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击馀闻 技击馀闻补
作者:钱基博 
1914年
1914年开始连载于《小说月报》第5卷第1号,终于第5卷第12号。

  今春杜门多暇,友人有以林侯官《技击馀闻》相贻者,叙事简劲,有似承祚三国,以予睹侯官文字,此为佳矣。爰撰次所闻,补其阙略,私自谓佳者决不让侯官出人头地也。甲寅中春记此。

窦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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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锡窦荣光,清道咸间大侠也。巨膊广颡,为人甚魁硕有力。饭以铜箸,长才盈尺,然持击剌人,无不中要害,虽壮夫立蹷,颇以此自雄。

  挟伎游山左。山左地处南北冲要,民情佼桀,多业盗,往往张肆僻地,诱过客宿,伺夜半杀之,而取其赀,无得脱者,土人谓之黑店。荣光作客久,颇晓其情伪,能刺得黑店所在,伪宿,伺有变,辄设计诛盗而火其居。如是者非一矣,辄未尝遇害,颇轻盗,为无足当意。

  一日,道泰山下,日曛,睹当路有肆,心异其僻处而无畏盗,意黑店也。就宿焉。入其肆,见门左一老叟,箕踞计柜,须雪白,蔽胸前,一目似眇,而发齿尽脱落,涎流颐外,语模糊不可辨,疑老病不任事。佣伙数人,趋走侍客,似亦无大异人者。

  遂导荣光入视。仅二室,门东西向。西室两女子居之,长者才二十许人,幼者甚稚齿,当不逾年十四五,燕音,度其举止,似类绳妓湖海卖伎者。东室已居僧一,状颇矫健。荣光男子与僧俱。

  舍既定,佣逐问客饭未。女子言道:“食不斯须,可毋饭。”转问东室客。僧曰:“肉十斤,面倍。”荣光半僧食。佣具如二人指。

  僧且食且目视荣光,久之曰:“出家人诚自惭善饭,抑客食何多?”

  荣光漫应曰:“半和尚耳。”

  僧曰:“客顷知危乎?”

  荣光瞿然曰:“信黑店乎?然似绝无武勇者。”

  曰:“君不见计柜一老翁?此剧盗。甚非细敌也。”

  荣光乃甚自夸诩曰:“虽非细敌何害?予歼盗多矣,顾怯一残癃老惫之垂毙叟乎?”

  僧笑曰:“客故非常人,然今夕无彊与人事乃佳。”

  荣光殊疑勿信,然察僧似伉勇出己上,而言若此,心不能无动。既寝,竟不能成寐。而僧寝鼾自如。

  夜半。大风,起户外,户震撼有声。僧寤,一跃离床起,俯户隙,窥久之,掖荣光起,曰:“客视之。”

  视之,他无所睹,惟见庭中光缕缕闪阖,似电剽忽,不可端倪,盖剑光也。然后知适所闻者,乃有人急运剑,疾舞成风。心则大惊。僧推倒室后垣出走,荣光亟随僧出,而垣外复围石墉,旁山甚高。僧履险骑危,疾跃逾墉出矣。荣光随跃起,离墉巅才尺有咫,坠下。再跃不能上,危急间,忽顷所见西室稚齿女,奔走自后至,疾飞一足,蹴其臀,乃得乘势腾空起越出。

  僧在墉外待已久,咎曰:“客顷何驽!”

  荣光勿复敢出声。挟僧走数里。僧揉登道旁大树,荣光随上,忽白光闪逐,似金蛇自后追至。荣光股栗,几坠地,乃亟闭目抱树柯伏勿敢动。

  僧探怀出一铁钵,遥逆光来所掷击,光倏定。而盗叟首已持少女手中,倒挽其须矣。

  僧乃挚荣光下见女,则西室二十许长女也。

  于是僧劝荣光归甚力,曰:“客不量敌强弱,徒自大。勿归,必丧其躯。”

  遂归江南不复出。后尝语人曰:“唐有剑仙,如聂隐娘、空空儿之类,闻其杀人,祇白光一缕绕颈,而首已断。予顷者睹盗叟逐女子,其疾如风,两人用剑精能,几见光而不见人,以身为剑光所护掩也。疑古之所谓剑仙者,类不过运剑精捷,故剑光护掩其身,不为人所瞥见,非真别有异术也。”

  〔钱基博曰〕荣光论剑仙之说似信。惟博年十二三,即闻诸老先辈道荣光事甚详,心志之勿忘。及壬子从戎北府,里人同僚最昵者,惟窦君孟干,军书多暇,辄以荣光事询之,而孟干诿不知也。然博尝雇得一仆曰吕贵者,山东泰安人也,颇精伎击,云得之其舅诸城孙子山传。子山,盖无锡窦荣光弟子也。意者非邑城凤光桥窦欤。

邹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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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无锡县五十里而南,有乡曰新安。邹姓者,佚其名字,乡之人也。乡故滨运河而居,当日河运未废,岁漕东南粟给京师,舢舻什佰衔接,无不出其地者,谓之南漕。漕卒夙多魁硕怙气力者,横甚。

  一日,有一卒挟妇人登岸游于市。市少年谐呼曰:“好娇娇!”

  群噪而和之。

  卒惭怒,搏擒少年归,缚舟柱,褫其衣,裸身而浇以冷水,骂曰:“若欲好浇浇乎,吾兹偿汝志矣!”

  土语娇浇二字音似也。故云。

  少年骤彻骨寒噤,号救不成声。众随环岸观者数百辈,群为不平,哗骂声若殷雷,然无敢撄救者。卒亦应骂,益以水沃少年顶,淋漓下濡至踵。众相顾无谁何。

  邹姓适以事过之,排众入,睹状,心则大怒。一跃登其舟,挥右肱仆卒堕水,而左掌力擘少年缚柱绳。绳断,挟少年反跃上岸。

  傍卒汹汹,取械逐邹夺少年。邹亟以付众,挥手使速退,曰:“去去,毋涵我,植立候!”

  一卒骤进持械柱其胸。邹徒手无以御,佯为倾跌仆地者,诱之益进,突起一足蹴之颠,乃得夺其械与持。久之,虽众械环进如风雨,邹常有以格之,无能损一毫毛者。

  然邹用力久,少惰,而卒进者方益众,势不支矣。

  有游僧荷担自远方至,觇斗,目睹卒怙众暴寡,心不胜愤,乃舍担挥杖大呼入搏,与邹并力,亟以背就邹。邹亦以背应之,两人背相合。乃各持械当一面击敌,败走之。邹方欲驱敌,忽觉背无所附,回视僧不见。急舍敌觅僧,已荷担走不知何往矣。

  自是邹以技击有闻于世。然世之隆技击者,每好角技相凌出人上。闻邹能,惎之,辄有以尝焉。

  一日,夜二鼓,寝方酣。忽室门戛戛有声,如有盗。起辟门出视,惧盗伺门外伏暗中袭击之,左手披闩,横右肱作势外格。闩去,门骤辟,举肱一挥,忽大声崩腾发庭中,地震响如山坼裂然者。盖其先盗移石桓三柱其门,门重,闩不任欲折,故戛戛作声,及门辟,邹横格以肱,石桓反掷数尺外,仆庭,故震响也。

  既睹庭中一盗距跃屋脊,邹腾身随上。盗再跃,已去己十丈许矣。邹视盗趫捷甚,勿敢逐也。返视,偃地径数寸石桓三,断为六矣。初不自意其腕力乃健绝若是,顾不以自喜,弥恂恂畏人勿敢校,知天下健者匪一也。

  市有大盗,白昼只身劫质肆,负重金遁,肆中武力士数十操戈扬声逐之,无敢迫击盗。主计者素稔邹勇,亟飞使走告,请间道遮出盗前邀之。邹如言遮出盗前,侧身斜伸一足俟道旁,意态萧闲,若无意于止盗者。盗飞逃间,忽见一人道旁侧立有势,知匪善敌,立垂右手下抵地,疾转其掌,向邹扬之。有风著体若飚,邹不觉噤颤,自知不敌,亟敛手纵使逸去。

  里人周君同余言之。

  〔钱基博曰〕余闻之周君曰:“邹有子曰拱之,邑秀才也,今犹在。尝语人曰:‘吾父其有以诏我矣。曰:技击,搏技也,能是不足以自卫,徒贾祸;其技弥能,见嫉于人弥众,人必争与我角。角之不丧躯,必人为我戕,是两人者,必丧其一,匪仁术也。’”

  其言类有道者,故志之。

甘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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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爱新觉罗之世,在康熙间,天下言武术者,无不知有甘凤池矣。凤池,江宁县人(县号天下名城大藩,明太祖尝都其地,爱新觉罗剬制方夏,选八旗骁锐,居明故皇城镇之,号曰驻防),其人有欲试其技者,令袒臂横肱小门口石道中,驱牛车数十轮,绝肱上过,无纤痕,不论创也。观者骇服。饮之酒醉,与人较艺,倒植长颈酒瓮于地,一足立,用两指持一竹竿,令众数十曳之,屹然不动,忽骤松其手,曳者咸倒地。

  偶出行,见两牛斗田畔,角交不解,牧人欲制之而无术。凤池徐以手压牛背,两牛皆陷入地数尺,辗转不得动,怒目视。徐提出之,若鸡雏然。其勇力绝人有如此。

  凤池体不逾中人,然手能破坚,握铅锡如搏沙,辄化为水。宜其手所抵击。无不立碎者。

  一日,观剧十庙,兀立剧台前,人莫敢近。突有跛丐来前,楣拥挤。叱之,勿听,反与争。凤池怒,握拳奋击,若中败絮,了无所楚。

  笑曰:“少年盛气哉。”除步去。

  凤池乃大愕。久之,欲追叩姓名,而丐已不见,究不知何许人也。

  凤池以此颇敛抑。壮岁游京师,以技谒某王。

  王曰:“客何能?”

