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于于集
卷四
作者:柳梦寅
1832年
卷五

万寿节朝天宫演礼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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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五日癸丑四更,馆门开,驿马毕至。余与一行人具冠带,以铁丝灯前导,西遵街衢,至正阳门下马,循宫墙过西长安门,纡回入敬德街。灯烛晶熀,商贾毕会,百果照烂,香臭载涂,白檎、红檎、黄柚、青橘、穉莲、软梨、桃杏、李柰、堆积如山,不可胜名。其中有长檎如苽,怪状特殊,生来未曾闻者。转过大馆,白浮屠高不知几百丈,金扁大书曰“蓬莱真院”,疑是道观而问之馆夫,曰“有僧徒居之,每年正月一日一开门,人不得入”云,未知信否。行二十里许,入朝天宫,千官毕会,各异灯状,译官辈见其灯,知品高下。

入东厢,朝士具朝服偶坐,语不喧聒,皆低声密语。百商持酒食,充满外庭。昧爽鼓一声,千官就班,各衙门舆隶辈一时尽奔东、西厢外,一庭寂然。东、西班红衣裳金冠,彩绣大带,环珮琅然。班既齐,千官咳嗽三声,声喧天地。须臾有斑衣优人,大叫三声。仍击跸三声,号鸣鞭编茧,广四五寸,长数丈,尾长而细,挥之声侔霹雳。

西厢屋瓦上有报晓之官,金冠红衣,自晓初搢笏而立,至是已退,千官进班。道士黑巾,以黑帛两绶垂巾后,所服红袍,衣长裳短,四旁有一襞积。僧人黑锦袈裟,初于东班外从行,而至进班时,入参班内,在我国班前。儒生有黑袍者一行,是举人也;蓝袍青衿者一行,是监生也,皆在我国班后。胪人传唱揖、拜、伏、兴,千官齐拜,五拜作揖。天乐铿锵,兴拜起,节奏相应。胪人又唱跪,殿上高声读表,声震大庭,讫又四拜。胪又唱山号三舞蹈,千官揖拜,张拱引袖左右旋,举足为舞状,齐唱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庭訇然。又四拜而退,退不回班,拜后不振衣尘。

三更河馆辟重门,传骑盈庭驿竖喧。

结束冠裳遵夏制,辉煌笼烛并宫垣。

家营绮馔分金盒,坊掩珍藏卷彩幡。

宝㙮千寻聆夜铎,天宫重钥叩晨阍。

彤墀别色灵鼍震,华仗齐班振鹭翻。

珠珮珊珊鸣落月,金蜩烱烱映初暾。

嵩呼殷地千官舞,仙乐萦云五岳掀。

万里疏荣参虎拜,三清开路近龙轩。

名沦遐裔惭仙籍,迹厕群英贺圣恩。

礼罢天香挥满袖,红尘九陌散金根。

万寿日次贤《早朝》诸韵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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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日,乃万寿圣节也。四更诣阙东,长安门已开,承天门端门午门左右,皆立驯象,金勒笼头,明镜灿烂,以文荐被之。仪仗相继入明庭,玉辇前后皆张乐,听之如《均天》缥缈。千官丝络,华灯莲烛,星流银汉,皆列坐于五凤楼下,金冠朱衣,光耀晓月,玉珮之声,萦于云表。闾阎市人,皆具酒食茶果,充牣西厢。命从者能元,将铜钱买汤饼、香酒以疗饥。

是日免朝,未明,千官成班,有呵卒突班,开路甚肃。赞引之官左右引阁老叶尚高而来,身长九尺馀,仪观魁伟,须发半白。先是每于节日,皇上免朝,故千官多不就朝。叶阁老以为“皇上虽免朝,臣僚不可草率以旷盛仪”,令千官一如见朝时齐会。至是千官之会,动盈大庭东、西班,不上御路,五拜三叩头而散。

盖万寿之贺,外国皆不敢入班,而独我陪臣、仆隶,无不就列。多见天朝待我礼甚优也。天既明,就光禄寺,将吃下赐酒饭,未至坐席,已见下辈争先挐攫酒馔,成一战场。既坐,馆夫斟一锺酒,余意天赐也,不可一举杯而止。礼罢,就御路上,一拜三叩头而退。

昨夜蓐收回玉斗,西天王母献金桃。

兽环晓动晴雷殷,凤辇朝临瑞霭高。

星拱王心秪夏贡,海涵皇泽逮秋毫。

凫趋蹈舞仙班后,却讶尘躯着羽毛。

凫舃西飞云路长,仰攀鹏翮杳摩苍。

市中骤贳黄金带,分外难堪彩羽章。

䲶瓦月滋三夜露,兽炉风散九天香。

独将东篚参朝列,私贺皇家礼我王。

圣寿桑田几握筹,九天楼阁爽重裘。

金墉恍隔三千海,玉席稀看十二旒。

壶箭漏残仙仗肃,盘茎露湿彩霞浮。

他日烟蓑清汉上,梦魂应复到螭头。

九街尘净晓风寒,红叶黄花秋正阑。

瑞霭满空瞻宝扆,金蜩交暎拜仙官。

云门雅曲宫中出,光禄香醽盏底干。

落魄东韩来玉界,世途谁道上天难?

霁旭丹辉分凤阁,晓风交舞彩龙旗。

充庭礼愧三金篚,补衮才非五色丝。

末命谩沈沧海外,上清方睹白头时。

丹墀一下难重陟,徐步花塼出故遅。

宫柳千丝玉露垂,笋班初肃汉官仪。

朝鸦集殿晴云闹,驯象回舆翠岳移。

厕迹龙庭真我幸,蜚声鲽海有谁知?

文章鸣世将磨灭,彩笔难挥太液池

慈恩寺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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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恩寺者,广宁古寺,而大监所重修者。殿宇宏丽,阶坛房屋皆齐整,佛殿盖以碧瓦,金身三躯并坐雕榻上,一面之大经十尺,百体称此。榻前左右,立五色介胄神各六身,神采惨憻,毛发如生。其他大小佛,不记其数。丹青绘画照烂流光,皆令人愕贻。殿前又建华屋,周匝三面,安四天王及猛士控马之状,其雕锼环怪入妙。又于殿后,构别殿数三重,楼屋净洁,地上皆铺碧砖,不见一点尘氛。庭列奇树香林,刻花为石盆,安排花木间。殿中有羊角灯、青铜镜,众香裂鼻,有魁龙巨状之释,揖让雍容,有秀才读书做业于此。

呜呼!高大监榷利辽左,商农之货,并归囊槖,为此无益之举,以害群生,岂因构此佛舍,逭罪于冥宪?见此役,岂但中国费财?我国银、参亦必消磨于此,不知其几许,可叹也已。虽然,中国技巧之妙,物力之雄,槪可想。我国楼观寺刹,特一蔀屋而已。自古诏使之来,每以关西楼阁、王京殿阙,夸嫭其绮丽者,真儿戯也已。以此观之,中国宦释轻易我卿相,无足怪恨也已。

千层宝殿俯城𬮱?巨佛应兼百亿身。

奡负虹梁惊屃赑,龙蟠绣榻看轮囷。

藤床七碗名茶冷,粉壁千年古画新。

一炷牛香生计足,肯输东国执珪臣?

