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轩集/卷十五

恬轩集
卷十五
作者：任相元　英祖年间

诗_{西河任相元公辅著}

丁卯五月。差谢恩副使。十一月初二日。辞朝。祗受貂帽腊剂之赐。

岁阑凭轼事西征。拜向丹墀瑞旭明。已许披云承密旨。敢辞冲雪趁长程。轻貂煖额联翩锡。香蚁濡唇次第擎。却出阁门仍拜命。一包珍剂亦殊荣。

夕次高阳

初从济院暂停轺。已觉严城背后遥。驿马并嘶催落景。台峯如送际寒宵。溪声隔板行犹怯。松籁沿途酒易消。坐听前驱吹角去。高阳候火正迢迢。

翊弟干儿追送高阳同宿。至晓还入京。余向坡州。

人与骨肉别。辞复色依依。吾今适万里。一宿却催归。素情非固淡。王事不敢违。晨风送两骖。山路自熹微。矫首望角岫。孤鸟犹南飞。

早发坡州

客里知宵永。灯前念道长。惊风鸣户牖。回雪洒衣裳。驿馆吹螺急。山村唤炬忙。驱车临古渡。晓色渐微茫。

其二

浓雾霏微旆不翻。鸣笳遥过野桥昏。油輧着雨车难进。珠沫生霞马亦烦。泽里尚看冰腹浅。云端却失岳形尊。停鞭试记经行处。望极高原树拥村。

夕入松京

日漏云黄雪欲成。断碑欹塔是芜城。半空岳色松犹秀。九级台形月已倾。闾井未移时问迹。沧桑易变只伤情。明朝又向金川驿。愁听群驺戒道声。

次平山

蟠冈复岭去无穷。笑倚𬨎轩逐塞鸿。土似紫脂开古道。岩如黝玉插高穹。江滩水落难通艇。林栎霜干易响风。却望东阳还策马。官庐遥出暮烟中。

次方伯申季晦_晔韵

银台当日易相离。岁暮临岐各有思。纳节已催宣室召。乘轺又赋使臣诗。官斋跋烛怀人处。野帐撚柴出塞期。欲对紫衣裁一札。海山西望却凄其。

瑞兴早行

簇簇峯相聚。回回路更微。磵边留宿雪。林表散朝晖。马识邮亭近。鸦惊候炬归。輧中坐无语。犹作梦依依。

其二

坡陁不尽送征轮。风动空林似有人。坐阅松牌知路熟。闲登邮馆记行频。遥村日出烟光薄。古壁霜磨镜面新。料得渡江时序晩。冻云寒碛恐伤神。

凤山

朝晖初上海霞红。石岫嶙峋面面同。倦梦屡惊冰雪里。衰颜易变道途中。岩松巃嵷能成盖。社栎支离自作丛。却忆春坊衔命日。夜深驰驲着蒙戎。

其二

石苍泥赤也宜禾。枯柞荒芦睡里过。地主每言凋瘵甚。邮胥只苦往来多。军门令恶常征铁。海户征烦为贩鹾。安得咨询均惠泽。坐令耕凿乐年和。

洞仙岭

陟岭初看日。回车已入云。峯危石欲坠。谷邃树难分。海曲形相接。城孤势与群。开山忆旧迹。定遣五丁勤。

其二

征途惨怆日无辉。极目同云已合围。削壁倚空能住雪。飞霞接海自成霏。身衰懒觅侵晨驾。路永愁更度腊衣。原树乍迎仍送客。凤冈亭馆见依依。

次平壤

荒城催发鼓妉妉。和睡登车渐不堪。旆影受风飘旑旎。铃声侵晓送骖驔。临边每见云生北。望国惟怜日在南。却眺𬇙丘游衍处。少年呼酒纵清谈。

其二

尘干日软倦驰驱。路转楡林境自殊。地圻冰声连海尽。城回栋影入云孤。乡心渐觉关河远。宦迹偏惊岁月徂。白首偶过行乐地。华堂休遣妓筵铺。

练光亭。走次书状朴仲晦_世𤎱韵。

乍听灵鼍警早朝。江亭清赏物华饶。少年入幕浑如梦。今日乘轺亦不料。远浦烟消初见月。前滩冰合暗通潮。莫辞举白瞢腾醉。回首龙湾路正迢。

顺安遇雪

旷野雪如簁。长程任马迟。冻深愁下坂。风恶怯垂帷。村寂茅茨迥。林昏鸟雀饥。傍驺喧暂息。更觅灞桥诗。

肃川道中

飞雪乱飘絮。四野向沈沈。长程无所觌。飒飒风动林。下马入古馆。觞酒试独寻。忽见窗扉明。西日衔遥岑。出望六合豁。顷刻殊晴阴。饥鸦下庭际。冻鹤守溪浔。而我久行役。感怀自难禁。渐涉苦寒地。山高水更深。丘原阒无人。杂树空萧森。狂飊卷车帷。残月马头临。可怜露宿处。征夫寝无衾。平明向北去。驷马逝骎骎。

其二

夜雪积盈尺。朝霞包白日。冥冥塞六合。征夫行相失。草木巧妆缀。丹黄变素质。茎柯尽成穗。悬垂象结实。有时被风簸。飘花声飒瑟。寒氛渐欲消。原陆疑银溢。皓曜目光夺。远近色如一。车中下帷坐。冷气偏侵膝。群驺行且呼。冻马亦不疾。试为苦寒行。开匣拈秃笔。苟有四方志。岂遑身安逸。

宿肃川

日照华榱霁雪明。清觞聊慰远游情。孤灯每作还家梦。残角常吹出塞声。𬇙水冻深宜晓涉。辽山风劲更宵征。尊前客散仍欹枕。卧见台心烛泪倾。

安州感旧

朝日照行裾。平逵绕高原。危桥跨濬壑。独树表孤村。喜看里堠过。厌听仆夫喧。今朝寒稍解。骋目倚行辕。广隰亘长空。雄镇壮西门。壤沃民自少。所苦征徭烦。伊昔强邻初。戎马日驰奔。涵养五十年。烟火犹不繁。含凄述往事。悲风起塞垣。

其二

遥瞻粉堞耸崔嵬。马踏平冈晓雪堆。客馆厌教罗绮闹。离觞强被管弦催。天低绝塞山从尽。城拥高楼水自回。甲子一周征战事。至今追忆不胜哀。

次书状韵

促驾犹愁暮。开尊暂得闲。自惭弦管地。银烛照苍颜。

其二

雪拥长途暝。云连古阁寒。只愁关塞尽。仍遣客行难。

留安州

名城繁富冠西边。浪迹今经二十年。酒煖蜡花催绮馔。歌残金钿落华筵。冰坚古渡征车响。月照通阛戍鼓传。胜地再来还自笑。蝉貂惟得雪盈颠。

次嘉山

雪融长坂便成泥。坐拓车窗日已西。近海厌看云惨憺。环山愁踏路高低。层冰夜结江潮咽。轻霭朝褰石岫齐。试向北风还叱驭。晓星危栈极天倪。

其二

微雪初收海日黄。县门群岫拥苍苍。城池旧跨三江险。云月空临百战场。逾岭已愁南雁尽。出关尤觉北辕忙。貂裘欲弊年将换。只忆吾庐腊酿香。

晓星岭

晓醉密城酒。暮宿嘉山馆。清川与定水。冻缩冰横岸。崇山迤北骛。寒雾结不散。冈阜错如绣。征马溅白汗。村疏古墙塌。路曲危桥断。回头记里标。游目褰车幔。遥瞻晓星岭。线道盘云汉。有险足自恃。谁能试长算。吾今疲征迈。临风发暗叹。

