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庵先生文集 (卢景任)/卷三
说
编辑人说
编辑人者。万物之最灵者也。
盈天地者万物。而物皆偏塞。飞不能走。走不能飞。动不能植。植不能动。惟人最秀。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禀仁义礼智。备耳目口鼻。目以善万物之色。耳以善万物之声。鼻以善万物之气。口以善万物之味。灵万物而并天地。参为三才。顾不贵且重欤。
头圆如天。足方如地。仁义礼智。如元亨利贞。
人之仁义礼智。即天之春夏秋冬。
天之寒暑昼夜风雷霜露。人之喜怒爱恶寤寐屈伸。尽是一理。
人之四肢百体都是气。仁义礼智都是理。
均是人也。均是性也。或上而为圣人。或下而为下愚。或德而四海归心。或祸而亲戚楚越。是独何哉。
圣人亦人也。众人亦人也。圣人参天地而为一。众人与草木而凘尽。可不监哉。
参天地而为一者。谓其以一心观万心。以一身观万身。以一世观万世。又能以心代天意。以口代天言。以手代天工。以身代天事。又能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又能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今古。表里人物。而及其行道。举天下民物皆沐吾化中。煕煕皥皥。莫知其所以然者也。人而至此。与天地无间焉。不亦大乎。
与草木而凘尽者。谓其蔽形气之偏。汩利欲之私。耳荡于声。目眩于色。逆天理绝人伦。以至于子不子臣不臣妇不妇者也。人而至此。与禽兽奚择焉。不亦哀乎。
呜呼。大亦我也。哀亦我也。为人由己。而由人乎哉。
天命说
编辑天命者。非天谆谆然命之。只是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
所谓天命者。非别有他意。只是性。自其禀于天者则谓之命。故子思子曰。天命之谓性。
天性说
编辑天性者。是天与之性。仁义礼智是也。
天性。纯善无恶者也。是谓本然之性。
天与人只是一个性。所谓天性者。只是对气质之性而言也。当初本无天字加性上。以其天与人本无他个性。
充天性则便与天地相似。
气质之性说
编辑人之生也。至理虽寓于未形之前。然有气。方有质。有质。理方有寄著处。是所谓气质之性也。气质有清浊粹驳之不一。而性在至清至粹之中。无所坏污则尧舜也。性在至浊至驳之中。被其沦染则桀跖也。盖其上圣以下下愚以上。气质美恶。有万不同。则此夫子所谓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
性之在气质中。犹月之照水中。月本光明。而有水然后其光必照。水清则光清。水些不清则光亦不清。水浊则光亦浊。或至于暗昧无光。则此非月之无光也。若投之以胶。而加澄治之功。则本个光明当依旧。
气者无形者也。受气于天。质者有形者也。成质于地。运动行作迟速。气也。耳目口鼻百体。质也。所以然之理未尝不在其中。是故。气清质粹者。天理昭著。生知安行。或清浊相杂。而其轻敏明速者。清多也。重钝暗迟者。浊多也。
气禀虽有强弱厚薄之不同。矫揉则弱可使强。薄可使厚。
道说
编辑道是道路之名。正以人物各自有当然之理。譬如当由当行之路也。
道即理也。自理之在事物上言。则谓之道。自人之担当践履上言。则谓之教。其实皆原于天命之性也。子思子所谓率性是耳。率字非谓人率之也。只是人物随其自然之性。而各有许多道理。
道非是高远难行底。尽在日用寻常至近处。人只能由吾所赋之理。而无小间断。无小欠缺。无过不及则道便在此。如父子亲。君臣义。夫妇别。长幼序。朋友信。皆循其自然之理而尽其道者也。以至大事小事莫不由天理。便是道。
道若大路然。人虽有由不由。路未尝无也。诗曰。周道如砥。此之谓也。
立志说
编辑道虽若大路然。人不能无气质之拘。故不能皆生知安行。必须学知。然后可以入道。欲入道。非立志不可。
心之所之谓之志。非志。有甚么事。
欲适百里而至者亦志也。欲适万里而至者亦志也。欲适百里万里。而不能至而中废者亦有之。可不惧哉。
主敬说
编辑人虽能立志。又不能敬而主之。则志不能笃。且无依著处。先须敬。志有所归宿。学有所田地。
