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后水浒传
◀上一回 第九回 鬼算计冷笑似无情 小太岁杀人如切菜 下一回▶

  话说邰元释放出了府门,因暗想道:“我为这场冤屈官司,直弄得卖妻,无家可归,有甚颜面见人?不如离这城中,冷些时再来。”因又想道:“我月仙虽去,她父母在家,也须见他一面,说个事出无奈,空负他二人向日好情;并讨了刀锏,才好远去。我今在此,等到夜静去吧。”遂在府门僻处坐到黑,方举步走出街来,道:“我邰元又不曾杀人作歹事,打得我两条腿恁般难走,好生可恨!”便一步步乘黑捱到自己门首。

  在门上敲了几下,并不见有人答应,遂自心疑。忙用手门上一摸,却是紧锁著。便暗暗叹口气道:“必是月仙出嫁,他两人俱送去了。”早有对门左右邻人听见王家门上响动,俱开出门照看,却见邰元立在门首。只说声:“恭喜,大郎回来了!”便关门自去。邰元正不耐烦有人来看,得他去了,倒也自在。因想道:“他虽不在家,只得要卸下门扇进去,免得又向别家出丑。”因用手将锁钮往上一撬,早撬落了一扇,遂闪身入内。却没灯火,幸喜路径是熟,遂走上楼来。房门也是锁的,只得用手裂断走入。忙推开了窗扇,就有亮影照入。却见房中动用以及床帐箱笼俱在,不胜惊异道:“她既去嫁人,怎一些也不带去?”因叹口气道:“早是那日不曾破口,果有好心待我。”遂又向床头摸著了佩刀并锏,不胜欢喜。取刀在手,抽出鞘来,在黑中摇晃得几缕光芒射出。因放下想道:“我今日还没顿口下肚,不知灶下可有甚充饥,且寻些来。”遂下楼走入灶下,并不见有甚下口的,只得复走出来,立在堂中,暗暗气苦。不觉有阵酒香,忙将两鼻东西乱闻,便闻到香处。用手一摸,见壁下有个酒坛,不曾盖好,透出香味。忙掀开坛口,一手探入,却有半坛老酒在内,不胜快活。忙提起,嘴对著坛口,骨都都咽落下肚,不时吃完,觉得十分快活。才上楼倒在床上,一觉睡著。喜得事在心头,见窗外有了亮光,知是五更,慌忙起来。打开箱笼,并叠了一个包裹。摸到箱底,忽摸出一包银两来,还是当日月仙在他包肚内取来藏入。一时摸著,真是绝处逢生,不胜大喜,遂裂块旧布揣在腰间。将刀紧好,背上包裹,提著三棱锏慢慢下楼,将大门依旧掇好。

  走到东门,不期天早未开,遂立下暗道:“我今若去寻天雄山弟兄,自然相留。他当日苦劝我在山,同做事业,我只不肯,别了回来。如今这个模样,怎好走去见他?若要到母舅家去,近日母舅已死,表弟又与我不合,岂不被他耻笑?”因想了半晌道:“我记得当日母亲有个妹子,嫁在永城,多年没个信息,不如到那里住些时回来。”遂沿城走到北门,又立了多时,方才随众走出。寻店买些酒食吃饱,遂慢慢捱走。因是腿上糊疼,一日不敢多走,一连走了两日。

  这日走到下午,觉得十分难走,见前面有个市镇,忙忙走到,寻店安歇。走入房中,放下包裹刀锏,忙向主人家讨了一盆热水。脱去衣裤一看,两腿上血脓流淌,烂肉块块下落。一向没心去看,今日见了,不觉又恼又恨。只得在热水中浸洗,一时疼痛入骨。便叫主人家进来,问他买几张棒疮膏药敷治。主人道:“我这高草镇上虽有膏药,只好贴些疮疖脓窠,并没有棒疮膏药。只有丁太公家,他大儿子在县中作吏,家中自己配合得上好棒疮药。我镇上常有人拖欠钱谷受责来家,央情到他家买,每张要纹银一两,贴上便好。除非是他家才有。你若出得这块银子,我便与你买来。”邰元道:“只要见效,那惜银钱。”遂在怀中取出一幅白布包,放在桌上打开,内中约莫有十五、六两白银,森森耀人。遂称了二两,递与主人道:“烦去买来,我这里立等。”