次书状韵

山蒸宿雾藏千嶂。潮蹙寒冰塞两江。晓星北去封疆尽。谁倚云堆筑受降。

定州琴啸堂。醉赠地主李季泉。

城边华构架岧嶤。客里开筵幸见招。若遣弹琴新化理。何妨舒啸听风谣。歌成彩拍萦罗带。舞罢乌云袅翠翘。莫怪酒阑仍促坐。明朝关塞动征轺。

至日。发定州。

县门山雪白崚嶒。过节羁愁一倍增。少日壮心轻远宦。衰年净行慕高僧。长程已缺西关月。孤馆将飡北陆冰。醪嫩豆香谁共乐。故园佳会忆腾腾。

早发宣川

晨云掩残月。山色不肯晓。把炬仆夫催。临发进清醥。萦纡寻暗径。前驱已杳杳。喷石溪流驶。盘崖石状小。怕寒欲暂愒。公事恐未了。瞻彼谷中村。茅檐出树表。烟火自往来。垣篱互缭绕。谁令奠汝居。得免差科扰。吾今事修聘。北首观燕赵。行役觉易厌。筋力惜非少。已同服辕驹。敢效恋巢鸟。沈吟念物理。霜叶响鞭杪。

次书状韵。复赠李季泉。

二年为政少全牛。更敞翚飞寄胜游。见我试开文举酒。要君同上仲宣楼。山平水远能娱眼。城转檐高足解愁。只惜夜阑行意促。便教红脸奏清讴。

宿龙川清心堂

清川欲折石騈头。堂对奇岩境自幽。坐卧纵宽怀土恨。驱驰柰有出关愁。城池近塞常多雪。楡柳沿途亦易秋。明日向湾思少住。可堪无梦数更筹。

入义州

箭门飞盖记曾临。便觉人烟异古今。汉武劳师吞海远。唐皇略地限江深。山光黯淡云常聚。朔气荒凉日易阴。旧迹思量空有感。虚窗不寐揽寒衾。

留义州

少年沿檄驻征舆。屈指星霜二纪馀。客礼只随官序进。衰容自兴妓筵疏。梦中寒柝传宵警。愁里香醪近岁除。布幔纸屏频展转。更烧高烛照残书。

其二

孤馆人稀塞日斜。客怀岑寂忆京华。欲乘残月行冰渡。可耐征裘点雪花。境尽荒城临水起。山穷平碛亘云賖。官醪易醒炉烟断。坐想情书已抵家。

其三

睡阑香烬月移阶。层叠辽山雪正埋。宾馆每呼鹦鹉杓。宴筵犹傍凤凰钗。少时读史劳长算。今日临边惜壮怀。王事有期难久滞。明朝驱传向天涯。

其四

鸭水萦回地势高。蟠冈残堞旧周遭。辽山积雪连荒戍。碣石长风送怒涛。夕燧只应惊猎骑。秋屯谁复试戎韬。如今幸见干戈息。莫道冰程四牡劳。

次板上韵

乍迓婵娟月。还倾潋滟甁。城池曾古戍。弦管是离亭。旅鬓霜争白。征衫草共青。清游忆前度。烂醉不须醒。

夜风

月暗门催闭。边风入夜号。惊沙走庭际。飘雪聚江皋。屋震栖禽乱。林鸣骇兽逃。明朝入辽峡。冰栈马头高。

次书状韵。寓戏。

香衾卷却锦帷春。又见离筵鸭水滨。至月辽山三丈雪。可怜无柳系征轮。

二十四日。渡鸭江。宿川边。

鸭水乘冰已抵辽。荒芦古柳莽萧萧。山开路转绵川势。野迥洲平接海潮。马首渐看随落日。车声常觉响回飊。那堪绝域宵眠处。刀斗丁丁野帐遥。

过镇江古城

渡江日已夕。马行蒲苇中。逶迤过古城。杂树交蒙笼。游麏自成群。见我窜深丛。连山从北来。洞壑䆳以穹。恍疑藏人家。烟火遥相通。川边燃柴宿。人马饥倦同。寒威更砭骨。幄上冰霜蒙。幽寂不闻鸡。兀坐到宵终。兹惟高氏地。倔强昔兴戎。唐皇一亲驾。画江限西东。非惟贪土壤。只欲夸武功。遂令百代后。竟为豺虎宫。念古独不寐。山木响悲风。

金石山

午过金山下。林柯碍行盖。野迥丛芦深。壑走清川会。无人赏胜境。寂寥荒徼外。弃地惜沃衍。佳树从芜秽。豺虎白日横。行旅恐遭害。莫道险且远。只隔一衣带。兹惟我东吭。强弱实有赖。幸无筑邓谋。弛防久玩愒。苟焉思启封。谁能静骑壒。茫茫百里地。允为形要最。驱车首长途。朗咏忧则大。

汤站古城

句骊封域接辽东。至月征车溯北风。匝野荒茅行不尽。攒云削壁看无穷。遗畦近道颓墙在。老木笼城古戍空。兴废至今成一梦。可怜当日费边功。

川边早发

吹螺灭烛命巾车。车上飞霜涷作花。征马放蹄时见火。行人开口便成霞。不论峭壁如三峡。更有奇峯似九华。莫笑卷帷耽纵目。兹游堪入画中夸。

安市城

有城不知名。或云安市城。北倚凤岫障。南按龙山横。削壁连云起。猿猱不敢轻。恍疑造化翁。曲随人意成。城门扼窄径。车马不并行。流传恐未真。险绝令人惊。唐皇好大君。何故劳亲征。当时席卷志。阻此久顿兵。岂问𢭏穴谋。追悔忆文贞。史称去平壤。里计七日程。记事然疑间。舆地谁能明。