敬者。主一无适之谓。主一无适者。专于是而不他之谓。
先儒曰。未有箕踞而能敬者。敬之始。必须整衣冠尊瞻视。使无非僻之干。使外面整齐严肃。则内面渐能虚明静一。敬须自端坐拱手始。
坐如齐。坐时敬。立如齐。立时敬。
明道先生终日端坐如泥塑人。此便是敬。此便是表里如一。
庄敬日疆。安肆日偸。此言尽有味。
谢氏惺惺法最妙。
俨然不动。虚明凝定。此静时敬也。应事接物。正正当当。不失其序。此动时敬也。存养须以敬。省察须以敬。
诚能敬则虽遇纷扰。处心常静而不乱。
持敬渐熟则便觉内外相应。
格物致知说
编辑人虽能敬。苟不致知。则无以入道。故子曰。不思则罔。
所谓格物者。天下有许多事物。就日用应接处。即穷究其理。辨别于心曰。何者为是。何者为非。何以则为是。何以则为非。何者为正。何者为邪。何以则为正。何以则为邪。使是非邪正了然于心。则天下事物之理。自不能不明。
知自明矣。不必将那高远事穷究。只从日用见闻处便即穷究去。使这理常在心目间。则知日明矣。
盈天地者皆理也。而著见日用事物上。最灵者吾人。而方寸虚灵。莫不有自然之知。苟能就日用事物上。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究之。则久久渐熟。众理昭融。虽未曾穷究之理。自将洞然如鉴照物。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
格物致知非两个事。格物是穷讨事物之理。致知是物格而知识光明处。格物是致知底功夫。致知是格物底功效。格致者。非有别样意。今日穷一事知其理。明日穷一事知其理。渐次推将去。
天下事物。必有本有末有始有终。亦有当先当后者。即事物上又能察本末始终。不失其先后之序。然后心之知识粲然不紊。而措之于行也有方矣。
若能穷讨众理。不失先后之序。则自能由末而入本。由粗而入精。由小而入大。一朝不觉其触处洞然矣。
如父子何以则亲。君臣何以则义。夫妇何以则别。长幼何以则序。朋友何以则信。于亲之之目。何者当先当后。何者当急当缓。于义之之目。何者当先当后。何者当急当缓。以至于别也序也信也推及。万事之理莫不皆然。则吾之知不期大而大矣。措之于行也无难矣。
诚意说
编辑人虽能致知。苟不行之。则所知者恍惚无据而久将失之。故子曰。思而不得则殆。
虽欲行之。意苟不诚。则日用间必不免间断而行不笃矣。意欲诚。须不欺。若有一毫自欺底。则已非其实矣。
恶恶臭好好色。此不勉而然者。非诚之积累。不可。
此知之终行之始。为学第一件事。故子思单举此章。能诚则入道。不能诚则反道。此正死生路头。人鬼关了。
今日向一事勉强。明日向一事勉强。又明日向一事勉强。久久不已。则意诚而终至于不欺。终至于不欺。则心之所发者自然纯实。而殆不待勉强矣。
正心说
编辑人虽能意诚。心苟不能正。则其所以行之者。或不能不失其正矣。
盖心者身之所主也。意者心之所发也。意诚而心或不能正。则日用间自不觉其喜怒哀乐之失其正矣。
意诚以后则似无其失。而或有所失者。心是活物。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虽已正之。而或不能皆正。则自不觉其失。
以心与意言之。心犹本也。意犹末也。非是意诚尽后方可正心。实其发而正其本。功可相资而不可相无。到得意诚尽时心亦得正。其实一也。曾子恐学者之或缓于此。故吃紧言之。此正功夫缜密无间隙处。
虽颜子。如三月不违仁以后。则是些不得其正处。
所谓格物也致知也诚意也正心也者。非谓工夫格物尽后方可致知。致知尽后方可诚意。诚意尽后方可正心。只就日用间如遇这般事。穷其所以然是格物。知其所以然是致知。知其所以然。而勉意行之是诚意。勉行其所以然。而不失其正是正心。是所谓知行相待而至者。非是做此功毕后始可做彼功。
修身说
编辑所谓修身者。非别有他功夫。上面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底功夫。便是这修身底功夫。
格天下事物之理。既知是非邪正之判。而又能诚意以行之。毋或间断。则修身之法便在此矣。
日用间有许多事物。不可不知者。是非趋舍先后本末之序。不可不穷者。亦是非趋舍先后本末之实。所以知之者是格致也。所以行之者是诚正也。合知行而无一毫差失处。非修身而何。