谁将兰若敞城𬮱?碧瓦朱甍结构新。

莲榻香烟趺白足,檀林花雨坐金身。

元戎纪绩虽平虏,阉寺修缘只病民。

消了万金开宝界,三涂能见脱车轮?

沈阳举子宝都宝印昆季赴北京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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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者高丽时,鄙生玄祖柳清臣忠烈王为丞相,随世子朝于。世子失国,不得归,仍封之为王,时从王朝者,皆留为华民。至今东宁遗俗,招神必先称我王万寿,生子必先教东语,不忘本也。丞相因王事不成,亦留不得归,独翰林赵孟𫖯画像赞归国。其在国多子孙,讫有许多派,继氏不绝。在亦有二子,今不知有子孙否也。或传东宁沈阳者,皆籍高丽云,得非丞相子孙乎?大人沈阳人,如见贵地姓者,愿以此诗示之,不胜区区。

檀木生君并帝,洪荒陶冶岁年遥。

九畴告东封远,三氏属国饶。

新罗都版籍,开王建变风谣。

环疆鲽海虔侯度,飞舸鲸涛款上朝。

江左百年知有中三户最称

华门姓氏高兴,贤相名

奉翊储君辞故国,逡巡中夏滞遐轺。

楚子离谗武关闭,苏君持节雁门迢。

北朝垂鉴恩涵海,东土分茅地近

子弟八千无一渡,童男五百付归桡。

王孙书画鹤仙感,相国繁华桃梗漂。

八叶在东同蔓瓞,二儿留夏似迁乔。

吾王万寿传巫祝,夷语千年寄龁髫。

屈原颛顼吴季识《武》、《韶》。

西辖三脂危鬓换,东宁重渡老魂消。

耳孙肯构诚迟暮,鼻祖遗宫叹寂寥。

路入盘山天竟野,水浸濠岸雨终宵。

书生何处来倾盖?逆旅今朝共顿镳。

映座风栽惊飒爽,遥程行色苦萧条。

千人废,万口嚣。

家世虽遐东海徼,词源欲卷潞河潮。

前朝殊俗凭谁问?旷世同乡实未料。

吾尻有轮游赤县,君身无翼上青霄。

红尘城外途虽迥,白玉京边迹共超。

何幸朝天趋咫尺,伫观攀桂驭扶摇?

他年奉诏临藩境,举国抬头望雅标。

偻背倘容迎使价,温言能问厕班僚。

文章累黍知谁重?事业雕冰不自聊。

金景无辉藏肃气,火旻如烘煽炎飚。

驱𬴂慎保千金体,斜日离怀倚丽谯

李佥知升亨《梅鹤帖》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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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鹤主人李君,余弱冠交也。家有少妓,实长安名花,能歌诗,作九皋之唳,亦女中梅鹤也。自南始还京师,人未有知者,余始谓儿女能文字被歌曲,东方所罕有。方春好花柳,为之觞之南山之上,俾唱之,酒阑,赋一绝以寄兴。忽有飞语闻恶言,坐是席稿西湖已三载。古人处西湖,有梅有鹤,而余之居无是二者,窃尝龂龂。一日,君以韩西平《梅鹤诗》来,邀余和之。

吁!君家有别梅鹤乎?胡不遗西湖客而独占京尘中耶?余既征于热,欲吹冷,敢赋诸?第思之,诗言志,假酒而发。余无酒,又安以再直之?夫梅与鹤各有高标,君子所宜好。昔余为似梅似鹤者,犹赋之,况其真者乎?只惧余言之过直,而以重致飞语之闻也。

红尘交际苦违遅,瘦鹤寒梅系梦思。

二者有期知不负,半山风月独吟时。

风前玉羽媚仙姿,雪里寒葩侍邃帷。

为问孤高谁得似?西湖诗老尔先知。

看花南麓久栖迟,养鹤西湖有所思。

昧者错疑吾玩物,谁知知止乃知时?

素姐胎仙别世姿,多君两得昵书帷。

孤山处士还空手,白地清游谁复知?

主人嗔我赏花迟,何逊杨州讫可思。

独鹤候门应有客,腊回南郭我来时。

庾岭寒香崑阆姿,谁教来守玉人帷?

君看南陌高吟客,外醉中醒世莫知。

玩世狂吟拙宦遅,非关游女可求思。

孤舟载鹤归梅坞,何似红颜潦倒时?

君家玉树美人姿,排去严寒不入帷。

独有辽阳千岁老,戛然声里两心知。

遁居寓想十咏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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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曰:“知不知上,不知知病。”是大不然。趣有所寓,贵尽其情,其知其不知不须问。昔者桓伊善吹篴,王徽之遇之溪上,素与昧平生,请吹笛。据胡床奏三调,不交一言而去,是不知而知也。

豚犬儿持一册请之曰:“所驩韩生有所驩朴公,构别墅,欲求十题,地远不敢屈冠盖,为绘之斯册,俾瀹谒之。”余取展之,则画别墅溪山备甚,其中野服不带,使童子奉杖者,即主人也。余笑之曰:“汝虽不知知之,余虽不知而汝知之,因知而求不知,是不知而知也。彼桓伊徽之,而一面之溪上,犹弄三调。今也既有两知,又得诸画中。溪山一公物,文章一天工,彼此俱不可私,不交一言,寓趣尽情于十咏,庸何伤?是非老子所忌者也。”遂浓墨以涴之,墅在公州儒城朴公希哲韩生必久

书状用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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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端居绝物山之巷,出半辞如清,而世咸道某虽散居左地乎,其所言必不朽,异日沧变为桑,而载其书者,名姓与之新。今中朝多赏音君子,不让古之人,而得其言布之彼者,偕不朽于天下。用是知者先祖道丐其言,不知者缘亲爱知故转索之。恶!不佞恶能塞是望哉?高生,吾豚犬进士魁也,带御史贺冬至于中朝,数惎来诉余曰:“宁无行,行不可无相国语。”余蹙然骇曰:“是故霁峯公之胤耶?余尝畏霁峯公文章弁一代,洎夫发义旅死锦城,而后乃今,高风峻节,藉藉在中国人睹记。今生之贰骋价如中国,必多闻而识之者。余亦三忝观国宾,其肤言或入人称引,高生乎其取余言,夸之沿路,又夸之京师,又夸之木铎者曰‘我东国霁峯公之子也。其行某序之’云尔,非独生之名贲余文,余之文亦赖霁峯公,偕不朽于千百岁矣。”昔余守南原玉川人士得余言而重霁峯公祠宇,今又重高生行,终始为门㫌。

送海运判官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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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禹分贡九州,别土品为上中下,而赋税之伙鲜得其正。凡朝家宗庙、百官、军旅之需及大小经费资用于缓急者,悉征于四方万民,输诸上都而仓螤之,然后国家之命脉达焉。是以萧何之转粟关中寇恂之给饷河内耿寿昌之岁输四百万,刘晏之恒运数十万,国赢民赖,运祚随昌,皆须得其人以济也。今海运之设判官,颛为两湖之税,之南五十七邑,其税聚于灵光之西五十三邑,其税聚于牙山。判官摠管两湖,符移列邑,饬漕军结舳舻而输之海,必得廉明干谨有威风历敭台侍之人,乃克塞其选。