入凤凰城

衡宇沈沈什器陈。南隅惟合设帷茵。初看皀服能迎客。却笑红兜解恼人。车响驴嘶常载路。鸭栏牛皂每成邻。推衾忽觉乡关梦。雪满前山月半轮。

次通远堡

连峯樗柞远冥冥。百折长川绕石屏。民俗也曾分汉羯。山河惟欲按图经。车行窄路才容轨。马入深林只响铃。犹有客中差慰处。日暄风静送轻輧。

雪后逾高岭

雪后行人冻欲颠。遥瞻岭路若登天。初穿杂树冥濛里。渐出奇岩宛转边。宿酒已冰仍失味。兼衣如铁枉添绵。车中坐想防秋客。叵耐寒宵抱剑眠。

其二

群山南走界全辽。磴道萦回送使轺。雪压枯槎犹卧壑。云开怪石欲撑霄。空看窄袖夸新制。宁有遗黎忆旧朝。驻马却瞻投宿处。荒茅萧瑟古城遥。

分水岭

杂树交柯侧送辕。两川南北各分源。天边一路萦辽界。雪里群峯拥塞门。却笑衣冠惊异俗。仍知行旅解方言。偶寻旧日屯兵地。烟火萧条只数村。

青石岭

古城寥落雪晴初。小市残民只草庐。山水既分夷夏界。荆榛未辟战争馀。门前只自夸悬特。垄上何曾学荷锄。堪笑礼禅成土俗。一龛香火似僧居。

其二

褰帷终日见嵯峨。又傍荒城纵辔过。川口马愁桥脚断。岭头车败石棱磨。殊方买水人情别。穷塞寻烟猎户多。畏途未央冬景晩。还吟北上太行歌。

次辽东城_{城北有新城。清初所筑也。}

冈穷峡断始平畴。烟树微茫白塔浮。旧堞未平知战迹。新陴更壮想兵谋。河边落照舍孤寺。碛上归云傍戍楼。入夜不眠空抚剑。悲笳一曲起边愁。

其二

辽阳自古壮边关。两岸华谯俯碧湾。纵有高人逃海外。何缘仙鹤恋尘间。民家远近惟分树。云气东南只见山。纵目凭轩无与语。薄醪那得解愁颜。

入沈阳

辽郊北接沈阳寒。极目仍知六合宽。店舍每从天际辨。牛羊频向草中看。簪花少女夸云髻。挟矢游人斗锦鞍。莫怪拦街喧笑语。塞童何自识衣冠。

其二

百雉名城压大荒。江流遥接混同长。谁令大漠开南亩。不意留京在北乡。银榜列亭诸国货。金鞍鸣镝少年场。中宵翦烛思前古。兴替谁能问彼苍。

其三

严城霜白晓鸡催。更觉西辕又北回。谁复按图寻旧境。枉令燔燧起孤台。牛羊自认村烟去。驼马长随朔气来。晩向路边看片碣。禅宫犹傍旷原开。

宿边城

野店双扉迥。寒天一宿愁。人烟依古戍。猎火入平畴。水浊宜晨汲。禾登亦早收。经过询异俗。不觉岁星流。

白旗堡。望医巫闾山。

车前闾岳走萦纡。今日亲看胜按图。尾压全辽成内服。根蟠广陆护中区。宁将地险绵王祚。空遣英雄费远谟。欲说明朝还太息。烽台无语立平芜。

其二

丛树荒城晩自迷。孤烟起处见遗黎。车中每苦飞尘暗。马首常愁落日低。大陆已分关内外。连峯不断塞东西。茅庐独宿思前路。更遣驺徒候晓鸡。

其三

十月辽郊溯北风。惊沙衰草莽难穷。天长渤海云常黑。雾尽闾山日正红。穄亩尚容横滞穗。土垣犹见隐编蓬。向来战伐无人问。鸦噪牛归古戍空。

过广宁古城。闻万历庚申。清人筑白旗。明朝掘堑以防之。然广宁自溃。终不守也。

马度空壕倦欲休。崇埤已塌古砖稠。兵兴已失三叉险。城溃犹传万历秋。荒店独眠边雪静。败场频吊阵云愁。前朝用法终多憾。不遣熊袁展壮猷。

其二_{广宁。即古伊州。明朝摠兵李成梁之所镇也。}

闾岳崚嶒石欲流。行人说是古伊州。边云惨憺长征恨。关月荒凉苦战愁。废邑民烟那似昔。平郊畜牧更宜秋。若令飞将魂犹在。应向芜城泪不收。

其三

汉朝屯戍只荒丘。谣俗犹凭卷里收。小市雪晴分兔鹿。平原日落放骅骝。园中必置藏粮窖。塞上惟开种穄畴。莫恨未观文物盛。兴亡衮衮水东流。

十三山

峭碧临平野。连峯高复低。遥看初似剑。侧视更如圭。雾里才寻髻。云中不可梯。如逢谪仙赏。名与九华齐。

过松山

三城瓦砾亦堪伤。处处烽台尚可望。旧迹只应垂简牒。残墟今已变沧桑。愁从薄俗询时事。欲向荒原酹国殇。却问锦州才一舍。红罗山色自苍苍。

锦州城

山头遥望锦州城。墟里萧条塞日倾。却笑洪君初锁脚。忍能剃发向燕京。〈洪承畴与清人战。锁两脚示不走。及败。为清所俘。遂降之。〉

次宁远

已见靴尖趯倒辽。松山自溃锦州烧。关前尚怪孤城在。独树黄旗为本朝。〈宁远守将能坚守。明亡而降。〉

发宁远

路转山根断。郊平海色高。只能开酒店。那得见渔舠。岛雾寒如黛。盐烟晓似涛。凭轺倦赏览。渐觉道途劳。

早发东关

边月晓未落。𬨎轩发古城。店寒初见火。河冻已无声。望日便怀国。看台每算程。周旋非厚俗。须雪自添茎。

其二

路并沧溟曲。山围紫塞寒。纵知方语惯。难遣客愁宽。彩壁藏金像。青帘引绣鞍。犹怜马头月。相逐又团团。

十二月十六日。入山海关。

惊尘眯眼日冥冥。却望群峯失远青。犹想走沙昏战碛。已看吹壒蔽烽亭。云归睥睨参差见。风便笳箫断续听。孤馆梦回人语定。更怜新月满疏棂。

其二

呼僮煖酒更催装。独向残宵过战场。睡里灯光疑我室。醒来人语是他乡。霜明野店鸡声远。月满河梁马影长。却望𬇙丘才隔水。谁教南雁更东翔。

角山寺

严城一宿鬓添斑。乍访真源扣石关。始见玉泉生殿腋。旋瞻金像对孱颜。天低渤澥城边水。地接卢龙塞外山。羞向高僧烦象译。且须长啸俯尘寰。

过红花庄

平郊日出散牛羊。栉栉民庐接堵墙。田瘠只应宜种黍。地寒那得有栽桑。孤城送客朝烟碧。小店留人晓饼香。异域岁阑愁跋涉。马蹄今复踏渔阳。

其二

楡关改辖岁将穷。每觉经过俗自同。路上必开关帝庙。村中争筑梵王宫。街童辫发皆新样。闺女弓鞋尚旧风。千里咨询空吊古。肯将成败问高穹。

晓发抚宁_{抚宁诸山。石峯奇峭。冈阜蟠错。民居掩映林。厨间绝似我国。甚可喜也。}

