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纪/卷15
延平元年春正月癸卯，光禄勋梁鲔为司徒。三月甲申，葬孝和皇帝于（顺）〔慎〕陵。初，（是）〔赐〕周、冯贵人归园。太后诏曰：“朕与贵人托配后庭，十有馀年。上天不吊，先帝早弃天下，孤心茕茕，无所瞻仰。贵人当以旧（归）典分〔归外〕园（外），相恋之情，感增悲叹，燕燕之诗，曷能喻焉？其赐贵人〔王〕青盖车，〔采饰辂〕骖马各一〔驷〕，黄金四十斤，杂彩三千匹。”初，和帝宫人吉成，成御者（志）〔恚〕恨成，乃为桐人书太後姓字埋之，事下掖庭考验，皆以吉成所为。太后独念吉成我待之有恩，虽下贱犹人托赖，上在时〔未〕尝〔未〕闻有恶言，今我遇过于平常，何缘生此，不合人情。即自呼见，反复实（劾）〔核〕，果其御者所为。夏四月，虎贲中郎将邓骘为车骑将军。初，骘与同郡袁良为布衣之交，及骘当路，欲延良共议世事，良谢而绝之。司空陈宠薨。宠字昭公，沛国（佼）〔洨〕人也。曾祖父咸，成、哀间以律令为尚书，常诫子曰：“为人议法，当依于轻，虽有百金之利，慎无案人也。”王莽之诛何武、鲍宣，咸乃叹曰：“易称‘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吾可逝矣。”即乞骸骨。莽篡位，召咸为掌寇大夫，谢病不肯应。时咸三子皆在位，乃悉令去官，父子相与归田，敛家中律令文书壁藏之。宠父躬，复以律令为廷尉监。宠少习家法，辟（太尉）〔司徒〕鲍昱府。是时三府掾属以不肯亲事为高，专务交游。宠尝以事君之义当供所职，以佐政治，何得但出入养虚。故独勤心于事，数为昱陈当世治化。昱高其能，使掌天下狱讼，所平决无不压伏。宠以律讼多错，不良吏得生因缘，致〔轻〕重，乃为撰科条辞讼比例，使事类相从，以塞奸源，其后公府奉以为法。宠虽传文法，然兼通经籍，奏议温邃，号为名相。子忠，字伯〔始〕，传家业才能，甚有声誉。五月辛卯，大赦天下。壬辰，河东（恒）〔垣〕山崩。六月丁未，太常尹勤为司空。诏曰：“自夏已来，阴雨过节，思惟愆失，深自克责。新遭大忧，接以未和，彻膳摈服，庶有益焉。其减太官、上方诸服御靡丽难成之物。”丁卯，诏免掖庭宫人六百馀人，皆为庶人。尚敏上疏，陈兴广学校曰：“臣闻五经所以治学为人，〔五〕经不修，世道陵迟，学校不弘，则人名行不广。故秦以坑儒而灭，汉以崇学而兴，〔所〕以（苟）〔罔〕罗天下，（绝）〔统〕理阴阳，弥纶治道，而示民轨则也。光武中兴，修（膳）〔缮〕太学，博士得（其）〔具〕五人，五经各叙其义，故能化泽沾洽，天下和平。自顷以来，五经颇废，后进之士，趣于（交）〔文〕俗，宿儒旧学，无与传业。是俗吏繁炽，儒生寡少。其在京师，不务经学，竞于人事，争于货贿。太学之中，不闻谈论之声；从横之下，不睹讲说之士。臣恐五经、六艺浸以陵迟，儒林学肆于是废失。所以制御四夷者，以有道德仁义也。传曰：‘王者之臣，其实师也。’言其道德可师也。今百官伐阅，皆以通经为名，无一人能称。孔子曰：‘无而为有，虚而为盈，难乎有恒矣。’自今官人，宜令取经学者，公府孝廉皆应诏，则人心专一，风化可淳也。”于是诏曰：“易称‘天垂象，圣人则之’。又云‘圣人之情见于辞’。然则文章之作，将以幽赞神明，变畅万物。秦燔诗书，礼毁乐崩。大汉之兴，拾而弘之。至乎元康、五凤之间，英豪四集，文章焕炳，六经之学，于斯为盛。自顷已来，学者怠惰，遂以陵迟，宜令公卿、中二千石各举隐逸大儒硕德高操，以劝后进。”初，陈留李充三征不至，由是征充为博士，俄迁侍中。（军）〔车〕骑将军邓骘屈己礼之，尝设酒馔请充及朝大夫，酒酣，骘曰：“幸得托椒房，位上将，幕府初开，欲延天下英俊，君其（未）〔以〕闻。” 充曰：“将军诚能招延俊骘，以光本朝，不为难矣，但患不为耳。”因说海内隐士，颇不合。骘举炙啖充，曰：“君宜及温食之。”充受炙掷地，曰：“说士之乐甘于啖炙！”遂拂衣而出。