万历戊午,朝廷用兵曹郞曹公畀其任,时余忝亚吏部,适尚书缺,独其铨,而使公膺首荐。人或诘之曰:“朝廷重内轻外,吏部拣台省难其才,若之何俾若人不内而外?”余曰:“否否,余自幼抵老,于海运之难,睹闻熟矣,请备陈之。盖列邑守宰征诸民藉公税,半为妻孥私,输峙海庾,雀鼠之耗,又至千百之壮。及上之舡,纳之京仓,其费又多无名。

昔在升平,余忝殿中官,点检江庾,挑玉扬珠,堆庭充宇者,皆两湖之税,而或多败腐红绿糅之。怪问之仓吏,或曰:‘船人偸白粒,或渰水滋其干以充欠,或濡杨木插米中,以补㪷斛,故其米生醭,味爽色渝。其石不亿,不可悉易,自古即然。’余窃叹之曰:‘人心恶也。’是时也,有许瑺者为户部郞,疾餫夫狗偸,建议积米船舱,结藩笮封缄之,使船人毋敢着手。

于是乎运吏绐之曰:‘风涛作,藩笮固,不能推转以败舡。’是时国家失其米过数万石,朝廷不罪餫夫而咎许郞。余窃痛之曰:‘吁!国纲弛也。’至兵兴,天朝出山东粟,饷东征士,天朝掌运小胥窃其粟过半,铺其馀于𬇙江之岸,汲江水浸之,其粟之衍充元数有剩,及其干也,皆随风而飞。余又痛之曰:‘吁!人心之恶,国纲之弛,天下一囮,而究其归,皆缘有司不得其人也。’”

今公之判海运也,以廉明干谨之才,扩威风于台省之馀,以振国纲励人心为号令。先钤束守宰,毋令有税外之征;严饬运吏,毋令有雀鼠之耗;威戢餫夫、漕卒,毋令有濡水插杨,以致红绿之腐,随风之飞。卒能如萧何关中寇恂河内耿寿昌刘晏之岁千百万,致上中下之得其正,而无愧于夏禹之贡,则辍内补外,无非国家之益,而吏部之独荐,永有辞于得其人。于斯乎深有望于公,公新卜居余之邻,将与余对霤而庐。于其行也,首序而尾诗,以别其别云:

玉粒千车下海仓,云艎万舳接风樯。

盘中争喜餐成绮,禾下谁知汗似浆?

蛮寇敛踪途不梗,灵胥息怒浪无扬。

回旗北上春衫薄,卧看潮头蜃市张。

送僚伯李校理朝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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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僚兄李君有朝天万里之行,索言于搢绅诸公,以求赆其行,苟能诗若文,咸不爱圭壁。于是空右简以属余曰:“子其为我序之。”余拜受而书之曰:余尝于数年前,再奉表如中朝,中朝之山川风谣及沿路所繇,余无不备知之。自鸭江以西至辽东城,其间山川纡曲,略与我国同。盖太宗以前,属高丽境,地势高寒,其人先秋而裘。辽东一大都会也,城中户十万,民物殷盛,中朝新面目,始可见于斯,而荒陋则有焉。自此以往,皆平陆莽苍,除铁山巫闾山外无山,从凤凰城海州卫,路甚直如弦。而我国使价,必经辽东城取迂路者,以奉都司文字责车马故也。若移咨呈文,从直路而行,其费岂止省千万乎?

西取道至广宁广宁一大都会也,总兵都御史驻焉。其府物众地大,中朝繁庶雄富,于此乎可想。闾阳十三山曺庄潼关之间,与胡地绣错。㺚奴零寇鼠伏草树中,多掠行路人畜,甚至钜率千万丑,乘其不备,火庐舍血人众,无虚岁。故商旅者,驱骡马以啸,不敢厉其声。

自玆距山海关不远,关城从海抵山,连万里长城,粉堞断续,不究其延袤。关之内,列采雄丽,人家且万,士女都雅,物产靓华,实为帝都之亚。自此人烟散野,亘帝都殆千里,其中永平府蓟州通州近帝京甚,皆大都会也。礼乐文物事为之盛,豪奢任侠商贾驵侩之风,伙万胜,皆萃于玆。矧在帝都升平二百年,为列圣经营人物之府库,虽墨妙,岂能以记万一乎?

若余者,偏方一鲰生,生长瓮中,足不涉青邱数千里,卒为均天化国之游。于是抚华表柱而吊城郭之兴废,登八角楼而俯华夷之山川,临望海亭而睹扶桑之旭日,入孤竹城而揖之清风,陟天地之坛,礼国子之监,而观圣朝制作之雄。终至攀云阙,逼象纬,厕笋班,周旋步聚之后。然后反而思之,东方小矣,吾身陋矣,均为圣人氓,独局于内外之别,未免拘囚乌蛮馆里,使胥徒驱我辈如牛羊,可胜痛哉!今李君关东,饱饫形胜,其在我国胸中云梦,果有如李君者乎!然而今此之行,回顾东韩,较其壮观,可觉吾生四十年之未始有生,而有生于今日始。李君文章士也,其到彼也,必抗章陈辞,使继自今洞开馆门,任我辈交游观览,无间于中国人,则余当自效毛遂之请行,不复以万里为远,益观前所未观者。

万里修程始一鞭,青山复复路绵绵。

鸭河撑艇芦中入,馆封书果下还。

驴吼枣林遅日昃,柝鸣楡塞晩风颠。

天西大火吟边尽,回轸行看雪满毡。

正七十六岁,重回壬戌年,夫妇再行同牢宴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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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寅朝正中国者三,入巨室,见有屏障多在堂。问之,皆为寿亲,已述其事,逐岁成叠,是我国盛举,未曾睹者。及得近世皇明子集,多载其事,照不朽。而不过翁姑初度日所为,至于具庆尤寡焉。况之二亲同牢,在甲子重还之后乎?是则载籍所无,天下所绝希。

梦寅深叹旷古之庆,老而始闻之玆者。吾戚长世温氏字彦直,尝以文科,官至济用正,休官归竹城,今年适丁壬戌,七十六岁也。于既往壬戌,娶全义李氏,行合亲礼,自丁未过十六春秋,又经六十一寒暑而壬戌再还,夫妇俱无恙。其三子谋诸亲串,咸曰:“夫寿者,五福之首,人人同愿而不得者。况一家无故,二亲俱近大耋,求天下有几人哉!”

向者宋二相重值登科岁,子孙筵俛仰亭以庆之,潭府咸荣之,而非具庆也。今者沈相国喜寿夫妇重牢于甲还之年,京师亦称之,而亦恨其无儿也。今戚丈糟糠之俪,抵鹤发犹新,子孙之冠童壮幼,俱与在席,如欲悦亲,恒典不暇论,岂阙一特礼以称庆哉?于是盛具行旧醮礼,同牢、合巹、酬献诸节文,壹用《家礼》初仪。两老相揖就坐,受厥宴,褵帨尊俎牲特之物,仿佛青春㜻婉之辰。礼既成,子姓亲昵迭献以终之,又以笙歌鼓吹,红妆歌舞,备记礼无文者,其筵秩秩可乐也。

越明日,一家曁外宾咸赞其事,著之韵语,属梦寅赋之。梦寅曰:“盛哉!斯戯也;两位七旬,寿之稀也,重见亲迎岁,事之异也;仿像奠禽初宴,兼行寿釂,礼之剧也。道盛事,不可以短韵为也。体中原先序其颠末,次诗歌咏颂之,小者为屏为幛,大者效子集,褒缛礼于后代,其可乎?梦寅虽非作者,仗我丈寿芜辞于不朽,岂不肖所望幸哉?”佥曰:“可。”遂叙而复韵之。其词曰:

有经不有权,胶瑟礼云虖?

