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 (四库全书本)/卷48

卷四十七 文编 卷四十八 卷四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卷四十八
  明 唐顺之 编
  移太常博士书刘歆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是故孔子忧道之不行历国应聘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乃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纪帝王之道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阵孔子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燔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绝法度无所因袭时独有一叔孙通略定礼仪天下唯有易卜未有他书至孝惠之世乃除挟书之律然公卿大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晁错従伏生受尚书尚书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绝今其书见在时师传读而已诗始萌芽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在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后邹鲁梁赵颇有诗礼春秋先师皆起于建元之间当此之时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读之故诏书称曰礼坏乐崩书缺简脱朕甚闵焉时汉兴已七八十年离于全经固已远矣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馀通藏于秘府伏而未发孝成皇帝闵学残文缺稍离其真乃陈发秘藏校理旧文得此三事以考学官所传经或脱简传或间编传问民间则有鲁国柏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茍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従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従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岂不哀哉今圣上徳通神明继统扬业亦闵文学错乱学士若兹虽昭其情犹依违谦让乐与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又遣近臣奉旨衔命将以辅弱扶微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废遗今则不然深闭固距而不肯试猥以不诵绝之欲以杜塞馀道绝灭微学夫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众庶之所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其古文旧书皆有徴验外内相应岂茍而已哉夫礼失求之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春秋公羊易则施孟然孝宣皇帝犹广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义虽相反犹并置之何则与其过而废之也宁过而立之传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若必専已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黄州上文潞公书苏轼
  轼再拜孟夏渐热恭惟留守太尉执事台候万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备物典册首冠三公虽曽孙之遇绝口不言而金縢之书因事自显真古今之异事圣朝之光华也有自京师来转示所赐书教一通行草烂然使破甑敝帚复増九鼎之重轼始得罪仓皇出狱死生未分六亲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顾平生所存名义至重不知今日所犯为已见绝于圣贤不得复为君子乎抑虽有罪不可赦而犹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终莫能决辄复强颜忍耻饰鄙陋之词道畴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还答恩礼有加岂非察其无他而恕其不及亦如圣天子所以贷而不杀之意乎伏读洒然知其不肖之躯未死之间犹可以洗濯磨治复入于道徳之场追申徒而谢子产也轼始就逮赴狱有一子稍长徒步相随其馀守舎皆妇女幼穉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㓜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卷又自以意作论语说五卷穷苦多难夀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为凶衰不祥之书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者莫若献之明公而易传文多未有力装写独致论语说五卷公退闲暇一为读之就使无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轼在徐州时见诸郡盗贼为患而察其人多凶侠不逊因之以饥馑恐其忧不止于窃攘剽杀也辄艸具其事上之会有旨移湖州而止家所藏书既多亡轶而此书本以为故纸糊笼箧独得不烧笼破见之不觉惘然如梦中事辄录其本以献轼废逐至此岂敢复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于世既不复施行犹欲公知之此则宿昔之心扫除未尽者也公一读讫即烧之而已黄州食物贱风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无所归必老于此拜见无期临纸于邑惟冀以时为国自重
  答史讽书苏轼