  曰:“臣能轻若蜻蜓,重逾泰山。”

  王奇其言。曰:“若何而可?”

  凤池曰:“请试之。”

  睹庭前海棠花数丛,风中摇曳。凤池一跃登其枝,约体挥短剑舞,周旋进退,亭亭如蜂蝶掠枝上,花叶勿稍损。

  王惊笑曰:“异哉!此真蜻蜓矣。”

  凤池闻王赞叹,遽收剑跪一足王前谢。起视足所抵处,陷下者尺矣。

  王乃信其言非夸也,曰:“凤池渺小丈夫,乃一重至此乎?是诚不可测也!”

  济南张大义者,亦力士也。身长八尺馀,膊硕绝伦,足趾尽裹以铁。慕凤池名,远道走数百里来见王,愿得与凤池角。凤池辞,王固命之。凤池不得已起,大义以为怯,直前奋一足蹴凤池,蠡跃蛟腾,若风雨之骤至。凤池却立倚墙,俟其足来,承以手。大义暴呼,痛仆不能起,血流满靴。解视,趾尽嵌入所裹铁中,断矣。

  即墨马玉麟,长驱大腹,虽良马骑数十里必易。及以帛约身,则顿小,缘墙升木,捷于飞猱,客扬州巨贾某家。凤池后至,居其上。玉麟心不平,与角,无胜负。

  凤池退,曰:“此非张大义比。我所能者,玉麟尽能之矣。”思久之,曰:“吾得间矣。然不欲众唇之,当令会意可耳。”

  明日又角,数蹈玉麟瑕。玉麟怒,不讲罢,进逼凤池益急。凤池乃骈指格玉麟,玉麟不觉僵仆,起,惭而退。

  凤池曰:“我力非能胜玉𬴊,而卒胜之者,善借其力以制之耳。”

  凤池声名日高,相嫉者众甚。

  泰山有孙迪侯者,生平治武技绝精,欲得一挫凤池,以为名高旧矣。南下访之,抵江宁,游于市。睹一僧冠皮卢冠,铁制甚巨,每至一肆,辄倒脱掷计柜索钱,砰然有声,曰:“有能推堕地者,僧家冠而去耳,勿乞一钱也。”

  主计者无如何,辄盈其欲而去。迪侯心甚异之,私计曰:“甘凤池居于是邦,其人勇无与俦,天下莫不知。今僧乃横绝无所忌,此必有以激凤池也。”

  益怪凤池何寂无所闻睹若是,意亦内慑之矣。乃觇凤池饮茶肆,直入踞其侧座,佯为不知凤池在者,大言曰:“甘凤池自有名字,今乃知徒虚语耳。”

  凤池闻其言,目之起,叩姓名,知为泰山孙迪侯也。大惊曰:“君乃泰山孙迪侯乎!吾钦迟君已久。”自通姓字,稍间,又曰:“吾诚惭无所能,然君无一面,何遽知驽也?”

  迪侯曰:“市有异僧,为诸贾人害。若居此,勿能与惩焉,吾知子之怯也。”

  凤池起曰:“此非言事地。”

  邀过家,坐定,语之曰:“吾匪不知僧恣桀,然吾顷新与人角,疾舞拳走数十里,其胜负壹依勇力衰竭之先后为衡,虽幸免于偾,诚自知内创,徐俟吾回复以制之耳。”

  迪侯曰:“僧置勿论,子姑运气布身,吾视之。”

  凤池袒衣盛鼓其气,骈足立,不少嘘气。迪侯以两指自下上周身叩之,铮𫓩作金铁声,至喉间,则柝柝如击败木响矣。

  迪侯曰:“可矣,于才一间未达,诚大难。吾布气与若叩之。”

  凤池亦以两指叩,下起胫而上及顶,反匝其背,下抵至踵,已遍。无不声铮铮然若鸣金铁者。

  凤池谢曰:“吾伏矣,愿以兄礼事君。”

  迪侯曰:“子既善吾,吾助若搏僧。然两人搏一,不武,必为人笑。惟弟子侍师搏,礼所许。吾伪为若弟子者其可。”

  乃偕赴市视僧。适索于某肆,反其冠置柜。凤池反张其指弹堕地。

  僧笑曰:“若能是,必甘凤池也,愿与子戏。”

  走广场搏。久之,无所泱。僧骤出凤池不虞,脱铁冠掷空中盖凤池顶下,意凤池必挥拳上格,则乘虚揉进下探其肾,法必殪。不意迪侯突自旁上跃,伸一臂植拇指顶冠,呼曰:“弟子在此,师无虞!”

  冠下,戴其指上。僧大惊,不觉手失,凤池狙击中其胸,洞矣。

  姑苏西园僧市茗,自怙多力,诫游者无得索饮,才可任其自倾。有不如诫者,僧怒,辄把重五佰斤许铁壶一,自炉取下,腹可容水五斗,煮正沸,持向索饮者,曰:“若欲饮乎?速以盏承,必连啜不得休!”辍之,注腹中,肠腑沸溃,虽壮夫,无不创蹷者。

  众心愤,欲驱之,而力不敌。乃邀凤池过西园游,至则群噪呼茗,故撩僧怒。果把壶愤然来前。凤池亟持盏承饮,连倾数十盏无创容。僧大骇走,仓卒释壶,壶倾向凤池。凤池骈两指夹壶口曲柄,得勿倾。缓行从容置炉上,瞥见炉侧茗盏数百叠自地,高可隐人,而植立不倾。心知僧所为,仍恣游若无所事。兴尽,欲归,道经炉侧,紧以绳贯钱佰,遥掷僧所叠茗盏中,呼曰:“偿和尚茗赀!”

  僧伺凤池去,出视,则绳贯钱百中茗盏矗立,而盏自上下抵地齐脱其底矣。心益骇,亟遁走无踪。而凤池之技精可知也。

  凤池工为导引之术,或立卧,鼾息如雷,十数人推挽,莫能移尺寸。而性特和易,虽妇孺皆与狎,见者不知为贲育也。

  年八十馀卒,葬凤台门,表曰:勇士甘凤池之墓。

  〔钱基博曰〕往者上元黄之纪撰《甘凤池小传》,谓同里谭氏家富甚,才有一子,病瘵,不治矣。凤池则为之辟静室,窒其牖户,夜与合背跏趺坐,都四十九日,病痊。此则善治其气之效耳。观其生平为人,颇能量敌虑胜,饬已自修,深有合于古人孟施舍养勇之旨,技也而进于道矣。顾世之传说其事者,莫不言人人殊,余故撰次其可信者于右。

  黄之纪撰传,见《金陵文钞》,颇芜陋无矩度,所记两事,即张大义、马玉麟事也。之纪,字允修,号星岩,上元诸生。编者记。

闽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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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明中叶,无锡有冯夔者,廷伯其字,别号曰龙泉,以广东佥事致政家居。风流文采,照耀一世,田园宫室子女玉帛,为三吴搢绅之冠。每晨廷伯起帏,众女作乐,笙萧杂奏,声隐隐闻外。宾客满四座矣,上座多海内诗人墨客,下尽鸡鸣狗盗辈也。

  一日,有僧来请谒,廷伯延之入。年过六十,颓然一老僧,须眉皓白,聆其语,作闽音,知为闽中人。询所能。曰:“出家人来乞布施耳,何谘能也?能则力足自给,不假托钵公门矣。”

  又问:“何需?”

  曰:“请饮。”

  乃命担一巨甔至,中容酒可一石。僧又请得两空罂,跣足脱草屦纳其中,然后蹲踞作势立,俯首张两臂抱甔以口就饮,如蛟龙垂首下饮江河中,喉间汨汨有声。不移晷,罄矣。察其容,了无酡色。方从容拔足起所纳空罂中,以手拂拭之,水汁沾濡淋漓,而酒气氛氤绕足指间,视之,酒盈罂矣。

  廷伯则大惊,问:“何以至此?”

  曰:“无他,老僧善治气耳。”

  乃知其酒虽注腹中,而能运气下达,驱酒涌足心出也。于是礼僧为上客。然僧既一献其能,后遂绝口置不道。居久之,亦无他异能也。

  有少年客后来,居僧下。自以工拳勇,矜负其技绝高,心不平僧出己上,凌若无物,僧亦不与较。

  一日,方会食,少年踊跃操棍舞几筵间以自诩其技,进退便捷,而僧睹微笑,若甚不足于意者。少年怒,盛气直前,诘日:“师其不足予技乎?”

  僧曰:“然。汝气矜隆已甚,不亟治,终不足与语乎技矣。”

  少年哗辩曰:“吾与子言技,不与和尚参禅法,何气治不治之有?”