正心以后则似无所失。而或有所失者。是功夫未熟处。诚意既熟。表里相应。则便是修身而更无所失矣。
内而心术之微。外而威仪之则。入而爱亲敬兄。出而忠君悌长。无不尽其道者。修身之谓也。
既尽修身之实。则光辉自然著见于外。
齐家说
编辑身既修矣。则家不期齐而自齐矣。
既能修身。自无偏僻之失。则妻孥又自能观感矣。
人家最可慎者。上下之分。内外之别。上下之分不明。内外之别不严。其家未有不混浊颓败者。
齐家以下。便是推吾已明之德以及于人者。
施之于一家者亦政也。尧试舜二女。子曰。是亦为政。他日治平底根本。都只在此。
苟能持家以礼。使子弟皆知礼法忠义之可好。则家安得不兴乎。
治国说
编辑所谓治国者。亦非有他样事。推齐家之实以及于国也。
齐家是亲亲。而治国兼亲亲仁民之道。
小而治一国。大而平天下。都是一道。
治国平天下。皆是推吾已明之德以及于人。而其间有许多制度法律刑政礼乐底节目。
平天下说
编辑所谓平天下者。乃治国之大者也。
治国平天下其实同。而柔远人。怀诸侯。待蛮夷。郊上帝。禘宗庙。是平天下上大节目。
平天下有许多节目。而最大者不过用人用财二者。用人不明则天下乱。用财失道则四海叛。武王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是这用财处。封比干之墓。式商容之闾。是那用人处。
噫。人以幺麽一身。而参为三才。终至位天地育万物。不亦大乎。位天地育万物。功化虽极其大。而其要只在戒慎恐惧莫见莫显上。
程子曰。天德王道。其要亦在谨独。盖慎独亦不过敬而已。非敬安能谨独。
中庸曰。笃恭而天下平。
合说
编辑格致诚正修齐。皆属于我。在我勉之而已。不及。非人之罪。乃我之罪。治国平天下。皆属于天。在天命之而已。不及。非我之罪。乃天之命。人之用不用在天。而我之为不为在我。其可不勉之乎。
自有天地以来。皋夔稷契。得遇尧舜。致治平之化。其下如周公之圣。虽遇成王。而未免有流言之厄。不亦难乎。
夫子天纵之圣。既不遇。退而删诗书作春秋。以垂训后世。所与讲论斯道者。只三千弟子而已。不亦难乎。
自曾孟以后。周程邵朱诸子皆退藏林壑。讲明吾道者以此。自三代以后出而为相者。虽或有小康之治。何足道哉。噫。稽之于古而如彼其难。岂若退藏林壑。笃我格致诚正之学。不求闻达于外。深衣幅巾。终日端拱。左右图书。对越圣贤。而俯仰无怍乎。
涵养说
编辑涵养兼动静说。未接物。俨然若思。沈浸游泳者。是静时涵养。接物。体验省察。酬应有裕者。是动时涵养。
是该动静。合内外底工夫。
或者以存养为涵养。盖涵字有优游厌饫沈潜浃洽底意思。静时固可如此。动时若更加此味。岂有错应底物事。
居静最好。静中须涵养本源。培埴根柢。以为他日酬应万变之主。
余谓涵养是兼存养省察而言。及见朱子诸先生之言。皆以为涵养于未发之前。然则涵养即是存养固无疑。然涵字极有含畜意思。未发前固当如此。已发接应之际。随事体察。沈浸𬪩郁。游泳有裕。似有个涵字意思。未知此意之如何耳。薛文清读书录。亦有兼动静之说。
杂说上
编辑凡学。立志为先。立志然后方有进步处。
志虽立。若无勇。亦不得力。
欲学圣贤。其要只在谨独。谨独非敬不可。须主敬。
敬亦有甚形影。只收敛身心。内外如一。整齐严肃则便觉有得力。敬是彻上彻下底道理。
穷理以致知。力行以践实。
学者聪敏颖悟固可贵。然颖悟者鲜能臻高处。末流必有矜夸浮诞之弊。颇不如鲁重者。
颖悟者。恃才陵躐。见得不衬切。往往入异教。鲁重者。辛勤谨慎。得寸为己。得尺为己。知得践履皆是自家亲自经历来。如孔门游,夏之徒非不颖悟。而曾子独能传一贯之统。程门谢,游,杨三先生才颖识高。而未免下梢之弊。独尹和靖之鲁钝。而终能持守。不失其正。
为学固不可不笃。亦不可急迫。急迫则反躁扰而难成。
做工贵无间断。间断则尽弃前日刻苦之功。可不惧哉。
才觉间断。警惕悔悟底便是接续处。积累将去。过得此境界。庶免其间断矣。
善乎吕氏之言曰。今日记一事。明日记一事。久则自然贯穿。今日辨一理。明日辨一理。久则自然浃洽。今日行一难事。明日行一难事。久则自然坚固。此便是下学上达底功夫。如此不已。自然到得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知行一致。表里无间。遇事坦然。常有馀裕矣。