  前日蒙访及以易说一通且欲责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于易尝学之矣而未之有得故虽悦足下志意之高辞说之明而不敢㫁其义之是非则何能推其义以信之天下虽然足下属我良重不可以无说盖学者君子之本务而教者圣人之馀事故学则求之教则应之有馀则应不足则求盖有馀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应者也盖见求而不应者矣未有不求而应之者也为足下计亦志于学而已学足乎已则不有知于上必有知于下不有传于今必有传于后不幸而不见知于上下而不传于今又不传于后古之人盖犹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谓知命也命者非独贵贱死生尔万物之废兴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诲人者也道无求而诲之者求人而诲之则丧道丧道以求传道则孰取以为道足下其试思之
  答张籍书韩愈
  愈始者望见吾子于人人之中固有异焉及聆其音声接其辞气则有愿交之志因縁幸会遂得所图岂惟吾子之不遗抑仆之所遇有时焉耳近者尝有意吾子之阙焉无言意仆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今乃大得所图脱然若沈疴去体洒然若执热者之濯清风也然吾子所论排释老不若著书嚣嚣多言徒相为訾若仆之见则有异乎此也夫所谓著书者义止于辞耳宣之于口书之于简何择焉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殁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仆自得圣人之道而诵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仆为好辩也然従而化者亦有矣闻而疑者又有倍焉顽然不入者亲以言谕之不入则其观吾书也固将无得矣为此而止吾岂有爱于力乎哉然有一说化当世莫若口传来世莫若书又惧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于圣人既过之犹惧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冀其少过也吾子又讥吾与人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吾子议之似同浴而讥裸裎也若商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当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见薄晚须到公府言不能尽愈再拜
  重答张籍书韩愈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而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増其所未高谓愈之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导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徳者之所辞让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书出焉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其馀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也亦甚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盖六百年有馀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扬雄亦未久也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为之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书者皆所为不行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俟五六十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前书谓吾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然虽诚有之抑非好已胜也好己之道胜也非好己之道胜也已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所传之道也若不胜则无以为道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辨也有矣駮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恶害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将有所适思与吾子别庶几一来
  上两制诸公书苏辙
  辙读书至于诸子百家纷纭同异之辩后世工巧组绣钻研离析之学盖尝喟然太息以为圣人之道譬如山海薮泽之奥人之入于其中者莫不皆得其所欲充足饱满各自以为有馀而无慕乎其外今夫班输共工旦而操斧斤以游丛林取其大者以为楹小者以为桷圆者以为轮挺者以为轴长者扰云霓短者蔽牛马大者拥丘陵小者伏榛莽芟夷蹶取皆自以为尽山林之奇怪矣而猎夫渔师结网聚饵左彊弓右毒矢陆攻则毙象犀水伐则执蛟鱓熊罴虎豹之皮毛鼋龟犀兕之骨革上尽飞鸟下及走兽昆虫之类纷纷籍籍折翅捩足鳞鬛委顿縦横满前肉登鼎俎膏润砧几皮革齿骨披裂四出被于器用求珠之工隋侯夜光间以颣玭磊落的皪充满其家求金之工辉赫晃荡铿锵交戛遍为天下冠冕佩带饮食之饰此数者皆自以为能尽山海之珍然山海之藏终满而莫见其尽昔者夫子及其生而従之游者盖三千馀人是三千人者莫不皆有得于其师是以従之周旋奔走逐于宋鲁饥饿于陈蔡困厄而莫有去之者盖颜渊见于夫子而出告人曰吾能知之子路子贡冉有出而告人亦曰吾知之下而至于邽巽孔忠公西舆公西箴此数子者门人之下第者也窃窥于道徳之光华而有闻于议论之末皆以自得于一世其后田子方段干木之徒讲之不详乃窃以为虚无淡泊之说而吴起禽滑釐之类又以猖狂于战国盖夫子之道分散四布后之人得其遗波馀泽者至于如此而杨朱墨翟庄周邹衍田骈慎到韩非申不害之徒又不见夫子之大道皇皇惑乱譬如陷于大泽之陂荆榛棘茨蹊隧灭绝求以自致于通衢而不可得乃妄冒蒺藜蹈崖谷崎岖缭绕而不能自止何者彼亦