侍中张孟谏曰：“闻足下面折邓将军以（护）〔谠〕言，责之过矣，非所以光祚子孙，诚不为足下取此。”充曰：“大丈夫居世，贵行其志耳。‘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何能为子孙计！”由是不为权贵所容。迁左中郎将，年八十三，后为三老、五更，天子赐机杖，访以国政。秋七月辛亥，帝崩崇德殿。初，清河王庆子（祐）〔祜〕生而有神光、赤它之异，年十岁，善史书，喜经传。和帝甚器之，号（日请）〔曰“诸生”〕，赏赐恩宠异于诸子。和帝崩，殇帝在抱，太后诏留清河邸以为储副。及殇帝崩，群臣皆为属意平原王胜。太后以前不立胜，恐为患，与车骑将军骘、虎贲中郎将悝等定策禁中。其夜，使〔骘〕持节以青〔盖〕车（盖以）迎（祐）〔祜〕于清河邸，癸丑，立为长安侯。太后诏曰：“先帝圣德淑茂，早弃天下。朕抚育幼帝，日月有望，遭家不造，仍罹凶祸。朕惟平原王素被锢疾，念宗庙之重，思继嗣之统，长安侯（祐）〔祜〕禀性忠孝，小心翼翼，年已十三，嶷然有成人之体，礼：‘昆弟之子，犹子也。’其以（祐）〔祜〕为孝和皇帝嗣，即皇帝位。”自延平初，邓骘兄弟常在禁中，至是乃就第。丙寅，葬孝殇皇帝于慷陵。己亥，陨石于陈留。冬，西域诸国反，都护任（上）尚〔上〕书求救，遣骑都尉班雄、校尉梁堇将五千人出塞。会尚自疏勒还，与懂共保龟兹，温宿、姑墨二国将数万人围慬月馀。慬击破之，斩首数万级，道不通，仅遂留龟兹。初，西域自武帝时始通三十（大）〔六〕国，其俗颇率著城郭田畜，地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太）〔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十）〔千〕馀里，东则接汉，厄以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渡）〔陂〕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陂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耆）。匈奴强盛，常属役匈奴。宣帝神爵中，汉置西域都护，王莽时数遣五威（德）〔将〕军出西域。（覃）〔车〕师诸国贫困，由是故叛。而诸都护李宗抄暴南道，（攻）〔改〕其国号，以疏勒为世善，姑墨为积善，或易置王侯，于是西域与中国遂绝。和帝永元中，西域都护班超遣掾甘英临大海而还，具言葱岭西诸国地形风俗，而班勇亦见记其事，或与前史〔异〕，然近以审矣。自炖煌西出玉门、阳关，涉鄯善，通伊吾五千里，自伊吾通车师前部高昌壁，北通后部五百里，是匈奴、西域之门也。伊吾地宜五谷、桑麻、蒲萄。其北有柳中，皆膏腴之地。故与匈奴争车师、伊吾（虚）之地，以制西域。故自鄯善国治泥城，去洛阳七千一百里。北通车师前、后王及（车）〔东〕且弥、（旱）〔卑〕陆、蒲类、（条）〔移〕支是为车师六国，北与匈奴接。前部西通〔焉〕耆北道，后部西通乌系。汉欲隔绝西域、匈奴，必得车师，屯田伊吾。焉耆治河南城，去洛阳八千二百里，东南与山离国接。其馀危须、尉黎、龟兹、姑墨、温宿、疏勒、休修、大宛、康居、大月氏、安息、大秦、乌弋、罽宾、莎车、于阗、且弥诸国转相通，是（秦）为西域。大月（城）〔氏〕去洛阳万六千三百七十里，其东南数千里通天竺，天竺一名身毒，俗与月氏同，临大水，西通大秦。从月氏南至西晦，东至盘越国，皆身毒地。又有别城数十置王，而皆总名身毒。（氏）〔其〕俗修浮图，道不伐杀，弱而畏战。本传曰：西域（郭）〔国〕俗造浮图，本佛道，故大国之众内数万，小国〔数〕千，而终不相兼并。及内属之后，汉之奸猾与无行好利者岸守其中，至东京时，作谋兹生，转相吞灭，习俗不可不慎，所以动之哉。西域之远者，安息国也，去洛阳二万五千里。北与康居，南与乌弋、山离相接，其地方数（百）〔千里〕。