  僧乃进晓之曰:“若虽欲侈言技乎,然汝棍圆而不方,滑渥而无有觚棱,亦未足以语于技也。”

  少年则疾叱之曰:“棍岂有不圆而觚棱者?若何而方?若何而有觚棱?子其有以昧我来!毋徒空言为!”

  且语且舞棍前,向僧下,迳劈其首。僧方持箸食,骤出不意,亟竖一箸迎之。棍忽黏箸,若被吸者然。箸左,则棍随之左,欲右不得右;箸右,棍亦随之右,欲左不得左。少年虽肆力格之,而胶不得开。久之,箸忽上指,棍乃腾耸入空中,少年徒手辟易数十步。

  僧遥谓曰:“来,吾与汝。是之谓方,是之谓有觚棱。汝用圆而不能觚,此棍之所以脱手而上腾也。”

  少年惭谢,愿受教。

  僧与之曰:“汝习惯用圆已久,苟微数十年抛荒故技,尽忘汝素所挟持者不为,不足以进于斯矣。夫棍体圆而用之于方,面渥而出之以觚,非易易也。吾二十年养气,运臂力者又十年,三十年而仅有此。虽一技之精,亦岂可以虚㤭之心幸致之哉?”

  〔钱基博曰〕此事无所见于书传,独予髫年塾师为予时言之。后读吴县汪大绅著汪子文录,观其载莆田僧角少年棍法事,不意乃与此僧绝类。然不言其能饮,并不言僧为何时人,即叙少年角棍,微亦与所闻者有间。此特出于传闻者详略之或有异。夫莆田故闽地,其为一人无疑也。

  而余则独有喟焉者。粤稽有明中叶以后,吾邑搢绅士大夫,居乡常盛气焰,豢养异人剑客,辄无虑数十辈,椎埋屠狗之侠,辐走集其门,如冯龙泉顾惠严(可学)邹东湖(望)之伦,皆其比也。及明之亡,阀阅世家,率谋纠家客僮奴,起义匡故国者。于是清廷患之,乃为严约搢绅士大夫,禁居乡不得干与地方事以衰其气焰。久之,势浸积轻,不为乡里豪侠所依归。而守土官承望风旨,操之如束湿薪。乃益循谨畏法,相戒勿触禁网矣。此实世运消长之枢,不仅关于一邑一乡之隆衰已也。故附论及之。

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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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清俞丹石言:江南某公子,年弱冠,侍父宦粤中。既娶妇,奉父命催归省墓。丰赀巨装,行道属目。盗七人相尾,视公于陆亦陆,水亦水,顾戒备异甚,雇有勇力士相卫,虽随数千里,勿得发。

  及公子里,伺勇力士护行者得酬赀去,乃夜劫其家。逾墙缘屋,窥公子寝室,据檐下视。室中无一婢侍,而昼烛通明,夫妇隅坐喁喁情话,亘三鼓,犹勿休。盗心不耐,铛锒筑刀环作响惊之,意必震扰呼仆婢。而烛顿灭,寂无闻声。盗骇,莫测所为,不敢下。欲去,自以远道间关,无所得赀。归徒手,心又不甘,亟屏息伺。

  久之,室中烛忽复明。扉辟,夫妇盈盈相偕便装秉烛持剑自内出。公子左手持烛而右把剑,其妇反之,右执烛而左把剑,绰约偶公子立。

  公子向屋呼曰:“屋上人何为?速下语我!”

  盗益惊骇,疑公子夫妇必擅武技,然已无如何,不得已。偕下,持械环公子夫妇曰:“吾曹兄弟七人,迢迢侍公于千里至此,独能无所饷遗乎?”

  公子曰:“易耳。”

  立出两千金予之,人三百。盗喜,不敢肆求,分携金欲行。

  公子止曰:“迟之。汝曹虽桓桓,然躯重逾兕虎,来时践屋瓦有声,故吾早知之。今腰缠重金,当益蹂践吾屋瓦尽矣。去,可辟大门出,吾予汝烛。”

  盗身已负重,心实惮履危,又自恃其众。如公子言,抵厅事,伏起。猝灭其烛。盗暗中自相格斗,致重创。悉擒而絷之。究不知公子艺何如也。

  〔钱基博曰〕人或疑公子艺实无所能,徒以慑盗。然予观公子从容系盗,若无所事事,何其暇也。此正如李广之将兵,不为行阵部伍,必非无所挟恃而然矣。

秦大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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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锡秦大、秦二,兄弟也,生负绝力,能以指弹碎羊豕骨。早孤无父,其母课之。惧二子读书纷虑,外键书室,使读书其中,禁不得出,自治针黹室外监之。自以为束二子严,虽顽无由为非矣。而不意二子辟旁户,能逾跃窗垣逸出,击人于市。事毕,辄从径路斜驰归,仍逾垣入,据案朗诵。

  兄弟常迭为居行。弟行,兄居读室中;兄行,弟亦如之。其母处室外听,似二子未尝辍读。有人走诉其子,辄不信。

  其人固言之曰:“母二子果尽在室中乎?”

  母不得已起视室键,下钥如故。而室中书声,方琅琅相响答。启关入室,察二子容止言谈甚和,不似顷间与人相殴者。问所读书,背诵无踬字。反疑诉者为证言,诘之曰:“若视吾子似适间辍读斗殴人者乎?”

  诉者亦疑莫明也。

  后母稍知之,制铁链加二子身,各锁其一足于书案。数之曰:“吾知汝二人顽健有力,虽炼乌足以系汝。然吾不任受人以纵容儿子相词责也,汝二人犹知有母者,当俯首絷,勿动矣。”

  二子虽力足破锁,然性孝,畏母甚,竟受教,勿敢违也。

  久之,母又怜之。

  一日,母自以生日,纵使出门外小立。曰:“勿远行,勿滋事。违予教,终絷汝,勿释使出矣。”

  二子唯而出已。睹一僧柝柝击鱼乞布施,方跏趺门外。门故临河,兄心嫌僧柝柝不已,斜伸一足略拨之,僧直跌出数十尺许,越河仆于地。良久,乃起,槃散绕河过抵其门。注视秦大少时,合掌谢曰:“僧知教矣,期三年,必来问公子起居。”

  秦大了不措意,惟心畏母知,扬长携弟入侍母。母寂不知也。

  母好佞佛。岁馀,携二子谒临安诸佛寺,便道抵灵隐。主僧出见,乃当年被跌僧也。睹秦大来,大喜曰:“公子何幸辱荒寺?”

  大知僧意不善,亟屏人询曰:“汝欲何为?”

  僧曰:“念公子一足之惠,久不报,非礼。顷老僧不自揣技薄,须公子教耳。”

  大曰:“予侍母来祈佛。母胆弱,幸毋相惊。俟予奉母登舟,当还即汝。”

  僧激之曰:“公子好男子,应勿虚言相谎。”

  诺之已,侍母登舟。将解维,佯惊语弟曰:“某物遗寺中矣,当还取之。”

  嘱榜人停桡相待,乃重返入寺。见僧中坐,徒数十人持械环侍。惧曰:“和尚欲众毙予一人乎?”

  僧曰:“此予弟子。虽助予,不为天下人笑。”

  大请曰:“予不意和尚恃众暴寡。顷己一人至此,必欲一计汝众数,知予当死汝曹几何人之手?虽死,庶天下后世人传说予者,谓秦某不为驽夫,几何人廑得死之也。予死亦瞑目矣。”

  僧许之。

  大伸右手一食指,指其众数曰一二三,以次至四十八,还指僧曰:“连汝四十九和尚。”

  语毕,返身疾走出寺。诸僧都瞠目视,勿能出声动,竟视大从容去也。

  大,名大用,西来其字,亦十八武师之一也。

  二,勇力亚于其兄。

  时比之季布兄弟。

  〔钱基博曰〕秦大,宦家子,特以游侠善博击人著称于世。尝击犷骑、击悍卒、击运艘军、击大吏虎役,众虽数十百人,大徒手往,无不颠踣。里中恶少,欺虐善良,闻大至,皆敛匿。善骑射,左右驰骋,发必洞的。接其貌,恂恂儒雅也,亦能诗。顷有传者,兹不著。

莫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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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有莫懋,字文懋,一号云楼,无锡人也。仪表瑰伟,生而猿臂,勇力绝人。里少年数十戏持矛呼噪围之,一跃而出,倏若飞隼。如是者三,终勿能围也。

  尝有阉人载舟过锡,骄横异甚,索重贿,系驿丞舟柱,笞以鞭。懋见之,勃然怒,一跃登其舟,提阉掷之水。复跃而上,仆从不能近。阉为夺气,莫之何也。

  及壮,折节读书,工书及画,善擘窠大字,画法郭熙、高克恭。既成,仿张旭狂草,题诗其上,遇知己,即赠之。非其人,虽重贿不能得片纸。

  晚作一松石图,中为长松千尺,一巨石,虎卧松下。笔势怪伟,最自赏爱,虽所亲昵,勿与。令王仲仪貌己像其上,趺坐于石,上荫古松。盖隐以松石自喻其坚贞也。

  子息,中孝宗宏治十二年进士,与馀姚王文成守仁游。文成因为题赞于图焉。

  〔钱基博曰〕阉宦之祸,至有明而极。吾读张溥《五人墓碑记》,未尝不为之掩卷三叹也。夫阉不过刑馀之小人耳,当其口衔天宪,使于四方,遂不惮嚣然自大,虽有强项者,莫之敢撄。何也?以投鼠则器有所忌也。而懋发愤一击,其激昂大义,亦岂出五人者下哉!而世之人,廑乃以画士称之,匪所志矣。