  主人接了,去不半晌,买了两张来,说道:“丁太公说:‘任它毒疮,贴上便就止疼,三日收口,半月痊愈。只是切忌气恼。’若三日不收口,可走去看,另敷别药。”邰元听了,满心欢喜,接来贴上。过不一会,果是止疼。到了晚间,吃个醉饱自睡。不期店中有个小二,看见邰元身边有这些银子,十分动火;到了夜间,料理了店中,推说有事出门去寻人;恰好这人来家,细细说知,那人应允,他自回来店中歇宿。这人到了二更将尽,便走到店外,放出飞檐走脊的手段,纵身上屋,在檐前轻轻溜下,撬开门扇,走入邰元房内。见他沉睡,遂取出身边火种向空中一照,轻轻走进床前,在枕边取了白布小包,依旧上屋而去。

  那邰元一觉睡醒,忽见窗中射入亮来,不胜惊疑,忙向枕边一摸,喊叫:“有贼!”一时惊动主人,叫起火工前后赶捉,并无贼人。邰元只叫得气苦。乱到天明,腿上棒疮尽皆迸裂,点立不著地,只睡在床上呻吟叫痛。店主人见店内失他银两,担著一把干系,只小心来服事。

  一连睡了三日,这邰元只得扎挣起来,对主人说道:“前日讨药时,原说著不得气恼,谁知恰恰为事,两腿上比前日更是疼痛。这丁太公家住在那里?”我只得走去烦他一看。”店主说明住处,遂自走来。

  到了丁家,只见一个老者,两鬓如霜,面色红嫩,在堂前领著个四、五岁的孩子在那里嘻笑得意。邰元不便径入,只虚问声:“有人么?”丁太公听见外面有人。连忙走出问道:“足下何来”?邰元道:“小子是过路人,只因受了屈棒,前日央人在府上告求了两张膏药,即今疼未止,只得走来求看。不知老丈可便是丁太公?”丁太公连忙答应,请到堂中,施礼逊坐毕,即叫启疮看视了,说道:“我老汉的膏药,贴上再无不效。如今这般凶势,却是为了气恼所致,急切难愈。只是足下既是路途,这气恼何来?”邰元见他眼力果高,只得将失去银两述知。丁太公又问道:“我观足下相貌人物,想是与人争斗,被官司受责了。”邰元道:“若为争斗倒也没怨。我是受屈无伸,几致丧命,幸得卖妻完结,才得出来,去奔亲戚。”丁太公听见卖妻完结,不胜惨容,问道:“莫非足下侵匿钱粮,暗消国课,致使卖妻完纳?不知足下尊姓何名,今投甚人?”邰元见他殷殷相问,只得说出始末缘由,并通姓名。丁太公听了,不胜叹息道:“误失人物,官府也该谅情。怎恁般毒刑,折人妻子?但天下冤枉事也甚多,足下既已脱身,还宜自解。就是失去银两,也不必十分气恼,使疮难愈。”说罢,遂走入内去了半晌,拿著一包细药,与邰元轻轻渗在烂肉上;又换了两张膏药,才觉得一时爽快。因谢说道:“太公药本贵重,怎奈邰元被偷,不能献纳。此去挣得好时,决不敢忘大德。”丁太公笑道:“足下暂时受屈,老汉亦非求利之人。今知这些缘故,前途必少路资。前赐药本,可带去使用。”说罢,遂在袖中取出。邰元再三推辞,当不得丁太公决要他受。邰元见他慨然仗义,遂不敢推辞,忙施礼作谢。丁太公因又问道:“足下此姓,我汉阳甚少。只有当年一位都尉在此镇守,甚是爱民。他是北方人,才有此姓。足下正与他相同。”邰元不便隐瞒,只得说道:“邰都尉就是先人。”遂将寄养以及阵亡之事说了一遍。丁太公听了,忙起身重礼道:“不期就是都尉世胄,老汉有眼不识,失敬失敬!”

