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钱公堤碑记

新修钱公堤碑记
作者:袁宏道 
本作品收录于《潇碧堂集/14

泽国之有江警,犹西北之有虏警,东南之有倭警也。倭虏之患,至于芟夷我赤子,蹂践我城郭,而水之虐正等;故捍卫之功,比于折冲。邑故洼泽,割江身为都,每入夏后峡水暴涌,云昏天回,几撼地轴。白浪跃雉堞出,居民望之摇摇然。夜则万雷殷枕,甫就席,辄彷徨起。若此者十馀日或五六日,每岁率三四至,以为常。仓皇有警,则扶白负稚,走郭西之斗堤,涕泣之声,闻数十里。而堤故孟公旧址,前此去江远,今蚕食且半,文村之水,直捣其背。万一水从后决,地势面虽高,而方张之怒猝不得泄,必且为旁啮,必且为横激。我民欲别走,则四顾皆壑,如坳堂之蚁,急而趋芥,及芥一漂不可保,则固未如何也已。数十年来,邑人岌岌,议增护堤,当事者檄县覆按,竟中革。

而慈谿钱侯胤选,以甲辰之秋来牧,芟积举废,凡我民之所疾如其屙,不尽其蠹不止也。凡我民之所急如其家,不择怨劳险易,慨然当之,无邀幸,无却退。邑人士知侯将大有为,遂先以堤为请,而革议者有数塉亩虞其压,辄欲踵故辙。侯阴悉之,偕今丞周君升躬自按行,见遮道者数辈,侯逆问曰:“是故杨一堤址,虽微可寻也,若何诉?”数辈伏曰:“故堤也,何敢言。而堤之一角,冢垒垒,穿之则暴骸,避之则废工,奈何?”侯顾丞笑曰:“若以馀等不习其乡,令贿者曲为导,可谩也。”叱驺人后,去舆盖,与丞偕步丛草间,顾谓役夫曰:“视吾趾所及,即为堤径。”行至关庙前,率旷土无半鬛,群辈以为神,皆股栗反走。量之得若干丈,分丁夫若干名,丞周君督率之,阅三月告成。

诸父老有识者,谓其子弟曰:“若无谓此举易也。当江防徐公建议时,首为台使者言状,使者而下,愀然动色,至为出锾,趣具议上,而一时狐鼠,竟以他议夺。昔出于上而难,今出于下而易,若谓侯何等父母也?”江防者,旧郡守尧莘也。嗟夫,今江水之凭陵,靖康以后之虏也。邑频徙频却,大似南渡之局蹐。幸此堤复,我民倚斗为长城。闻侯又欲疏北江之故道,以分水势,如此则中兴可望也。诸泽国皆有堤,虽甚重而无关司命,唯是堤与我民为存亡。堤与我民为存亡,故知侯与我民者命也,非堤也。夫阃外之寄,唯命则重,馀之比于折冲,非过也。是记也,固燕然之勒也。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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