要尽在我而已。人之知不知。于我何有哉。
中庸曰。遁世不见知而无闷。语曰。人不知而不愠。此虽成德者之事。固不可容易企及。然学者亦当以此为主。然则在我者笃。而自无驰骛外面之失矣。
有一种人营营于名誉间。役役不自足。于彼于此。朝楚暮越。曾不知止。可哀也已。
虚名其可久乎。得之不关于己。况难必乎。
人驰走外面者。是未免好名之心胶扰不定故也。
一有好名之心。为学也难矣。须先去此心。方可以向学。
孟子曰。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余每读至此。不觉手舞足蹈。
吾自真积力久。自见至乐存于中而英华发于外。吾之善未实而虚誉外驰。不亦愧乎。
凡人才有小善。便欲人知者多。可哀也。
中庸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
杂说下
编辑古人以从容就死为难。从容二字。盖有深意。
素贫贱行乎贫贱。素患难行乎患难。非大过人者。孰能及此。故大过之象曰。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
处困之道难矣哉。
有所守。然后能不挠于困穷之地。能不挠于困穷之地。然后可以当大事。亦可以见节义。
小而卓然于利害得丧之间。中而不变于贫贱富贵之际。大而不屈于死生危难之时者。亦可谓处困之善者。
噫。千驷万锺在前。不以是为喜。曲肱箪食为生。不以是为忧。不亦君子乎。
苟非持敬有方。真积力久者。安能得处困之道哉。
人情才侈便欲荡。可不惧哉。
荡则情失其正。言语散乱而不知愧。欲正此病。非敬而何。人孰不欲无病。孰不欲无过。无病无过。既人之所难。则莫如善医而善改。
欲善医。非良药而何。欲善改。非勇而何。
勇不可以徒勇。其惟学乎。
学不可以徒为。大头颅其在敬乎。
多言最可恶。多言多妄。多妄多辱。多辱多悔。多悔乱性情。故常默最好。欲简严。欲的确。欲沉重。欲明白。
七情。惟怒最难制。怒之悖者是忿。
多怒。令人乱性情。其害最大。学者须先去此。
怒之甚则是非黑白倒错。可惧也。
君子固可疾恶而好善。然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亦取祸之道。我自持身严谨。正大明白。望之可畏。则小人自不能近。而且生敬惮之心。无所怨咎。故易曰。见恶人无咎。又遁之象曰。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
至于使小人感化。则非至德者不能。如韩,马,富,范诸君子。王安石皆仇嫉斥逐。而明道则非徒不敢斥逐。言诸政事堂。便自动容。
忍说
编辑忍者其天下之美德乎。
言能忍。无过言。行能忍。无过行。言无过行无过。而不为君子者未之有也。
临事不能容忍。何以为君子。
人虽慢我。我能容而答之。则慢者恭。人虽薄我。我能容而待之。则薄者厚。人虽怒我。我能容忍而慎言。则人必服。
天下之祸多从分毫不忍上出。甚可畏也。
动心忍性。皆忍字上功效。
书曰。有忍事乃济。忍之为德久矣哉。
愤辱当前。非忍则必乱。嗜欲当前。非忍则必陷。大而天下国家之所以亡。小而一身一事之所以败。皆起于不忍。
张公艺书忍字百馀。其九世同居。皆从这里来。
忍者其中人以下之事乎。圣人无忍。
谦说
编辑谦者其天下之至德乎。
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惟谦纯吉。其故何也。天下之德。无过于谦也。
谦之为德大矣哉。卑而不可逾。晦而不可掩。微而愈显。小而愈大。谦之义其深矣乎。
亏盈而益谦。天道之常。满招损谦受益。是自然底道理。岂更有一毫人为介于其间哉。
老子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谷。此言亦有味。然当去他制人底意思。
矜夸自足者鲜不亡。谦抑退缩者鲜不兴。
言恭简而吾之德益光。行逊顺而吾之德益大。光且大。其庶几乎。
身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皆是谦字上功夫。谦则天下之福皆归焉。