夙驾荒城月色残。溪山犹喜似三韩。原头树黑茅庐隐。塞上霞红石岫寒。曲路自随冈势转。飞尘已共雪痕干。殊方酒薄难成醉。何日羁怀得暂宽。

次永平_{永平。即古右北平。有夷春里。}

旷原遥接塞云阴。汉日荒屯未易寻。猎骑归时明远火。村庐密处隔平林。山河壮势连夷夏。征戍悲歌自古今。不必更观飞将石。千秋孤竹起人钦。

其二

滦河漾绿绕城隅。雄镇从来制北胡。雪里叠山环远碧。烟中衰柳际平芜。防秋旧迹台空在。让国遗风庙自孤。堪叹召公开社地。竟无巾帻饰头顾。

史称燕枣栗之利。今观人家田边。栽植成行。乃知旧俗今尚尔也。

燕中枣栗载前编。处处成行匝甫田。绕屋繁阴能蔽日。满笼寒色可终年。风谣已觉时随变。栽种惟看俗自传。立马路边仍感古。故园东望更茫然。

宿丰润

孤城烟树欲栖鸦。又向荒亭驻使车。道远老驴能识店。行慵羸马易飞沙。旧知障戍皆防塞。今见衣裘已变华。纵得壮游无兴緖。归期倘及小桃花。

其二

市肆南头屋数椽。明窗仍得曲肱眠。城临蓟野超云表。路傍闾山向日边。囊罄不忧沽酒费。令严能断爱书缘。终知薄俗难深语。只忆燕丹待士年。

其三

不知时运竟何如。周冔虞裳一扫除。自识上天方厌祸。却疑前圣谩留书。鸣弦走马犹遵俗。燎肉披毡已变初。一入蓟门寻旧迹。烟螺无恙是巫闾。

高丽堡_{前多稽田。自凤城至此而始见。传云。我人居作一村而所开也。}

杂树连原屋宇深。回蹊斜绕棘篱阴。田开稻亩惊初睹。里带邦名喜欲寻。胡俗也知夸锦绮。汉仪难得见冠簪。车中兀坐醒残梦。已见朝晖吐远岑。

玉田

车中纵目倚晨醺。雪尽河桥野日熏。路上酒浆真易贾。村边庙寺竟难分。烟横远树初疑水。山隔平芜正似云。共说此中曾种玉。奇方只恨世无闻。

赠玉田主人江象乾。号猗园。

凭轼初寻种玉乡。喜君烹茗许同尝。庭前苦竹生凉韵。阁里寒梅送暗香。好客已知燕俗旧。怀贤愈觉卫风长。疏房幸得容羁旅。佳树他年定不忘。

发玉田

惊尘暗长坂。暄日漾荒郊。远树平如翦。连峯陷作坳。古祠丹已脱。阳岸绿方苞。腊尽仍为客。佳辰惜浪抛。

其二

万古燕都辅。风沙走传过。地连东海尽。山向北边多。秃首看应惯。殊音听易讹。英雄几留迹。今日一荒坡。

渔阳桥

长桥宛宛马蹄轻。尚说渔阳旧郡名。塞上千峯来駊駥。村边一水去纵横。闲寻古寺看辽碣。更倚荒陴认汉城。终把雄藩资反羯。至今遗恨在唐明。

发蓟城

路傍河堤直。山临野岸穷。树浓初似雾。烟近却成空。瓮拨葡萄绿。廛开锦绣红。银鞍竞驰逐。游侠自燕风。

其二

桑枣村村别。房廊处处同。衣裳今异制。生养古遗风。水合三流碧。尘惊十丈红。滹沱日又晩。弭节忆冯公。

次通州

睡阑残烛耿寒帷。更理征装进一卮。燕域路经通漕处。𬇙丘云隔望乡初。煕朝典制今难睹。侠窟风声久已衰。只是客怀偏感景。旷原烟树迥参差。

其二

飞谯忽见耸层霄。却访通街过石桥。控引地容诸漕聚。繁华城拥四民饶。洪河北贯皇都近。钜野南回碣石遥。可恨神州今易主。只缘群宦误前朝。

其三

叹息中区丧乱频。居民不识有冠巾。幽燕岂乏英豪辈。无奈邦家用满人。

二十六日。发通州入北京。

楡柳连阴百堵齐。虹桥摇影跨河堤。千年漕道长通北。万里山源迥自西。残照只堪哀汉阙。故都谁复吊周黎。邮亭渐近思休驾。尘扑征衫路更迷。

其二

日午黄尘扑帽檐。东祠暂遣使轺淹。争门骏马夸金勒。溢路辎輧卷绣帘。廛压大堤虹宛转。庭通广内阁深严。前朝聘礼虽难蹑。且幸衰年壮观兼。

怀田子春

我涉无终县。缅怀田子春。主牧烦一顾。西笑催征轮。岂患道路梗。誓捐国士身。再拜达远忱。天子方蒙尘。使知方岳间。有此不贰臣。时危事骤变。贼竖害仁人。返命哭枯冢。忠胆激轮囷。仇敌纵睢盱。贞操终无磷。从此入深山。风义感边民。我来正北望。苍𪩘自嶙峋。遗墟访无处。念古徒逡巡。

得南京酒一壶。味似我酿而稍醇。绝胜蓟州沽。自出疆始得一醉。

自我践辽燕。辛苦已两朔。市酒酸射喉。沙田井亦浊。行旅自少欢。辟谷诚欲学。今朝得一壶。净色烱冰雹。云是金陵酿。远涉江湖邈。欣然尽大杓。和气霑优渥。举目眺高穹。寒云拥闾岳。他乡度除夕。霜发不盈握。持此足忘忧。烂醉卧毡幄。炉烟渐向微。日午眠初觉。

书怀

弊裘厌远游。流景迫除夕。窗虚北风凉。端坐亲坟籍。时忧榼醪干。静添炉烟碧。客馆近市嚣。日晏门不辟。念兹幽燕地。素多豪侠客。如今竞锥刀。触目增感昔。中夏气未盛。豪杰甘巾帼。俯仰宇宙间。空言竟何益。

其二

在家不知乐。荏苒遣时日。及兹客远方。寤寐怀吾室。浮生处斯世。情固求安逸。吾今徇王事。久苦北地凓。造次蓄猜嫌。异俗不可昵。言语辄凭译。三问惟领一。高馆邻市肆。扃锁不许出。交际必用货。渫恶难殚述。虽言廪饩丰。固知防虞密。古者明智人。观国知得失。一言测盛衰。犹龟示凶吉。缴绕动如此。吾恐定无术。斯事世已远。怅望抚陈秩。

拟出自蓟北门行

蓟城圆如月。楼橹临长道。连山殿其北。峯壑相环抱。地雄压辽碣。牛马散原草。胡帐复密迩。朝夕谋暗𢭏。朔风夜增劲。旌旗吹欲倒。将军趣点兵。太漠期汛扫。幸功气亦骄。安得行天讨。岂无忠义徒。谋如充国老。弃置不相下。金汤竟难保。地蹙事已去。战骨丘陵皓。静忆高阳相。峻节撑穹昊。〈高阳。谓阁老孙承宗也。〉

除夕

游人必梦家。梦中无近远。既寤始非真。回首增郁闷。吾邦在海东。山水隔千万。秋聘到燕京。观览是素愿。峨峨帝王居。自古足文献。客礼有拘挛。从俗不敢怨。悠悠怀土情。蓄积肠一寸。流光迅如驷。明日寅正建。归期计早晩。且复加飡饭。寂寥罢检书。爱此窗晖嫩。

