧。路中有一胡人家甚华侈。壁张彩画。炕铺红毡。而狗乃游行其上。见之可丑。又于领赏日。见狗与胡人相错于班中。尤可骇也。

清人大抵丰伟长大。而间有面目极可憎者。膻臭每多袭人。言辞举止。全无温逊底气象。汉人则颇加敛饬。外貌亦稍端正。而南方人轻佻狡诈。面形尖薄。气禀然也。语操南音与寻常汉人绝异。虽于自中言语。亦不能尽通。如我国所谓遐方使土俚矣。清人皆能汉语。而汉人多不惯清语。道路所逢清汉相杂。而皆作汉语。绝无为清语者。清人则称满州。汉人则称蛮子。满州本女真之号。称之以此。固其宜矣。而其称蛮子者。有未可晓矣。

路中见男胡。率是疏髯。虽累十百人。须髯多少。一皆均适。绝无胡髯被颊者。岂头发既尽剃。故髯亦翦繁略存。只以表丈夫耶。且无论男女。面麻者绝少。亦岂痘疹之盛。不及于我国而然耶。

路中所谓秀才。绝未有能文可与语者。椎陋无识。甚于我国遐乡常汉之类。胡人虽入主中原。乃其地即通衢大都。尧封以后。世被古圣王化泽。而今乃贸贸如此。中州文物。尽入毡裘。故自尔至此耶。良可慨也。燕中所谓相见之礼。有揖而无拜。致敬则鞠躬。致谢则叩头。语必作手势。若遇相亲之人。就前执两手而摇之。致其欢欣之意。女人则不然。

丧服以白大布制服。而无以麤布者。既殡之后。饮酒食肉如常。发引之时。置生鸡一二首于棺上。莫知其所以。岂禳法耶。自发引前期。至所谓返虞时。必吹锣角打鼓钲。以此为送终之礼。清人皆火葬。汉人则否。而近来颇有火葬者。盖染胡俗而然也。虽火葬而皆入棺烧火。收其骨。纳于器而瘗之。聚土为小堆。城邑村落及佛寺。多有露置之柩。或于柩外。累砖而灰涂之。或只以石块压其上。任其朽败者有之。此则贫无葬地。或客死不能归者。而毕竟归于烧化。见村落间祭先之处。无神主。只画像于片纸。贴于梁壁之间。前置一板。列排炉盒之属。以时焚香而已。坟墓寺观及路边堂院。多立碑碣而深其中。如神主陷中者。亦或有之。

曾闻路上乞人甚多。而今行则不甚繁。岂年事不至凶歉而然耶。然道路所经闾里萧条。多有空虚颓荒处。生理之穷窭。可推而知矣。

朝夕之馈。或饭或粥。男女围一卓而坐。各以小器分食。一器尽。又添一器。随量而止。飨宾。主客共一卓。客至数人。亦不别设。但于每人前。各置一双箸一只杯。从者持壶斟酒。随饮随斟。杯甚小。两杯仅当我国一杯。而亦不顿饮。细细呷下。寻常饭馔。村家不过一碟沈菜。富家则盛设而不过是炒猪肉热锅汤之类。无他异味。所谓热锅汤。以羊猪牛鸡卵等杂种。乱切相错。烹熬作汤。略如我国杂汤。素称燕中佳馔。而膻腻之甚。不堪多啜。又有所谓粉汤者。即我国水面。而和以酱水。入鸡卵。亦热锅汤之类。而稍淡不甚腻。凡饮食。皆用箸不用匙。然匙亦有之。以磁造而柄短斗深。箸则以木造。或牙造。

待客。必以茶行茶礼。亦如行酒。各人各锺。随饮随斟。而茶要必热。在锺稍冷。则还倾壶中。饮茶尤要缓缓。呷茶一盏。几至吸烟之久。茶不惟待客。亦无时不饮。如东八站茶贵处。以炒米代之。谓之老米茶。

南草。男女老少无人不吃。而待客之际。与茶并设。故称南草为烟茶。市肆尤多卖者。揭之以名烟者。处处皆是。然其草细切。晒得极干。无一点湿气。故一瞬爇尽。亦不叠吃。一竹便止。通一日所吃。多不过四五竹。其竹亦细而短。使吸我国南草。则未及尽一竹。嚬眉即止。称以辣毒。见我国人连吸累竹者。目动有惧色。恐其中毒也。

