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体彚选 (四库全书本)/卷400

卷三百九十九 文章辨体彚选 卷四百 卷四百一

  钦定四库全书
  文章辨体彚选卷四百
  明 贺复徴 编
  论九
  周公论宋王安石
  甚哉荀卿之好妄也载周公之言曰吾所执贽而见者十人还贽而相见者三十人貌执者百有馀人欲言而请毕事者千有馀人是诚周公之所为则何周公之小也夫圣人为政于天下也初若无为于天下而天下卒以无所不治者其法诚修也故三代之制立庠于党立序于遂立学于国而尽其道以为养贤教士之法是士之贤虽未及用而固无不见尊养者矣此则周公待士之道也诚若荀卿之言则春申孟尝之行乱世之事也岂足为周公乎且圣人之事各有其业讲道习艺患日之不足岂暇游公卿之门哉彼游公卿之门求公卿之礼者皆战国之奸民而毛遂侯嬴之徒也荀卿生于乱世不能考论先王之法著之天下而惑于乱世之俗遂以为圣世之事亦若是已矣亦已过也且周公之所礼者大贤与则周公岂唯执贽见之而已固当荐之天子而共天位也如其不贤不足与共天位则周公如何其与之为礼也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盖君子之为政立善法于天下则天下治立善法于一国则一国治如其不能立法则欲人人悦之则日亦不足矣使周公知为政则宜立学校之法于天下矣不知立学校而徒能劳身以待天下之士则不惟力有所不足而势亦有所不得也或曰仰禄之士犹可骄立身之士不可骄也夫君子之不骄虽暗室不敢自慢岂其为人之仰禄而可以骄乎呜呼所谓君子者贵其能不易乎世也荀卿生于乱世而遂以乱世之事量圣人后世之士尊荀卿以为大儒而继孟子者吾不信矣
  叔辄论刘敞
  叔辄哭日食叔孙昭子讥之曰叔辄将死矣非所哭也呜呼叔孙昭子不知言者乎夫昭公弱君也享国久矣季氏强臣也自秉政来所树置非亲戚则党与也一臣君不得使焉一民君不得有焉赏罚违于众而形势𭣭于外子家驹逹于人者也闭其口而禄仕矣梓慎逹于天者也诡辞不敢正言矣是以叔辄知日食之忧必将及君欲陈则不见信欲默则不能已欲谋则逼于祸欲随则失其守发愤壹郁而无与谁语故慷慨感激至于号咷也设使昭公因而感悟听用其谋援忠直退奸邪破朋党之蔽禁强僭之臣鲁可复震岂独长守其贵哉当是之时仲尼圣人也而生于国颜冉之徒仁人也四方归之举而用焉以谋三桓易矣然而遂不觉悟长恶养凶不及五年奔走失国寄于干侯终身愁孤从此观之岂不可大哀而恸哭乎此乃叔辄之所以感也夫忠国之君子明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人固未易知也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夫言而尽之可谓详矣而犹曰不尽而况乎未始书之未始言之者哉此叔辄所以见讥于当世狂而不信者也嗟夫
  吴起论张耒
  吾读吴起传观与田文论功发三问文不得一然则起之才岂浅浅者邪及田文为之言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当是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曰属之子矣吾尝疑起才何独短于此而不敢与文较及观起之相楚方悼王之死未几而楚之宗室大臣起而杀吴起方是时悼王死起相新君可谓主少国疑矣起也于是乎不免然则起之才是诚短乎此则其始无以抗田文之言盖无足怪而田文之于知人也亦明矣然则田文之知起之不足以处此者何说也盖起之为人也明厉而不逹于变从事于法而不知权是二者盖相疑国辅少主亲未附而安不信者之所深忌也昔者郑国有难而子孔当国乃为载书以位序听政辟而子产请焚之夫子孔之为载书叙群臣而使之听政岂有所不可哉而子产请焚而郑国果定何也盖诚未加于物则吾之所为众之所疑故急之