  正未说完,忽走进二人。丁太公喝道:“你两人终日在外闲荡!今有尊客在此,可过来相见。”二人问道:“他是什么人,阿爹叫见?”丁太公道:“他是暂时受屈,棒疮疼发,又在本地被偷,我今替他医治。他的先尊曾在我处镇守,前官之子,安敢不敬?快过来相见。”二人道:“如今却管不著,问他叫什么。”丁太公道:“他在汉阳城内居住,姓邰名元。”二人听了大惊,道:“莫不是东门艳冶街住的‘小太岁’么?”邰元惊应道:“二位那处知我贱名?”二人急忙上前道:“我二人一向仰慕大名,要来结识。谁知今日来家,拜识面颜。”说罢一齐拜倒。邰元连忙回拜,搀扶坐定。邰元将他二人细看,只见:

    一个是棱棱瘦骨,实具虎背狼腰;一个是短短身躯,的似豹头熊耳。一个是生死可以相共,一个是患难可以相扶。一个是会合系于前生,一个是相逢应乎后劫。从今作出万千般,说著令人堪羡。

  邰元看明,遂问二人姓名。丁太公指著瘦长的说道:“这是老汉的内侄于德明。这便是第二个小儿丁谦。”丁谦便说道:“我两兄弟因有些力气,好使棍棒,人叫我是‘铁里蛀虫丁谦’,我哥哥是‘铁鹞子于德明’。邰元哥哥既在我地方失去银两,俱在我二人身上,叫他欢欢喜喜送还,还要拜哥哥哩。”邰元听了,忙惊问是甚缘故。二人只含笑不说。即一面吩咐治酒,一面著人去请客来相陪。二人便问起受责事情,邰元又细述了一番。二人道:“若这等说来,哥哥一定被剪绺贼割裂了包肚,漏去珍珠,受这场冤苦。如今也只消问他,敢怕晓得些影子,可以追寻。”邰元忽听见有处追寻,不胜惊问。二人只含笑说道:“如今哥哥不必远去,只在我家住一年半载,再作计较。”邰元听得糊糊涂涂,不便细问。

  不一时,里面送出酒肴,摆设堂中。正要坐席,忽外面走进个人来,对二人说道:“我前日来家,还不曾来看你弟兄,怎倒来请我?”说罢,遂向丁太公作揖。见有面生人,只拱手道:“请了。”邰元连忙拱手。那人笑对丁谦道:“既承相请,我便是客。”竟不推逊,坐了首位。丁谦、于德明只是暗笑,向太公暗暗摇手,只得将邰元坐了次位,太公坐了第三,两弟兄横坐。那人只笑笑傲傲,饮酒吃肉。邰元不知他是什么人,一时不便动问,只偷眼将他细看。你道怎个模样?但见:

    浓眉若漆,滴溜溜两只乌珠;鼻孔朝天,毛渗渗一张阔嘴。笑傲一团贼相,谦恭纯是强形。性灵中有侠有义,行藏内能始能终。窃取不惊鸡犬,捞摸全用聪明。

    前称神算有名人,目下尽云鬼算计。

  那人吃了半晌,方问丁谦道:“这位朋友倒象是个汉子,怎憔憔悴悴满脸堆忧?怎请他陪我们豪爽人吃酒?”二人齐说道:“他的忧愁,实有万千也说不尽。只他前夜歇在店中,被人取了他的盘费银两,气恼得棒疮迸发。今日走来,我阿爹要替他医好留在家中。我弟兄甚是怜他失物,不知哥哥可晓得些去路?千万告知一二。”那人笑道:“这地方除了我,还有甚人?是我偷的。他既是个苦人,我便还他。只是他为不见了银子愁苦,还是别有什么愁苦?他叫什么名字?”二人便笑说道:“我们先前若一径说出他的大名来,你便要赔罪送还,便显不出你的义侠来。你今就肯还他,便是你的好处。如今说你知道,却是你不识面、到处替他传名、要结识的‘小太岁邰元’。我二人方才拜了他做哥哥,你今当面,难道还不拜他,还是这般上坐?”