南杨北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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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亡,天下有十八武师者,什九胜国遗老也。无锡居四人焉,南杨北朱,其尤著者也。人亦或优言曰“南羊北猪”云。

  朱少圃者,以字行,居于寺头之西村。寺头,无锡北乡也。故有北朱之名。其行事不少概见,惟传其师事四明庐绍岐。绍岐称之曰:“少圃为人甚朴谨,当不以炫技自祸。”可知者廑此而已。

  杨维宁,亦绍岐弟子也,字紫渊。睹明社既屋,知世事不可为,筑室湖滨之管社山。山在无锡之西南,故人字之曰南杨。维宁卜居其地,规湖为池,筑堤植楦,养鱼种芙蕖凌芡不绝;翦木燔石,搜剔岩壑,迺置层楼别馆高亭曲榭于湖光山色中,耗费钱数佰万。即世所称“杨园”者是也。

  维宁率妻子偕隐,读书吟诗,布袍革履,与渔樵为伍。客至,非意所欲见,辄拒勿纳。意所可,则延款之。性刚直,膂力绝人,而杜口不言武事。辄喜挥毫作韵语,出言蕴藉,了不似人间武师也。

  一日,邻里质店忽接盗书索钜赀,拒且无幸,尾署名,则“大刀子”者也。大刀子者,湖滨盗魁也,以善用大刀,故名。却所索,必无获免,亦莫敢不应者。

  主计者得书,窘甚,乞哀于维宁。

  维宁谓之曰:“大刀子技勇冠群盗,且徒又众,来者必非寡。予一人恐不获胜,能得朱少圃与俱者,乃可取之。”

  急足延少圃,而自随主计者入居质店。为覆大刀子书,许献赀如数,约日来取。

  大刀子先期乘马率众携械蜂拥至取赀,势汹汹。而少圃道远未及来,维宁心亦恟惧。不得已,持刀只身出应之,呼曰:“若诚勇者,速约若众勿得前。若单骑与吾斗,若用刀吾亦用刀,胜者取赀。须一人,助者非丈夫也。”

  大刀子许之,挥众独前,与维宁战,运刀若飞,维宁百计伺其懈,不得间。久之,无胜负。战益酣,维宁倏飞身上屋,陡再瞥下如鹗,下刃拟其顶,大叫曰:“好大刀子!”

  大刀子骤觅维宁不得,忽闻大声发于顶上,心惊不觉刀稍迟。维宁疾下刀劈之,中其颅,堕马死矣。

  盗众骇散,莫敢撄维宁刀者。然维宁刀法匪所长,尤善使双鞭。疾舞,则水泼不入。而斗盗特以刀者,徒以大刀子善用刀故也。

  大刀子已死,而少圃卒不至。

  〔钱基博曰〕予读馀姚黄太冲先生南雷文定,中有《王征南传》,谓少林以拳勇名天下,然至于搏人,人亦得以乘之。有所谓内家者,以静制动,犯者应手即仆。故则少林为外家,盖起于宋之张三峰。三峰为武当丹士,徽宗召之,道梗不得进。夜梦元帝授之拳法,厥明以单丁杀贼佰馀。三峰之术,佰年以后,流传于陕西,王宗为最著。温州陈州同从王宗受之,以此教其乡人,由是流传于温州,嘉靖间张松溪为最著。松溪之徒三四人,而四明叶继美近泉为之魁,由是流传于四明。四明得近泉之传者,为吴昆山、周云泉、单思南、陈贞石、孙继槎,皆各有授受。云泉传卢绍岐,今世所传南杨北朱者,皆绍岐弟子,则两人者,亦内家也。抑予闻杨维宁两鞭,顷犹藏管社山神庙中,铁制绝巨,不下五六十斤。去岁有人往访之,惜亡其一矣。予谓异日傥得移陈残鞭于地方博物院中,可以厉邑人士之武风焉。予又闻管社山麓有藏兵洞者,相传为维宁当日谋匡明社,潜藏军器处云。

  〔钱基博又曰〕予闻之宗人子才征君,谓山阴吴兴祚知无锡县,时有以维宁谋叛告者,言其人勇难当。兴祚心慑不敢动,密使人觇,维宁踞案吟哦,披读新科制举文字,琅琅正在得意时也。兴祚笑曰:“此村秀才耳,胡为者?”遂免于祸。

范龙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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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锡范龙友,亦十八武师之一也,诸生。生有神力,平居力无所用,则树一石础庭中,时时骈中食两指,向作击刺状,洞孔其上,不啻洞烂泥。久之,孔累累积数十百,望如蜂窠。

  居荡口,以其术教授弟子。然精微所在,深自秘惜。有弟子王某欲尽其技,乃伺龙友饭,骤持长矛刺之。龙友手饭甑底,当矛锋,镗然有声,而甑完不碎。疾进步跳入某怀,以二箸贯其鼻孔,仆之地。其精捷多此类也。

  后清有天下,浙督李疑其有异志,移檄名捕。系狱,毙焉。或谓谳定,龙友戍极边,不知所终云。

  〔钱基博曰〕清初,抚有诸夏,自知外夷僭盗,不为人心所归往,惴惴惧天下不靖。其诛锄武勇,实与摧戮文士等,范龙友特其一焉耳。然文字之狱,至今为诟,而朱家郭解之诛,无人道焉者。则以文人通声气,类多标榜相护惜,而武力士椎鲁不解此也。及玄晔之世,允禩胤祯,夺嫡相猜,争罗天下勇士自佐,异人剑客,履错官廷。胤祯卒赖其力,干有天位,自以得之非正,心惎人知其阴,始也翦锄非类,继则猜戮同体,高张网罗,靡所不诛,而天下武力之士殆歼焉。

清江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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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清俞桐园筮仕三吴,以解饷,道出清江。将舍馆,及门,瞥睹一少年,张两口直视,口涎流颐,左臂侧垂,而独伸右臂,反其掌下向,若有所取携状,骈其足,植门外如僵。虽五六壮夫喧哗推挽莫能动。

  傍有老人谇呵曰:“汝曹浮薄子鲜事,强调人家女郎,微叩求此姑姑者,此子不得活矣。”

  桐园心怪其故,就问焉。

  老人应曰:“顷有一行道男子,携女郎载独轮轺车,女郎翘纤足车轼,锐小结束若锥。诸人道见之,乃群激少年,谓能一握此粲者纤钩,当不吝酒食相畴。少年忻诺,意其必宿于此,乃随请人绕道先立门侧。须臾,车止,男子负被装先下,入门。女郎方欠身欲起,少年猝出手握其足。诸人正注视欲出声讙笑,不意少年掌甫触女郎纤趾,而忽睹其体若寒噤,扬手不得下。女郎了若无觉,盈盈下车,而少年兀植如故。诸人心知有异,视之,僵矣。”

  语毕,回头语诸人曰:“此爷大好体面,似官人。傥得官人好言相慰此姑姑,渠或看官人面,贳此子生。”

  诸人闻老人言,群乞桐园为缓颊。桐园心欲究其异,许之。

  偕诸人入,见一女郎方盥面。群呼曰:“是矣。”乃环向叩首曰:“适有一少年犯姑姑,顷犹僵立不动,诸人今已知罪,乞恕之。”

  男子在侧,骤睹状,大惊。询得故,咎女郎曰:“吾侪异地人道此,何事伤人?”

  桐园从傍儳言代为请。

  女郎哂曰:“轻薄儿直须扑杀。幸官人为好言,当释之。”

  乃翩然出户外,轻掖少年右臂。少年忽出气作嘘声,活矣。

  后少年视己右掌,见掌心黑点大如黍。则所触女郎屣履泥痕也。

  〔钱基博曰〕我闻在昔,温县有乔三秀者,工拳勇,客游临潼。日晡,遇一垂髫女郎,青纱蒙面,跨一卫。乔颇佻达,疾驰马迎之,将揭其障面。女一足起,乔离鞍仰跌三丈外。以视此女声色不动,文雅如许,大觉彼姝者子,莽伧不侔矣。

马永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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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永贞,不知何处人,勇无伦,尝鬻技上海之城隍庙中,大言揭示十二字。曰:“脚踏黄河两岸,拳打南北两京。”辞颇鄙率,然其人材武可知矣。人亦无敢与为敌者。

  当是时,上海互市匪久,然商货阗集,而马路四通,冠盖如云,载驰载驾,颇需马,故贩马者丛萃于其地,其人大率魁桀有气力者。

  永贞怙力自多,向索金。不予,又索马。群贩心知力不敌,许之。则又劫之曰:“汝曹得无留良焉,而驽应我乎?我必自择之。”

  群贩不得已,亦许之。

  随以手逐扣马额,连称曰未,究不取一马。而马著永贞手者,都内创死,不得鬻。

  群贩心恨,无谁何。阴使其党朱三者,投永贞学,颇惴惴恐不获尽传其技。不意永贞绝爱喜三饶于力,谓为可教,悉授之技。

  久之,群贩知三力足制永贞,坚邀三必同往戕之。

  三自以受永贞教,且相待厚,意不忍。乃微语永贞曰:“某日,群贩者期师某所,幸毋往,恐不利于师。”

  永贞曰:“马某足迹历海内几遍,海内魁豪,我涕遗视之,顾怯若辈鼠子者乎!”