自以为已之得之也辙尝怪古之圣人既已知之矣而不遂以明告天下而著之六经六经之说皆微见其端而非所以破天下之疑惑使之一见而寤者是以世之君子纷纷至此而不可执也今夫易者圣人之所以尽天下刚柔喜怒之情吉凶得失之际以教天下之趋利避害而世之说者王氏韩氏至以老子之虚无京房焦贡至以阴阳灾异之数言诗者不言咏歌勤苦酒食燕乐之际极欢极戚而不违于道而言五际子午卯酉之事言书者不言其君臣之欢吁俞嗟叹有以深感天下而论其鲁誓秦誓之不当作也夫孔子岂不知后世之至此极欤其意以为后之学者无所据依感发以自尽其才是以说为六经而使之求之盖又欲其深思而得之也是以不为明著其说使天下各以其所长而求之故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而子贡亦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夫使仁者效其仁智者效其智贤者推明其大而不遗其小小者乐致其小以自附于大各因其才而尽其力以求其至微至密之地则天下将有终身于其说而无倦者矣至于后世不明其意患乎异说之多而学者之难明也于是举圣人之微言而折之以一人之私意而传疏之学横放于天下由是学者愈怠而圣人之说益以不明今夫使天下之人因说者之异同得以縦观博览而辩其是非论其可否推cq=219其精粗而后至于微密之际则讲之当益深守之当益固昔者辙之始学也得一书伏而读之不求其传而惟其书之知求之而莫得则反复而思之至于终日而莫见而后退而求其传何者惧其入于心之易而守之不坚也及既长乃观百家之书縦横颠倒可喜可愕无所不读泛然无所适従盖晚而读孟子而后遍观乎百家而不乱也而世之言者曰学者不可以读天下之杂说不幸而见之则小道异术将乘间而入于其中虽扬雄尚然曰吾不观非圣之书以为世之贤人所以自养其心者如人之弱子幼弟不当出而置之于纷华杂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古之所谓知道者邪词入之而不能荡诐词犯之而不能讦爵禄不能使之骄贫贱不能使之辱如使深居自闭于闺闼之中兀然颓然而曰知道知道云者此乃所谓腐儒者也古者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是君子之所不为也而孔子曰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少连降志而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至于孟子恶乡原之败俗而知于陵仲子之不可常也美禹稷之汲汲于天下而知颜氏之自乐之非固也知天下之诸侯其所取之为盗而知王者之不必尽诛也知贤者之不可召而知召之役之为义也故士之言学者皆曰孔孟何者以其知道而已今辙山林之匹夫何敢自附于孟子然其所以泛观天下之异说三代以来兴亡治乱之际而皎然其有以折之者盖其学出于孟子而不可诬也今年春天子将求直言之士而辙适来调官京师舎人杨公不知其不肖取其鄙野之文五十篇而荐之俾与明召之末伏惟执事方今之伟人而朝之名卿也其徳业之所服声华之所耀孰不欲一见以效薄技于左右夫其五十篇之文従中而下则执事亦既见之矣是以不敢复以为献姑述其所以为学之道而执事试观焉
  上兵部李侍郎书韩愈
  十二月九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谨上书侍郎阁下愈少鄙钝于时事都不通晓家贫不足以自活应举觅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动遭谗谤进寸退尺卒无所成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沈濳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凡自唐虞已来编简所存大之为河海高之为山岳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纎之为珠玑华实变之为雷霆风雨奇辞奥旨靡不通达惟是鄙钝不通晓于时事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怜悼悔其初心发秃齿豁不见知已夫牛角之歌辞鄙而义拙堂下之言不书于传记齐桓举以相国叔向携手以上然则非言之难为聼而识之者难遇也伏以阁下内仁而外义行高而徳钜尚贤而与能哀穷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职为朝廷大臣当天子新即位汲汲于理化之日出言举事宜必施设既有听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𡩋戚之歌鬷明之言不发于左右则后而失其时矣谨献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诗一卷舒忧娱悲杂以瓌怪之言时俗之好所以讽于口而听于耳也如赐览观亦有可采干渎严尊伏増惶恐愈再拜
  答李翊书韩愈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徳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馀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黒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汨汨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与舎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则施诸人舎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答陈商书韩愈
  愈白辱惠书语高而旨深三四读尚不能通晓茫然増愧赧又不以其浅弊无过人知识且喻以所守幸甚愈敢不吐情实然自识其不足补吾子所须也齐王好竽有求仕于齐者操瑟而往立王之门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轩辕氏之律吕客骂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瑟虽工如王不好何是所谓工于瑟而不工于求齐也今举进士于此世求禄利行道于此世而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无与操瑟立齐门者比欤文虽工不利于求求不得则怒且怨不知君子必尔为不也故区区之心毎有来访者皆有意于不肖者也略不辞让遂尽言之惟吾子谅察愈白
  答刘正夫书韩愈