异哉匪穉亦非耆,时过桃夭人皓须。

老莱子老聃,以所贱乐其亲。

犹尚斑衣与弄雏,嗟尔初经再以权。

父子俱为显世儒,子何曾见初筵爹娘?

不忘宾嘉之曲礼,礼也三日不举乐。

世宁有六十一载之新婿?鼓考考瑟铿铿。

友乐仪棣棣,月绳冰语半尧龄。

况尔二首六身加三岁,三儿称觞于前席。

佩觽舞勺,皆昔日所不知之何人。

山犹沧海犹桑,日月盈朒或不常。

猗我千春万春,那由他劫之二亲。

时壬戌夏六月日,门侄柳梦寅

韩山郡守李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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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目方今病民之政多门,民皆如鼎鱼俎牺,而虽有喙三尺乎,恨发言之无所。今于李子之守也,敢以平昔欲哭者,列为三十字为赠。

“曰贡、曰田、曰屯、曰粮、曰银、曰宫、曰刷、曰别、曰收、曰骑、曰步、曰选、曰皂、曰水、曰漕、曰炮、曰防、曰盐、曰生、曰官、曰乡、曰畋、曰状、曰直、曰弓、曰厅、曰邻、曰族、曰豪、曰吏。此皆膏民血民,削肌呙骨民,啖嚼磔膊䪠粉民者也。为守者善其政,则三十者不为民病而一邑安;不善其政,则三十者一皆病乎民而已,反为三十害之首。李子仁者也,仁者之于为政,以公不以私,吾知之百政举,岂特三十得其善而已乎?”

李子曰:“蒙不知所谓,愿闻其详。”

余乃疏而释之曰:“所谓贡者,贡赋也,田者田税也,屯者官屯田也,粮者漕粮米也,银者接待天将之银也,宫者宫阙布也,刷者刷马也,别者别贡物也,收者别收米也,骑者骑兵也,步者步兵也,选者新选军也,皂者皂隶也,水者水军也,漕者漕卒也,炮者炮手也,防者别赴防也,盐者盐盆税也,生者岁贡生也,官者官屯田耕耘也,乡者乡任三色掌也,弓者弓弩监考也,畋者佃猎也,状者报状也,直者诸处守直也,厅者官厅所纳也,邻者切邻也,族者一族也,豪者豪强也,吏者奸吏也。

李子之郡,善行此三十字,毋谓询谋狂也。且吾闻德元堂有石焉,宜勒字成碑,李子曾守之民取而碑之,至今屹官道,异日者其将浮江而竖于乎?”

于是,李子解其绅,觅纸笔而书之曰:“荫奉教。”

柳尚书再按湖西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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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以湖西民俗嚚甚,结党仇梗王化者,无岁无之,且一边岸西海,炼舟师,异他道,宜选慈详仁惠有干才谙于军务者,不问秩崇卑,拜观察兼巡察使以镇之。柳相公以资宪大夫、礼部尚书膺是选。

余闻之,往唁之曰:“夫观察为职,官二品者为之,法也。然迩年于西湖由三品往者,车轨相接也。相公朝右宿德,敷文章以矜式一代,今已位齿六卿,朝夕入相府宅百揆。而乃降为方伯,再履旧躅于五年之后,余甚戚焉。”

相公曰:“否,人之情,喜崇厌卑,何限焉?子不见登邱而望者乎?𫖯而视夫树木之扑地也,崖壑之嶙峋也,中野周行之人,蝡蝡然如蚁也,非不崇也。而仰其上有阜,则庳其邱,从阜而仰其上有岳,则庳其阜。今我登乎六卿之阜,而仰乎三公之岳,而𫖯乎方伯之丘。彼方伯者廉一方,号令列邑,属万民之命脉,其地崇,其所俯广若是。而狎而庳之,不之屑,则虽登三公而俯六卿,亦何餍之有哉?

是以随处安分,终不以地而易心也。况属者大寇甫退,左右大小邑,索尔为墟,绎釐之策,西架东补,尚不救其罅漏,又仍之以人心狙犷,龙蛇赤子立分于虿芥之间,可不惧欤?于此时,苟有利乎国,虽降而为邑宰、乡胥,且不辞,况方伯之不庳而崇若是乎?我无戚乎怀也。曾见子文章,我所畏也,愿缀一语以泄我遐征之思。”余拜而退,序而诗之。

先达高门弹我冠,翰林声价子瞻班。

硏磨图籍穷群玉,溥咏篇章压小山。

湖外豚鱼前度化,汉中风月别来闲。

公堂廉烛吏休后,应取古诗终夜删。

天柱山人锺英诗轴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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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元年季夏,霖潦已两月矣,余处西湖侨舍。天柱山沙弥印坚引其师锺英冒雨来,袖抽数轴诗投余曰:“天柱山与阁下加平新卜山垅邻,贫道有沙弥,既得阁下诗数百言,愿以沙弥为绍介,乘阁下闲乞一辞。”

余曰:“尔以余处江湖为闲乎?未也。余年七十少七岁,处世能几何?寒燠不及,我无公事,日修其业,后乎千百岁,孰知今之世有余?其卒曁流俗同归泯泯。夫是故,余之汲汲于斯文,犹举子忙于槐黄,宦者忙于趋势,渴马忙于饮川,饥僧忙于饭锺。余之摈于朝适四载,初年读《左氏》,次年读诗著《杜评》,次年诵诗,抵今年不替,其隙则阅诸子氏。又述酬应自遣长篇短韵幷三百数十篇、序、记、辞、说、碑、碣文、长言大策四十馀篇、小说百许编,未遑盘桓临眺歌酒于暇日。诚以此身已老,诗书中享至乐馀日无多,欲迨未及于加平新垅,修余业倍之。尝观尔等绝粒茹松,向壁自劬,于今生只望他生升天堂免地牢之报耳。是尔所未睹于目前,又未必有于他日,而犹若是。今余之孜孜浪勤,无乃类是乎?无福利于身后,而愁肾肝于生前,窃自笑也。

虽然,昔有尹洁者,诗人也。年少无疾,每恨诗中无一病字,一日患痁甚,拥衾寒战曰:‘自今吾诗中得病字,幸矣。’今余虽得罪清朝,长饿于泽畔乎?只爱诗中新得‘江湖’字而已,其实未之闲也。子去,毋数来,余诵诗著书未了,方厌客矣。”仍次轴中两四韵,以谢师冒雨远辱之勤。