其二

今夕欲守岁。旧岁何曾留。长廊人尽归。灯烬报更遒。邻家犹未眠。人语在高楼。椒花助欢娱。柏叶供劝酬。远客欲同乐。异俗非吾俦。既鄙苏秦说。安得荆卿○游。故乡日出处。山水何悠悠。遄归若有期。不恨时序流。

戊辰元日

何烦不寐对椒花。已见朝晖上碧纱。秀句可能高适似。流年已比孔融加。幽州十万人家乐。箕国三千里路賖。强酌柏醪忘客苦。镜中从此任颠华。

其二

渐舋欢娱逐岁衰。春正况值远游时。殊方自作悬灯节。孤馆惟题刻烛诗。肥羜纵看登客俎。香蒿犹忆佐新炊。拥裘暂向檐前步。鸟哢空庭日影迟。

初三日立春雪

玄云四合雪迷空。落地跳阶点点融。开户讶飘三月絮。隔窗催拨一炉红。遥连北极濛濛雾。更逐东郊阵阵风。坐想故园同此景。朝来新火已寻枫。

叙途中所见

幽州城外漕河边。平原钜陆东连天。朱甍粉墙粲相接。园中杂树笼寒烟。云是城中贵家坟。坟前立祠何巍然。初开大隧竖贞珉。更筑崇阶甃碧砖。白杨稚柳植成列。侈封肯数南阳阡。土俗惟知作寒食。击鼓烹豚焚纸钱。子孙列土称世家。公侯赫赫珥貂蝉。此地虽为帝王宅。四面不见名山川。村庐簇簇路纡直。惟见黄沙涨野田。丘坟真若土馒头。在处风气应同焉。冥冥吉凶不须论。富贵犹足三四传。近来东俗惑堪舆。竞按山冈卜牛眠。一水一峯不如法。朝藏夕掘无闲年。下至黎庶上搢绅。奔波成习无愚贤。一种福泽责枯冢。公家讼牒争联翩。东邦山水郁相错。避害就利恒求全。请看此中累累者。谁人解说青乌篇。吾谓地气有盛衰。纵有精鉴犹难诠。况是天造喜推敓。培𪣻岂得专其权。作诗三叹记目击。叔季此疾何时痊。

志感

幽州古冀方。原野多平衍。中开帝王宅。云雾生高殿。廛闬溢百货。车马通九县。惜此如传舍。屡阅兴替变。嗟我产箕封。迹拟中华遍。偶为修聘来。未免囚深院。岂无魁奇士。令我快一见。羁束限厉禁。愁寂如窜谴。俗殊可奈何。但念时代转。斜晖暧虚幌。三叹开尘砚。

其二

客自辽阳来。冰霜催改岁。辽阳定何如。城郭隐荒翳。旷莽千里平。长途走幽蓟。萧条见遗黎。玄发经新剃。云昔太平时。烟火弥四裔。临边设障戍。粉堞云迢遰。编户日益繁。歌舞安耕艺。殷殷咽喉地。永为中国卫。一朝否生泰。兵气惊壮锐。金汤若破竹。控扼已失势。累累冠带民。系首为仆隶。乐土入区脱。往事堪流涕。乱兆试欲陈。前代帝不谛。奈何四十年。辍朝自拥蔽。天意恶安逸。盛业宁无替。慷慨作悲歌。明鉴在近世。

其三

少余读史书。喜观前代迹。奢淫必不长。勤敬乃有获。纵有久近殊。祸福由所择。上下千载间。明验如龟策。威强固难恃。乱本生一夕。岁久畜深疑。斯理颇舛逆。事与古训背。是非竟难核。率土浩无垠。鞭棰可驱役。奸雄并寂寥。天命未肯释。世儒好空言。到此舌应齚。俯仰得一说。后仇戒自昔。牧民莫如利。薄敛何讥貊。高拱简其入。九服均被泽。以兹臻宁谧。长受四海籍。根柢苟如此。文教真少益。却瞻万国来。肃肃明堂辟。何人议得失。创业已有积。

购书

客中倾橐购芸编。把向晴窗省懒眠。钱癖已知和峤鄙。书淫莫笑孝标偏。闲仇细字伤年老。敢起高楼拟世传。还忆少时勤手录。试看盈箧辄欣然。

咏荔支

南船包裹涉惊澜。滋味非徒色可飡。久别关山宁带露。远来燕土又经寒。皮枯只惜香随尽。肉瘦犹怜液不干。幸得侑觞成一醉。华堂何必荐金盘。

读香山诗

香山逸老有遗诗。能把中情尽见辞。达语挟诙堪击节。常言谐律易逢知。自然体格空千古。不独声名噪一时。莫笑买将供谩咏。鸡林相国已倾赀。

其二

两匣牙签整顿频。吟哦真似挹风神。纵称元相能同调。只有苏公继后尘。惟协境情辞取达。不烦妆缀格求新。此翁此意谁人会。疑是如来再转身。

河馆谩咏

幔屋沈沈曙色迟。推衾坐对烛花垂。贷钱游说真堪愧。击筑悲歌更有谁。愁极却招杯琥珀。眼昏还觅镜琉璃。铜盘久捧从淹滞。燕地多艰只自知。

其二

高馆泠泠雪未消。粉墙东面望河桥。晴携小椀分团凤。夜傍孤灯揽弊貂。旅雁欲辞辽塞苦。书鱼犹隔𬇙江遥。车声渐断门横锁。只有诗囊伴寂寥。

其三

燕地春风夜夜号。一缸新贳易州醪。已看积雪欺纤柳。更觉轻寒殢早桃。孤枕蝶惊宵漏尽。小铛鱼沸日轮高。久知北馔难留客。安得鸡羹入嫩蒿。

其四

客里春寒入弊裘。新正歌吹是幽州。梦阑香篆成宵烬。诗罢灵虬促晓筹。柝木东瞻星欲落。闾山北望雪长留。虚窗冷坐难呼酒。嘘律回阳只忆邹。

其五

窗底芸签晓自开。墙边廛肆苦喧豗。淹留欲落怀中节。寂莫频寻手里杯。思楚也同锺子絷。观燕非复乐生来。海东冰雪差先尽。想得乡园杏萼催。

其六

客馆深居不记春。条风已迫上元辰。空看玉兔冰轮满。却负金鳌火树新。北里楼台还寂莫。西街车马尚纷纶。今宵欲作排愁计。其奈燕醪不醉人。

其七

方扉深掩日轮斜。独立空庭数暮鸦。遥见隔帘香似雾。画楼南畔是侯家。

其八_是日上元

步屧空庭月影流。风威晩透晏婴裘。几家灯烛围纱幌。是处歌呼隔画楼。客馆纵能除锁闭。异方难得恣欢游。炉烟乍起帘催下。坐听前街送漏筹。

其九

悔不弯弓习据鞍。至今空着侍臣冠。论兵决胜青油夜。拥铎从征紫塞寒。惟欲奋身排主辱。纵令埋骨胜儒酸。新春客馆频惆怅。乡隔三千去路漫。

其十

帷叠毡温稳着眠。群鸦欲起晓锺传。酒甜却学陶公止。茶美应同陆羽颠。浊水可憎生碧甃。流尘容易上青绵。异乡薄具那堪饱。惟报行厨剩费钱。

其十一

牙签狼籍室南隅。自怯春寒拥地垆。不寐独烧残夜蜡。思归已弊旧时狐。楂梨只爱终年在。蒿荠惟嫌此地无。日暖𬇙丘冰欲泮。何时完璧出秦都。

其十二

石湖持节亦留燕。缅邈高风四百年。馆号会同真久矣。世分今古却依然。桑田已觉回头变。萍迹惟凭托兴传。坐咏遗篇增感慨。平陂只合任苍天。〈宋范石湖使金。有会同馆诗。即此馆也。〉