谦谦不已。则天下之人皆服焉。
谦不可徒谦。敬然后能谦。
廉说
编辑廉者君子之德也。本源深厚。发诸外者浑融整肃。然后方可谓之廉。
源清则流清。本固则叶茂。理之常也。未有心不正而能廉者也。心正则不期廉而廉。
不露廉角。特然整洁者。自能敦薄起懦。则是真廉也。
有一种好底人姿质纯厚。不事巧饰。别无耿介底气象。而是非取舍自定于中。不假外人视听。则此真廉介人也。
至如规规于外面。自谓廉洁者。乃贱丈夫也。规规外面者。或可以贼名。贼名而名可久乎。
廉之德大矣。天下无廉久矣。廉云廉云。皎皎者谓哉。
名说
编辑名者天下之敌。有名必有敌。何者。造化之猜也。
名不能副实。天下之通患也。自非大圣贤。不能免此患。岂特矫伪饰外之人而已。此无他。名难称也。
名岂可多取哉。吾朝有名则人就之犹恐后。暮无名则人去之如土梗者。非取我名也。欲因我取其名。故去就如此其易。
世人有为仕宦求名誉。汲汲奔走者。此固贱矣。不足言。亦多为学而未免外慕者。与彼岂能较尺寸哉。
夫子之言曰。人不知而不愠。又曰。遁世不见知而无闷。此言已尽之。
韬光晦彩。自养吾真。最有味。
易之系辞曰。冶容诲淫。慢藏诲盗。人之钓名求誉而或取人猜忌。终至杀身败家者。何异于彼。
学者若能沈潜渐渍。心胸快活。则自然有鼓舞欣悦之心。虽欲罢之。亦不可得。奚暇有心于外面名誉乎。
人有汲汲于名誉者。无他。实无自得之乐耳。
君子虽不求名誉。践履笃实。辉光外著。则德业之发于观感者。自不可遏。将见令誉广施。及于天下。中庸所谓舟车所通。日月所照皆服者是也。
夫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此非求外面名誉。盖恶无实可著于外也。
名者天下之奇祸也。虽曰财宝之祸人。未至如名之祸人。有乐善好义。践履笃实。名望外著者。终或罹意外之祸。然亦命也。不可以此而自沮也。
死生说
编辑人之生而来。阳也。死而归。阴也。
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而得其秀者人也。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及其至也。皆圣也。生顺死安。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天下皆心服焉。噫。人而不学圣。焉得谓人。
生顺死安二字最好。当潜玩。
人之所恶莫甚于死。所好莫甚于生。惟君子。义之所在则舍生而取义。杀身而成仁。所重有甚于生故也。
气息虽存。积恶于身。人皆贱恶。则犬豕之不若。何生之有。气息虽绝。积德于身。人皆尊信。则万世而不泯。何死之有。盗跖之寿。人不以为寿。颜子之夭。人不以为夭。善恶不同故也。善恶同则盗颜何分焉。
理气说
编辑理。形而上者。气。形而下者。理无形。气有形。
若论其本。则理具于无物之先。天地亦理中之一物。若论其发生之后。则有物便有理。是理寓于物也。
盖理与气虽不相离。若必欲分先后。则理先而气后。何以言之。天地未判之前。此理已具。天地已判之后。此理亦有。譬如有物在此。此物之理固在此物上。此物虽无。亦不以此物之无而未尝无此物之理。
太极说
编辑太极者。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也。
太极是万化大头脑。
天下阖辟动静屈伸进退消长盈虚本末精粗。皆原于太极。所谓太极者。非谓有方所有体象有地位有形状。只就万化大原头言之。故名之曰太极。太犹最也。极犹极至也。太极非别有可据。只是至理大根本。
从一本言之。则天下万物皆原一太极。就万殊言之。则天下万物各具一太极。
前天地而无始者太极。后天地而无终者亦太极。
自天地观万物。则万物为万物。而自太极观之。则天地亦物也。
该动静兼终始者是太极。
自尧舜以来。未尝言太极。至孔子始言于易。而周子又详言之。
无极说
编辑所谓无极者。非太极外别有一种道理。恐人未晓太极之义。误以太极为有方所有形体。求之方所形体上。故周子说出此二字。
言太极而不言无极。则学者或滞于方所形体。言无极而不言太极。则学者或沦于茫昧恍惚。须言无极而太极。语备而理明。
易说