淫霖连月苦,江叟莫开怀。

悬釜鱼儿出,翻巢燕羽差。

众趋吾独避,真境往谁偕。

绮语西僧艺,庭柯夕鸟喈。

天柱邻新卜,云烟日夕通。

茅斋鱼鸟有,荒垅绮纨空。

羁梦玄洲月,归帆汶水风。

枫林秋赏晩,华岳与君同。

金刚山三藏庵小沙弥慈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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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人周观博游,耻匏系一隅。故夫子辙环天下,一则登泰山小天下,一则欲乘桴浮海,一则欲居九夷,是则求行其道,不泥于安土也。司马迁生长河山,足迹遍,而又泛江淮洞庭使巴蜀,是以遂其文章也。李太白巴蜀,锺山川之秀,又因谪游之郊。杜子美遭难流徙,避地于锦里,又转而游巫峡,遍苍梧潇湘之间,此皆因播越增益其诗才也。韩退之不谪潮阳柳子厚不迁百粤,其文章岂臻其阃奥?苏东坡惠州而后文益高,邵康节历览无际而后道成于洛下

今余虽老,其志隘九州,而肩跟俱跼于弹丸之域,已过六十载。曾观中国之北平卢龙,去燕京千里之远,而犹为右辅畿甸之地。东国以金刚远王都五百里,犹视之邈焉,士之豹隐蕴道者,罕有居之,余窃小之。故今年扶老而来,则人皆笑之曰:“老人所安者枕席,所亲者几案唾壶,所倚者藜杖,而所须者酒肉粥食药饵,犹患其难支。今子之往也,勤劬于鞍马舆杖,游山海凌绝险,尚可堪乎?设不幸或愆摄或不讳,将何以周其药物,反之松楸?”

余呀呀然哂曰:“介之推死于焚,陈无己死于冻,寒热虽殊,而死则同也;伯夷死于薇蕨,杜甫死于酒肉,饥饱虽殊,而死则同也;颜回三十而夭,张苍百岁而殁,修短虽殊,而死则同也。故伯伦之荷锸随身,比之蒙庄之天地棺椁,不已奢乎?绮里之采芝而食,比之秦公子之赐钱而葬,不犹愈乎?况余傥来之寄,粗享于既往,而始蹇终泰,亦不可豫料。伊尹已老而耕于有莘太公白首而钓于渭滨,今吾之年貌,比两公尚少年也。青山绿水,苟有继其𫗴粥,更何规规于小人之怀土乎?

第念生来不屑产业,于计活甚疏,遁世无闷,虽分内事,而餐松辟糓,素所未惯。古人有就食江南者,有无食思乐土,必人之情也,思以明年挈家累归𤅀阳。而但以庙堂三相国善爕阴阳,海山诸太守迭施仁政,积雪过丈,已验丰熟,明年必有秋矣,吾舍此而安往?余寓表训寺慈仲与其师坚公三藏庵,两寺之间,警欬相闻。坚公求赠言,也幼,曷可与言志?只重请,是以贻文与诗,乎!持以示汝师。”仍以枫岳大雪诗续之。

金刚山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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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事,喜不兼备。龙无耳,虎无角,马无胆,牛无上齿,鼯鼠五技,不护其身,狡兔三窟,犹罹于罝。故郑虔三绝,谪死台州刘穆之兼视听,卒困于丹徒,何者?造物多猜,甚于世情之多忌故也。

若我者,德不若人,智不若人,聦明不若人,独于文章,不下于古人,而驯致爵禄,至于二品之列,窃尝忧焉。今者无故失官,流离转徙,抱病于穷山绝谷,始知造物者不欲令天下美事兼备于一夫之身,遂息意荣名,以云月水石为活计。仍念文章举天下所难,昔贤罕窥其域,而我独薄有所造,曾不难焉。

今者既入仙山矣,如服饵善其方,为容成羡门,亦可捩抉而取,则如无骨之鲥,上杨之鹤,着鲜花于篠筠,垂佳实于牧丹,可以两有而兼获之。虽然,事不可无资地独成,遇神仙,难于学神仙,而彼功名末事,犹见忌两兼,况神仙加文章一等乎?

第闻玆山多神僧异释,能解神通法,传之必于其人。吾师居山,与是人非师即友,未可为我作謇修乎?若因之呼风唤雨,役龙虎缩山河,虽不能骖鸾驭凤于九宵之上,犹胜于柴栅轩裳,汩汩风尘中。若然则当姑舍我文章,日专专于斯,他日术成,当为师呵诟百灵,听仆役于左右。师其为我先焉,秘之勿浪泄。

表训寺灵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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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物,必相类也而后相知之。鸟与鸟语,惟鸟能知之;兽与兽语,惟兽能知之者,皆相类故也。鸟语而兽不知,兽言而鸟不知,鸟兽有声,人亦不知何语也者,不相类故也。

余处金刚山,见稚子设机捕鸟兽。捕鸟,鸟皆惊,满山之鸟,一不肯俄翼近机,必相告戒也;捕黄鼬,群鼬绝不来,捕黑貂,群貂不再来,必相告戒也。虽复诱以甘饵,皆莫敢跬左足中机牙。金刚台旧有青鹤寓栖长子孙,向年山中搜捕逋逆,军民搅扰谿洞,自此鹤不栖,他鹤亦绝无一只,如相告戒焉。

盖鸟与鸟同,鼬与鼬交,貂与貂亲,鹤与鹤和,以类相告戒,而人不能知,皆非其类故也。岂独鸟兽?人与人不相知甚矣。今余作诗文赠寺僧,寺僧不知,如鸟兽之不相知。僧诵天笁梵说,余亦不知,如人之昧鸟兽语。余复自负文章,矜耀于世,世人视之,如僧之见我之诗文,如我之听僧之梵说。於乎!五十馀年不遇知己,吾何恨为?其亦已焉哉,其亦已焉哉!

三藏庵上人慈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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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简易翁崔岦之谓余曰:“世称金刚山天下第一佳山,殆不然。凡为山或石或土,雄深浑厚,往往有奇绝处,所以贵其奇也。此山只聚奇绝为全体,东西不过数十百里,譬犹为文章,集古人奇语为小篇,真个抄集之山也。”

今以余观之,其言虽大,其见者小也。余尝遍游诸道之地,其山川脉络,细知之矣。我国偏小,划野分州颇迮隘,金刚为山,东高城西淮阳而已。两邑之间,全聚奇石为小山,其外东西南北百许里,皆无奇绝可称,而支脉四散于一国之半,朝宗星拱于此焉。

其北则横截为铁岭,绵延于咸关了德,而了德之西高山濬壑,通三水宁远,直接于妙香。其间僧不能刹,民不能宅又田,旷旷为险隘之空墟。其南则不能百里,为寒谿雪岳弥水坡天吼山,又不能百里,为五台山大关岭,逶迤至太白鸟岭俗离山而穷于头流山,云仍之派,散而之伽倻鸡龙者何限?

