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谷集/卷九

疏箚_二十三首

辞礼曹判书疏_癸卯

伏以臣于上年，谬蒙异恩，超授宗伯之任，此实臣梦寐之所不到。不惟自量才分，万无一堪，公议至严，决难侥冒，而沥血屡辞，未回天听；抗颜一出，都丧名义。黾勉随行，荏苒经岁，丝毫蔑效，愧惧徒积，上累圣鉴之明，自速瘝旷之罪。虽缘朝家多事，不敢辄申私恳，然其区区蕲免之心，如缚求解，何尝顷刻暂忘也？不料今者才递旋授，有若以此任非臣莫可者然，臣心惶闷，固不足言，圣朝政体，岂容如是？当初陞擢，或出于试可之意，而及其忝叨既久，短拙毕露，则斯可已矣。不知圣明何取于一愚臣而有此再误之命乎？臣窃惑焉。

夫综核名实，为治之要，近来政尚文具，黜陟不举，虽如臣已试无用者，任其尸素，曾不斥退，不究其实，徒取充位，上卿之重，岂亶使然哉？今之虚伪日滋，庶事日堕者，职由于此。如欲正官方而革弊习，愿自愚臣始也。臣之此言，实出肝膈，不敢文饰以重其罪。伏乞天地父母曲察危衷，递臣新授职名，以安微分，不胜幸甚。臣无任战灼祈恳之至。

辞大司宪及兼带大提学疏

伏以臣于日者忝拜铨衡之长，此实臣之千万所不似，亦臣之千万所不料，惊惑忧惶之极，直欲循墙而不可得，何幸公议所在，即行驳正，睿鉴孔昭，旋许镌免？伏惟天地曲全之德，不可胜量，颂祝欣感，图报无路。第臣兼带诸衔，亦有不敢仍冒者，露章祈免，实出衷赤，而见阻政院，方切闷蹙，不意误恩荐加，除命又下，臣于此一倍悚惕，不知所以措躬也。臣之承乏宪长，曾已至再，而寂无裨补，徒积罪戾，其已试不称之状，圣明亦何所不烛也？

且臣推勘未毕，于例不当拟望，而大臣之启请、圣明之下点，俱出常格之外。夫格外非常之举，虽施于相称之人，尚骇物情，亦关后弊，况于如臣者乎？堂堂圣朝，借曰乏人，求其胜于愚臣者，何可一二数，而乃至越格而授之，不恤国体之有损？臣之私情惶闷，固不暇言，窃为圣朝惜此举也。

仍窃伏念臣以藐然一后进，猥蒙两朝翦拂之恩，前后历敭，辄居人先，未及疆仕之年，奄跻六卿之列，名位太早，涯分已溢，夙宵惴懔，如负重辜，非不欲力辞匪据，以全微尚，而由中之恳，未格盖高之听，沥血之辞，终为饰让之归，黾勉一出，冒没至今，内省自愧，何待人言？谏臣所引先正臣金净事，即臣上年辞疏中所陈也。以净之德望道学，当时所处，只是刑官之长，而犹有用人太早之忧，则矧以臣之颛蒙末学，其所忝叨反有重焉，此岂臣之所敢自安？

谏臣之言，实获臣心，益觉臣之从前侥冒，不能力辞者，其罪无所逃也。顾臣兼带文衡，为任最重，人才之作成、士习之导迪，俱系于此，必待老成宿望，方可厌服一世，决非如臣稚昧所敢一日冒据。而臣之窃吹代斲，已逾期矣，虚带华衔，若固有之，既未有一分称塞，又不能早自辞退，血指汗颜之讥，诚无以自解。今若一向贪恋冥行不止，则不惟臣之一身必有颠覆之灾，抑恐清朝用人之道，由臣而玷累，重贻物议之嗤点也，岂不大可惧哉？伏乞圣慈察臣危迫情势，将臣新授本职及兼带文衡等任，倂赐递免，以安愚分，千万幸甚。臣无任陨越祈恳之至。

再疏

伏以臣之忝叨宪长，既出常格之外；兼带文衡，亦有难冒之势。沥血祈免，匪循例让，而未蒙恩兪，反承温批，至以从速察职为教。眷渥逾隆，狼狈转甚，无非臣诚意浅薄，辞语短拙，不足以感回天听之致，惶愧怵惕，无地自容，不得不毕露肝膈，以冀圣明之矜许也。臣于风宪之长，自知万万不称，循常差除，尚不堪承当，况宥罪特拟，事异常规，有若以此任非臣莫可者然。臣又抗颜冒进，有若真可以当此任者，则岂非轻朝廷而辱名器耶？此臣之抵死不敢当者也。

抑臣本职之外，尤有所万分闷迫者。文衡之重担在肩上，夙夜危惧，如蚊负山，区区图免之愿，不翅如束缚者之求解。臣之此心，神鬼可质，而以天地父母之仁，独不垂怜于疾痛之呼，臣不胜其自悼也。我国清高之职，以文衡为最，自昔处此任者，率多鸿儒哲匠，而皆以久据为嫌，亦有逊避而不居者，臣是何人，乃敢久冒匪据，以妨贤路乎？况臣待罪阅岁，蔑有丝毫之效，则假令臣积年在职，不过如此而止耳，其亦何利于国哉？在圣朝官人责成之道，恐不当如是也。

臣受恩深重，无阶仰报，陨结糜粉，是所自期。如蒙体下之恩，俾释重负，少安私分，则以臣疆壮之年，唯其筋力所及，服勤奔走，固无所辞，幸而赖天之灵，知识稍长，见闻稍广，则日后更备熏沐之列，亦何敢辞也？臣情迫势蹙，言不知裁，屡渎宸严，罪合万死。伏乞圣慈曲垂愍察，将臣本职及兼带文衡之任，一倂镌免，以幸公私。臣无任兢惶祈恳之至。

辞大提学_再疏

伏以臣之沥血哀吁，乞免文衡之任，前后非一，而圣明视以例让，尚不准许，臣诚惶惑，莫知圣意之所在也。窃念人臣辞职之道有三焉；有自量才分，不敢冒据者；有素性恬退，不乐荣宦者；有筋力不逮，私便身图者。今臣生于世禄之家，进由科举之涂，区区始望，不出于立身扬名，非有远引高举之志，则必欲固避华要，非臣之本情也。臣年龄尚少，筋力方疆，图报国恩，只在奔走之末，则夷险燥湿，宜无所择。况文衡为任，本非鞅掌，无所事乎筋力，则臣之力辞至此者，亦岂为自便之计哉？特以菲才蒙学，处非其任，在公有偾事之忧，于身有招损之惧，此所以不揆僭猥，不避烦渎，屡恳而不知止者也。

臣自忝此职以来，夙宵危悸，如坐鍼毡。顾官衔，则愧汗如泻；对僚友，则面颈发赤。平居忽忽，辄忘寝食，臣之忧惶切闷之情，由乎中而发于外者，实神祇之所监临也。使臣之才有可以当此任，则际休明之世，效一字之补，固臣至愿，何苦而强为逊辞，自贻伊戚，有同向隅之人哉？圣明于此可以俯察臣心之所存，臣言之非诬矣，顾何忍终始留难，不为之矜许乎？危衷所迫，言不知裁。伏乞天地父母曲垂体下之仁，递臣兼带文衡之任，以便公私，不胜万幸。臣无任陨越祈恳之至。