  那人听了,便看著邰元,一连三、四声冷笑,尽皆吃惊。那人因对邰元说道:“我向来实晓得你是条汉子,要来结识拜做哥哥,再不能够。如今却有了臭名,被人说坏,我听了甚是不服,有些怪恼。还认你后来的有些好作用,谁知你锺不敲,鼓不响,静悄悄的竟走到这里来!也只索罢了,只是问你落人圈套,放出监来,你还是晓得了风声不敢做对头,逃躲出来的?你还是竟一些不晓得风声,自己走来散闷的?可细细说我知道,我就有个分别了。”邰元忽见这人说话嘲笑,心中十分恼怒。又听见他弟兄说他一向想慕,一时不便变脸。只急得大声问道:“我有甚落人圈套?什么臭名?须知落人圈套,只因自不小心,脱落了人的珠子,吃这场屈官司。臭名儿只不过吃追逼不过,情愿认赔,当官卖妻赔还,是救一时性命,不肯埋没。人到患难时,卖妻卖子也是常有的事,也不叫什么坏名丧耻。这些事俱是我做我为,人人共见共闻。终不然自己做的事,又去问谁?你且说闻知风声便怎么,不曾闻知风声又怎么?今日却要分别还我。”说罢直立起身来。那人见邰元发急,全然不理,只坐著,慢腾腾吃著酒,说道:“你若落人圈套被人暗算,竟坐在鼓中,只不过一时不察,还不失英雄豪杰面目,只今日我便拜你做哥哥;你若晓得暗算,怕他势力,甘心让他,前夜得你这包龌龊银两,我一毫不曾动,只掷还你,使你好去逃生。我如今问你:你的妻子可叫王月仙?可知她是几时出门,如今在什么人家?”邰元见他说话有因,只得按住了性子,坐下道:“我妻子正叫王月仙,是官媒变卖,当堂交纳银两,便是纳银人讨去。我出监时,恐人指笑,只在黑夜中回家,谁知家中并没一人。只住了一夜,五更捱门走出,并不曾问人,知嫁了甚人?这便是实话。”那人听完,便哈哈大笑,立起身来道:“你还是个好汉,也不枉我向年想念。今又费了一片心机,天叫你来相遇。我今先拜了你做哥哥,慢慢与你说知。”说罢,向著邰元倒地便拜。

  邰元满肚皮疑感,又不知他什么人,见他这般屈拜,只得出位搀扶。一时那里扶得起来,只得连忙答拜完。那人立著,满脸是笑,说道:“兄弟便是汉阳管界,就住在前面其邻堡。只因我有些手段,能跳高墙,踏得险壁,任他藏得隐密,放得安稳,也要被我算计它到手。故此人叫我是‘鬼算计常况’。我做这没本生意,却是存心偷奸偷诈,不偷贫苦,好结豪杰。一向在外,全凭眼见耳闻,遇了豪杰便要结识。当日结了杨么,已将哥哥好名说知,他在那里想念你。”邰元听了,大笑道:“你原来就是常况!你倒结识了杨么,只可恨我还不曾见面。”常况道:“哥哥在那里知我名姓来?”邰元遂将天雄山接去退敌,他们弟兄因述杨么说你好处,俱在那里想慕。“谁知今在无意中,恰遇见了兄弟。你今有话,可细说知。”