其西则之境也,皆山无麓木全石,飞瀑倍庐山,奇峯像天台,不可胜录。直走而为清平,别骛而为天摩圣居,人皆称小金刚,而实未知真金刚之孽枝。其东则大海也,所谓元帅丛石群玉万景义尚河赵镜浦之亭台,三日仙游永郞花津之湖,并海之秀石明沙,皆琼玖怪状。入海而为十洲三山在缥缈之中,图录所记也。

金刚之下北南西东数千里间,虽大而道,小而邑,皆人之所区分,而天之施设霞布绣错者,尽源于金刚。彼妙香头流之胜,视金刚特一舆儓,而犹各根蟠数十洲,东国称其雄,岂以金刚天下之甲,东西所据只两邑而已乎?东国山川之名,多出于山人释子,或见其一面半面,分而别之,殊不知大金刚全体弥亘于一国之半。

杜子之诗曰:“岱宗夫如何,青未了”,今以金刚反其三隅,则不几于泰山乎?继自今宜总东西南北之山,皆统于金刚,而变山号为峯名,如曰寒谿峯雪岳峯五台峯太白峯头流峯清平峯天摩峯圣居峯妙香峯可也。古称金刚万二千峯,安知此许多山不尽入于万二千之中,为高下远近之峯?而今之俗未知省也。

比之文章,《禹贡九州》为一篇,《洪范九畴》为一篇,《南山诗》五十或为一篇,《醉翁亭》二十也为一篇,今若分而离之,夫岂曰文章之奇乎?余故曰:“崔简易抄集山之论,其言虽大,其见者小也。惜乎!渠之文章,亦犹是也。”或曰:“金刚虽称东国第一山,而自古不产一人才,人才之出,多集于头流之下,宜称头流为第一。”

余曰:“不然,百木之花,不生于根而生于梢,头流金刚之梢无疑也。今上人在金刚几年,远近诸山,杖锡无不及,而独昧于此何耶?昔有人失其儿,四求不得,或笑曰:‘儿在尔背上,何求而不得?’今上人处金刚,不觉金刚之大体,得无异夫负儿而求儿者乎?试登毗卢第一峯俯视之哉?玆山脉络,了了不廋于两目,余言之不诬矣。”

长安寺住持玄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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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苦厌末俗溷淆,奋然有长往之志,今年秋,始拔迹尘嚣,遵东海而游。及来金刚山,有阴阳之患,家累自上都直来山寺药之,过六十日始杖而兴,欲俟明春,仍择深峭而居之,直患全家艰食,不可以久图。近因居僧闻之,金刚山之外,直南抵杨口麟蹄狼川间,地平衍,多大川长林,细杻成灌丛,地号青楯甲沙瑟田,其外弥漫不知几日程,或毁土锄草而种之,糓率秆如股穗如瓮。而自古旷无人踪,惟自金刚峻峯如望高台石马峯之顶下视之,缥缈之间,有麦田浓黄,或火耕烟起云。又金刚僧采鞋具及山下民采参深入,见涧溪水麻骨浮下,知有人家不远,而曾无一人到其村见其人者云。又闻昔者高城南岭炭屯地,有民遇男女二人于绝境,女戴五谷种,男负小褓裹小犊,行向无蹊之境,知其历绝险有平田可居之地云。又其地人买盐于东海杂诸商贾,而人不知所自来云,皆非浪泄,山之人无僧俗称焉。

余观金刚山,东自高城,西穷淮阳,内外山之际,不满百里,皆全石为地,百草不芜,山西半千里皆石田,无一沃野,必须人负马载,运糓于东海之滨。其间岭路盘天,冬雪埋树梢,蹄踵所不通,非绝粒餐霞者,不能久。余知桃源别区,深藏于青楯甲沙瑟田之南,而顾无因而至焉,良可郁悒。今师金刚地着人也,必知其处,而问之而不我告,何也?无乃独占仙界,忌渔郞之来耶?余欲力疾负犊,使妾御怀五谷种而入焉。

表训寺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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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以空寂慈悲为道,儒以忠孝节义为尚。我国重门阀,虽使尔为俗,犹庶人也,在乡为农扈为里胥为郡县吏已矣。设效𪟝纳财,升朝为百执事,务在先公国补军民耳,岂忍欺上官暴生灵,以自封为心哉?吾虽进由科第,才器不足以致泽,至于党恶排善,谄近习虐民庶,以苟营婾靡牢良,有不忍从众而为之。

夫是故,汝能逃禅寂服慈悲,茹松辟粒,枯槁岩穴,或不耐寒饥,则持瓢槖乞诸人,救躯命而止也。我能怀忠植节,见危壁立,投金带却高轺,抱疴忍馁,与家累攻苦于僧寺,其意岂无在?即今观国家多事,百姓嗷嗷,剐肌醋骨,左啖右齰,如入汤鼎之里。其夫负妻戴而去也,塡坑仆壑,磔犬流尸者相藉,虽其存者,鹊借鸠巢,张换李室,举八道无一安栖。而今吾与尔枕山嗽溪,弛然闲卧,虽无百执事之廪,庙堂台阁之荣,俯视人寰,有呀然而笑,呼尔而咄哉?然则尔之空寂慈悲,吾之忠孝节义,似无愧于今之人古之人也夫。

表训寺慧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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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冬,于于子隐居于金刚山表训寺,寺之僧慧默唁曰:“子之春秋有几?”曰:“大易之卦数也。”曰:“子之废几载?”曰:“除五日,即六载矣。”曰:“缘何到此?”曰:“为赏秋来,将饯岁也。”“何病之久?”曰:“劳饥之故也。”“何劳且饥?”曰:“繇岭西越阻险,并东海北转入枫岳,或骖或舆,或杖而步,僮奚治盘飧,酸醎节适不称于老口,所以病也。”“何病之稍间而读书晷继烛,作诗文累简牍耶?”曰:“性所嗜,不自疲也。”曰:“子误矣。余观夫今世摈屏失迹者,或一岁或数岁或不岁月,皆起废,所以求进之多阶也。子何独不循众媒进,至五六载之久而益自远世为?余观人甲子重还之后,坐则噫,起则呀,使童子抑搔于一室,犹呻号欠安。子何耐疲顿险巇,以快一时心目哉?垂死而甦,气力有几?复何勤勤于书籍札翰,以浪耗魂精乎?

于于子怫然色变,声厉而应之曰:“子诚今人,何不以古蕲于我耶?子夏不云乎?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使富贵求而可致,则荀卿韩非,年少而南面,何苦落拓于下流?使死生由劳逸引促,则豪华之信陵,岂有坟?负薪之荣期,岂至于垂白乎?况世路艰危,剧太行羊肠,覆粟折股,前后车相袭,岂比我山海之游,或驾或御,适心怡神于丛桂中哉?且也余尝病古人为文章,皆偏一而不周。太史公扬雄能文而不能诗,太白子美能诗而不能文。故一生勤悴。思欲左右兼而两臻其阃,所著积五十馀卷,而文半焉诗半焉。向在三十年前,富筋力善登陟,穷蒐内外岳莫我若也。有游山录一通,行于东方,失之兵火。及今脚力已软,无复昔日胜赏,而永嘉诗,永州记,卒不可落莫。子岂以今日之行官过客,费供候扰攘山林方我哉?