三疏

伏以蒙陋小臣，滥被恩私，前后忝窃，罔非逾分。而最是文衡重任，尤非一分可堪，至今冒据，非所自期，累牍连章，悉出衷赤，辞殚意竭，无复馀蕴。而天听愈邈，每以勿辞为教，臣诚崩迫穷蹙，直欲求死而不得也。文衡之职，振一时之文风，为多士之师表，其责可谓重矣。臣于此一有庶几焉，则圣明之不欲轻递，固其宜也。

臣之待罪此职，已二年矣。文风之颓废犹旧，士习之浇薄日甚，圣明之置臣于此，非为荣其身，欲使举其职也。臣之尸素不职至于此，则虽非臣之乞免，早宜有斥免之举，不知圣明何惜于臣，而不许其恳辞也。即今人才虽曰不及古昔，至于先进宿望已试储拟者，不为无人，举以授之，俱逾于臣。如臣不胜其任者，在所已之，臣之区区呼吁，诚不但为一己之私也。伏乞天地父母更加矜察，亟递臣兼带文衡之任，以幸公私。臣无任闷迫祈恳之至。

吏曹判书三告加由后辞免疏_甲辰

伏以臣之请急，非为大政后应文，实由于情势之万分恳迫，而意外误恩予告至三，臣于此不暇衔感，而益增其危厉闷蹙也。顾臣鉴识至暗，闻见至狭，铨衡之任，不待试可，已自知其不似，前后力辞，实出衷赤，而圣明不谅，终靳镌免。且缘大政过期，职事多旷，不敢一向强聒，以重其罪戾，黾勉冒出，诚不获已，是岂臣之本情哉？逮当大政，昏昏愦愦，殆若瞽者之摘埴，除目一播，拙态百出，使臣反求，犹不敢自恕，傍观窃笑，又何可胜言？臣之不堪仍冒，于此益决矣。

今臣忝叨未久，诖误未甚，如使及此时而许递，则臣身可免于颠踬，国事不至于偾败。苟或一向冒据，不早斥退，上下因循，唯姑息之是务，则将见罪衅日积，菑害必至，微身固不足惜，其如国事何哉？此臣所以抵死号吁，期于必免而后已者也。况臣素患风痹之病，已浃数月，根柢渐痼，剧歇无常。近又触寒添伤，昼夜叫苦，委身床席，不能转侧，尤无强起陈力之望。伏乞圣慈察臣情势病势俱难在职，将臣本职兼带，幷赐递免，不胜幸甚。臣无任忧惶祈恳之至。

四疏

伏以疾痛之极，必呼父母，人情之常也。父母之于子，顾复恩勤，必欲去其疾苦而置之全安之地者，亦出于止慈之道也。惟我殿下爱物之仁，体下之德，曲尽周遍，不翅慈母之于赤子，举朝臣庶涵濡洪造，无有不得其所者。今臣虽极无似，岂不足以备一物之数耶？臣以眇然一身，压之以重负，婴之以重病，颠踣之期，可立以待，疾痛之呼，在所不已，而血辞徒勤，天听愈邈，风人所谓“母也天只，不谅人只”者，正为臣今日道也。岂臣诚意肤浅，自阻于孔迩慈覆之下耶？

臣小器受大，涯分满溢，过福之灾，自速鬼责，已分为天之所废。而以圣明父母之仁，亦不赐哀怜焉，则信乎命之穷也，抚躬伤悼，尚何言哉？唯是铨衡重地，非臣养病之坊，而瘝旷已久，罪戾日增，臣之病势，既无一分自力之望，唯有坐俟诛谴而已。在臣身固可谓极狼狈大穷蹙矣，其为贻害国事，亦岂曰细故哉？玆敢更竭大声，哀吁宸严。伏乞圣明曲加矜愍，亟许递臣本职及兼带诸衔，以幸公私。臣无任忧惶切迫悚惧祈恳之至。

承严旨出郊外辞免兼带疏

伏以臣于本月初七日在杨州村舍，祗奉道臣传谕圣旨，使之勿辞上来者，臣承命陨越，抚躬惭惕，不觉继之以涕泪也。窃念臣奉职无状，孤负恩私，涯分过溢，自速颠覆，重触天威，至承臣子不忍闻之教，论其辜犯，万殒难赎，退伏郊坰，恭俟𫓧钺。不意圣度天大，改罢为递，不允所辞，谕令上来。其包荒纳污之德，实非负累之臣所敢承当，感戴颂祝，不知死所，非不欲竭蹶趋朝，复与于熏沐之列，而第臣所蒙罪名，非如薄过微眚，人臣之大不敬，王法之所难容。

当初罢推之命，亦出于曲贷末减，则到今何敢以苟免为幸，而晏然重入修门，厕迹于周行之末乎？不惟臣之私义决知其不可，其在圣朝使下之道，加之以罔赦之罪，责之以难冒之任，岂不大有乖于事体？亦何以励臣工而养廉耻哉？仍念臣立朝任职，百无寸长，然其断断一心，唯以竭诚奉公，为图报万一之地。而不自觉其遽陷于擅用威权之罪，无非臣窃位妨贤，贪恋不退，平日言行，不能见信于君父，积衅累罪，以至于此，皆臣自取，尚何怨尤？

为今之道，唯有尽解职名，守分畎亩，庶可以少塞前愆。此臣区区自画于心者，终不敢抗颜冒进，以益其罪戾也。至于贱疾危苦，诚无陈力之望，而此则姑有所不暇言也。伏乞圣明谅臣情势之难强，察臣罪状之难逭，亟削臣所带诸衔，仍令刊去朝籍，以戒具僚，以安微分，不胜幸甚。臣无任瞻天望圣席稿俟谴之至。

再疏

伏以臣有难赦之罪、难进之义，不惟臣之所自知，圣鉴亦已无不烛，而前后陈吁，未蒙恩兪，至以从速上来为教。臣感篆虽切，惶惑转深，憯莫知其故也。岂殿下犹以臣之踪迹，为可以复簉明朝也耶？臣而有可进之势，驾屦尚不可俟，何待圣谕之再勤哉？特以义有所不可，而亦有所不敢，虽承屡召，断无冒进之望，只使严命终归于虚辱蓬荜，臣于此岂不知其僭越违慢？而抑亦出于万万不获已也。

夫有罪而幸免，在其人虽幸，在国家则枉法甚矣。况使仍带华贯，责以重任，天下岂有是理哉？今殿下曲贳臣罪，虽不欲遽加刑章，而诚宜镌其职名，许其退蛰，以终生成之惠。为愚臣之道，既不得归命司败，以伏其辜，则亦宜释负投闲，循分省愆，以图自新之路，今日事理，终不外此。设令臣贪荣忘耻，冒没就列，顾其罪累未湔，名义先丧，不过为羞当世辱名器之人，更将何物以事殿下，殿下亦将何取于臣哉？