  常况道:“我对哥哥说,却是一时不要气恼。我前日在城内打听得一家奸诈致富,这夜便去算计他。乘黑入内,伏在他房中,等睡熟下手。不期他夫妻只不睡著说话,我便细听。却将哥哥家的事当了一件新闻,一递一口的笑说。先说哥哥自恃本事,不放人在眼内,街上人俱不喜欢,巴不得弄出事来。然后将哥哥出门,王月仙在家,一日在楼窗与黄金公子两下调情;回家与都趣合计,叫王志到家做活,使人假报王志死信,将月仙哄到园中,各遂心愿;哥哥那日来家敲门,这快活三郎正同月仙在楼上饮酒,王婆谎说寿日,放走快活三郎;他便设计著月仙将包肚弄破,都趣来邀寄珠,彼时珠子已落在他槛内;遂埋伏了人,这都趣暗使人泼油将哥哥滑倒,送放入府中。已嘱托上下谋死,还亏得相公明白,不许害人性命;又却不得他面情,只替他追逼。追逼时,俱有他家人看动刑具,还亏哥哥禁受得起。黄金、都趣遂商议官卖赔偿,明娶月仙为妾。当日银两俱是库中借用。哥哥进监时,即抬了月仙到家,如今两人好不自在快活。王志夫妇亦时常接去,家中门户,吩咐邻人替他看管。故此哥哥这夜到家,俱不曾见。”邰元听了这些缘故,只急得恼怒填胸,直立起身来,大叫一声:“杀这奸夫淫妇!”往前一步,不期棒疮迸裂,往后倒地,昏迷不省人事。

  众人大惊,连忙搀扶灌救,渐渐醒来。只叫疼痛难禁。丁太公将常况不胜埋怨,忙扶入小房睡好。一面劝解,一面上药。常况道:“我叫哥哥不要气恼!身子这般狼狈,若一造次,是不能害人反为人害。莫若在此住些时,再做计较。”丁太公也劝说道:“从来杀奸,须在奸处可杀。若与他告理,他如今已是当官买娶,你便告下天来,也辨不明白。只在舍下调养好了,日后娶个贤德的成家。切不可为此不洁之妇,想去轻生。”丁谦、于德明也再三苦劝,邰元点头称谢。丁谦使人去取了行李、刀锏,常况取了银子来。

  自此四人只在一处,将邰元百般调理。不知不觉已是半年有馀,邰元已是精神如旧,便自暗暗思算了一番。次日对三人说道:“我当日原要到姨母家去,相见一面。不期蒙太公与三位弟兄相留,住有半年。我今细想太公说话,实是有理。如今且到姨母家走遭,再来计较。只今别过。”三人见他坚执要行,只得治酒送别。邰元将铁锏寄下,只将佩刀悬带,提了包裹作别。太公与三人直送至路口,别过自去。常况见他去远,忙对二人说了几句,取了一杆朴刀,随后赶来。

  这邰元走了半晌,见离得已远,遂踅回身,望小路而走。不两三日,已进了汉阳城内。因见天色未晚,恐人识认,忙走入僻巷中,寻个小酒店,只吃到夜深出门,望斜石街来。早见黄家门首十分热闹,忙闪立在对过影壁。暗想道:“他今前面有事,此处必是提防。莫若到后面去。”遂走过门首,依著房屋,转入一条小巷。抬头见有一间过街小楼,窗棂未掩,里面点著灯火,一阵阵飘出香来。邰元道:“这是他家的过街楼,必是有路可通。我今只消上这楼去,便是不通,也可上屋,看光景下手。”遂走到楼下,将包裹弃下,只一按跳起,一手搭住窗棂,将身蹿入楼中。却见供著一堂佛像,有个和尚在那里打坐。邰元忙上前一手按住,抽出刀来低喝道:“若敢声张,即便杀你。”这和尚吓得浑身抖战,哀求道:“我是黄金公子供养在此,与他祈佑的,并没财物藏积。”邰元道:“我不是要你财物,只问此处可通公子内里?”这和尚见是问路的,方才放心说道:“通是不通,只有一间小小便门可通。”邰元道:“便门在那里?”和尚道:“小僧在此不起炊爨。一应斋供俱是里面著俊童俏婢从便门击梆传送。小僧听了梆声,便去取吃。只这所在,若是挖掘便可过去。”邰元遂押他走看,却是个转关洞,只消搬开木桶,便可挨进。邰元看明,即应手一刀,将这和尚砍倒。见桶上俱是铁索锁住,遂用手裂断,掀开木桶,钻身入去,却是一条夹道,黑“深远。遂摸走了多时,才走到总路口。