且也我今年即吕洞宾化仙之岁也。虽死于山,以青嶂为棺椁,以枫桧为垣卫,香炉峯为香炉,石马峯为石马,以红霞白云青岚为朝夕之飨,与永郞述郞飞吟于东海之畔,吾之死不亦荣乎?”于是合手而拜曰:“贫道生不闻仙间绮语,子之言,安期不如。”

三藏庵沙弥怀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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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弥怀贤金刚山老法师法坚徒弟也。法师识道理能文章,通儒释诸书,余待之颇恪恳,方欲道余平生心上事,衔意团辞,未发诸简牍。今法师冒丈雪来,为怀贤进一轴笺,徼贻一言,玆以欲赠于法师者赠怀贤。

余少负不羁之才,自以百尺竿头,虫螘自下而上难,鹰隼自上而下易。男儿生世,天下事可以俯而取,不可仰而攀,行古人之制,处今世之偏乡,何必折枝于恒人然后达也?平生绳身树志,妄以此自高,杜门读书,未曾傍人门哀鸣。私自慰曰:“岂无豪杰之士好古知人者,推毂引绠我哉?”前后遇知我仅数三人,出而应之,亦察其人何如为向背,鲜有保其终始。况士论四分五裂,各自私其朋比,余皆蔑视之,只友古而不友今。故少年占壮头,如半天之翼下集于百尺之梢,而至于登朝取青紫过三十年,未免如蜎蜎之足半修竿而𮜠蹬,是非佗坐,余不喜应俗,以古而望于今也。

顷者谬忝铨衡,见人之求仕,弗避风雨寒暑,塡门排闼,一膴仕有窠,金玉之官侧肩而至者满堂,始知人之重仕宦也如此,冒没奔波,不顾羞恶也亦如此。向余之安坐而驯致好爵,是真太公之得尚父,子陵之取谏议大夫也。洎余偃蹇不从时俯仰,终废踣不起,雀罗衡门垂五六载,而亦不曾即当途求解者何?

吁!余目阅世变熟矣,不折轴不毙骖,不趼足权要路,如向者求仕于余,则彼不肯吾听,宁忍饥立枯,不忍为此态也。曾闻不得于朝者山林而已,凡可以嗽云耕月,何处少一山林,以余心之素亢,其肯栖止于剩水残山乎?

余爱金刚山,世称三神山之一,中国人愿生高丽者端为此也,故冒险扶老而来矣。于是,山僧曰:“彼老奚贪而三游不厌,卒病于斯。”游人曰:“彼老奚狂而既游而不归,耐苦卒岁于斯。”故旧相与吊曰:“彼几死,舍旧好独于穷山,奚老痴耶?”众妾相与訾余曰:“始子病且死,颠沛来救则势然也。玆者山中三丈雪,无衣无食,无药石无室屋,奚使吾侪共饥乎僧舍耶?”余乃局局然笑曰:“呜呼!虫螘安知鹰隼之事?今余之为,唯我主人翁知之。怀贤乎!尔以此与老师密看之,无轻示世人。”

干凤寺师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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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事,未有不勤而后成,劳而后得,不勤不劳,造物不祐之。尔不见口中之食乎?初出于农夫也,饲牛也,粪田也,耟而耕也,种而漑也,耘也获也干也打也舂也淅也炊也,而后入口焉。不见身上之衣乎?初出于女工也,饲牛也,粪田也,耕而种也,花而壳也,摘而晒也,交车也弹弓也,摩枝以成条也,缫车以撚丝也,络也织也捣也栽也缝也,而后盖体焉。

今尔不耕不织而家家人人于吃着,手一钵肩一橐,东西南北,无往而不温饱,老死于云林,而寿如龟鹤,尔之道,孰主张是?孰权舆是?实天下万古之神人,权侔造化,智出,笼天下络古今,包围于奸霸之术,其亦阔矣哉,巍矣哉!

余儒者也,向者事事于国,将父母我生民,故不耕不织,衣食须于人,固也。今也归其官,去其事,为一游手之逋民,曁尔无别,指吾腹扪吾舌,能无愧谷若丝乎?今尔茹松却食人也,欲学不食不衣之道,虽勤且劳,吾不辞也。侧闻此山中多五叶松,飧此者身上生碧毛,不帛煖;腹中实香精,不粒饱;腋无羽,能飞上楞伽山,神通自在,至永保神形之域。信斯言,余虽老,请学焉。

表训寺学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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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惟民之为僧也,乐空空慕寂灭,托迹于幽禅者无几,不过逃赋役,便游食,脱家累之忧而已也。今观僧徒之役,非一二计,本邑籍其名,侵其族,随所往各寺,部勒其身,以充公隶,录军丁,应营缮,修城池。又令赢粮,践而赴边邑,丐家家,备米若布以顾之,山山刹刹,无不然也。

今尔金刚之僧,复为他山所不为之役焉。名山之冠东方,莫玆山若也。行官游士之过玆境者,必征蓝舆之卒,僧皆鱼贯,听所向而输之。自岭东而来者,楡岾僧肩其舆,至雁门而递,过百川桥,历百盘路,如上青天,而万景台佛顶台圆通松林,无不周焉。自山西来者,长安表训僧肩其舆,至雁门而递,跨万瀑,登正阳,陟天德摩诃衍内圆通无不穷,而蹑朽栈飞梯,度不测之壑。僧善舆,如传遽之有上中下三等,视他块肉之肥臞,分健弱,适其重轻,于是乎珠汗遍体,喉喘如雷而不得止焉。

若是故,僧之供此役者,不越月逾时,而四散而适他山,名之曰仙山道人,而其辱曷可言哉?今师之住表训几岁月哉?未知师亦曾甘心于斯乎?然稍可宽怀者有焉,今大夫士之籍名朝版者,虽朱其门,高其轺,广其田宅,而服役贵近,服役铨官,骏奔于下风,局束若辕下驹,汗颜喘喉之劳,有甚于蓝舆之卒。其与师之暂役于一时,而终身享山林烟霞之乐,曷可同年语哉?师其安乎哉?

涅槃山奇奇庵沙弥荫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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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奇绝之地,如介在康逵平野,则市街行旅,必聚观历睹,乌贵乎胜赏者哉?必也穷谷嵌岩,路夐境僻,人莫能到,而后天閟地悭,待其人发之也。涅槃为山,滨溟海据关岭白头胡山之脉,驰奔融蓄,而成重阻叠险,入黄泉而拔云汉,嵚嵚岳岳,非流俗恒人攸宇。故始横查度壑,梯空搏壁,攀萝扪薜,膺腹行,达于兰宫,则攒峦竞拔,垂水深泓,绵延于丛杉倒栝之间,殆不可屋筹而计,则虽天台山五溪,不足比也。

于是乎天故使尘中客无资以遂生,则石千朵土数篑,五月花七月霜,百草五糓,不根而不穟。加以风飞石雪埋屋,居者复室,黖黖不见物,乃可以卒岁,则虽昆仑山之苦寒有草无木,不足方也。鱼盐稻粱之地,隔以岭万仞路千盘,人行遇雪,则中路立死者十八九。雪汏则殿阁䪠人兽粉,人之窟处者,绝粒鹤瘦,月迁而岁更,俱不耐其久。地著重迁者,必有田有谷,背负百里外,才果腹糊口,决非他方处士辟客土以赖之,则虽祈连山之飞蒭挽粟,不足拟也。

余在京师,闻若说不信之,洎入玆,遘大疠,无食粮肉鱼,阻积雪,备尝万苦,乃今知其难也。然而眷眷恋恋不能去者,毗卢峯之块视寰宇,泰山之小天下也;正阳寺之坐抚群峯,北辰之环二十八宿也;九龙潭之层渊,多于龙门之三级也;佛顶台之十二瀑,高于庐岳之飞流也;普德窟之悬构绝壁,胜于夔峡之一柱馆也。