  愈白进士刘君足下辱笺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赐且愧其诚然幸甚幸甚凡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茍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有来问者不敢不以诚答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如是而已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若皆与世沈浮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今后进之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圣贤人为法者虽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之徒出必自于此不自于循常之徒也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顾常以此为说耳愈于足下忝同道而先进者又常従游于贤尊给事既辱厚赐又安得不进其所有以为答也足下以为何如愈白
  答窦秀才书韩愈
  愈白愈少驽怯于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専于文学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于朝廷远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侵加喘喘焉无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高可以钓爵位循次而进亦不失万一于甲科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従问文章为事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徳遁其光而不曜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倾囷罗列而进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爱于左右哉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稛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愈白
  答尉迟生书韩愈
  愈白尉迟生足下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馀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愈之所闻者如是有问于愈者亦以是对今吾子所为皆善矣谦谦然若不足而以徴于愈愈又敢有爱于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于今吾子何其爱之异也贤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进之贤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问焉皆可学也若独有爱于是而非仕之谓则愈也尝学之矣请继今以言
  与友人论文书柳宗元
  古今号文章为难足下知其所以难乎非谓比兴之不足恢拓之不远钻砺之不工颇颣之不除也得之为难知之愈难耳茍或得其高朗探其深赜虽有芜败则为日月之蚀也大圭之瑕也曷足伤其明黜其宝哉且自孔氏以来兹道大阐家修人励刓精竭虑者几千年矣其间耗费简札役用心神者其可数乎登文章之箓波及后代越不过数十人耳其馀谁不欲争裂绮绣互攀日月高视于万物之中雄峙于百代之下乎率皆縦臾而不克踯躅而不进力䠞势穷吞志而没故曰得之为难嗟乎道之显晦幸不幸系焉谈之辩讷升降系焉鉴之颇正好恶系焉交之广狭屈伸系焉则彼卓然自得以奋其间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荣古虐今者比肩叠迹大底生则不遇死而垂声者众焉扬雄没而法言大兴马迁生而史记未振彼之二才且犹若是况乎未甚闻著者哉固有文不传于后祀声遂绝于天下者矣故曰知之愈难而为文之士亦多渔猎前作戕贼文史抉其意抽其华置齿牙间遇事蜂起金声玉耀诳聋𥌒之人徼一时之声虽终沦弃而其夺朱乱雅为害已甚是其所以难也间闻足下欲观仆文章退发囊笥编其芜秽心悸气动交于胸中未知孰胜故久滞而不往也今往仆所著赋颂碑碣文记议论书序之文凡四十八篇合为一通想令治书苍头吟讽之也击辕拊缶必有所择顾鉴视何如耳还以一字示褒贬焉
  答韦珩示韩愈相推以文墨事书柳宗元
  足下所封示退之书云欲推避仆以文墨事且以励足下若退之之才过仆数人尚不宜推避于仆非其实可知固相假借为之词耳退之所敬者司焉迁扬雄迁于退之固相上下若雄者如太玄法言及四愁赋退之独未作耳决作之加恢奇至它文过扬雄远甚雄文遣言措意颇短局滞涩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若然者使雄来尚不宜推避而况仆耶彼好奨人善以为不屈已善不可奨故慊慊云尔也足下幸勿信之且足下志气高好读南北史书通国朝事穿穴古今后来无能和而仆稚𫘤卒无所为但趦趄文墨笔砚浅事今退之不以吾子励仆而反以仆励吾子愈非所宜然卒篇欲足下自挫抑合当世事以固当虽仆亦知无出此吾子年甚少知己者如麻不患不显患道不立耳此仆以自励亦以佐退之励足下不宣
  答贡士廖有方论文书柳宗元
  三日宗元白得秀才书知欲仆为序然吾为文非茍然易也于秀才则吾不敢爱吾在京都时好以文宠后辈由吾文知名者亦为不少焉自遭斥逐禁锢益为轻薄小儿哗嚣群朋増饰无状当途人率谓仆垢污重厚举将去而远之今不自料而序秀才秀才无乃未得向时之益而受后时之累吾是以惧洁然盛服而与负涂者处而又何赖焉然观秀才勤恳意甚久远不为顷刻私利欲以就文雅则吾曷敢以让当为秀才言之然而无显出于今之世视不为流俗所扇动者乃以示之既无以累秀才亦不増仆之诟骂也计无宜于此若果能是则吾之荒言出矣宗元白
  答吴充秀才书欧阳修