编辑天下万事万物。皆不能外乎易。
乾坤变而为六子。八卦重而为六十四卦。其实一乾坤也。自此而虽千变万化。皆自乾坤做出。
文王就卦上说出大纲领。六爻无限义理已昭晢其中。周公恐后人未晓。逐爻立言。曲尽万变。孔子更著十翼。易道始大明。天地之大也。日月之明也。阴阳之阖辟也。寒暑之往来也。人事之吉凶也。时世之污隆也。人之动静语默进退屈伸。以至风雨霜露昆虫草木。无非易也。
爻辞尽有味。取象立论。曲尽天下之情。
爻各有义。有文同而义不同者。如元亨利贞及贞吉无咎等语是也。
程传明理。朱义主占。邵子推数出来。
邵子云。图虽无文。吾终日言之。不离乎是。此言极有无限意。圆图虽无文。中间白处是太极。其外方排出许多卦文。大而古今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小而一日十二时盈虚消息进退吉凶。尽自此中起。
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此言极包无限意。六十四卦。都从复上推起去。先王以至日闭关息商旅。盖恐稚阳之或伤。而抑邪扶正之意亦存乎其中。
易学启蒙说
编辑体天地之撰者其易乎。
天地未辟之前。易之理已具于无朕之中。天地既辟之后。易之理乃著于有象之际。天地之间一长一消。一进一退。一生一死。一动一静。一阖一辟。一凶一吉。一往一来。一盛一衰。一得一失。无非易也。
易之理微妙难见。圣人之作易。盖出于不得已也。
易更四圣。而其理已明。人犹有难识者。朱夫子之作启蒙。其为此乎。
本图书。盖明河图洛书之象数也。
河图者。伏羲之王天下也。龙马出河。则其文而画八卦者也。其为图也主相生。而后一六前二七左三八右四九中五十。后为北前为南左为东右为西。北为坤南为乾东为离西为坎。西北为艮。东北为震。东南为兑。西南为巽。
一二三四五为生。六七八九十为成。
一三五七九者阳。二四六八十者阴。
二与四虽阴。而为所成之阳。七与九虽阳。而为所生之阴。一者老阳之位。四者老阴之位。三者少阳之位。二者少阴之位。九者老阳之数。六者老阴之数。七者少阳之数。八者少阴之数。中五十者土也。五者其天生乎。十者其地成乎。一为水。二为火。三为木。四为金。五为土。
左转而相生。故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一周而金又生水。回环无穷也。
阳主进。故九为老阳而七为少阳。阴主退。故六为老阴而八为少阴。此阴阳进退饶乏之妙也。
北坤冬也。东离春也。是时阴在地上而阳自地下渐长。故一三阳在内。六八阴在外。南干夏也。西坎秋也。是时阳在地上而阴自地下渐长。故二四阴在内。七九阳在外。
于四时。冬春为阳。而犹寒者。乃阴之馀也。夏秋为阴。而犹暑者。乃阳之馀也。
洛书者。禹之治水也。神龟负文。因而成九类者也。其为书也主相克。而前九后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为中。
一三七九者四正也。二四六八者四偏也。何谓正。当四方之正也。何谓偏。当四隅之偏也。
一三五七九者阳之类。二四六八者阴之类。
老阳之位一在北。对在南老阳之数九。少阳之位三在东。对在西少阳之数七。老阴之位四在东南。对在西北老阴之数六。少阴之位二在西南。对在东北少阴之数八。
四阳在正。四阴在隅者。此贵阳贱阴。长君子抑小人之象也。
一者五行也。二者五事也。三者八政也。四者五纪也。五者皇极也。六者三德也。七者稽疑也。八者庶征也。九者福殛也。
右转而相克。故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一周而土又克水。回环不穷也。
大抵河图者主生成。洛书者主奇耦。主生成。故阴阳相错而不害其为奇耦。主奇耦。故阴阳不混而不害其为生成。河图去中央五十则阴阳各二十也。洛书去中央五则阴阳亦各二十也。
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所以成变化行鬼神。而河图得五十五之全数。乃数之体。洛书得四十五之缺数。乃数之用也。河图之五十五。去中十则亦洛书之四十五也。洛书之四十五。中五含十则亦河图之五十五也。