则乱绳之则怨方是时法有所不行是非有所不较徒知吾法之不欺而不顾物之情此取祸之道也故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盖当新造之国与夫众情反侧之际者不可以求定乎法而取必于理之是非而其权乃在夫人情可否之际此子产所以焚之而国定也史称吴起治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夫起当新难之国辅未壮之主而驭不附之大臣与不信之百姓而其所行茍若是而不知变是其死也不亦宜乎呜呼智士因变圣人乘时一龙一蛇与化推移庸得而制之哉吾悲吴起之志故论其说云
  陈汤论张耒
  余观汉公卿论陈汤矫制斩郅支赏其守常不通者则曰是不当赏且开后奉使者乘危徼幸生事蛮夷而奇其功愤其为庸臣所诎者则称誉赞说大功不录小过大美不疵细瑕宜尊宠以劝有功此余得以论之也夫奋不顾身决计出奇以孤军取单于之头枭之稿街自汉击匃奴以来未有能如此者而以一切矫制生事谓之有罪而赦之不使有尺寸之赏此天下皆知其不近人情而人不服也然汤之还使朝廷遂厚赏之一不问其矫制如受命讨伐而有功者则亦不可使人臣不待命而有功恃其功以要我则亦为国者之病也刘向之论善矣而未尽也元帝遂从而赏之愈于不赏可也所以为说则终亦未有以服恶矫制者之论惜夫未有以余说告之者夫所恶夫赏矫制而开后患者谓其功可以相踵而比肩者也阴山之北凡几单于自汉击匃奴以来得单于者几人终汉之世独一陈汤得单于耳匃奴之衰乃五分其国而其常则未有二单于也其不可常徼幸而立功者又寡少如此则既裂地而封汤乃著之令曰有能矫制斩单于如陈汤者无罪而封侯吾意汉虽欲再赏一人焉虽数十年未有继也惟其为说不明若擅兴而有功皆可以求赏相继是故沮功之说所自而起使必如陈汤者乃侯五单于而止是侯者五人而止何遽有要功生事之忧哉上足以尊明陈汤之有功显褒而不疑而下不畏未来生事要功之论天下之善计者也古之善为政者行法而不失人情当夫事实而不使之不可继凡若此而已昔者魏国患河其边之臣起徙而决之赵魏王大喜赏其臣以十县其相谏曰守边而徙河犯官也从而赏之王之臣无守职者矣魏王笑曰子忧过矣是赏陈汤之论也有功于魏者有大于徙河者乎魏无二河则徙河之赏无再也
  李郭论张耒
  雄杰好乱之士可伏以天下之大义不可掩以匹夫之小数何也彼其心甘为理屈不肯负人以其智幸而掩之得志其后必大乱凶悖放恣而复其志乃已此不可不慎也汉高祖茍一时之便伪游云梦而执韩信虽能执信而信之反心自此生矣当此时高才智士亦有轻其君之心故英布贯高之乱继踵而起者此非服英雄之道也李光弼提孤军与安史健虏百斗百胜其治军行兵风采出郭子仪之右而当时诸将皆望风服子仪如敬君父而光弼之在彭城诸将已不为使子仪能使吐蕃谓父而史思明乃上书请诛光弼大抵光弼之实不及子仪之名子仪安坐而有馀光弼驰骋而不足余尝思其故读史思明传见光弼使乌承恩潜杀史思明事而后知李郭之优劣盖子仪之为人至诚不伪主于忠信其胸中洞然大人也故静则人安其德动则人伏其义光弼用乌承恩使袭杀史思明此直狡夫滑虏之常态意其人虽雄悍骠勇而中有所不可保信者市井之智盗贼之谋有时而用也不然何以召史思明之侮而田承嗣之膝独为尚父屈与此于服人之道小矣呜呼成事以材不若以德服人以智不若以理惟德与理始钝终利以之治大以之行远未之有侮也
  霍光论陈师道
  有其才而无其节者司马懿是也有其节而无其才者荀息是也有是二者成功而去伊周是也有是二者守而不固霍光是也光取武帝㓜孤之托天下之寄黜昏显明全而归之承征伐之后公私两弊而十数年间内丰外服光之功有三焉然以私爱冒大义邻于夺矣其幸宣帝智而不争使之争则未可知矣昭长而宣立既不能去又不归政光之失亦三焉史氏谓不学无术暗于大体而或以谓人伦逆顺虽不学而知之日䃅老胡而著忠孝何待于学呜呼学则明否则蔽理之常也不学而能者资也资可常乎夫义有由之者有畏之者由之者道也畏之者学也学而后知畏也畏圣人之言也光之不胜私以其不知畏也光善人也使其学而畏其肯出此乎岂特如此其肯以婢为妻乎则除恶于未然光之三失其皆出于此乎或者又谓节而不才然保人之㓜全人之国天下危而复安此皆才之大者至其结婚金与上官以宰相子守关于武库亲同列而虑患有急而収符玺又皆有以过人特其才有能否尔虽然中人而下亦不能具也或又谓日䃅不肯纳女后宫而光以为后日䃅杀弄儿而光阴妻为不知光之守节诚有不如至其功亦非日䃅所及也始光推日䃅而谓匃奴轻汉此其智有过人者惜乎不之尽也