噫！上之使下，不以其道，而唯爵禄是縻，则此特牛维马絷而已；下之事上，不以其义，而唯荣利是趋，则此特蝇营狗苟而已。上下相与之际如此，则其国之不殆也几矣。臣所以竭危悃而不止，望修门而自画者，其意岂专为一身地哉？伏乞圣明察臣情势有难强迫，谅臣血辞匪出文饰，将臣兼带诸衔，亟赐递免，以安微分，不胜万幸。臣无任悚惧祈恳之至。

辞礼曹判书疏

伏以天下国家之事，有不可并施者，爵与罪也。今臣身负重犯，尚带职名，事理违盭，踪迹臲卼，区区自处之道，不递不已，而辞章屡上，圣兪久閟。臣诚狼狈蹙迫，方拟更申哀吁，不意梦寐之外，新命忽及，臣奉旨以来，乍惊乍疑，仰感俯愧，不觉冰炭之交中也。念臣获戾圣朝，死无所赦，而𫓧钺不加，涣渥过隆。伏惟天地之德，不可胜量，非臣糜粉所能仰报，奔奏率职，岂敢少缓？

第臣情势实如前后所陈，戴罪趋朝，决知其不敢，曾所兼带，尚难仍冒，则矧玆新命，岂容虚辱？夫爵者所以命德而酬功，今乃施之于负罪之身，即有功德，何以复加？国家劝惩之道，由臣大坏，而愚臣难进之势，到此益甚。臣若徒以误恩为幸，而不复恤其义理之如何，䩄然承当，若固有之，则其为纵恣无忌，抑有甚焉，岂不重为清朝之羞乎？

且臣贱疾沈苦，奄延数月，种种证情，虽不暇殚举，而最是宿患风痹，遇暑增剧，一身四肢，几废运动。加以痰火用事，眩晕大作，合眼囚头，昏倒枕席，绵绵气息，若将垂尽。以此病势，虽欲强起就列，其路无由，宗伯重任，固非闲漫之地，而况当殿最之月，属司考绩，比他曹最伙。臣既无冒进之望，朝家又不即处分，则引日瘝旷，为害非细，臣之惶闷，不但为私。伏乞圣明谅臣情势病势不堪更备驱策，将臣新授本职兼带诸衔，亟命镌递，以便公私，千万幸甚。臣无任悚惧祈恳之至。

辞兼带疏

伏以臣顷于梦寐之外，谬膺宗伯之除，远降恩旨，谕臣上来，荣光所被，虽切感戴，罪名未除，无望趋承，封章烦吁，猥渎是惧，乃蒙圣慈旋赐递改。何幸日月之明，俯烛蝼蚁之恳？拜稽攒颂，诚不知所以仰报也。第念臣之退伏，已涉数月，而兼带诸衔，尚在身上，以罔赦之负犯，又添瘝旷之罪；以难进之情势，重婴危苦之疾。辞竭意殚，而犹未能得请，理穷势迫，而终不敢冒进，臣之踪迹，亦孔之艰矣。今臣自处之道，唯有坐俟严诛之加，以安臣心，以伸国法而已，他复何望哉？

且臣窃闻今夏各司殿最，因臣在外而未行者非一。夫考绩黜陟，国之重典，以臣之故，废阁至此。臣之就列，既无其期，一向淹延，为害益甚，臣心悚蹙，固不暇言，而朝家设职，岂臣虚带之资哉？伏乞圣明更加谅察，亟允所辞诸任，以幸公私。臣无任危迫祈恳之至。

辞北道试官疏

伏以臣于日者，谨具一疏，复申前恳，才因县道投呈，俄接邸报，北路试官之命，猥及臣身。顾臣负罪至大，蒙恩过隆，旧带未解，新简特加，涤瑕荡垢，复备使令。臣诚感激鸿私，无阶报答，赴汤蹈火，亦所甘心。况玆衔委一方，在臣则荣，岂不知闻命即趋，分义当然？而第念朝廷特遣重臣，试取文武，兼采民瘼，盖出于慰悦北人之地，则其任可谓不轻而重矣。如臣败官偾事，身负重犯者，遽越人望，滥充是选，不惟臣之畏义揣分，不敢承当。抑亦远人闻之，必将疑朝廷之无人，而见臣之至，无不指点而嗤唾，则欲以慰悦，反取笑侮，其为辱王命而损国体，岂细故哉？

噫！燥湿远近，惟命是从者，自是臣子之职分，臣虽顽蠢无状，亦不至全昧斯义，何敢一毫惮劳，图为辞避之计哉？唯是罪累之踪，决难冒承重任，不得不披露情实于天地父母之前。伏乞圣慈俯察由中之恳，亟命改臣试官之任，仍将臣兼带诸衔，倂赐镌免，俾臣投闲省愆，随分毕命，以终生成之惠，不胜万幸。臣无任徊徨踧踖恐惧祈祝之至。

在北路辞吏曹判书疏

伏以臣得接邸报，九月十二日政，以臣除授吏曹判书者，臣诚惊惑震駴，久而靡定，不惟臣之私悃万分危迫，窃惜朝家举措之颠倒至此也。臣曾于夏初，待罪铨席，奉职无状，自速威谴，所蒙罪名，有非人臣所敢闻者，至今思之，毛骨竦然。虽荷天地宽大之德，得逭刑章，目念负累之身，断不可复齿周行，以重其罪戾，只有释免仕籍，退伏畎亩，庶可以少赎前愆。区区沥血之恳，前后殚竭，而诚未格天，竟阻恩兪。继有北路掌试之命，分义所迫，黾勉趋朝，旋又北来以至于今。清班重任，仍带如旧，终归于去就无据，心迹大违，一念惭惧，实未尝顷刻自安，岂料梦寐之外，又有此谬恩也？

顾臣罔赦之罪，犹在身上，其难进之义、不安之势，虽在他职犹然。况臣才以此职获罪，罪名未除，而复授其职，求诸事理，安有若是其乖舛乎？假使臣不顾名义，冒没承当，譬如败军之将难以语勇。其躬尚患不阅，更何所执，以之进退人物，以之镇服舆情乎？臣之一身颠沛，固不足言，窃恐骇四方之瞻聆，来后世之讥议，非细故也。臣量义度分，终无冒据之理，而若待还朝陈恳，势将淹延时月，分外职名，决不可一日虚带，玆敢封章仰吁，以冀早处。伏乞圣明深念国家事体，俯察微臣情势，将臣新授职名，亟许镌改，公私不胜万幸。臣无任忧惶闷蹙屏营祈恳之至。

辞吏曹判书，兼陈北路弊瘼疏

伏以臣归自北路，贱疾猝谻，冒昧控辞，未蒙恩递，荐遭丧惨，病势添苦，沈绵床席，已逾半月。顿无起身供职之望，连章申恳，见阻政院，公私狼狈，闷蹙罔措。不意玆者召牌忽降，分义所在，不得不忍死趋命。而第臣所患诸证，出于积伤，荣卫大虚，冷汗不止，痰火交升，咳喘无节。今朝入阙之际，重为风寒所伤，浑身战掉，头疼大作，呼吸急促，精神昏眩，扶曳归家，殆不省事。顾臣情势之难冒，初不止于疾病，而今则疾病之危苦，又至于此，铨衡首席，岂可旷以时月，为臣养病之坊乎？伏乞天地父母曲垂矜谅，将臣本职兼带，倂许递免，不胜幸甚。