河图。生数统成数。洛书。奇数统耦数。虽若异也。而一配六。二配七。三配八。四配九。五配十。此图书未尝异也。
河图。主生成而同方。洛书。主奇耦而异位。然同方而有内外之分。异位而有比肩之义。此图书亦未尝异也。
洛书之数虽止于四十五。而九畴之子目当五十有五之数。是河图未尝不在洛书中也。〈子目者。五行五。五事五。八政八。五纪五。皇极一。三德三。稽疑七。庶征十。福殛十一。总五十五也。〉
河图。虚五则大衍五十之数也。虚十则洛书之数也。洛书。中五又自含五则亦大衍五十之数也。积五得十则河图之数也。
噫。伏羲未尝俟洛书而画八卦。禹未必考河图而成九畴。而数位相应。无所不通。此岂出于人为智虑之末哉。此天地变化万物生成之妙也。
向使造化生而不克。则生者无所裁制而或至于流荡。克而不生。则克者有时间断而或至于绝无。
本图书之义大矣哉。
原卦画者。盖明卦爻之所自生也。
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十六。十六生三十二。三十二生六十四。
一奇画一耦画。是谓两仪。太极判而为二者也。
太阳少阴少阳太阴是谓四象。两仪上各生一奇一耦者也。
干兑离震巽坎艮坤是谓八卦。四象上各生一奇一耦者也。
三画上各生一奇一耦是谓十六。盖于八卦各加两仪者也。
四画上各生一奇一耦是谓三十二。盖于八卦各加四象者也。
五画上各生一奇一耦是谓六十四。盖于三十二各加奇耦者也。
八卦而易道小成。六十四而易道大成。
自太极分而为二。二而四。四而八。八而十六。十六而三十二。三十二而六十四。虽似有许多排置。其实不过分而为二也。程子所谓加一倍法也。
一太极而五次转加。自成此六十四卦。是岂出于人为哉。乾坤者父母也。兑离震巽坎艮者六子也。
干太阳。兑太阴。离少阳。震少阴。巽小刚。坎小柔。艮太刚。坤太柔。
以太阳太阴太刚太柔为天四象。以少阳少阴小刚小柔为地四象者。朱子之说也。即伏羲之意也。
以太阳太阴少阳少阴为天四象。以小刚小柔太刚太柔为地四象者。邵子之说也。即文王之意也。
干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者。先天也。
离南坎北震东兑西。艮东北巽东南坤西南乾西北者。后天也。
先天主天地定位。盖明天地之体也。后天主天地入用。盖明天地之用也。
六十四卦。其实一八卦也。
干之属八。曰干,夬,大有,大壮,小畜,需,大畜,泰。其次以干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而成。是干之上加八卦也。
兑之属八。曰履,兑,睽,归妹,中孚,节,损,临。其次亦以干兑离震巽坎艮坤而成。是兑之上加八卦也。
离之属八。曰同人,革,离,丰,家人,既济,贲,明夷。其次亦以干兑离震巽坎艮坤而成。是离之上加八卦也。
震之属八。曰无妄,随,噬嗑,震,益,屯,颐,复。其次亦以干兑离震巽坎艮坤而成。是震之上加八卦也。
巽之属八。曰姤,大过,鼎,恒,巽,井,蛊,升。其次亦以干兑离震巽坎艮坤而成。是巽之上加八卦也。
坎之属八。曰讼,困,未济,解,涣,坎,蒙,师。其次亦以干兑离震巽坎艮坤而成。是坎之上加八卦也。
艮之属八。曰遁,咸,旅,小过,渐,蹇,艮,谦。其次亦以干兑离震巽坎艮坤而成。是艮之上加八卦也。
坤之属八。曰否,萃,晋,豫,观,比,剥,坤。其次亦以干兑离震巽坎艮坤而成。是坤之上加八卦也。
混观之则似为错杂。而以八卦之属观之。则粲粲井井。不可紊者如此。
圆图分明是伏羲易。大而天地万物之生成。小而一昼一夜之往来。皆从这里出来。
伏羲以后。圆图不明于世。至康节始明。康节亦非自做出。自希夷已有说。而康节发明之。始归于正也。
圆图在外而圆。动而天也。方图在内而方。静而地也。
干兑离震。自南而北。在图之左。由复而左转向南。故曰数往者顺。盖以干兑离震已生之卦而言也。
巽坎艮坤。自南而北。在图之右。由巽而左转向北。故曰知来者逆。盖以巽坎艮坤未生之卦而言也。
以圆图观之。则乾坤为大父母。复姤为小父母。
邵子以坤复间为太极。此言固已缜密有深意。然不若以其中白处为太极。回绕六十四卦。皆从这里生。
原卦画之义大矣哉
明蓍策者。盖明蓍策之所由分也。