  不听,扬长往所期地,则一乡僻小茶肆也。入,坐甫定,进盥。永贞方欲俯首就盥,群贩乘不意猝出石灰裹掷永贞面。裹裂,灰腾眯永贞目不可开。群贩乃进刃攒刺,永贞目既失明,知不免,张空拳奋舞,所抵击无不立毙者。群贩左右腾挪避永贞拳,永贞寻足声所向,飞右足起蹴之,被群刃下砍截其足为数断,仆地。又跃起,刃齐下,永贞死。

  朱三既语永贞不见信,乃佯若随群贩往佐击永贞者已。见永贞目盲,心不胜愤,反兵击群贩。贩怒,诟三卖友,聚刃之。力不胜,亦死。三可谓不负永贞者矣。

  永贞既死之三日,有妇人投县自称马永贞妻,击鼓鸣冤。官出讯之。曰:“某某杀吾夫者也,吾必复之,幸勿以小妇人杀人论抵也。”

  语毕,倏窜跃无踪,迅捷如飞鸟云。

  〔钱基博曰〕闻永贞之世,上海有比利时人称曰黄髯翁者,亦欧西力人也。尝访永贞城隍庙,与角力。见庙殿前有铁炉一,制绝巨,号称千斤,乃擎绕殿走二匝。而永贞能馀一焉。黄髯翁亦为悚然,信大力矣哉。

堠山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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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堠山在无锡县东三十里,俗名吼山。其麓有农夫焉,姓钱氏,佚其名,浑名烂橙子,不知何所取义也。

  尝有雇戽水于田者,烂橙子应之。其人嘱曰:“必以五人。”烂橙子诺,尽领五人雇值。

  明日,一人至。其人询曰:“馀人来未?”

  应曰:“行至矣,速具食食我。”

  其人即出粥食之,器具五人食。烂橙子乃从容徐啖。及半,其人久不见馀人来,而食已过半,又询之。

  烂橙子且食且答曰:“须臾至矣。”尽食所具五人者食,而馀四人无一至者。其人惊疑,又询之。

  烂橙子拍胸应曰:“予一人可胜五人,若求水盈汝田足矣。”

  起,携铁撑二,植戽水处,力按入地者逾尺,中隔丈许,置水车。又取巨毛竹,架铁撑上,手攀而足踏水车戽之。

  其邻车戽水者,上有七人,心欺烂橙子一人,猛力齐戽。而烂橙子一人所戽水滚滚常溢于邻车者倍,莫能难也。

  烂橙子耕田数十亩而抗不纳赋,官饬吏系追,舟下乡,辄被殴辱。且诟曰:“吾力耕自食,何与汝辈事?”

  吏无如何,知不可力缚,乃好言慰之曰:“官征比甚严,傥追不获,必笞吾辈臀。若好男子何所畏,肯一面官自言乎?”

  烂橙子曰:“可。泊舟石埭桥待予,俟取被装来随汝去。”

  石埭桥者,堠山南五里许之一桥也。归家取场圃石碌碡,袱裹若被装状,重数百斤,肩负立桥上。伺吏船过,下掷船首曰:“且将被装去,予行即至矣。”

  船首轰然震裂,舟几覆。吏知其下船,必无善状。舍之去,白官。饬丁壮十数人,下乡协捕。

  烂橙子即挺身登船,中途谓诸人曰:“若等肯容某中舱一卧乎?”

  诸人许之。起,伛偻下舱横卧。足才抵船舷,船已底裂。水入,沈于河,死者二人。

  官大怒,调营兵捕之。烂橙子遁入太湖,潜水七昼夜不死,惟苦气促不得舒,折芦管口衔出水上呼吸。会渔舟过,见水泡沸沸,游漾水面,以为鱼也。持渔叉力刺,中其首,遂死。

  〔钱基博曰〕此光绪十一年事。吾又闻无锡新安乡有农者,生与烂橙子同时,其为人伟躯干。一日,道行,内急,登野厕。厕故徬河,农蹲踞昂其臀向河,而手执短烟管衔口徐徐吸,状甚倨肆。适有船中流过,船载镖者,居鹢首,闲眺,见而恶之。袖弹弓,注丸,拟农臀。农适挥管向后掷烟烬,骤与丸遇,丸铮然落地。镖者骇绝,以为非常人也,泊舟投岸拱谢。农从容持裤起,笑谓曰:“君何作剧,微予,必为踣矣。”镖者随请诣其家,赠金而去。后过其地,必赠金,且相戒侪辈,毋撄农怒也。其实农非烂橙子者比,特躯干颀硕,甚伟观而已。

梁兴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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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梁兴甫者,明永乐时力士也。尝往南京,息聚宝门,见守门军昼掠人物,心甚不平,因以好言谕之。军惭怒搏兴甫,兴甫连踣数军。

  军以达于指挥,下檄逮兴甫。兴甫昂然,随檄至指挥署。指挥心慑其勇,置善搏者十人堂上,堂下列勇士百人,然后传呼兴甫入。

  兴甫见指挥长揖不拜,抗辩,辞颇慷慨。指挥心异之,指其众曰:“闻若技能,傥能击散堂上下众者,任若何往耳。”

  兴甫即结束下堂,拳所向处飒飒有风,众皆敛手避。迳出其门,无敢止者。

  尝客中山王府,夜侍王䜩,请曰:“今夕献薄技为王侑酒,可乎?”

  王曰:“若何而可?”

  兴甫呼仆携一铁箍旧桶置地,去座五六尺,随取竹蔑座上。编圈大小略似桶,随手掷之,倏将桶腰箍密,而旧铁箍落矣。再作一圈,复如前掷之,恰合桶底,而桶底旧铁箍又落矣。王大惊叹。以为神技。

    然兴甫艺力绝人,而细弱才如婴儿。

  挟技游北京,见有一勇士与陈蛮子者戏,相搏甚酣,两人者素号多力。兴甫旁观窃笑。

  两人搏已,勇士猝提兴甫手中左右摆欲掷,询曰:“汝欲东耶西耶?”

  兴甫曰:“第随所之。”

  语音未绝,兴甫已立于地,而勇士踣矣。

  陈蛮子怒,迳前捉兴甫两手,按于墙,墙为之动。兴甫突起右肩,肩蛮子胸,蛮子不觉亦踣,良久而起。与勇士皆再拜,愿为弟子。

  以是名声益高。

  时广西有僧名勒菩萨者,生平拳术无与敌,慕兴甫名,游食至吴,访兴甫,搏于北寺。寺有施食台,高寻丈,阔倍之。二人登台对搏。久之,兴甫一拳中僧右目,睛突出于面,僧以手抉去之,自分必死。益奋力角,足蹴兴甫堕台,伤其胸。兴甫归,内伤二日死,僧亦三日死。

  〔钱基博曰〕兴甫性颇任侠。有恶少日聚人赌,必尽人赀乃已。兴甫闻之,携一笆斗,大可容半石,中置钱数千以往。恶少方博楼上,兴甫至,与博,佯败,后乃大胜。作欠伸曰:“我倦欲归,不博矣。”恶少愤欲诟侮之。兴甫以楼狭不可用武,尽取博胜得钱,实斗中几满。以两指撮斗唇,直其臂,徐步下楼,从容若空斗然。恶少大骇,不敢肆侮,询之人,知其为兴甫也。此予闻之姑苏一布商柳姓者,固不仅技勇可嗟异也已。

石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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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勇,温州东乡人。少失怙恃,双眸炯炯,虽黑夜能远视数十里。食兼人食,家贫不能得一饱。有戚奇其量,煮斗米十肴啖之,戏询曰:“饱乎?”勇攒眉良久,应曰:“否,否。”主人大窘,以索食厨已空也。

  其舅某,墁工也。毘罗寺僧佣造殿,乃邀勇往作役。役徒丛集,担者负者,不下数百人。

  舅誓于众曰:“能运砖石一次重百斤者,每百斤得与之钱二十;重倍,与亦倍之;卒役,受佣值仍如例。”

  众皆踊跃。然他人率为力所限,无能多负。而勇独左右肩承,往往数倍于众。顾必绕行避寺中菜畦,路迂远,勇心嫌之,竟破篱率众横跨畦过,蹂践寺植菜蔬,纵横靡所不履。

  菜佣见而哗阻。勇怒,举肱一挥,仆者数人,馀或辟易。走赴寺告主僧。主僧者,曾为边帅,亦勇有力人也。出视,见勇东西逐菜佣,众噪和之,叱曰:“汝曹何敢尔!”

  勇瞋目诟曰:“秃方外人,乃与汝爷事耶?”

  疾飞担干击僧。僧笑避,伺勇益进,骈两指扣勇肩。勇痛不禁委木颠。众相顾失色,委勇窜避。勇伏地乞宥。僧曰:“竖子有几斤力,便目无人耶?盍起随老僧来。”

  手扶勇臂,痛顿失。随至寺,僧询勇:“何便为此?”

  曰:“小人力食恒不能果腹,冀多负倍得钱谋一饱餐耳。”

  僧曰:“汝善啖乎?寺厨虽寡藏,当足汝啖,何不早告我而损我蔬也?”

  语毕,顾左右欲有言。勇亟曰:“傥得蒙赐食,幸甚。奈不惯寺中蔬食何?”