仍念臣衔委北路，咨访民瘼，沿途所闻，槩已条列书启矣。但朝廷于北路之事，非不常加轸念，而惟其道里踔远，闻见未逮，其于军民之疾苦、边圉之疏虞，犹有所未尽审察者，其势然也。臣既身履其地，目睹其形势，则比诸遥度悬揣，不无一得之见，归朝之后，敷奏前席，以备厦毡之规画者，固臣职分之所不可已。而犬马之疾，久而未瘳，末由致身于殿陛之间，私心耿耿，罪悚靡宁。玆敢略陈其一二，唯圣明之财择焉。

臣窃惟咸镜一道，本高句丽旧地，后为敌人所有，虽以王太祖统合三韩之威，只以铁岭为界，及至睿宗遣尹瓘、吴延宠等，逐虏开边，遂置九城，然旋得旋失，沦为腥膻之域。洪惟我太祖大王天纵神武，承四王积德之后，龙兴朔方，奄有大东拓地，至豆满江，此实三韩以来所未有之盛业，而亿万年王迹肇基之地也。亦惟我世宗大王志存继述，思辟土疆，用金宗瑞为都节制使，建置六镇，当时朝议多有沮挠之者，而世宗断自睿算，力主不回，经营设施，靡不用极。筑城、列堡，炼兵甲、峙粮饷，至徙南界民户以实之，其区画之密，功力之勤，盖可想矣。

自是以后，列圣相承，未尝不留意北顾，抚绥制置，别于他道，常以大臣兼都体察使，如皇甫仁、申叔舟、韩明浍辈承命北巡，非止一再。至于相臣黄喜，以七十之年，巡历穷荒，无远不到，祖宗所重之意，亦可见矣。中叶以降，此事虽废，方伯、阃帅，必择文武有威望者，以委重焉，又频遣绣衣，巡按焉，廉察焉。又别置巡边使于北道，寄以边事，有若宣祖朝郑彦信为巡边使，留镇北道，至于七年之久。是以边民疾苦，无不导达于上；朝廷德意，得以宣布于下，列郡诸镇，有所惮而不敢自恣，其为利益，岂浅鲜哉？

迩来数十馀年，时势大异，北路一域，便为无事之地。方伯则为文臣养闲之所，唯以游䜩声伎为事；阃帅则为武弁肥己之资，唯以侵渔剥割为能。玩愒恬憘，至于今日而极矣。民愁兵怨，散而之四，武备边防，付之相忘，百为荡然，莫可收拾。以咫尺待变之地，无一分可恃之势，难言之忧，愚智所同。脱有土崩瓦解之患，臣恐铁岭以北，非国家之所有也。思之至此，可为心寒。苟能及今有以大变通，则北路犹可保也；不然臣恐日后之悔，亦无及也。

北路之事，所可变通者，固非一端。若论其受病之源，则最是六镇之绝远，而王化之未及也，民情之未达也。六镇诸邑之去咸兴，远则半月程，近亦十馀日程，间以三大岭，严冬积雪，往往塞路，行旅累日不通。六镇之民，望营门如弱水，虽有难堪之弊、至痛之情，其何能逾越险阻，控诉于千馀里之外乎？方伯之巡到六镇，岁不过一巡，边情民瘼，何由周知，贪官污吏纵暴之状，亦何由尽察乎？北兵使则自以治民非其任，视民生之困苦，不翅若越人之于秦瘠，邈不相关，而多以非理不法之事，侵督列邑，列邑守宰，怵于压近之威令，不暇远禀于方伯，知其非理不法，而黾勉奉承，其间民生之受害，何可胜纪？

试以臣所闻一事言之。营属给复之规，曾在先朝，因道臣启闻，停罢已久，而近年为兵使者，公然行文列邑，督迫责定，朝命既颁，直废阁不遵，人臣分义，藩帅事体，岂容乃尔？此皆营门绝远，无所畏惮而然也。大凡人情，非有素守之介洁、学力之刚制，则见利能思义，独居不放心者几希。彼边帅守宰，岂皆贪墨之人哉？由其僻处一隅，弹压无人，其心易于放纵，心苟一放，何所不至？方伯之号令远隔，绣衣之廉察久断，此辈之自恣，无怪其然也。其间亦岂无彼善于此者，而袭谬效尤，恬不知非，循蹈前迹，视若当然，终未免同归一辙，如非大段更张，恐无以痛革此习也。且国家所以畀边阃于武臣者，专为治兵捍圉之才武胜于文也。以今观之，军卒技艺，太半抛弃，而未见训炼之益；城池器械，日就颓废，而莫有修举之效。乌在其重武臣之意也？

臣窃闻故事，祖宗朝北兵使多以秩高文臣差遣。如世祖朝名相许琮再为北兵使，征讨尼亇车，直𢭏其巢穴，成宗朝重臣郑兰宗才递本道方伯，旋授北兵使，筑稳城长城四十里，方略筹画，至今流传，固边御侮之才，可见其不系于文武也。即今人才眇然，虽难望得人如古昔，而若以廉谨有才望者，择授其任，则犹可以少洗饕虐之风，大慰边人之望矣。

臣闻之，北路近来以文官而为北兵使者，在他道未必有尤异之绩，而北路之人称颂其善政，颇有追思之意。前后武弁之为此任者，亦岂无瑜瑕膻馨之别，而寥寥乎无称焉？其必有所以然者矣。槩闻边帅侵渔之习，不专出于自肥，多归巨室之苞苴。飞书征索，无物不有，竭力应副，唯恐或后，分定各堡，害及土卒，剥肤椎髓，有不暇恤，以致怨讟朋兴，流散相继。言之至此，诚可痛心。如使此说非出于孟浪，岂非清朝搢绅之羞乎？

臣又得之掌故，世祖朝讨平李施爱，遂分咸吉道为南北道，以观察使鱼世恭移拜北道观察使。虽未知以何故，还罢于何时，而当初分道之意，岂不以边郡绝远，王化未及而然也？臣之愚意，北路之事，如不欲变通则已，如欲变通则有三策焉。分置北道观察使，仍兼北兵使，此若不便，则以文臣为北兵使，兼巡边使，委以军民之政，畀以黜陟之权。此亦不便，则设巡察使行营于城津镇，如北兵使冬月入驻锺城行营之例，则民情不至于阻滞，郡邑自有所严惮，而北路第一急务，恐无过于此也。

窃闻仁祖朝道臣有以设行营于城津为请者，而朝廷以时屈寝其议云。盖城津关防之险，甲于北方，实是缓急必守之地。今若增筑城池，以为方伯留镇之所，常时则通六镇之节制，有事则扼一路之襟喉，岂非计之善者乎？但方伯势不可长留行营，既还本营，则北道之绝远、号令之难及，又复如前，此实难便之端。臣意别设巡察使从事官，或择差都事，使之常常留驻于此，以时巡历六镇，凡系边情民瘼与守令边将之治行，随所采访，转报方伯，小者划即裁施，大者驿闻禀处，岂不大有益也？