西至条支，马行六（千）〔十〕日，临海，暑热卑（温）〔湿〕，出师子、犀牛、犁牛、孔雀、〔大雀，大雀〕卵大如瓮，与西海接。自安息西关西至阿蛮国三千四百里。自阿蛮西至斯宾国，渡河西南至于罗国有九百六十里，安息西界极〔矣〕。其南乘海，乃通大秦，或数月岁云。大秦国一名黎轩，在海西，汉使皆自乌弋还，莫能通条支者。甘英逾悬度、乌弋山离抵条支，临大海，欲渡，人谓英曰：“（汉）〔海〕广大，水咸苦不可食。往来者逢善风，时三月而渡；如风迟，则三岁，故入海者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上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具问其土风俗。大秦地方数千〔里〕，四百馀城。小国役属者数（千户）〔十。石〕为城郭，（别）〔列〕置邮亭，皆垩塈之。有松柏诸木百草。民俗力田作，种植树蚕桑。国（土）〔王〕髡头而衣文绣，乘辎軿白盖（山中）〔小车〕，出入击鼓，有旌旗幡帜。起宫室，以水精为柱及馀食器。王所治城周环百馀里，王有五宫，各相去十里。平旦至一宫听事，止宿；明旦复至一宫；五日一遍而复还。常使一人持囊随王车，民欲有言事者即以书投囊中。王至宫，散省分理其枉直，各有官曹。又置三十六相，皆会乃议事。王无常人，国中有灾异，风〔雨〕不时（节），辄放去之，而更求贤人以为王，〔受放〕者终无怨。多金、银、真珠、珊瑚、琥珀、琉璃、金缕罽绣、杂色绫、涂布。又有细布，或言水羊毛、野蚕茧所作。会诸香煎以为苏合。凡外国诸珍异皆出马。以金〔银为钱〕，银钱十当金钱一。与天竺、安息交市于海中，其利十倍。其民质直，市无二价。谷食常贱，国内富饶。邻国使到其界首者，乘驿诣王都，至则廪以金钱。及安帝元初中，日南塞外擅国献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又善跳丸，能跳十丸。其人曰：“我海西人。”则是大秦也。自交州外塞擅国，诸蛮夷相通也；又有一道与益州塞外通大秦。人皆粗长大平正，若中国人，故云外国之大秦，而其（中）国常自言是〔中〕国一别。其王常欲通使于汉奉贡献，而安息欲以汉缯彩与之交市，故遮不得令通。及桓帝建初中，王安都遣使者奉献象牙、犀角、玳瑁，始一通焉。其长老或传言：“其国西有弱水，近日入所矣。”又云：“从安息陆道绕海北行出〔海〕西至大（海）〔秦〕，人相连属，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署）〔置〕，终无盗贼惊，而有猛虎、师子遮食行者，不有百馀人，赍（其）〔兵〕器，辄害之，不得过。”又言：“旁国渡海飞桥数百里。”所出奇异玉石诸物，多谲怪不经，故不述云，西南极矣。山离还，自条支东北通乌弋山离，可百馀日行。而乌弋山离、罽宾、莎车、于寘、宁弥诸国相接，远者去洛阳二万一千里，近者万馀里焉。十二月甲子，清河王庆薨，谥曰孝王。庆善为威容，进止可观，自被废黜，常居慎，密在宫省，语不及外。和帝为太子，与庆相亲，入则共室，出则同舆。及即位，政之大小与庆议之。庆逾益畏慎，夙夜战栗，每当朝会，辄服候。且常谓左右曰：“我诚一国王，车马器物亦足已矣。”内以论议，外与说左右，其一绝名此，皆此类也。初，宋贵人冢上无祠堂，庆每露祭，未尝不流涕。和、殇二帝崩，庆常居倚庐，哭泣哀恸，遂以发病。病困，谓舅宋衍曰：“清河（上）〔土〕地下湿，欲乞骸骨于贵人冢傍，下棺而已。朝廷大恩，犹当有屋宇，子母并食，魂灵不暴露，死复何恨！”乃上书求葬于樊濯中贵人冢旁，不听。庆将薨，叹曰：“不惜死也，但恨不见上为贵人报仇耳。”因泣不能自胜，左右皆流涕。既薨，使司空持节护丧事，赐龙旗九旒，虎贲百人，仪比东海恭王。分清河封庆小子为广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