其十三

书生谈古绝堪嗤。世运从来易变移。河朔未平唐自蹶。燕云才复宋难支。不逢乔木莺迁日。空叹中原鹿走时。四纪帝京文献尽。谁人更续黍离诗。

其十四

兵强马壮为天子。五代奸雄有此言。说与宋儒曾不信。试看今日定乾坤。

其十五

客堂愁寂掩双扉。云压层城昼漏稀。裁札只思凭犬去。望乡惟欲伴鸿归。炉烟漠漠便欹枕。窗日融融却解衣。万里拟偿弧矢愿。更惊玄发镜中稀。

其十六

空庭日暖鹊查查。小鼎明窗独煮茶。燕谷雪残生黍气。汉滨春早忆梅花。每怜书籍能如古。惟恨衣冠不是华。一榼蓟醪犹未尽。且须频酌岸乌纱。

其十七

更筹迢递睡初醒。坐见虚窗耿数星。乡隔白云惟记梦。室留绨几且翻经。闲中细究方言变。病里翻嫌客俎腥。想得东归春已晩。长河漾漾塞烟青。

其十八

客中骀荡送春华。坐对飞谯隐早霞。玉勒金鞍过酒市。朱帘画栱认侯家。珠琲巧合能成宝。锦绣新裁为买花。可惜前朝今似梦。犹看谣俗詑豪奢。

其十九

甘棠开国正茫然。始信人间海变田。岂有黄金能市骨。惟看红缕尽垂颠。石汤郁郁临中夏。文物彬彬记昔年。独闭客堂仍吊古。小窗妍日照芸编。

其二十

云暖风和欲释冰。静看残日下觚棱。难从市上悲歌侠。且学山中入定僧。留住只思生角马。脱归应似解绦鹰。目怜眼暗书成癖。却把陈编卧就灯。

其二十一

衰年为客鬓添华。寂莫疏房坐瀹茶。暄气已回燕谷黍。暖波应漾汉江槎。厨中宿酿迎春尽。疆外归期历岁賖。咫尺康庄观不得。院门深锁日空斜。

其二十二

匡床摊饭日暄和。每惜韶华客里过。地软车声行𫐆辘。云消楼角耸嵯峨。寻常俗习书难尽。造次方言译必讹。老觉诗篇空费力。却缘排闷强吟哦。

其二十三

毛被通宵暖。虬筹入晓疏。呼灯惊睡后。把卷欠伸馀。屋角初翻鸟。门前已响车。燕河冰欲尽。乡国柳应舒。

其二十四

寂莫诗频就。淹留日渐迁。江山隔辰马。城阙壮幽燕。方贿难轻荐。阍呵不少蠲。墙东一长望。珠箔画楼烟。

其二十五

尽日门长阖。惟通垄断徒。披衣常抱锦。摆袖竞夸珠。玩巧惊遗俗。繁华识旧都。经年苦羁朿。端坐送朝晡。

其二十六

楼耸悬金榜。坊喧飏翠旗。戎装驼崱屴。吴货鹢参差。小胄红丝络。轻鞍白玉羁。梯航竞来送。天醉已多时。

其二十七

去带憎殊制。无冠骇变仪。缠腰三尺组。留发一条丝。驵骏堪凭恃。乾坤足把持。生民久安乐。真是少康时。

其二十八

闻道幷凉地。边烽久不惊。婚姻仍息战。金帛可休兵。似有羁縻计。难知反侧情。兴亡观自古。宁在外忧平。

其二十九

鞍马犹胡俗。公卿尽国人。阁投三代典。厮畜九州民。莫把安危迹。轻论鼎革辰。雄强有如此。不必觅冠绅。

其三十

天地成罝网。人民畏俎刀。驱驰犹尚武。宾贡不收髦。穰穰皆飡粟。迢迢孰访桃。儒生知弄笔。论议莫徒高。

其三十一

燕土春常晩。清霜晓正浓。飞花妆绮榭。垂穗缀高松。茅屋犹留色。砖庭易有踪。何能缘客鬓。临镜换衰容。

其三十二

孤馆空多感。新春又忆归。窗明催卷被。风劲强添衣。论古言言是。观今事事非。情来拂尘砚。高咏对斜晖。

其三十三

种稻常忧干。种禾常忧水。生成各随性。土宜有彼此。搰搰筑塘功。不如治田比。当夏引溪泉。潋灎潴清泚。一月苟不雨。农夫泣相视。我行燕蓟域。甫田弥千里。原隰有高庳。禾穄惟垦耔。岂无沮洳泽。蒲稗徒靡靡。东方近多旱。秧老不得徙。视此窃叹息。艰食固有理。寄语东人农。旧习宜遄已。炊禾莫嫌燥。炊稻莫云美。禾田少费力。稻田终难恃。

其三十四

桑柘等草木。衣褐所根源。苟无栽艺功。岂识绵纩温。东人鲜树桑。蚕蚁不得蕃。墟有自生者。揉曲以当藩。及夫暮春月。青青叶欲繁。所养不足饲。挈筐窥林园。周行榛莽间。采撷穷晨昏。缫得一团丝。纰颣不暇抡。织成一匹缯。经纬不掩痕。物贵又麤劣。虚教女工烦。我观吴楚锦。北走车连辕。舆儓矜照耀。绮缟飘缤翻。传闻大江南。尽是蚕桑村。其利及四表。绿缛被田原。谁能将此风。与我济黎元。

其三十五

五畜利固广。生人所取资。埘鸡与栅豚。在处皆蕃滋。羊马有土性。人力似难移。东人不畜羊。官养充为牺。其状既罕睹。肉味讵能知。惟马亦不足。短弱非权奇。岂谓果下种。终作驽骀姿。辽野旷无垠。驵骏纷腾驰。濈濈来思群。驯扰尺竖棰。放牧自有方。且与原陆宜。毡毳非所须。健步劳吾思。安得八尺驹。遣我勇儿骑。调以白玉鞭。饰以黄金羁。骧首服武事。蹴踏清边陲。