  修顿首白先辈吴君足下前辱示书及文三篇发而读之浩乎若千万言之多及少定而视焉才数百言尔非夫辞丰意雄霈然有不可御之势何以至此然犹自患伥伥莫有开之使前者此好学之谦言也修材不足用于时仕不足荣于世其毁誉不足轻重气力不足动人世之欲假誉以为重借力而后进者奚取于修焉先辈学精文雄其施于时又非待修誉而为重力而后进者也然而惠然见临若有所责得非急于谋道不择其人而问焉者欤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于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昔孔子老而归鲁六经之作数年之顷尔然读易者如无春秋读书者如无诗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卿盖亦晚而有作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此道未足而彊言者也后之惑者徒见前世之文传以为学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谓终日不出于轩序不能縦横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虽行乎天地入于渊泉无不之也先辈之文浩乎霈然可谓善矣而又志于为道犹自以为未广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难也修学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于所悦而溺于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励修之少进焉幸甚幸甚修白
  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欧阳修
  某月日具位某谨斋沐献书枢密相公阁下某闻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诗书易春秋皆善载事而尤文者故其传尤远荀卿孟轲之徒亦善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书或传或不传犹系于时之好恶而兴废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讴歌以传汉之盛时有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扬雄能文其文辞以传由此以来去圣益远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间亦时时有善文其言以传者然皆纷杂灭裂不纯信故百不传一幸而一传传亦不显不能若前数家之焯然暴见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难行也事信矣须文文至矣又系其所载之大小以见其行远不远也书载尧舜诗载商周易载九圣春秋载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载诗书易春秋者楚之辞载风雅汉之徒各载其时主声名文物之盛以为辞后之学者荡然无所载则其言之不纯信其传之不久远势使然也至唐之兴若太宗之政开元之治宪宗之功其臣下又争载之以文其词或播乐歌或刻金石故其间钜人硕徳闳言高论流铄前后者恃其所载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章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章某不佞守先人之绪馀先人在太宗时以文辞为名进士以对䇿为贤良方正既而守道纯正为贤待制逢时太平奋身扬名宜其言之所载文之所行大而可恃以传也然未能甚行于世者岂其嗣续不肖不能继守而泯没之抑有由也夫文之行虽系其所载犹有待焉诗书易春秋待仲尼之删正荀孟屈原无所待犹待其弟子而传焉汉之徒亦得其史臣之书其始出也或待其时之有名者而后发其既殁也或待其后之纪次者而传其为之纪次也非其门人故吏则其亲戚朋友如梦得之序子厚李汉之序退之也伏惟阁下学老文钜为时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辉接步武者惟先君为旧则亦先君之所待也岂小子之敢有请焉谨以家集若干卷数写献门下惟哀其诚而幸赐之
  上欧阳内翰书苏洵
  内翰执事洵布衣穷居常窃自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澘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而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者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馀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踈畅无所间㫁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㫁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已也夫誉人以求其悦已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徳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従而知之何従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従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已同列者皆不胜已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已大异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其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噫嘻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已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上田枢密书苏洵