  僧见其状殊可哂,睨之笑曰:“寺中例不许食肉,此戒勉为汝破矣。老僧乃不意汝更馋肉。”

  遂命炊饭蒸肉,盛巨盂,佐以鸡鱼数品,可十人餐。勇狂喜大啖,顷刻已尽,抚腹拱谢。僧命锢一室,三日无与食饮,至期瞰之,则神色自若。僧曰:“孺子可教,诚非碌碌者。”

  时清德宗御宇之二十年也。方是时,中日失和,某经略备兵闽浙,御日需人才。僧故经略僚吏也,作书予勇。辞其舅,赍往见经略,得官把总。引卒千人,随副将张必胜守海口炮台。

  一夕,夜半,诸将吏枕戈卧方酣。忽炮声轰然。副将遣人视,奔告石把总恇扰擅发炮。副将怒,缚勇,欲斩之。申经略,经略知有异,传勇诘责。勇曰:“某岂病狂?适因守视时,远见数里外有敌船向台驶,某恐其乘不备袭我,往复禀报,辗转误机事耳。”

  副将在傍斥曰:“汝欲诳言,谝大帅耶?”

  正驳诘间,俄海谍报至,言敌船二,驶口外,为炮台击沉其一,其一创而走。经略知勇言信,喜,释其缚。谓副将曰:“汝徒高官,乃卤莽不明功罪若此,是汝才不足以莅勇也。今夺汝官与勇,而以勇官畀汝者,汝心甘乎?”

  副将惭伏不敢言。

  〔钱基博曰〕此会稽陶臬司杏南尝为予言者。顷读邑子张选手缮《瘦石偶记》亦载之,谓其遭际遇合,殆与蒲聊斋所志《大力将军》相伯仲也。不亦然哉。后勇仕至福建水陆师提督,其名位差亦比肩云。

僧念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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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亮者,无锡嵩山寺僧也。太平天国黄和锦克无锡,遣兵徇堠山。堠山在嵩山西北十里,居民聚众邀念亮往同御之。念亮持铁鞭奋身独出,适一骁将握大旗驰马挥众来迎敌,念亮迈步窜入所乘马腹下贴卧。马惊驶跃,倒撞其人下马。挥鞭疾击,碎其首而褰其旗,和锦兵夺气,众噪而前,大败之。

  〔钱基博曰〕予家老仆华老老为予言。念亮,俗姓杨,四川人。或日:“其人故大盗也,殆以捕急,避官中人眼目,削发变貌为僧云。”

王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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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仁,江阴周庄人。儒而贫,授读同村武举人家,室厅事侧。厅事为武举人教子弟习武之所,系绳梁间,悬布囊,中实以斗许砂粒,重数十斤,名曰砂囊,拳击之以练臀力。而囊悬当路,颇障行。子仁出入必以手推之,始颇觉重不任。久之,惯无所难矣。

  一日,解学归,踯躅行陇上。有樵夫相迎担薪至,道狭不能避,子仁衣敝旧,猝为薪坏。子仁怒,诟樵。樵不逊,曰:“若衣自不牢,乃欲咎予担薪乎?”

  子仁拉薪担,必欲责樵偿。樵欺子仁懦不武,舍担奋拳欲欧之。子仁怒,伸手推樵如推囊。樵大吼,倒跌十许步,仆地,僵不起。子仁心怕欲遁,已为耕者所见,执诉官。

  官素号明察,莅视,命仵人验报。谓樵者左胸当子仁手所著处,肋骨尽折,向内陷,伤心脏,故死,然非有拳勇者不能相创若此。

  子仁泣自陈非拳勇者,官则讯子仁何业。曰:“授读武举人家。”

  曰:“子从武举人习艺乎?”

  曰:“否。”

  “然则子若何推樵者?”

  子仁具言樵者相殴还推状。

  官则又曰:“推以何手?”

  曰:“右手。”

  官命起侧身用右手作推势,选壮夫伪为樵者,立其前当之。触手翻转如秋叶,有数人疾扶其人,乃得止勿倾跌。子仁亦愕不自解,何以右手力致钜若是?

  官呵命之曰:“易左手!”

  左手推则绝无力,其人止勿动如故。

  官谓子仁曰:“汝家离此几何?”

  曰:“不远。”

  曰:“吾欲临汝家稍憩,汝导我。”

  抵所居,察之,无戎器,不似武勇者家。又命导视武举人家,及门,呼先子仁进,官随之。登厅事,适道砂囊下过。子仁无意起右手推之,囊应手去数丈。官见,命易用左手推。才微动不及尺。

  官曰:“止,得之矣。此若习用右手推囊,日久遂不自知其力滋长;而左手不用,故力弱不任推也。惟樵不慎损人衣,又不逊欲殴,而若手推之以自卫,情非出于相杀,是若罪有可原,而樵咎由自取也,吾姑宽若勿论抵。”

  子仁感激出涕称青天,叩首无算。

  判是狱者,闻为鄞县陈康祺云。

  〔钱基博曰〕吾又闻有村夫子,教村童书,童或辍读,辄喜骈右手中食两指拍棹以相警。久之,拍处凹成洼,亦不为意。一日,遇道友,戏拍其肩,友剧痛,手痿不能举。延医视,盖肩骨折也,闻者莫解。其亦此类也夫。

嘉定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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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定老人,不知其名,似丁姓。予遇之浔阳客馆,与对室居。见其手烟管,口衔吸,倚几坐室门闲眺。视所及,目有光弈弈,如两竿竹随目以运。心愕异,走其室,拱谒。皤然一老人,须发雪白矣。老人起延坐,辞色颇谦。

  予餂之曰:“翁视炯炯,必有异能。”

  翁哂不应亦不谢。

  馆人故识老人,从旁儳语之曰:“客负绝伎,今又闲无事,肯怀不一试博此爷笑乎?”

  老人则掀髯大噱,伸手取几上铜元数十枚,齐缘若贯索,而指撮其两端曰:“东壁柱有大小木星二,连若葫芦,视吾掷中之何如?”

  语毕,铜元应声脱手飞而不散落,铿然中柱上,齐嵌入。整圆若小铜柱,木星深蔽不得见,数之得三十九枚。予大惊伏,曰:“吾故知翁异人也!”

  后馆人为予言曰:“老人占籍嘉定,业贩磁,每岁必贸货于此。尝授徒数百人,惟一少年为所爱,能得老人传而不尽,顾颇自喜,戏欲踣其师。老人曰:‘竖子乃欲戏老夫。老夫今坐勿动,设能踣者,任若何欲耳。’少年百计不得踣。一日,见老人俛首坐,假寐,口涎垂及尺,以为可踣。乃掩其后,双手攀老人肩。老人不觉仰,头触少年胸,少年遽仰似欲先老人踣者。老人疾反两手后伸捉少年手,倒提掷己前。兀立,欲动勿得动,流涕被面,口哀老人曰:‘师幸恕予,予身麻木欲绝矣。’老人笑曰:‘小苦自愈,微老人捉汝勿俾跌者,汝则大苦矣,汝乃不知感乎?’少年虽哀无谁何,久之,乃能行动自遂云。”

  〔钱基博曰〕老人又自言:“甲午战后,有日本人尝欲师予,以重金为贽。予则告之曰:‘汝吾敌也,吾国将士死于辽阳之役者不知几何,吾今授子以武术,子或尽吾技以授子国人,而反刃于我国,子之计则得矣,而吾何以对国人哉?吾不忍也!’其人固言火器愈烈,使击无裨于今日之战斗。予应之曰:‘无裨战斗,子又奚学焉?夫子,吾友也,吾傥诳子金,授子技而不尽其术,则是吾不信于朋友也,吾亦不为也。然子必彊、吾勿欲,吾祇有诳子而已,异日幸勿以见诳相督过也。’其人戄然而退。”呜呼!若老人者,可以风矣!

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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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锡林今吾作客江右,佣一庖人,见其袒背治膳,有刀痕一缕,缘脊下划然沟其背为两。心疑之,问焉。

  庖人面若甚楚,应曰:“予,剧盗也。今勿敢为矣。”

  今吾曰:“何故?”