  早见远远一个人,提著一盏纱灯走来,忙闪入夹道,让他走过。即从背后赶上,将这人一手夹定,一脚踢灭了纱灯,走入夹道中问道:“你可说出公子新娶的王月仙卧房在那里,我便不杀你。”那人吓得魂胆俱消,只得说道:“她的卧房在花园中百媚奸。”邰元道:“花园往那里去?”那人道:“你只走过总路,转右首去,便是花园。门却是锁著的,不得入去。”邰元道:“既是王月仙的房在园中,公子要早晚往来,怎么又锁?”那人道:“这是走园中的路,公子到她卧房,里面有通路。”邰元听明,又问道:“他今夜前面为甚热闹?”那人道:“因大主母生子,今夜是众帮闲公分,叫优人扮对,与公子贺喜。”邰元道:“可知有个都趣在内么?”那人道:“他是公子心腹,怎么没有?”说未完,邰元将他一刀劈死。遂到总路,走入右首,两扇石门牢锁。便用手举著双环并锁往上一提,早脱落了半扇石门,将身侧入。

  掩好石门,遂一路往园中探看。只见各处俱有楼台亭庑,不知这百媚轩在那里,遂蹑步走来。忽透出几句声音,即随声音窃听。见是一带竹屏,满架蔷薇正开放得十分烂漫。遂立住窃听,却听见里面正是月仙同人说话,便不胜欢喜。遂分开花径,拨开几根小竹,闪近窗前。再一细听,却听见里面是她母女二人在那里一高一低的说话,却听不明白。只听见后面月仙说的两句道:“若守定这蠢物,怎得有这般富贵。”邰元听了,按捺不住,即一手扳开窗扇,踊身跳入,大喝道:“贼淫妇!只叫你这富贵可得长久!”王妈妈忽抬头,见是邰元,忙叫声:“啊呀!”邰元即一刀劈去,跌倒半边。那王月仙急往床后去躲,早被邰元赶上,揪过头发,一刀割下头来。复将王妈妈头割下,并在一处,一手提著,将灯打灭。因想道:“房屋深远,逢人便杀,一时也杀不了。不如上屋省便。”遂踊身跳上。

  只听见前面箫管鼓乐,遂轻轻一层层的走到大厅屋脊上,便往后檐跳下。见穿堂内许多仆妇俱背立著,看外面跳对故事。邰元遂众黑处闪立,只见外面上席是公子一人,都趣、王志与众帮闲俱四散横坐。看得亲切,只一脚踢开众仆妇,抢出厅来,将两颗人头血淋淋掼在公子席上,直震得碗碟皆翻。公子抬头见是邰元,已是失色;再看席上,却是月仙母女俱杀,一时魂飞魄走,忙要逃避,早被邰元一刀砍来分做两截。转身抢杀都趣、王志,一时厅中大乱,外面管门仆从,忽见厅上杀人,忙赶入喊叫捉贼,俱将棍棒拦住去路,打上厅来。

  邰元一时杀不出路来。正然著急,早有一人从外杀入,大叫:“天雄山好汉全伙在此,为邰元报仇!”说罢举刀杀来,众仆从一时心慌,便没命的往黑处躲避。那人又大叫:“邰元哥哥快跟我来!”邰元看明大喜,一齐杀出门来逃走,只因这回逃走,有分教:

    脱笼寻义士,解网遇冤家。

  不知可能逃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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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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