臣非不知边上沿革有难轻议，亦非敢谓臣之所陈必皆中窾，而只是目击北路形势，终不可胶守无变，区区瞽见，不敢隐嘿，朝廷如不以臣言为迂，则择于三者而行之。如其不可，则于臣所陈之外，另讲长策，随宜善变，尤岂非大幸乎？至于频遣御史，巡按边防，廉察列邑，亦不可已也。

臣于书启中以六镇守令轮差文官为请，而第念前此文官之任边邑者，不荒于酒色，必遗弃职事，若是则徒取笑侮，难望弹压。如此之类，宜令方伯、御史按劾编配于本邑，以杜规避之习也。且臣窃念北方士马之劲悍，从古所称，而今则武艺之生疏莫甚，名编行伍而不解破的者颇多，职居将校而不晓坐作者皆是。至于戎装之疲弊、战马之羸弱，未满邻国之一笑，平居若此，况望得力于危乱乎？

盖缘朝家无别样劝奖之道，各营无着实炼习之举，日就懈弛以至于此。如六镇武士辈，不无好身手善骑射者，而饥寒所迫，百役所侵，救死尚不赡，奚暇备器械习技艺哉？且上京赴举，其势至难，每于大比之科，得初试则便止，以此六镇各邑出身者绝少。如将官之任，皆以闲良塡差，其为苟简，固不足言，而健儿毅夫往往有饮恨而终身者，诚可叹惜。今番别科，大为耸动之举，而然此非常行可继之道。臣意自今本道边将取才之人，南道则依前规调差边将，而北道则自朝家颁降规矩，令监司、兵使会同试取，逐年启闻，以其优等者特许赐第，则虽无别设之科，可以继得武才，而亦可以慰悦远人，为他日缓急之用矣。

各邑军器其数虽多，半为无用之物，破弓朽箭，触手辄折。每于点阅之际，虑其修改之难，轻轻摩拭，犹恐或伤，有同戏玩之具，以此器械，何敌可御？然此不独守令辈抛弃之过也。大抵本道如弓角、箭竹、鱼胶等物，皆非土产，而各邑物力凋救，官需艰乏，日用供给，亦患难继，有何馀力，可以措手及他乎？自朝家不可无别样顾济之举，而至于箭竹等物，年例入送之外，亦宜增加其数，以资其用也。北人生理，衣食俱艰，而得衣之路为尤艰，沤麻绩布，尽输公家，而卒岁掩体，只是皮革。贫残之人，皮亦难办，绝塞苦寒，得免冻死者鲜矣，岂非愍恻之甚者乎？

至于军保之辈，身役最重，寒苦尤甚，常时不免饥冻，而临急责以战斗，欲望其亲上死长，不亦难乎？顷因道臣启请，特给五十同绵布，北民之蒙惠大矣。然此不过救急于一时，终不如垂惠于永久。臣意仍令定为恒式，逐年分给于监营及南北兵营，用为试才之赏，其中尤甚贫寒者，别为特给，则挟纩之泽，可以普被遐荒，而未必无补于激劝之道矣。北路民户鲜少，军役烦伙，搜丁充额，比他道尤难。而各营抄定闲丁，称为营属人，各给保，厥数甚多，征敛百物，许除其役。萃入许多良民，无他实用，而只充营门之私人，事极无谓，不可不一倂革罢，移塡军额之阙也。

驿吏之役，最歇且便，故叛主避役之徒，无不钻入于此，一驿所籍，殆以万数。自中所谓已经吏房之任者，终身闲卧，无所事事，而既给雇工，又给率丁，又复其田户，其视身兼数役，穷不聊生者，劳逸相悬，同是一道之民，岂容不均如此也？本道雇工之法，流来已久，祖宗定制，意必有在，而行之至今，其弊日甚，作为奴仆，传之子孙，至有私相买卖，以起争讼者。侵虐役使，无复人理，雇工之苦，有不忍言。今虽不能一一尽罢，至如驿吏闲游之辈，决不可诿以旧规而仍存也。刷还之政，非不申严，而北路民户在在空虚，数千里关岭之间，田野荒芜，人烟萧瑟，罕见有数家成村者。若值不虞之变，虽有城池壁垒，将谁与守也？

夫避苦趋乐，人之常情，寒不得衣，饥不得食，则虽慈父，不能保其子。今国中生理之薄，未有甚于北路，则之东之西，岂其本情，旋刷旋失，整顿无期，其故不难知也。自古安集流逋之道，必以怀绥劳来为本，则恐不可徒事乎督刷也。且祖宗朝为虑北路空虚，屡徙三南豪右，以实边邑，而近来罪人之投北者亦少。南民割移之规，今虽难于猝复，全家定配之人，不可不尽徙北路，以存实边之意也。

各邑官需，本来苟简，专赖耗谷以资其用，而一自被夺常平厅之后，用度倍艰，殆不成官家模样，巧作名目，征敛民间。甚至皮谷之耗，以米代捧，轮定官属，称以贸易，廉给其直，什倍责征。或称除役，停其一年使唤，如月课军器等物，勒定备纳，冗琐之事，不一而足。虽使廉吏当官，非此则无以需用，不得不强而行之。至于滥猾之辈夤缘营私，无所不至，致有号怨流散之患，彼官属亦一王民，岂非可哀者乎？推究其源，皆由于官需不足之致，如欲痛抑此弊，必须添给耗谷，或令收捧民结，使官需有裕而后可也。

臣窃见北方人心愚蠢椎朴，不知法律之可畏礼义之可贵，犹有漠北之遗风，欲以德教化之，则非时月可几；欲严刑峻法以齐之，则民无恒产，靡有顾恋。小而离散，大而反侧，调娱抚驭，实难适宜。前朝赵晖之乱，壬辰土贼之变，亦可鉴已。为今之道，唯有厚其衣食之源，绝其诛求之路，轻徭薄赋，祛弊施惠。常如救焚拯溺，犹恐不及，则恩信周洽，声教渐染，德意所被，人情自感，彼至愚而神之民，亦岂无向上效死之心耶？北路风习固多鄙悖，而十室之邑或有节行之特异者，则不可不特加表章，以厉污俗。以臣所闻，如永兴私奴万金之为主断指，得回其生；定平校生李湜之善事继母，诚孝出天；端川官婢一善之为夫守节，矢死无贰。此皆古今卓绝之行，而出于遐荒微贱之流，岂非尤可异也？如此之类，宜令该曹首施旌表之典，而此外亦令道臣广加访问，启闻褒赏，则使民观感兴起，岂不有补于风化也？

呜呼！历代帝王，莫不以肇基之地为重，如汉之于丰沛，唐之于晋阳是已。况我朝之于北方，经营恢拓，百倍其功，不但丰沛、晋阳之比，则一土一民，无非可惜而不可弃也。始焉祖宗勤苦以得之，终焉子孙怠忽以失之，则其可谓“肯构肯获而能承前烈”乎？唯在圣上加之睿思，参以庙谟。凡所变通施措，夬断而力行，要以纾民力结民心为先，无坠我祖宗之基业也。即今边鄙无警，时势异昔，体察之任，虽难容易复设，而特定大臣中一人，专管北路之事，事无大小，一以委之，如向来大臣主管江都之例，凡机务便否，民生利病，悉令筹度而行之，则必有着实之效矣。