  庖人曰:“予不为盗久,可为主人言之。予游某地,见荒野危楼耸云汉,四无比邻,然离市不远。问之市人,知为一老寡妇居,富有赀产,无子,方嫁其女,为治衣饰甚盛。私念嫁女必丰衣饰,此人情,虽不如告者,伙頣沈沈,当可饱橐归也,且妇女何能为?毅然往。夜登其屋,闻室中作老妇人声呼曰:‘首饰匣藏未?慎防小人胠箧去也。’一女子应曰:‘藏某室东壁第几箱,加锁矣。’予既窃听知藏所,心益忻喜,谓探囊可取。良久,伺无声,匐行趋檐,两足钩椽头,倒挂垂其身,手攀楼窗拨关入,如顷间所闻女子言。启箱,取匣出,跃窗下。将及地,微觉寒气一缕,袭背若淋,体噤欲痿。抵地,欲起立,已不能直其躬。不觉背痛若拆,大惊号宥命。忽闻女子声临窗呼曰:‘若何人!’予忍痛应曰:‘予某,幸乞娘宥。’女子叱曰:‘若狗!若思吾家畏盗者,亦不敢以母女两人踽踽僻处此矣,若乃不自量盗吾家乎!既知乞宥,姑贳汝。’予曰:‘虽蒙娘宥,然予痿不能兴,奈何?’女子笑曰:‘此创大不宜治,治则加痛矣。惟不治不能兴,畏痛者无治,汝自审思。’予哭曰:‘吾不任加痛矣。’女子曰:‘亦任汝狗痿地耳。’予乃大号怕曰:‘吾岂长痿不能兴乎?愿治!愿治!’女子叱曰:‘勿声。谁教汝自作自受者!’忽觉刃划背如割,予不禁长号如斩豕,蹷然兴矣。盖其先,女子袖小矢注射予背,缘脊贯肤入,下注及臀,而镞藏内不出。故欲出矢,必剖背开,乃致此也。后乃终不敢为盗。”

  〔钱基博曰〕此乃林今吾自述于吾友秦君崇实而相告者。予又闻秦君言:“客保定时,数闻钜家报失盗保定故总督治所。严饬府县缉盗,杳无踪。一日,有捕人斜倚督较旗杆,与同辈语,忽有水流下渍其衣。嗅之,作尿臭;仰视,见水流滴沥自杆顶方斗,斗中隐约似物动。知有异,诫同辈勿声。杆高五六丈,莫能上。伏杆下伺。夜中有人瞥下,坠如鸟。群起击之,缚焉,送治如律。

白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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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太官,武进人。美丰仪而有勇力,与甘凤池同师,家贫,客燕赵。

  以事道出井陉,绕山行者十许里。日暝入谷,迷失路,四山忽合,茅店如鸡栖,门外墨书壁作“客店”二字,为风日剥蚀,略可识认而已。

  门掩。推入。阒无人。室中绳床不帐,竹几残蜡半枝,烬影欲灭。风吹窗纸,瑟瑟作声。

  太官连声呼曰:“有人未?”

  寂无应者。心大疑。瞥见门左,覆一巨缸,振振若动摇,一人自缸下掀缸探身视。倏然起,出户外,逐之则已杳。知非善地,欲去又地僻无可徙。乃枕刀寝。须臾,烛灭,淡月朦胧射纸窗上。

  太官假寐欲熟,隐约闻窗响,觉黑影一线穿窗入,瞥如飞鸟堕床前。大惊,辨之。一女子,体态苗条,手双刀齐下。已不及起抵,疾转身内向,避其刀。刀下砍入床,猝不得拔。乃急抽刀起与斗。技不敌,欲逃。睹窗外似憧憧有影,惧有伏,不敢出。由户疾上踪,手承屋梁,奋足踢梁间椽,椽折瓦飞,耸身出。

  女随之,驰逐不舍,疾如驶,崎岖数十里。晓矣,两人力不支,俱仆。女晕不醒,而太官起,挥刀欲诛女。逼视,睹女美,未忍,乃掷刀。掬水谿涧饮女,亦自饮毕,坐女傍守之。女苏,感其情,遂委身事为妇焉。太官携以归。

  太官尝夜行于道,暗中遇一僧陡撞太官肩。太官怒,诟之。僧不让。斗。僧败。询太官姓名,谓曰:“十年之后,行再见也。”

  后太官载舟游西湖,僧踪至。太官先期知,伪为仆人,服短褐以俟。僧至,佯言主人不在。僧先斗太官暗中,初未及辨太官面貌,信为然。曰:“我俟之可尔。”

  入舱坐。太官乃煮饭饭僧,取栎木为爨,掌擘之皆断,不假刀斧。取箸,绳系之,掷河鱼,必洞背腹,取为馔,不假钓竿。僧见,内怯,念其仆勇猛如许,主可知矣。毕饭,谓曰:“汝主不归,予不能久待,然十年不见,不可无以为记也。”

  遂跃窗出,手踞岸上石栏,倒竖足向天,作跳虎势去。视之,石陷成两掌痕,深入数分,若刻划。太官不觉悚然。

  太官性刻忌胜己。出门数载归,将及家,途见一稚儿,年不盈十岁,紧握小拳,猛击道旁人家石狮,火星爆射者数尺。太官心骇之。曰:“此儿幼小如此,长大不可制矣。”

  遂与之角,小儿不胜,创且死,大号曰:“吾父白太官何不归,儿被人殴死矣!”

  太官大惊,然创重无能救,泣负其尸而归。其妇怒诟曰:“虎豹不食子,若乃过于虎耶!”

  后太官卒无子。

  〔钱基博曰〕太官所居曰白家桥。予宗人谪星太史,亦白家桥人也。尝以书告其友周君同愈,言之如此。惟其书言一事绝诞不可信,谓太官夜过一处,见一小儿习拳术。大官傍观一良久,微议之。小儿直前拳其心,太官负痛腾足起,趯小儿于空中,坠地,折为两。俯视,石人也。太官亦踣不起死。予疑其出于附会,故不著于篇。

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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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城张已振尝为予言,游京师时,见一秃者手承双铁锤,大若钵。自敲其头,左右环下起落如风雨,每下则隆然作响,头不为碎。其颅顶当锤下处,愈光亮若磨镜矣。观者或疑其锤非铁,索视质重,莫任举其一者。

  〔钱基博曰〕予见有鬻技者,自按其头石上,命徒取木棒粗逾臂,连棒之,了似无楚。是亦秃者之流亚矣。

三山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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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贵州铜仁人,姓吴,名以幻,无锡明故将军何以培家将也。勇力绝人,豪侠尚义,避仇袭僧服。栖止无锡之三山,故人字之曰三山和尚。

  三山在太湖中,为群盗出没地。有盗伙劫其衣囊,和尚疾避下山,手挈盗舟上,覆丰草中,隐身匍匐舟下伺之。盗下,猝觅舟不得,心骇,欲舍舟遁,又无他途可通陆,不觉惶遽甚。

  和尚两手掀舟起,奋呼曰:“舟在此!”

  盗视舟倒覆草间,负矗立者,赫然一和尚也。大惊,叩首乞哀曰:“师,神人也,后勿敢犯矣。”

  乃携舟从容置湖,若挈室户然。盗罗拜,谓:“和尚不可挡也。”

  明亡,总兵黄蜚屯军湖中,曾分兵攻无锡南门,与清兵战。和尚适以事过其地,仓猝无所得兵器,乃入民居得切面刀及板扉各一。左手持扉作盾,捍刀矢;右手舞刀,大呼突阵助蜚兵。横截清军马足,马仆截人,所向披靡。清师奔避入城,其勇敢如此。

  〔钱基博曰〕明之亡也,清将吏下檄捕何将军甚急,将军挈家避往三山居和尚所。和尚恐人迹知之,欲与偕亡。将军不可,卒被害。遗二妾,奴谢陞欲逼妻之,妄言:“将军许我矣。”和尚佯绐奴,与俱买舟入城市毕姻物。中流,抵五里湖,变颜数奴罪,挥刀断其首,投尸于湖。其忠义有足多者。岂非皎然不欺死生丈夫哉。语曰:“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予以是贤和尚也。

  〔钱基博又曰〕予又闻和尚尝与邑人胡迩光、秦大用二人,应主漕事者毕司理宗吉聘。檄循北塘,伺漕卒登岸哗滋事,即捕击之。盖国变后,兑漕旗丁横甚,每艘篙工水手,不下数百人,持梃攒集。三人者,袒臂格之,无不颠仆坠水,乃俱窜伏。擒其魁,缚献,治如律。时顺治十六年己亥也,后乃稍戢云。

蒋志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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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锡江阴巷陶某,精研武术,号称究内家。善用枪,尤能自成家法,世有陶家枪之目。武官莅是土者,无小大,必先礼谒其庐,无敢慢。

  有蒋志善者,咸丰间,尝官守备无锡者也,独不礼焉。陶怒,盛气往谒。见蒋身长皤腹,肌肉坟起,知必孔武有力。内怯,气颇慑,不敢轻发怒。归,蒋乃报谒。请曰:“闻陶家枪精妙无敌,某驽不敢请枪法,愿赐君枪观之。”

  陶素以枪法自负,出枪视,不觉摆舞作势。

  蒋亟止之曰:“君枪法自是猛无匹,惜枪干劣不任舞,稍用力,折矣,奈何。”

  陶疑不信,曰:“此干良材,乃不任舞耶?”

  蒋索枪握其梢,力摆动,干不禁砉然断。笑曰:“何如?某藏数枪似不劣。”

  陶惭,必欲一视其枪,乞随蒋返署。索视枪,实胜己平昔用者。

  蒋又请曰:“此枪应堪用,幸得一觇君技。”

  陶唯。竭力飞舞,驱拨空中,气呼呼有声。

  蒋睨视久,调曰:“止,止。君用枪乃不任刺人。”

  陶大骇曰:“薄技至不足道,然天下乃有枪用之不任刺人者乎?”