  侯嬴论邹浩
  语有之夏则资皮冬则资𫄨夫皮岂当暑之急而𫄨岂御寒之具哉盖无事而备之者所以待有事也是以昔之君子有窜身海滨日以渔钓为事淡若㤀情于世者及投竿而起论天下之务如此则治不如此则乱如此则安不如此则危累数十万言皆古今之秘策兴王之所汲汲而未获者也故其功名卒与日月俱而莫之朽彼侯嬴者岂亦有得于此与何其谋夺魏兵谈笑而办如探囊中物耶夫虎符所在至深至密所谓如姬者亦未必知其处也况敌国国人诸大夫左右乎而嬴独何以知之晋鄙嚄唶宿将提十万兵之众于阃外功罪未决而信陵遽以单车至其不肯授兵万万无疑矣顾朱亥之贤殆非荆轲所拟固足以办大事方且陆沈于鼔刀之肆举国莫知也而嬴独何以知之嬴既无数家射覆占候之术以探赜而索隐徒以抱关之贱谋夺其兵以成信陵之高义有始有卒不差毫厘非其讲之有渐处之有素而能若是乎余故曰无事而备之者所以待有事也惟其信陵之初折节下之而不以贵自骄也久居于市不以市人窃骂为之动也引之上座不以将相宾客改其礼也是至诚而不倦者也是真喜士者也是可与有为者也其欲却秦而救赵而不以平日之所养者断然成之则非人也嬴不为也故余尝以谓无信陵则亦无侯嬴虽然嬴于信陵固忠矣于魏得为忠乎秦拔赵必移击魏无乃贾祸于国乎是不然其为信陵谋者乃所以为魏谋也何则秦有并吞六国之心久矣六国不灭其心不已赵魏与国也唇亡则齿寒皮朽则毛落其势然也其拔赵而必击救之者秦之虚声也不敢救赵而坐视其拔者魏之实祸也盖秦伐魏赵拔亦伐不拔亦伐拔赵而伐其伐亟其祸大不拔而伐其伐迟其祸小繇是言之杀晋鄙以夺其兵特鄙一身之不幸而魏国之幸也然则使嬴不轻用其死王能任之或止助信陵以相魏魏其兴乎贺长雄者将不在秦而在魏乎是又不然其轻用其死余是以知其无能为也何则方嬴之时士知死名以为义而不知死义以为义者纷纷自以为莫已若也非惑与盖可以死而死义以成仁者也不死则无勇不可以死而不死仁以成义者也必死则伤勇嬴于是二者不为管仲之不死而必为田光之必死果何谓哉且士之所以不能有为于世者有物以累之也死生亦大矣而嬴不以动其心以之有为乌往而不暇奈何功名分止此耳呜呼其战国之奇士而名教之罪人乎
  曹参论邹浩
  读汉书见班固赞丙魏曰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又读唐书见敬宗以王廷凑之乱恨无萧曹使奸臣跋扈夫萧何相高祖自其起义迄南面有天下恃之如左右手其独冠乎当时而见思乎异代宜矣曹参既非何比又运筹不如张良将兵不如韩信其间关攻战之中被七十创而功以成特一时之事耳其后相惠帝帝富于春秋且承高祖弃群臣之初参日夜饮酒不事事卿大夫群吏及宾客举知其非而后之君臣猥与何一视而同称焉其故何哉及观其谢帝之语以谓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其陛下埀拱参等守职遵而毋失不亦可乎曽不以前日之隙一毫置胸中于是释然知称之者不为过论也何则有隙者私怨也举事无所变更一遵其约束者国事也不以私怨败国事此蔺相如所以回车于廉颇而冦恂所以郊迎于贾复者也参实能之故心平而识明心平而识明故举之于事何者当先何者当后何者为急何者为缓判焉如黒白之在目如此而不以相业闻者未之有也且相业之所以成其本有三曰德曰量曰知体而才智不与焉盖才者可与有为也而不能不为智者可与有谋也而不能不谋以其必为必谋之心倡之于上而百官有司争以才智应之于下将以亲附百姓百