臣之书启所陈内奴贡布一款中，利城则例捧五升布，今虽有滥捧细布之弊，至与各邑应捧细布之类混称，则未免失实。且于细布变通之道，以两人幷定一匹为请矣。继闻其详，则细布之贡，自内司分定匹数于各邑，又分奴婢为三等；一等则纳细布八升一匹，五升布一匹；二等则纳七升布一匹，六升布一匹；三等则纳五升布二匹。故各邑见行之式，今年纳五升二匹者，明年幷定二三人备纳细布，而幷定者所纳之五升，则分征于去年之纳细布者，其实已有自中分定之事矣。今若只许二人幷定，恐不得为实惠也。然若诿以本道已有区处，而自朝家不复别样变通，则虽以数人幷定，实无一人一年蠲免之事。且其所谓五升六升七升等布，因该司点退，升品渐加，殆与细布无别，内奴辈怨苦专在于此，此不可不念也。请令庙堂更加商确禀处，不胜幸甚。

臣于奏启之事，非不致谨，而疏漏错谬，乃至于此，惶惧俟罪，无地自容。目今星文示警，举国危惧，圣旨恻怛，求助甚切。如臣无状，识虑浅短，虽切忧爱之私，莫效丝毫之补，中宵仰屋，感慨徒积，敢以闻见于北路者，为芹曝之献。倘蒙圣明留神采纳，不以人废言，则未必不为弭灾之一助也。臣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吏曹判书三告加由后辞免疏

伏以臣力不任重，病不任剧，血诚蕲免，非为大政后例让，而不意恩由再加，牌召继降，分义所在，黾勉趋诣，又因同僚烦启，旋参政席，心计谬戾，踪迹狼狈，惶愧踧踖，靡所容措。仍念臣匪据窃位，所在瘝官，前无可纪之效，后有难贳之罪。而一岁之中，再长铨衡，恩隆责重，无阶仰报，岂不欲惩前毖后，洗心惕虑，以仰副圣眷之万一？而其如识懵才短，触事愦愦，登明选公，固非敢望。而循资塡阙，犹且不能，每遇一窠，艰窘难状，百回阅案，屡拟屡改，移东补西，罅漏随生，心知不称，而强为苟充，自顾犹且缩恧，傍观宁不骇笑？是以一有除拜，众口纷纭，上自庙堂，下至街巷，指摘訾诋，靡所不至，臣方救过恐不赡，他尚何论哉？

才难之叹，虽曰莫甚于今日，以堂堂千里之国，岂无人才可以需一世之用也？颛由如臣无状，猥掌政柄暗于鉴别，眩于取舍，以致仕路不辟，贤俊不登，渐至乖乱之地。铨衡政本，而本乱如此，则国事可推而知。如使识者言之，岂不为之寒心乎？近来中外应旨之章，无不专攻政官，如使臣奉职用人，无有可议，则人虽欲曲加侵诋，亦何得焉？臣非不知陈情乞退，早避贤路，而烦扰是惧，隐忍至今，其为损国体而丧廉隅，固已多矣。况臣才经远役，荐罹惨戚，积伤成病，证根危痼，屡月咳喘之馀，转成腋胁之痛，顽痰凝结，若横锋刃，转侧呼吸之间，牵痛难忍，触寒奔走，辗转添苦，此非朝夕偶发之证，实无时月可瘳之望。臣之不堪陈力，于此益决矣。伏乞圣慈俯察臣情势病势，将臣本职兼带，并赐递免，以便公私，不胜幸甚。臣无任悚惧祈恳之至。

元朝箚_乙巳

伏以圣人法天，自强不息，王者顺时，体元建极，斯须有间，是为自画，不进则退，其几可忽？惟我圣明，嗣大历服，无疆惟休，亦无疆恤，率德罔愆，求治如渴，祖宗遗大，黎庶望切，庶几丕变，增光前烈，一年二年，治效何邈？因循荏苒，岁已六阅，式至于今，日就臲卼，王纲陵夷，庶事瓦裂。非不恤民，民怨交集；非不敬天，天怒孔赫。彗孛未殄，金星继出，群情胥惧，祸机难测。对越之诚，久而或辍；消弭之策，文也非实。遭此变异，无大振作。天命靡常，后悔曷及，兴言至此，可为气塞。仰惟圣心，宁不惕若？矧今岁改，寒尽春发，三阳坱圠，万品昭晢，舍旧图新，亶在今日。

伏愿圣明，念玆时克。仁心之扩，如物斯茁；治道之运，如斗斯斡。遏去私欲，如冰融液；策励群工，如雷震蛰。化如时雨，一洗污俗；泽如煦阳，遍敷寒谷。有尤必悔，有过必革，日新又新，与天合德，灾可为祥，祸可转福，尧、舜可踵，宣、光可轶，吾东基业，可绵千亿。

呜呼！大宝难持，良时易失。天位虽崇，不敬则塌；国步虽长，不慎则蹶，一日万几，宁容自逸？精神所到，造化可夺，祈天永命，亦在人力，毋诿气数，要尽衮职。否极而泰，复生于剥，一理循环，无往不复。圣启于忧，邦兴于厄，回乱为治，自今可卜。

臣在先朝，忝长经幄，适当三元，冒进一得，先王不鄙，优批嘉纳，援古卫武，九十抑抑，奋厉之志，卓越往辟，盛业未究，遗恨无极。臣每庄诵，有泪盈臆，寔在殿下，善继善述。先王所勖，为殿下祝。观时抚事，感今怆昔，玆贡刍荛，妄效芹曝，言虽浅浅，意则毣毣。伏愿殿下，少赐财择。〈答曰：“省览箚辞，诫诲之意，爱君之诚，溢于言表，予虽不敏，可不留心而服膺焉？”〉

辞吏曹判书，兼陈所怀疏

伏以臣于去冬，还自北路，旋得寒疾，数月沈绵，积伤所发，源委深痼。大势虽歇，真元未复，而迫于职事，强起随行，少触风冷，辄复感伤，咳喘不止，痰火凝结，转成腋胁之痛，发作无常，黾勉趋走，呻痛居半，殆无一日全安之时，此实僚采之所共知也。顷直摠府，患寒又剧，弥留不汗，已浃旬日，昨暮公退，忽觉浑身战掉，精神昏眩，顷刻之间，寒热异候，头疼大作，达宵叫苦。宾厅之坐，起居之班，俱不得进参，悚惧俟罪，靡所自容。且臣再叨铨席，百无报效，触事愦愦，讥刺四集，不职速谤，理所必至，而久据不退，责将谁执？

臣之瘝官、累政之失，固难一二数，而至于掌诰之选，大臣訾其太繁，承宣之拟，物议咎其谬举，举此两端，他可推矣。目今人才眇然，朝论靡定，收拾保合，责在铨衡，而如臣庸阘，久妨贤路，自反犹愧，人谓斯何？为今之道，必须先去愚臣，回授可堪之人，然后官方可正，公道可恢，而庶无以杙代楹之诮矣。伏乞圣慈俯察臣之情势病势俱难仍冒，将臣本职兼带，亟赐镌免，以便公私，不胜幸甚。