  天之所以与我者夫岂偶然哉尧不得以与丹朱舜不得以与商均而𥌒叟不得夺诸舜发于其心出于其言见于其事确乎其不可易也圣人不得以与人父不得夺诸其子于此见天之所以与我者不偶然也夫其所以与我者必有以用我也我知之不得行之不以告人天固用之我实置之其名曰弃天自卑以求幸其言自小以求用其道天之所以与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其名曰䙝天弃天我之罪也亵天亦我之罪也不弃不亵而人不我用不我用者之罪也其名曰逆天然则弃天亵天者其责在我逆天者其责在人在我者吾将尽吾力之所能为者以塞夫天之所以与我之意而求免乎天下后世之讥在人者吾何知焉吾求免夫一身之责之不暇而暇为人忧乎哉孔子孟轲之不遇老于道涂而不倦不愠不怍不沮者夫固知夫责之所在也卫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不足相与以有为也我亦知之矣抑将尽吾心焉耳吾心之不尽吾恐天下后世无以责夫卫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而彼亦将有以辞其责也然则孔子孟轲之目将不瞑于地下矣夫圣人贤人之用心也固如此如此而生如此而死如此而贫贱如此而富贵升而为天沈而为泉流而为川止而为山彼不预吾事吾事毕矣窃怪夫后之贤者之不能自处其身也饥寒穷困之不胜而号于人呜呼使吾诚死于饥寒穷困耶则天下后世之责将必有在彼其身之责不自任以为忧而我取而加之吾身不已过乎今洵之不肖何敢以自列于圣贤然其心亦有所不甚自轻者何则天下之学者孰不欲一蹴而造圣人之域然及其不成也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千金之子可以贫人可以富人非天之所与虽以贫人富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天子之宰相可以生人可以杀人非天之所与虽以生人杀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今洵用力于圣人贤人之术亦已久矣其言语其文章虽不识其果可以有用于今而传于后与否独怪其得之之不劳方其致思于心也若或起之得之心而书之纸也若或相之夫岂无一言之几于道乎千金之子天子之宰相求而不得者一旦在已故其心得以自负或者天其亦有以与我也曩者见执事于益州当时之文浅狭可笑饥寒穷困乱其心而声律记问又従而破坏其体不足观也已数年来退居山野自分永弃与世俗日疏阔得以大肆其力于文章诗人之优柔骚人之清深孟韩之温淳迁固之雄刚孙吴之简切投之所向无不如意常以为董生得圣人之经其失也流而为迂鼂错得圣人之权其失也流而为诈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贾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见其人也作䇿二道曰审势审敌作书十篇曰权书洵有山田一顷非凶岁可以无饥力耕而节用亦足以自老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天之所与者不忍弃且不敢亵也执事之名满天下天下之士用与不用在执事故敢以所谓䇿一道权书十篇者为献平生之文远不可多致有洪范论史论七篇近以献内翰欧阳公度执事与之朝夕相従而议天下之事则斯文也其亦庶乎得陈于前矣若夫其言之可用与其身之可贵与否者执事事也执事责也于洵何有哉
  答谢举廉书苏轼
  轼启近奉违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轼受性刚简学污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敢言也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则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扬雄好为艰深之词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物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虫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馀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所须惠力法雨堂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彊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欲有所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今已至峡山寺少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不宣
  答李端叔书苏轼
  轼闻足下名久矣又于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以髣髴其为人矣寻常不通书问怠慢之罪犹可阙略及足下斩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舎弟子由至先蒙惠书又复懒不即答顽钝废礼一至于此而足下终不弃绝递中再辱手书待遇益隆览之面热汗下也足下才高识明不应轻许与人得非用黄鲁直秦太虚辈语真以为然耶不肖为人所憎而二子独喜见誉如人嗜昌𤢜羊枣未易诘其所以然者以二子为妄则不可遂欲以移之众口又大不可也轼少年时读书作文専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得不已又举制䇿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说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𫍢𫍢至今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搀说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候虫时鸟自鸣自已何足为损益轼每怪时人待轼过重而足下又复称说如此愈非其实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屦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足下又复创相推与甚非所望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无乃闻其声不考其情取其华而遗其实乎抑将又有取于此也此事非相见不能尽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此书虽非文然信笔书意不觉累幅亦不须示人必喻此意
  答刘沔书苏轼