姓且离散矣将以镇抚四夷四夷且反叛矣将以遂万物之宜万物且不得其生成顾虽有作之世犹见其害不见其利况干戈甫定之初如疾病方愈之人困于药石之交攻而求所以补养其血气甚切者乎若参者可谓贤矣然则继参而居位者其必出于此乎是又不可何则太后称制背约而王诸吕产禄颛兵秉政视天画地日以睥睨神器为心刘氏几不复汉于此时恬不为怪而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无乃假越人以拯楚溺乎故前乎参者其相如之则国必有外至之忧后乎参者其相如之则国必有内作之患惟萧何以其才䂓之于其前惟陈平以其智济之于其后惟参敛才弃智以休息于其间则亦惟其时而已矣呜呼安得不以私怨败国事如参者与之论岩廊之急务乎
  诸葛孔明论陈亮
  英雄之士能为智者之所不能为则其未及为者盖不可以常理论矣骐骥之马足如奔风升高不轩履湿不濡度山越堑瞬息千里而适值一马盖亦能然则虽有此骏而不足以胜之也于是驾以轻车鸣以和鸾步骤中度缓急中节锵锵乎道路之间能行千里而能不行虽无一时之骏而久则有万全之功何者吾乖其所能而出其所不能可以扼其喉而夺之气也且谲诈无方术略横出智者之能也去谲诈而示之以大义置术略而临之以正兵此英雄之事而智者之所不能为矣故夫谲诈者司马仲逹之所长也使孔明而出于此则是以智攻智以勇击勇而胜负之数未可判孰若以正而攻智以义而击勇此孔明之志也而何敢以求近效哉故仲逹以奸孔明以忠仲逹以私孔明以公仲逹以残孔明以仁仲逹以诈孔明以信兵未至而仲逹之气已沮矣八头列于前四头八尾触处为首进无速奔退无遽走突兵不能触其膺奇兵不能缭其背伏兵不能冲其胁追兵不能袭其后谍间无所窥诈谋无所用当之则破触之则靡锋未交而仲逹之能已乖矣夫仲逹出奇制胜变化如神天下莫不惮之虽孙权亦以为可惮而仲逹亦自负其能也孔明以步卒十馀万远行千里行行然求与之战而仲逹以劲骑三十万仅能自守来不敢敌去不敢追贾诩等常逼之战矣兵交即败不敢复出姑以待弊为名而其为计者不过日夕望其死而无他术也彼岂孔明敌哉论者以孔明制戎为长奇谋为短虽知者亦止以为知其短而不用吾独谓其能为而不为盖将以乖仲逹之所能而出其所不能也故吾尝论孔明而无死则仲逹败关中平魏可举吴可幷礼乐可兴请遂言之夫仲逹以所能要其君压其同列而夸其国人今敛重兵以自守姑曰待其弊然孔明始试其兵或以饥退晩年杂耕渭滨为久住之基木牛流马日运而至则其弊不可待矣迟之一二年仲逹将何辞哉不战则君疑之同列议之国人轻之其身不安其英气无所骋固不免于战战则败耳败则魏人破胆郡县响震引兵略地关中可有分慰居民彰明汉德然后举兵而临关东势如破竹所攻者下关东平则谕以信义燕赵可指麾而定矣至五六年而魏明即世齐王践位上下相疑萧墙衅起引兵合进可以一举而覆其巢穴俘其君臣分定州县安集流亡魏既举则吴人胆破矣况权之末年猜疑益甚果于杀戮虽陆逊不能自明至十年而逊没其后步隲朱然全琮之徒复相继云亡权之勇决之气亦已就衰适庶分争内不能制于是使蜀汉之师顺流而下荆襄之师乘势而进一军出夏口一军出皖城一军出广陵吴之群臣无亮敌也攻城略地孰能御之尽一年之力而吴可举江东既平天下既一偃武修文彰善瘅恶崇教化移风俗数年之间天下略治然后兴典礼修正乐斯民复见太平之盛矣且孔明之治蜀王者之治也治者实也礼乐者文也焉有为其实而不能为其文者乎人能捐千金之璧而不能辞逊者天下未之有吾固知其必能兴礼乐也不幸而天不相蜀孔明早䘮天下犹未能一而况礼乐乎使后世妄儒得各肆所见以议孔明者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











  文章辨体彚选卷四百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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