其三十六

风道筹沈响。帷温烛吐烟。流光行似水。迟晷永如年。花恐途中尽。寒嫌塞外偏。乡醅与海错。归兴不禁牵。

其三十七

客馆已两朔。芳春强半时。无聊长把卷。有兴即题诗。闷忆杯中渌。衰添颔底丝。深房兀残梦。不觉日西驰。

其三十八

燕京平莽足尘沙。当昼濛濛涨似霞。初见簸灰埋砌级。更惊飞砾扑窗纱。方炉寂莫愁春峭。小阁徘佪送日华。遥想汉滨晴景美。水生泥软自催花。

其三十九

新正已尽滞幽州。冰断河堤柳眼柔。庭实未轮烦众译。辕驹更健恼群驺。诗成不厌侵宵咏。门锁便增薄暮愁。地软日长宜上道。可堪仍作一旬留。

其四十

自觉他乡事事殊。译胥相伴慰羁孤。辛勤使职书犹滞。陶冶诗篇语更麤。蓟野北望天似盖。楡关东出地如壶。箕城想得归期晩。为问桃花已谢无。

其四十一

邻鸡唱午冻全消。已见长街柳态娇。尽日下帘凭曲几。有时开闼对层谯。疲鹅瘦羜腥难进。小胄褒裘语益骄。惟喜一囊缃秩在。也堪吟玩度昏朝。

其四十二

夜冷狂风定。庭寒落月斜。归心惟计日。残梦尚疑家。室静从书乱。门开厌市哗。老身慵早起。灯晓复凋花。

其四十三

霜浓地白拓窗初。却拂披肩更把书。不见青山寒映箔。㺌怜皓月冷临除。街尘似雾无时静。堤柳如烟逐日舒。可叹前朝王会地。空馀旧馆独渠渠。

其四十四

长河横贯帝城还。征路飞尘满客颜。寂莫难消愁日月。登临安有好江山。已看腊蚁初浮瓮。将伴阳鸿共出关。云白蓟门春色晩。异乡休怪鬓添斑。

其四十五

狂飙霾日九衢昏。归意迢迢独闭门。柳嫩雪消惊节序。山青尘少忆乡园。暮年原关身为本。宿志林泉迹欲尊。包却琴书还静坐。严城锺断见鸦翻。

其四十六

空堂风峭独垂帷。北陆春光本自迟。落日近城黄漠漠。愁云压野黑离离。关心远路偏催老。触目他乡只课诗。命枕欲眠庭月白。犹闻枥马龁枯萁。

其四十七

红兜晓集始开门。交贸纷纶午正喧。端坐只教看日影。久淹还欲学方言。筒中蜀锦丹霞艶。筐里吴丝白雪繁。却笑诸人归意慢。客怀愁寂共谁论。

其四十八

客馆凄凄日下阶。时闻车马闹前街。已欣土润青春动。旋苦埃惊白昼霾。古堞云藏增惨惔。虚窗风劲任推排。蓟门曾是尧封地。空遣游人寄感怀。

其四十九

日出愁无事。春来苦缓归。泥融应易骑。草嫩却更衣。海月还相逐。江花且莫飞。支颐暂着梦。长路正依依。

读东坡诗

虚室当晴午。苏诗手屡披。支离迁谪日。宏爽短长辞。未许黄公敌。堪同白传驰。千秋不觉远。吟咏度闲时。

通官乞诗。志之。

朝晖射虚牖。冠栉无所为。译伴闯我门。再拜前致辞。云有丙丁俘。面赤且白髭。饕餐是素性。昼夜营刀锥。吓人必求货。恶之如鸮鸱。今日忽恭勤。所要非财赀。箕邦尚文雅。天下曾共知。愿请奉使人。乞我一篇诗。吾虽不识丁。荣感实在兹。此辈有此事。闻之惊且疑。或料好事者。绍介以索之。苟能出其情。不必虞吾欺。一言每自惜。到此返深惟。李涉遇劫盗。仓卒遗小词。洪皓识梧室。留滞仍为师。贤达有遗轨。后生讵可訾。矧今我为客。于彼当羁縻。援笔赠一律。肯虑帐下儿。

赠通官

宾堂相见已淹时。凭译殷勤乞一诗。始拓锁扉惊客梦。且将乡语问行期。草茸关路春从晩。冰断江涛日渐迟。强欲排愁成谩咏。愧君怀去被人知。

记行五十韵

始首燕邦路。初行鸭水冰。红裙边乐阕。银爵塞醪澄。旷渚寒晖匿。平洲冷雾蒸。推车声窣窣。攀磴步兢兢。庳幄才容膝。方毡暂曲肱。伤神对明月。惊睡伴青灯。异境通宵静。危涂犯晓乘。榛间颓旧障。林底隐荒塍。屡见惊禽窜。时看怪兽腾。栈回岩屃赑。峯转雪峻嶒。往事虽难悉。遗墟亦可征。前朝嗟欲末。边祸久相仍。疆外烽初警。河堧势已凌。将亡抛楚练。兵衄弃吴簦。惜矣藩蓠撤。居然敌国凭。军谋何太枉。战迹至今称。骊域搜诗遍。辽郊骋望弘。殊风闻已稔。异服见堪憎。日样清流曲。云包白塔层。台倾燔燧阒。楼坼曲陴崩。仙鸟悲乡久。高人避世曾。沿程哀杀我。临胜厌攀登。锦破青峦簇。松残碧血凝。寻旗独濠堑。瞻广一丘陵。废戍分飞怜。荒原听放鹰。斑骓蹄匼匝。红胄气骄矜。借馆资蛮竹。賖薪费剡藤。经过日如岁。酬酢愤塡膺。八郭当关角。三峯竖石棱。渐知幽界近。翻遣客愁增。祠焕偏崇鬼。村稠半住僧。屋墙涂赭垩。氓隶曳缣缯。艶冶花妆髻。驱驰箭在弥。逢人询汉羯。求水辨淄渑。薄俗疑亡屦。淳风想结绳。客堂寒易谢。虚牖月新升。公事留难了。徂年挽不能。缃编就明阅。乌几迫眠凭。芳醑𥬠新柏。孤衾冷旧绫。羹思海鲂煮。飡饫栅豚蒸。宾礼殊今古。车驺当友朋。啮毡忱自励。睨柱力何胜。有例同维絷。无阶问废兴。常怜明季辙。堪作后王惩。曀曀群阉恣。绵绵正统承。汉衰宜帝蜀。齐大竟兼縢。予夺天应定。治平世岂恒。孤吟拈秃兔。默坐似痴蝇。路向邮胥访。书教侍史誊。归期闻在迩。诗箧试缄縢。