仍窃伏念臣有区区所怀，思欲毕露于前席，而不幸病阻登对，仍将屏伏，不得不一言而退也。臣之无状，固不足以备朝廷之任使，而朝廷不以臣为无状，既充任使，则为臣之道，唯当悉陈闻见，罄竭一得，以副朝廷询咨之盛意，若其迂疏之讥、僭妄之罪，有不暇顾也。北路民瘼，臣既条列书启，而至其大段更张之事，则有不可以书启尽之者，故继进一疏，冒申愚见。而推究北路弊源，皆由于营门绝远，王化未及，疾苦之民，靡所控诉，贪污之吏，无所畏惮，故臣疏主意，亦专在此，开列三款，以俟裁处矣。及其启下备局之后，臣得闻末议，则南北监司之分，与城津行营之设，庙堂之意皆有所持难。而至于以文官差北兵使，仍兼巡边使，则谓之甚便而可行，商确已定矣。

及至榻前覆议之际，臣适病伏，不得入侍，忽闻成算中变，只以文武交差为定规。庙谟深远，固非臣迷暗之见所能及。而第臣之所未晓者，臣之以北兵使差遣文官为请者，不专为其弹压而已也，欲以畀黜陟之权，兼牧御之任，此决非武臣所可堪故也。庙议若以文臣之差北帅，大有所不可而靳固焉，则亦须依臣所陈，就其三款之外，另讲他策，以为变通之地可也。今乃泛以文武交差议定，而至于营门绝远民情阻滞之弊，则不复举论，乌在其变通之意哉？夫边帅之除，或文或武，交荐迭差，自在于一时庙堂之取舍，何必到今刱立新制而后可为哉？

且臣窃闻庙议之不欲以北帅定为文窠者，盖虑武备之疏虞云，虑之诚是也。但前此为北帅者，孰非武臣，而武备之疏虞，何至于今日之甚也？此尤臣之所未晓也。人才不系于文武，固是通行之常论，而以臣所闻于北路者言之，则极择之武弁，或不如常调之文官。至于地望轻重，文武自别，如欲使之专制一面，黜陟守宰，则决知其武不如文也。臣之愚见，盖出于此，非敢强为臆度之说，有所彼此于其间，而语难之流，视若一大异事，其亦异矣。

噫！北路之事，言之惨矣。民生荡析，边圉空虚，隐忧所在，可为气塞。为今急务，必须绝其诛求之习，尽其抚绥之道，使王化无阻，民情无滞，然后庶可固结人心，为他日得力之本。而除戎器炼武艺，特其措置中一事耳。以今之势，无变今之规模，则臣恐北路之事无复可为也。伏愿殿下将臣瞽说，更加睿思，如不以为谬妄，则断自宸衷，快降指挥，不但为微臣之幸也。且臣窃见北路民怨，莫甚于内奴之偏苦，而幸蒙圣慈曲赐宽减，为惠亦已大矣。但内奴辈呼冤之端，专在于该司之操纵侵虐日以益甚，殆不胜其苦。

臣于书启，备论其弊，请令该曹收捧移送者，亦以此也。今者只改其贡布升品，而至于该司滥征之弊，则终未有所处，臣窃惑焉。贡布升品，今虽差减，该司此弊，苟不痛革，则内奴怨苦，将无时可祛，而今日所减之升品，未必不如前渐加也。噫！朝廷于北路之事，诚欲大有为，则虽有难于此者，民怨所在，亦宜不惮更改。况此事有何所难，而终莫之变通，一任狐鼠之自恣，重失遐氓之颙望乎？臣不胜其慨惜也。伏惟殿下恕其烦复而倂赐财幸焉。臣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辞职兼陈洪万容拿问事疏

伏以臣痼疾在身，无望陈力，铨注失宜，厚招官谤，露草乞递，实出至恳，而圣批不准，俾速察职，臣诚惶感，狼狈罔措。顾臣难冒之势，既如前疏所陈。且臣于本曹佐郞洪万容拿问之事，亦有所不敢自安者，何敢隐默不暴于君父之前，以为幸免罪责之地哉？曾于大政差出承宣之日，臣与同僚议定，以李𡐔、沈榥、李星征三人新通拟望。同僚又言“金素以屡经承宣之人，久不拟望，此亦似当还拟”云。臣以为“其久不拟望，必有所以，不可不审处”。同僚又以别无他端为言。乃于加望命下之后，相议备拟矣。

逮至李𡐔被弹之后，外议多咎政曹，而继闻金素之久塞复通，亦有人言云。臣之辞疏中所谓“承宣之拟，物议咎其谬举”云者，盖以此也。厥后参判李尚真自政厅送简于臣，以为“承宣之望被弹者外，亦有物议所指，则欲趁今政改之”云。臣答以“久塞复通之人，亦有人言，而未及详其曲折，须加闻见量处”云。则同僚以姑待日后商确之意更通，臣以谨悉答送矣。又于后政，同僚送简，以为“曾所云云之人，他僚亦有惜之之意，欲待长官出仕后议定，而郞官牢塞不已，独政删去难便，何以处之”云。臣以“僚议不一，则更商无妨，而郞官之牢塞，必有所闻而然，虽是独政，亦不可强拂”为答。槩臣之意，以同僚慎重，意非不好，而郞官此论，出于物议，则物议所在，终难抑遏故也。洪万容之终始争执，亦岂出于一己之私见哉？适因臣疏辞，闻有物议，又见臣简通中语意如此，不欲苟循前套，其意断然无他，而天怒遽震，至命下吏，臣于此安得晏然而已乎？

铨郞为任，清论所归，国家遴拣，亦异庶官。凡于大小注拟之际，苟有不协公议，则郞官之所持难，堂上亦不得强拟，自是流来体例，此非为重郞官之言，实出于重公议之道也。夫为铨官者，未必皆贤；其所注拟，未必尽公。若以为堂上之所注拟，郞官何敢沮塞，而使不得容喙于其间，则乌在其设官参佐之意哉？年少新进之人，设有过激之举，原其本情，只欲存故例循公议，而今若过疑而深罪，则一郞官之被谴，虽不足惜，其为日后无穷之弊，可胜言哉？

当初更拟金素于承宣者，臣也，而物议之发，既由于此；简通往复之际，谓不可强拂郞官之意者，臣也，而郞官之争执，亦由于此。推究其本，罪实在臣，缘臣注措不慎，致令下官抵罪，坏政体而启后弊，亦将自臣身始。臣罪至此，益无所逃。伏乞圣明察臣危恳，亟先鑴免臣职，以重铨选，以安微分，不胜幸甚。臣无任惶悚屏营之至。