炕上设食卓。长仅三尺。高六七寸。广不及长三之一。是谓卓子。不惟设饭。亦供据而写字。其炕下所设卓子。其高称凳椅。凳椅之制。或圆或方或长。其高取其可踞。

所谓柔薄儿。以面造。似我国霜花而皱其缝。亦似我国馒头。此盖古之馒头也。其饀以猪肉和蒜为之。又以面作团饼。熬以猪羊油。轻脆易碎。似我国干饤状。其珍者和糖屑而为之。虽有精粗美恶之不等。店肆所卖。率皆此类也。又有以糖面荏子之属。合成果形。略如我国柏子饼薄馓㨾者。不至太甘。亦不油腻。稍为可口。大抵燕中馔品。皆以猪羊油熬成。故多有膻气。不宜于口。

果品则梨小如鸡卵。而味则佳。烂梨亦佳。柿比我国产绝大。淡而无味。干而作团。如我国蹲杮者。味稍佳而其甘不及。栗子,榛子,石榴,沙果,林禽。味亦平平。唯山查大如李。无一蠹。肉厚味佳。葡萄紫色者味最佳。大枣比我国产倍大。肉厚核小。所谓黑枣尤佳。柑橘多至六七种。而其味皆佳。其中乳柑。皮如柚。味倍佳。最大者味酸。不堪吃。荔支,龙眼之属。来自南方。颇多有之。而皆是干者。曾前使行时。或得尝其生者。味绝佳云。而今行未得尝。可恨。西瓜仁形圆而黑。肉厚。不比我国之尖薄。车载巿积。男女老少行坐皆吃。槟榔出于南中。坚硬不可食。味且辣涩。而燕中人置诸囊中。常常嚼之。

五谷皆有。而蜀黍最贱。其次大豆。其次粟。大豆色黑而小者尤贱。其形扁。与我国黑豆差异。味亦薄。牛马皆饲此豆。炊饭率用小米蜀黍。而蜀黍居多。间有旱稻米。北京有水稻米。水稻者。水田所种也。其色白如银。而作饭终硬。但比旱稻则胜。大抵稻米终不及我国。胡皇亦以我国贡米为餐供云矣。

鱼则重唇鱼,鲇鱼,鳜鱼,鲤鱼,鲋鱼最多而味皆佳。菜则有萝葍,芹,蕨,菘,蒜诸种。或以作沈菜而味皆咸。蒜尤为恒吃之物。其有膻臭者。非特胡羯之故。亦以常常食蒜。长有荤气而然也。 青瓜淹沈使咸。以佐白粥。即所谓青菹者味最佳。不减我国所淹。大小凌河甘同。醢颇似我国而味则不及。东八站雉味不逊我国。膏雉鹌鹑亦佳。入北京。连供鸡鹅羊猪牛肉。鸡则可食。鹅味不佳。羊之烂熟者味最好。而性热。不堪多吃。猪肉虽柔滑。亦甚膻腻。牛肉亦逊我国。唯足之烹者颇佳。獐鹿肉亦佳。酒则蓟州酒最称佳。而力弱易醒。未知酿法如何。而盖皆粘黍所造也。我国烧酒。燕中人以为峻烈而不饮。虽饮亦不甚嗜。酱皆用大豆。和小麦为之。见其熏造。如我国所造。而一块大如斗。酱味淡而微酸。巿酱或和小豆为之。味尤不好。

薪皆蜀黍干。非黍则柳。皆钜截。不以斧劈。惜其扎也。炭皆用石炭。而木炭亦有之。石炭色黑。其块大小不一。其细琐者碾为屑。和糊印成花砖。巿肆间堆积。皆此物。爇不尽者。灭其火。可以再爇云。石炭最毒其气。所熏。辄令人头痛。余留馆数日。觉头痛甚苦。莫知其故。试屏去石炭不爇。即不痛。可知其毒之甚也。然燕中人长时爇之。无所苦。自少习惯而然也。

器皿穷村僻乡。皆用画磁。非画磁则皆乌磁也。其白磁罕见。铜与豆锡器。又绝无仅有。凡寺观香炉及人家酒榼茶壶烛台。多是白锡。即俗名白铁。 大小凌河之间巿廛。有悬卖葫芦小缸者。莹彻有若琉璃水晶。乃以面造成者也。触手便碎。只以供儿小一时弄玩而已。炊饭皆用釜。而釜底平故易沸。鼎锅之属绝不见。汲水之器。皆用柳编。轻而不破。亦不渗漏。井口甚狭。仅可出入汲器。斗形口阔底杀。隔其半为两口。而其大如我国斛。几半之升。大如我国之斗。弓皆角造。长比我国。加五分之二。矢楛干鹳翎。一箙插七个。鸟铳长几一把。竖而负之。在马上放之。能中飞禽。