  蒋拍其胸曰:“不予信,君试刺我。”

  陶怒斥曰:“君胡予戏?死君,且论抵。”

  蒋又哂激之曰:“君殊自多,予信君技必不任相死。”

  陶愤,曳枪回走十数步,远舞作刺势。迳前,洞蒋胸。蒋疾解巾挥格之,巾缠枪尖不得脱,向后倒掖之,陶失枪。不觉拜伏地曰:“愿亦有以教之。”

  蒋呼取盂水与陶,曰:“视矛急舞,聊持泼予体。”

  乃起持枪舞,闪闪成白光,大若径四五丈车轮,瞥忽耀陶目,至不能张视。疾取盂泼之水,水点纷纷反泼,下若雨,淋漓满己身,无一点著蒋体者。

  尝有鬻拳者,强占崇安寺废址。寺,邑古刹也。邑人欲驱之而无术,走告蒋。蒋微服往觇,技颇高,恐不可强力制归。取枪驰马,绕所占地舞一匝威之。明日,其人遁矣。相传即固始李世忠云。

  〔钱基博曰〕此闻之周君同愈。然陶虽使不如蒋,而予殊闻陶非驽者。有邹某者,亦陶友也,生平曾不肯轻以指触人,触必内创。知陶能,欲有以试之。一日,道相遇,适陶购寸糖食,谓曰:“与我一枚食。”伸掌向索,指端微触陶把糖手。陶臂颤,知有异,疾腾他手撮糠置邹掌。郑乃摊掌僵植不动矣。盖华君廷辉又为予言之如此。

李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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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间,太湖李渔笠翁薄负文采,游京师,名动公卿。其无行人皆知之,而其为盗则人不尽知也。

  有江阴章老人,尝为予弟孙卿言之。自述其高祖总镇兖州,曾祖随宦焉。时满州某公以帝室懿亲巡抚山东,邀渔主章奏。渔,风流自赏,暇辄挟诸大僚子姓,载酒大明湖,徜徉啸嗷,裘马翩翩。大率少年鲜事,又天下承平未久,大臣子弟例习武,备国家干城选,不论将家子矣。予曾祖以总兵子厕与其间,击剑超距,靡所不为。而渔文士从容诸人间,时强拉与戏,颠仆之以为笑乐。渔被颠,起或恢谐自调,色不忤。故诸人乐与之游,绝不觉其有武勇也。

  一日,谓诸人曰:“历下风土,想诸公子倦游览矣。南朝景物,秀绝人寰,广陵逾靡丽为三吴冠。诸公子盍买舫作广陵游乎?渔不恤附舫尾也。”

  诸公子喜。载数画舫,联樯南下,抵广陵,击舟数月。兴阑欲归,行解维矣。渔忽置酒遍拜诸人曰:“渔辱从诸公子游已久,今有急,未识诸公子肯悯援手乎?”

  诸人少年豪快,笑扶渔起曰:“先生属尊何必尔,吾侪敢不惟命?”

  渔起,曰:“吾顷需金数万,无所措。”

  诸人闻数钜,有难色。须臾,渔又曰:“诸公子不能相假,吾知运司库金银无虑千万,视戋戋者,不啻九牛一毫,于国帑无大损。诸公子材武,盍助渔取之。”

  诸人相顾骇愕不敢应。渔愤作色胁诸人曰:“诸公子必不相援,渔能自取之。明晨,舍少金诸公子舟,他遁,祸嫁诸公子矣。事发,累尊公祸必不轻,诸公子即能自白,恐不免比匪之罪。能行,必无祸。”

  诸人不得已应之。渔曰:“信乎?”

  曰:“信。”

  渔呼舟人曰:“止酒。俟奏凯还饮,至为诸公子策勋未晚也。”

  舟人讙应如雷。诸人益惊,乃知舟人皆渔党。渔起,取佩刀指诸公子曰:“此行无争斗,不必人人持械。渔操刀为诸公子卫,诸公子速随渔登。”

  语毕,距跃如飞,先登岸,诸人随之。疾趋登运库屋,揭瓦斩梁,驱诸人探身下盗金,自操刀踞屋顶瞭望,备有变。既。诸人以次负金出,驱诸人先行,而渔殿后。抵舟,命舟人扬帆,时酒尚温未寒也。

  渔酌酒饮诸人曰:“诸公子身下盗库金,而渔才居屋顶了。事发,不必首渔而从诸公子也。诸公子幸好自爱。”

  诸人默然。归乃不敢与渔昵,然亦勿敢声,究不知其多金何所用也。后有泄其事者,为中朝官所知,欲究,然事隔数年无左证,又以中丞贵戚子与其事,恐兴大狱,惎不敢发焉。后余曾祖尝举以戒子孙慎交游,故为言之如此。

  〔钱基博曰〕渔虽薄行不足道,然其玩诸人股掌,机智乃尔不凡,未易才也。予又闻之友人夷吾,谓渔生平辩给多口过,晚年嚼舌以死,闻者快之。未识信否,姑志之以俟考焉。

戴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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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俊者,亦苏州人,梁兴甫弟子也。

  尝挟一陕西人游四川,其人亦勇力士也。中途,经一山,山寺有老僧,居山中者数十年,见老猿二,日相角为戏,其技甚神,非世人可及,戏与焉,久之,尽得其妙,搏无对,揭字于门致夸。

  二人道见,心惎之,欲入,有两童子守门,亦善搏。遂与对手,童不能胜,乃惊入报老僧,呼二人入谒。见老僧趺坐禅床,谓二人曰:“汝二人能胜吾童子,亦高手也。来。”

  陕西人竞前搏之,老僧坐不动,略举手而其人已掷于地。俊继上,僧仍如前掷之,俊立不仆。僧异之,曰:“汝可教也。”

  留止俊,尽得僧传。思天下惟僧为愈己,乘不意杀之。于是技无有与俊敌者矣。抑何其忍为逢蒙也。

  〔钱基博曰〕是亦僧有过焉。甘蝇,古之善射者也,有从而学射者三年,自以为天下莫己若矣,乃谋杀甘蝇。弙弓而射之,甘蝇张口而承之,嘻曰:“子从我三年,未教子啮镞也。”学射老大惊,播弓矢而谢之。惜哉,僧之不知此也。

  时南京人有尤十六者,力举千斤,素行无赖,居恒辄要人道中索饮酒,有不许者,即怒吼,左手牵人衣裾,右手起道旁人家堦石置下,必许饮乃脱。俊既杀僧,挟技客南京,知之,必欲一挫之而后慊于心。一日,伺十六观剧,俊往旁之立,践其足。十六大怒,将拳之,俊佯惶怯伏地,出十六胯下,而十六仆。俊起,连蹴之数十足,乃呼谓曰:“尤十六,汝不识戴二官人耶!”十六拜谢乃免。观者千人称快。

履店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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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绪二十三年,黄浦有武举人某,家世习武,年少负力。

  尝至上海市履,诋货不良。贾曰:“我货表里坚致,匪是,不以售于市。”

  某因明其言之匪实。

  贾又曰:“勿实,不取一钱。”

  某应之,曰:“信乎?”

  随取履力折之,底砉然中断。哂曰:“汝履不任予手折,能任履予足践地者几何时哉?”

  拂衣欲去。贾虽心恨,无如何。

  一日,又至市履,如前折之。

  方哗争间,一老翁鹤发皤然,伛偻来某前,戏拍其肩曰:“我货良不恶,君指何劲也?”

  语毕,徐步入内。而某颜色不觉灰白若死,两臂剧痛不任举。呻吟舆疾归,乞哀其祖。

  祖骇曰:“岂某翁耶?此翁我所兄事,尔何犯若?尔休矣。”

  亟唤舟奔赴其店,投门长跪。时夜已深,门闭不启。跪至晓,门辟,翁出,握手入曰:“何至是?予不意某乃故人孙。”

  授之药,曰:“服此命不丧,然其手则废矣,奈何?”

  始某两臂力能提携数百斤,至是不任把箸持饭甑,食饮须人云。

  〔钱基博曰〕好勇斗狠,孟子谓为非孝。噫,某也不惮怙力鲜事,终累厥祖。白头星奔,跪哀于老友,仁人孝子,非所忍矣。岂非古之人所谓忘其身以及其亲者欤?

胡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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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锡胡迩光,邑秀才,精武艺。善用铜箸,时号无敌,异人授也。

  其铜箸有大有小。大者长二尺,粗一指许,临大敌用之。小者长尺馀,细不盈指,平时应急用之,半藏于袖,半出指端。

  游于市,见一僧索钱于某店。迩光谓僧貌非良,店遂无所予。僧颇龂龂,然迩光不措意也。

  后往武当祠佛。中途,寓一庵。庵僧出款,貌似相识,意殷殷。晚餐毕,忽闻砺刀声,心动。视户已锁闭,始忆似茶店丐钱僧也。例礼佛不得携械,仓卒无所得铜箸,适见案间餐具未收,有饭箸二,搁甑上,取藏于袖以待之。

  僧启门持刀入,叫骂曰:“尔犹忆某年事乎?”

  挺刀直砍,迩光以饭箸抵之,少顷,中僧手腕,刀落堕地。

  僧反跪顿地乞命,迩光曰:“从此释怨可乎?”

  僧叩首听命。明晨厚款而别。

  〔钱基博曰〕胡迩光生清顺治时。吾闻时有大力者,远道慕迩光名,来访。值之道,猝出迩光不意,绕后环两臂抱其腰,举之离地数尺,按石柱上,诘曰:“若为胡某乎?”迩光自以足悬空无所用力,乃曰:“非也。”不意大力者手甫释,迩光即后起一足腾蹴大力者。仰仆地,返身自指鼻尖曰:“若今识胡某否?”其趫捷有如此,谈者辄为眉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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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57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60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包括两岸四地、马来西亚),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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