再疏

伏以臣昨伏见本曹参判李尚真疏本，语意所存，实有非臣所料，不胜瞿然之至。臣于此事，唯当反躬自讼，不宜呶呶争辨，重伤事体，而然其首尾曲折，亦不得不毕陈也。金素承宣之拟，无论当否，既致人言，同僚以此简问于臣，臣亦有所云云，则郞官之沮塞，断非出于私意。而政厅之启，泛以不合其意为辞，郞官终至以此被拿，则臣之不敢自安，略暴实状，夫岂得已哉？至于疏中所引简通之辞，只举大意，意实无他，而今者同僚之疏，至谓非尽实状。臣诚反求而不得。若其文字之间，自不能无详略之殊，以此为咎，臣固甘心。臣以无状，待罪政曹，前后最久，其在郞署之日，阅官长多矣。伊时官长，举皆老成重望之人，而每于注除之际，臣或住笔持难，则即寝其拟，不待臣言之再矣。是岂欲使臣必行己志而俯首听命于臣乎？

大凡铨席之事，堂上之所欲拟，郞官持之则不敢强焉。郞官之所先发，堂上沮之则亦不敢强焉。或有僚议佥同，而一人崖异，则不得不勉从，其从违之间，岂有所轻重彼此而然哉？盖以用人之道，至难至重，少有人言，在所审慎故也。今者同僚以臣简通所答，谓之轻僚议而重郞官，事涉不思云。臣之本意，只以郞官所执，出于物议，则物议所在，有难强拂云尔，曷尝有意于重郞官而轻同僚哉？

且同僚之意，若以为郞官之论，不足取重，臣之所答，涉于不思，而有难依施，则初何必送简相问哉？假令臣出仕面论，臣之谬见，亦不过如斯，则又何必待臣不思之言而定之哉？此实臣之所未晓也。然此皆臣之罪也。臣之平日言行，不足见信于同朝，以致僚采之间，诚意未孚，因一微事，辗转疑阻，由臣自取，尚何尤人？传曰：“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安有见疑于僚友如此，而可能取信于君父者乎？

臣之一身廉隅，固不足恤，而实有关于朝廷事体，则臣之不可䩄然在职，于此益决矣。加以宿病添剧，无计奔走，呈单见却，方切闷蹙，不意召牌再降，促令开政，分义所在，不得不趋诣，而其为没廉丧耻，可谓大矣。况臣伏闻昨日榻前，大臣又以知制教之广抄与济州判官不择差之失，论斥甚峻云。臣诚惊悚，靡所自容。臣徒贪荣宠，久妨贤路，不能力辞勇退，以致触事生疣，此亦臣之罪也。臣之见疑于同僚既如彼，见非于大臣又如此，岂容一刻苟冒，以重其罪戾乎。伏乞圣慈曲赐怜察，将臣本职兼带，亟赐镌罢，仍论臣罪，以安愚分，不胜幸甚。臣无任惶陨俟罪之至。

吏曹判书三告加由后乞递箚

伏以臣自前月初，重患暑感，转成泄痢，证出积伤，久而弥甚，虽形壳堇支，而真元暗铄，日就沈痼之域。只以大政当前，不敢告病，忍死奔走，自同无疾之人，同朝之间，亦或有未相悉者，圣明何得以下烛实状也？臣之即今诸证，虽不敢胪列以慁宸听，而最是胃气大伤，饮啖全废，一粒之入，旋即呕逆，勺水之呑，亦不顺下，肠肚枵然，四体澌薾，委身床席，生意殆尽。虽蒙三度赐告之恩，顿无一分强起之势，臣身狼狈，固不足恤，职事瘝旷，岂非可闷？

世常以二大政，为铨官应递之期，臣之前后此任，已经三大政矣。近来秉铨，未有如臣之久者，妨贤尸禄，汔可休矣。况今加之以疾病，臣虽欲贪恋仍冒，其路无由，圣明亦将何所用而靳递乎？且顷日缮工奉事之望，误换下批，昏错甚矣。臣忝在首席，尤难免其责，而方在请急之中，不得与同僚一时自列，臣诚悚惧，益无所容。伏乞圣慈俯垂矜察，将臣本职兼带，一倂递免，以便公私，不胜幸甚。臣无任闷迫祈恳之至。

辞辅养官疏

伏以顷于前席，特询大臣设置元子辅养官，大臣承命拣选以启，而臣名亦厕其中。臣猝然当之，骇惑罔措，即拟陈暴情实，冀蒙反汗，而惶猥不敢，泯嘿而退，危厉战悸，弥日靡定。臣窃伏念国家今日急务，莫先于辅翼储嗣，而惟其辅翼之道，又必在于得人，诚以得人与否，而保傅之得失可占也。况罔不在初，古圣有训，元子之接外朝臣僚，将自此伊始，则尤宜另加慎简，以资养正之德。彼硕德儒贤，固是舆望所归，无以加矣，至于卿列诸臣，可膺是任者，亦岂无其人，而乃使臣之眇末，混竽续貂，以骇中外之瞻聆乎？不唯在臣私分，决难䩄然承当，窃惜圣朝有此谬举也。今臣来诣政席，不敢循例启下，亦不可以臣之故致稽成命，臣于此一倍悚蹙，不得不冒死仰吁。伏乞圣明察臣血辞匪出饰让，亟收新差辅养官之命，以安微分，不胜万幸。臣无任屏营祈恳之至。

再疏

伏以辅养官重任，决非如臣薄劣所敢承当，露章乞免实出血恳，而圣批不准，反赐奖谕，此又岂臣之所敢当者哉？怵惕周章，诚不知措躬之所也。仰惟元子年岁渐长，器宇日就，举国臣民无不延颈拭目，争欲一瞻岐嶷之表，此实大小人心之所同然。况以臣之无状，获忝昵侍，则于臣至荣，亦臣至愿，臣独何心敢有辞避之计哉？惟其名号至重，责任至大，断无一分称塞之望，则终必至于上辱简寄，下速罪戾，臣虽欲冒没承命，有不可得也。臣尝闻之故事，祖宗朝为是任者，无非贤德耆喆极一时之选。今日人才虽不能比并隆古，朝家遴拣，宜先取老成宿望，而乃使藐然蒙𫘤之臣滥齿其列，岂非大有乖于国体乎？臣自闻是命，惭悸日深，反复自量，久益难安，玆敢不避烦扰之诛，更竭危迫之恳。伏乞圣明曲加谅察，亟收新差辅养官之命，以安微分，不胜幸甚。臣无任战灼祈祝之至。

辞职疏

伏以臣才疏识暗，年少骤进，才疏故触事龃龉，识暗故料事颠错，年少骤进，故不能娴习文法，是以到底缪盭，动辄得咎。今此妄作之罪，特其一緖之著耳。绳以常典，合伏重谴，而圣上曲加宽贷，谏臣薄施推勘，妄作幸免，虽曰小人之幸，然臣惭悸之私，殆有甚于获罪之为可安于心也。

臣之从前得荷天覆之仁，亦已多矣。今若幸其免罪，仍复叨冒，事事妄作，误而又误，则圣明将不可每每曲贷，而公议至严，亦岂肯饶臣哉？臣固知台勘有律，无烦臣之私吁，而问备奏当之际，自至稽延。顾臣所忝职务，不容暂旷。伏乞圣慈察臣情犯，将臣本职兼带，倂行镌削，仍正臣罪，俾不至重误国事，不胜万幸。臣无任席稿危怖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