  轼顿首都曹刘君足下蒙示书教及编录拙书文二十卷轼平生以言语文字见知于世亦以此取疾于人得失相补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弃笔砚为喑默人而习气宿业未能尽去亦谓随手云散乌没矣不知足下默随其后缀拾编掇略无遗者览之惭汗可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轼诗文者多矣率真伪相半又多为俗子所改窜读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识真者少盖従古所病梁萧统集文选世以为工以轼观之拙于文而陋于识者莫统若也宋玉赋高唐神女其初略陈所梦之因如子虚亡是公相与问答皆赋矣而统谓之叙此与儿童之见何异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及陵与武书词句儇浅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文而统不悟刘子玄独知之范晔作蔡琰传载其二诗亦非是董卓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乱伯喈尚无恙也而其诗乃云以卓乱故流入于胡此岂真琰语哉其笔势乃效建安七子者非东汉诗也李太白韩退之白乐天诗文皆为庸俗所乱可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卷无一篇伪者又少谬误及所示书词清婉雅奥有作者风气知足下致力于斯文久矣某穷困本坐文字盖愿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幼子过文益竒在海外孤寂无寥过时出一篇见娱则为数日喜寝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贝未易鄙弃也见足下词学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龙图之有后也故勉作报书匆匆不宣
  与祖择之书王安石
  治教政令圣人之所谓文也书之策引而被之天下之民一也圣人之于道也盖心得之作而为治教政令也则有本末先后权势制义而一之于极其书之策也则道其然而已矣彼陋者不然一适焉一否焉非流焉则泥非过焉则不至甚者置其本求之末当后者反先之无一焉不悖于极彼其于道也非心得之也其书之䇿也独能不悖耶故书之䇿而善引而被之天下之民反不善焉无矣二帝三王引而被之天下之民而善者也孔子孟子书之䇿而善者也皆圣人也易地则皆然某生十二年而学学十四年矣圣人之所谓文者私有意焉书之䇿则未也间或悱然动于事而出于词以警戒其躬若施于朋友褊迫陋庳非敢谓之文也乃者执事欲收而教之使献焉虽自知明敢自盖邪谨书所为书序原说若干篇因叙所闻与所志献左右惟赐览观焉
  上人书王安石
  尝谓文者礼教治政云尔其书诸䇿而传之人大体归然而已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云者徒谓辞之不可以已也非圣人作文之本意也自孔子之死久韩子作望圣人于百千年中卓然也独子厚名与韩并子厚非韩比也然其文卒配韩以传亦豪杰可畏者也韩子尝语人以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语人以其辞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孟子之云尔非直施于文而已然亦可托以为作文之本意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不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某学文久数挟此说以自治始欲书之䇿而传之人其试于事者则有待矣其为是非邪未能自定也执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书杂文十篇献左右愿赐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答钱公辅学士书王安石
  比蒙以铭文见属足下于世为闻人力足以得显者铭父母以属于不腆之文似其意非茍然故辄为之而不辞不图乃犹未副所欲欲有所増损鄙文自有意义不可改也宜以见还而求能如足下意者为之耳家庙以今法凖之恐足下未得立也足下虽多闻要与识者讲之如得甲科为通判通判之署有池台竹林之胜此何足以为太夫人之荣而必欲书之乎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茍不能行道适足以为父母之羞况一科甲通判茍粗知为辞赋虽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故铭以谓闾巷之士以为太夫人荣明天下有识者不以置悲欢荣辱于其心也太夫人能异于闾巷之士而与天下有识同此其所以为贤而宜铭者也至于诸孙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无七孙者乎七孙业之有可道固不宜略若皆儿童贤不肖未可知列之于义何当也诸不具道计足下当与有识者讲之南去愈远君子惟顺爱自重
  与蔡君谟求书集古录序书欧阳修
  修启曏在河朔不能自闲尝集录前世金石之遗文自三代以来古文竒字莫不皆有中间虽罪戾摈斥水陆奔走颠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忧患悲愁无聊仓卒未尝一日忘也盖自庆历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卷顾其勤至矣然亦可谓富哉窃复自念好嗜与俗异驰乃独区区收拾世人之所弃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辄自叙其事庶以见其志焉然顾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则自视前所集录虽浮屠老子诡妄之说常见贬绝于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废者何哉岂非特以其字画之工邪然则字书之法虽为学者之馀事亦有助于金石之传也若浮屠老子之说当弃而获存者乃直以字画而传是其幸而得所托尔岂特有助而已哉仆之文陋矣顾不能以自传其或幸而得所托则未必不传也由是言之为仆不朽之托者在君谟一挥毫之顷尔窃惟君子乐善欲成人之美者或闻斯说谓宜有不能却也故辄持其说以进而不疑伏惟幸察






  文编卷四十八
<集部,总集类,文编>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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