文房之珍。皆不及我国。笔以兔毛束之而太柔。写字甚不如意。又未久而秃。黍干为柄。亦不及我国之以竹也。墨有各㨾品。而大抵如我国松墨。其中佳者绝罕。纸则所谓太史练纸。即我国之白纸也。其他粉唐纸,银面纸,毛绵纸之属。亦多而皆脆薄。不如我国之坚韧。砚品亦无佳者。旧闻青石岭石可砚。回还时觅来示工人。以为不堪用。以墨硏之。亦硬而难磨。

我国虽或造成砖甓。工役甚钜。不能多造。而燕中则顷刻能造。又甚坚韧。岂土品胜于我国而然耶。抑由于工人之得其妙耶。燕中炕室不用堗。只以砖铺之。爇火又用黍干。浮轻无力。不如柴木。而爇得十馀干。则七八间长炕上下之间。虽相距广远。而熏暖之气。终夜如一。又无冷暖浅深之差。此可见造炕之善矣。且磁器所画。我国则例多熹微。而燕中之器。如以纲笔画成丝发之微。曲折分明。亦可见燔造之美矣。

凡日用小小买卖。通天下多以钱货用之。而我国之钱。不可用于燕中。故自入北京境。以白金纸扇等物。换贸燕中钱文以去。随物买取。其钱如我国所谓小钱。而三百三十三个为一两。

入燕境。未见有蜂蜡。皆以诸兽油作烛。以小木插其中而燃之。烛形颇大。而油汁终不流下。明晃洁净。胜于蜡烛。以油造成故。日候稍暖。则不堪赍到远地。年前赵相泰采觅取累十双。入于行橐。而未及半途。尽为融化。盖回还例在春后。日气向暖故然也。我国虽有所谓肉烛。而制造之精。大不及此。

郑世泰即北京大贾也。其富罕俪。我国所买锦段。皆出其家。至于世所称难得之货。求之此家。无不得者。下至花果竹石名香宝器。亦皆种种具备。家在玉河桥大路之南。制作甚宏杰。拟于宫阙。为我国买卖之主。故译辈凡有大小买卖。奔走其家。昼夜如巿。此人通南货。而今番货到稍迟。译辈以此故延行期。使行淹速。此人实执其权矣。其容貌瘦黑。甚没风采。不似万金财主云矣。

序班即提督府书吏。而久则间有陞为知县者。我国人欲知燕中事情。则因序班而求知。辄作伪文书。受重价而赚译辈。其家多是南方。而书册皆自南至。此属担当买卖。如我国所谓侩人。而译官居其间。使臣欲购册子。必使译辈求诸序班。彼此互有所利。故交结甚深。

所购册子。册府元龟三百一卷,续文献通考一百卷,图书编七十八卷,荆川稗编六十卷,三才图会八十卷通鉴直解二十四卷,名山藏四十卷,楚辞八卷,汉魏六朝百名家集六十卷,全唐诗一百二十卷,唐诗正声六卷,唐诗直解十卷,唐诗选六卷,说唐诗十卷,钱注杜诗六卷,瀛奎律髓十卷,宋诗钞三十二卷,元诗选三十六卷,明诗综三十二卷,古文觉斯八卷,司马温公集二十四卷,周濂溪集六卷,欧阳公集十五卷,东坡诗集十卷,秦淮海集六卷,杨龟山集九卷,朱韦斋集六卷,张南轩集二十卷,陆放翁集六十卷,杨铁厓集四卷,何大复集八卷,王弇州集三十卷,续集三十六卷,徐文长集八卷,抱经斋集六卷,西湖志十二卷,盛京志六卷,通州志八卷,黄山志七卷,山海经四卷,四书人物考十五卷,黄眉故事十卷,白眉故事六卷,列朝诗集小传十卷,万宝全书八卷,福寿全书十卷,发微通书十卷,壮元策十卷,汇草辨疑一卷,制锦编二卷,艶异编十二卷,国色天香十卷。此中杂书数种。系序班辈私献。 书画。米元章书一帖,颜鲁公书家庙碑一件,徐浩书三藏和尚碑一件,赵孟𫖯书张真人碑一件,董其昌书一件, 神宗御画一簇,西洋国画一簇,织文画一张,菘菜画一张,北极寺庭碑六件。此则拓取。

北京太液池,畅春苑,正阳门外巿街。最称壮丽可赏。且太学石鼓。是周时古物。文山庙。亦合一遭展敬。而使臣不得任自出入。无可奈何。唯天主台。置西洋国主像。中有日影方位自鸣锺等物。颇奇巧可观。在领赏归路。易于历见。而亦因事势纬繣未果。殊可恨叹。至于望海亭角山寺之未登。尤为平生一大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