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大衍之数五十。盖于五十五。去金木水火土五者而为五十也。
其揲蓍也。于五十去一。以象太极。
于四十九。分而为二。握之左右手。以象两仪。
分二之后。除右手一策挂于左手小指间。以象三才。
挂一之后。先以四揲左手之策。以象四时。
归其左手馀数于左手第四指间。以象闰。
又以四揲右手之策。而再归其右手馀数于左手第三指间。以象再闰。
五岁之象。盖一曰挂一。二曰揲左。三曰扐左。四曰揲右。五曰扐右。
是谓一变。挂扐之数。不五即九。
得五者三。于五除挂一即为四。以四约之。虚三不用。而留一为二复合三。是为奇。
得九者一。于九除挂一即为八。以四约之。虚二不用。而留二为二复合二。是为耦。
一变之后。除前馀数不用。复合其见存之策。分挂揲归如前法。是谓再变。其挂扐之数。不四则八。
得四者二。不去挂一而为奇。得八者二。不去挂一而为耦。再变之后。并除两次馀数。复合其见存之策。分挂揲归如前法。是谓三变。其挂扐之数。如再变例。
三变既毕。阴阳老少斯分。是为一爻。
一爻既成。更合四十九策。分挂揲归。一如前法。三变而又为一爻。积十八变而成六爻。
三奇为老阳。三耦为老阴。二奇一耦为少阴。二耦一奇为少阳。遇老阳老阴者变。遇少阴少阳者不变。
为老阳者十二样。挂扐之数十有三。去初挂之一而为十二。过揲之数三十有六。即太阳居一含九之数也。
为少阴者二十八样。挂扐之数十有七。去初挂之一而为十六。过揲之数三十有二。即少阴居二含八之数也。
为少阳者二十样。挂扐之数二十有一。去初挂之一而为二十。过揲之数二十有八。即少阳居三含七之数也。
为老阴者四样。挂扐之数二十有五。去初挂之一而为二十四。过揲之数二十有四。即太阴居四含六之数也。
盖四营而成一变。三变而成一爻。一卦六爻。积七十二营十八变而成者也。
以干之策三十六积六爻。二百一十有六。以坤之策二十四积六爻。一百四十有四。合为三百六十而当期之日。
就六十四卦上。于阳爻百九十二。取每爻三十六策之数。积六千九百一十二。于阴爻百九十二。取每爻二十四策之数。积四千六百八。合为万有一千五百二十而当万物之数。
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地万物自不能外乎此。天下之能事。岂有加于此乎。
盖挂犹悬也。谓悬于小指间也。揲犹数也。谓以四四数之也。扐犹挟也。谓挟于中三指间也。
挂扐之数。谓揲四归扐之数。或谓之奇也。
过揲之数。谓既已揲扐之后所馀之数。或谓之策也。
四营者。指分二挂一揲四归扐而言也。
明蓍策之义大矣哉。
考变占者。盖明变占之所由判也。
六十四卦既出。进退消长之象虽著。而若不以变占征之。则亦无以决嫌疑定犹豫。而吉凶之几。或难乎明矣。
是故。圣人设蓍策以前民用。使天下之人不迷于祸福吉凶之归。其旨深矣。
凡卦一爻变则以本卦变爻辞占。
二爻变则以本卦二变爻辞占。仍以上爻为主。
三爻变则以本卦及之卦彖辞占。仍以本卦为贞。之卦为悔。
四爻变则以之卦二不变爻辞占。仍以下卦为主。
五爻变则以之卦不变爻辞占。
六爻变则乾坤占二用。馀卦占之卦彖辞。
六爻皆不变则占本卦彖辞。仍以内卦为贞。外卦为悔。
于是一卦可以各变六十四卦。而四千九十六卦在于其中。
朱子以六十四卦之变。列为三十二图。自初而终。自终而初。粲然易见。此又先儒之所未发。
于义虽无所用。若以变推之。则六十四卦可以各变四千九十六而无穷矣。此易道之所以大也。
考变占之义大矣哉。
呜呼。易更四圣而朱夫子又作启蒙。易之道于此无馀蕴矣。
程传全说义理。此固论其本原。然易之为书。实为占而作。故朱夫子既著本义。又作启蒙。终始发明卦变占筮之妙。朱夫子作启蒙之功。当不下前圣。而昭揭三变皆挂。只去初挂之说。以破千古后二变不挂之谬见。此又启蒙中一大脊领也。若使前一变独挂。后二变不挂之说得行于世。则易道大晦。瞢瞢暗暗。无复老少自然之象矣。
噫。天地未判。阴阳已具。羲文之卦虽不画。可也。龙马出图。体象已著。文王之辞虽不作。可也。何者。云庄刘氏之说曰。辞上会者浅。象上会者深。味哉言乎。盖以言有尽而象无穷也。由辞而会者。可不察之于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