二月十八日。始发北京。暂憩东岳庙。

五旬孤馆鬓添霜。今日眉间始见黄。初过河桥尘漠漠。还寻岳庙树苍苍。渡江定见圆蟾缺。临塞犹争去雁忙。燕地雪消春已半。故园花柳想芬芳。

发通州。宿三河县。

城头日出始催装。雪尽长河浸石梁。小店鸡鸣春气早。旷原牛健晓耕忙。遥瞻粉堞知归路。每见青山忆故乡。倦坐车中惊短梦。障纱风卷正斜阳。

蓟州独乐寺

春风浩浩蓟城寒。古寺门前又解鞍。丈室好成行客梦。空堂却伴老僧飡。近涂祗树寻源熟。满壁钱湖拓画看。欹枕日长高座寂。碧炉闲见篆香残。

早发玉田

平原旷望晓霞开。土润春耕处处催。河抱野庄知远势。柳临官道见新栽。市中绀幰招摇过。尘里青骢蹀躞来。却喜客盘加海错。乡心惟寄手中杯。

沙河驿

驿树微茫暝霭轻。虚窗独坐算前程。已经蓟野三河水。欲出楡关万里城。尘起引车穿晓市。日融休马看春耕。逾年薄俗何须问。只觉驱驰减宦情。

谒夷齐庙

滦河春涨竹城荒。下马苔庭酹一觞。古壁只馀松影静。阳崖安见蕨芽香。官墙数仞瞻遗像。山水千秋认旧乡。若遣两贤生此世。不应当日丑周王。

还次山海关

楡关地势古称雄。今日凭轺望不穷。巨屏扼胡临蓟北。崇墉划野控辽东。门前海色青连岛。堞底山容翠插空。薄暮市中看走马。遗民那复有华风。

其二

塞山晴碧雁行高。马渡河桥水溅袍。尽日平芜何所见。烽台如瓮立荒皋。

宿宁远

春光只惜路中催。又滞荒城把客杯。千叠塞山连靺鞨。一泓潮海隔登莱。孤烟小肆行人少。落日平原猎骑回。欲问曩时酾血处。颓墉寂莫暮云哀。

高桥堡遇雨

马度芜城古塞賖。孤烟生处访人家。风驱细雨笼山去。日隐残霞傍海斜。一夜客愁添逆旅。三春乡思惜烟花。莫嫌前路冲泥苦。犹胜黄尘扑帽纱。

其二

卢龙东转正苍然。更有青罗北拄天。广陆起台凡几处。高原筑垒问何年。枯蓬浅草穹庐外。小雨轻云海戍前。闻道秦城犹有迹。欲携孤剑按荒边。

杏山

杏山休驾暮春初。冷落城边只草庐。终古台隍皆汉戍。至今民物尽周馀。曾闻入海全臣节。可叹开门送款书。成败悠悠无处问。断云残日暂踌躇。〈松山将城陷。投海而死。锦州。将祖大寿降。〉

小黑山。遇寒食。

暮春塞外草未生。冷节偏伤游客情。地阔泥深留马迹。天高山远有鸿声。辛勤道路身添老。迢递松楸梦不成。此去辽阳知几驿。来时曾苦雪峥嵘。

巨流河

辽郊莽莽使轺东。马倦长涂土正融。古戍霏微沧海雨。衡庐萧瑟白茅风。泽边宿雁惊寒夜。山外盘雕没远空。晩入荒村临旧堑。难将往事问田翁。

沈阳

峭风凄日冷烟时。已涉三旬尚路岐。山接建州行缭绕。水朝辽海去逶迤。严城雨过催更鼓。小店云低飏酒旗。白草平沙芳景晩。今朝惟喜向南驰。

十里堡

黄茅无际塞云愁。三月辽阳气似秋。村迥只分孤塔势。地平犹放大河流。日斜尘里催轻骑。风劲泥中戒众驺。顿觉碛寒春意少。桃花何处斗红稠。

次辽东

日沈风定塞门寒。客睡频惊蜡烛残。辽郭南临孤表远。胡山北转四郊宽。愁看绝域碛沙起。坐想吾乡花事阑。路涉二千初试险。明朝又拟宿河干。

其二

平地狂风力倒山。东辕今日滞河湾。经春聘觌情常阻。到处留题鬓易斑。太子避兵哀不免。高人逃世邈难攀。闲思七十年前事。尚怪遗民满市阛。〈史称太子丹。匿衍水中。即此水也。万历己未。金陷辽城。杀戮无噍类。〉

宿狼子山

辽阳东出渐崎岖。喜见青山似画图。水暖涧芹供采掇。风暄溪柳得昭苏。旧醅已向途中尽。芳景还从客里徂。路近凤城归意促。那堪关吏又揶揄。

逾青石岭

初寻古涧入深松。畏道仍愁冻雪封。冷日乍看升绝壁。飞霞旋觉散高峯。峡盘荒徼犹通马。台耸危颠为举烽。辽左怪他春未到。此中林树尚寒容。

发连山关

愁云湿雪锁嶙峋。壁削岩劖境转新。路曲更攀危栈滑。泥深时遇败轮频。山从叠处偏藏雾。草欲萌时已送春。拟渡鸭江边禁甚。出关犹愧弃𦈡人。

次凤凰城

山舍鸣鸡唤客眠。轻轺徐转向川边。捎云老木萦成盖。戴雪奇岩喷作泉。已过清明愁冷峭。不逢桃李弄婵娟。关门未脱仍留滞。长望前峯凤翼骞。

其二

穷边春尽不逢花。纵目东南叠岫遮。峡里居民稀种粟。城中戍主亦无家。云消杂树连冈秀。雪涨清流绕栅斜。今日欲归还且住。独凭虚牖待昏鸦。

出栅门。宿穴岩川边。

久住荒城望翠微。今朝始得出关归。绿江渐近花应在。苍树相交尘亦稀。境尽山盘知去路。冬徂春往尚寒衣。眼中已觉红兜远。喜酌芳醪吟落晖。

三月二十日。还渡鸭江。入义州。

马山遥望际云空。知是吾邦隔水东。去日荒茅曾带雪。来时嫩柳已摇风。家书喜见平安字。官酿先开潋灎筒。晓月欲倾仍命驾。星轺行色本匆匆。

发义州

已别他方践我州。归禽顿失入笼愁。马寻熟路能忘远。城有名亭亦拟游。广泽尚看蒲迸首。高峯犹怪雪蒙头。遥知𬇙上春光晩。更向花边进彩舟。

次宣川

长途向午改骖频。丽日和风亦困人。久客遍尝关外酒。迟归恐负汉滨春。香烟勃勃青山远。陂水溶溶紫荇新。原隰载驱非老事。只堪投笏狎农民。

安州。始见杜鹃花。

行尽辽阳雪峡中。官斋今喜见花丛。已知北陆寒难退。稍觉南天气不同。向客似矜娇艶色。对人能作浅深红。折来试侑芳樽醉。只恐明朝有妒风。

次平壤

日傍华谯转。江环彩栋流。绮筵思醉倒芳草欲淹留。历览亭犹昔。频过鬓已秋。王程早戒辖。回首羡轻鸥。

发中和

雨霁前山晓露多。孤眠官舍记曾过。新蒲怒出摇青箑。秾杏娇开濯绛罗。昔苦揽裘冲栗烈。今惊回节及清和。乡园软脚应相待。且听流莺叶底歌。

次平山

云山渐喜近京华。春尽游人欲返家。小馆梦阑怜落月。孤村望极认繁花。平田赤润新经雨。叠岫青浓晓作霞。拟访神岩看玉乳。东阳将见日西斜。

过葱秀

龙泉改骑过云坰。每见葱山眼辄青。只爱赏游当驿道。亦知奇秀载图经。苍崖石净容孤坐。玉窦泉悬要静听。胜趣未央旋上马。回瞻春雾锁冥冥。

入松京

春尽西归日。斜晖半郭门。闾阎犹旧姓。宫阙只荒原。解鞅看红萼。开筵命绿尊。京城今五驿。却望白云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