百川桥蜀山飞仙阁万瀑洞武夷山之九曲,其馀楡岾之洞、十王之洞、灵源之庵,摩歌衍之庵、妙吉祥之庵,窈窕清爽,可喜可愕,使人神凝心,死而不厌。故昔金同舍身,华客投渊,新罗王捐国来栖,永郞花郞盘游忘返,亦不自知其然,况崔致远尽室依伽倻山海印寺李资玄全家入清平山息庵,若此类不鲜。故余亦冒非笑于世,栖托表训寺,经岁而不知归者也。余宿稿此文以自遣,会僧有求言,书以赠之。

表训寺净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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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迎意中欲,人与人犹难,况于天于神乎!延龄促世,非逹者所关心,而况于一陞一沈乎!始余之东作,谬计以枫岳,便游赏,拟就三邑,择善地安拇今秋,于山姑以三之日四之日止耳,殊不知山灵欲挽余,故令病逾岁时,尽室栖山寺。曁夫秋尽冬深,赤叶脱而瘦骨出,雪之积,山加山屋加屋,土著八十老平生未曾目。于是乎调林峦调谿洞,纪风云雨雪,著述诗与文,幷成一秩,枫岳之千奇万异,毕朝于觚墨,然后迎意中欲,答山灵所希冀焉。虽然,人之一病,亦莫非有天使之,山灵亦乌得自由?

昔在余年二十馀,拜门长郑慎善天筭,能言人寿夭祸福无不验,以《七政筭》甲子曰:“尔年六十三辛酉之岁,有冲紫金之患,难乎逭矣,万幸一免,寿可至七十九。”余归而记诸册子。去岁壬戌,果遘厉于山中,三死三生,复见天地日月,平生之病,莫酷于此。盖之天筭不甚精,虽差一岁,指壬戌以辛酉,言不可谓不中,则又安知七十九之寿,独不退于八十馀乎?以此推之,余之死生寿夭,俱系于天,况此一陞一沈,我何戚戚焉?惟将移装传爨,穷岁月于三百八十九庵子,周而复始,以终吾生,庶报山灵之厚望焉已矣。师之居表训,与余对霤而住,今往山东,求一言以赆,序迄而诗之。

戯赠涅槃山人慧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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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春,余寓表训寺,僧慧仁尝与余有松泉之旧,为余近住奇奇庵。一日来谒,余谓之曰:“余客于斯久矣,今春过半矣,欲有所往矣,雪深如此矣,将奈之何?”曰:“人之一来一往,莫不有宿缘存焉。缘尽则自有所往,令公何忙为?且缘之来,亦有宿债,前生有负债者,必责偿于今生,满其数而后已。”曰:“尔言果信则吾必有宿债于玆,所以淹滞从秋徂岁迄于今也。”曰:“何哉?”

曰:“余之寓此也,此地之人皆余素昧于平生者,乡老天禄惠西瓜我、雉我、鹿我、谷我、食我,僧圆应葡萄我、米我、菜我,僧义能、僧妙庵、僧宗远酱我、葅我,僧性珠酒我、豉我、石芝我,僧法坚饼我、粮我、海菜我、山蔬我、诗我、札简我,圆通熙郁菁我、薇蕨我,楡岾泰荫粻我、石榴我、黄橘我、屏风菜我。至于杆城生员李之屏、乡人咸廉于士豪等之天赐梨也、箭鱼也、活鳆也、巨口鱼也。断发岭村民献伊彦方龙伊之山羊也、山獐也、山猪也、八梢鱼也、银鱼也、鲂鱼也,皆我负债于前生而取偿于今生者耶?

且向者三十年太仓之粟,三百六十馀邑之珍羞,京师亲旧岁时月日之赒给,有何债见负于彼?而喣濡于向时,断绝于今日耶?抑未知昔之负者,今已偿尽耶?我之受世人之赐于今生者,将以何物尽酬于后生耶?将学今世之人多受债而不少偿乎?

且我爵满朝人,玉堂、金马、兰坡、凤池、薇垣、柏府六部百司,大小州、府、郡、县吏高下青紫,皆出于我手,无虑千百官。而既受之后,迈迈若不相涉,尽背驰而之他,未知我前生受若人之债几许,欲俟后生而偿之否乎?

而又有馀债,我未毕偿于今,将有待于来月来日乎,后生之天地乎?且我今生壮元龙榜,历三司台侍,封勋陞秩,至金玉之班,有何与债于前生之何许人,而受偿于今世,抑已偿耶?未尽偿,偿之于明年明日乎?且如孟子庄子左丘明司马迁韩退之柳子厚杜子美于前之生,食我之债几许,而以文字追征于今之生者,倍蓰而十百之耶?

若夫三角山天摩山圣居山九月山头流山七宝山妙香山寒溪山雪岳山五台山及此皆骨之山,东溟南瀛西瀚北渤之遐观奇赏,有何负债于我前生,而使我竹杖之芒𪨗之蓝舆之,陟之降之,手足并行之,帆樯舟楫桴筏之,售我诗若文几千百首耶?且我今生饱山水游衍之乐,欲于后生为玉京飞仙,乘岭上白云,御海上清风,骑山间青鹤,得乎否乎?吾欲令尔以此祈之于尔如来,祈之于尔观音,祈之于尔昙无竭,尔能为我酌清溪之水,爇香峯之薰,精紫芝之糜以祷之乎?”合掌起拜曰:“善哉!绮语也。令公天眼了然,洞观三生,贫道无以赘一语。”遂袖斯文而去。

天启三年癸亥仲春,于于散老戯草。

留别天德庵法师法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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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湖南产也。十四,通经涉史曁子家,文义洞然。凡州邑试战艺,克有捷,数奇弃其业,入山为缁髡。又博记禅教诀箓,为空门大师,四方学者,无问儒释,从之如输委。亦既遍游青丘名岳,选最胜宅怾怛山,云移输转于诸庵已有年纪。天启中,余不遇于世,卷家小入此山,八经月,会京师有变,名官将不安山林,挈挈西徙。法师携松花糕姜椒饵,酌山葡汤,如流俗把酒叙别,且求别辞。

余掺手问曰:“昔晏子不死内难,子路结缨死之,伯夷饿死首阳太公鹰扬牧野暴主也,而其亡也圣人去国,昌邑燕山之废,死节无人。荀息之死奚齐,为白圭之玷,荀彧之死室,或讥其太晩。建文之禅,鲁山之出,宗社如旧,而一县尽死,六臣不屈。死生去就,君子之大节,我何以处之?且欲以我平生所著述,续《梅月堂集》何如?”

法师曰:“从违之分,各有义理,义理之归,俯仰悬焉。人生浮世,即须臾焉耳,况白首乎?夫子宰相也,焉得自由?盖有命存焉,去岁之病,幸而不亡,天也,幸亮之,义理之与比。且子文章太富,如欲寿后,恐公私之财力不裕,自今精抄以约之。”

余曰:“呜呼!噫噫!我知之矣,吾今老矣,于世何如哉?当与子遍怾怛诸庵,以终吾馀年。”遂举山葡汤相属,以为暂别。

宝盖山,赠灵隐寺彦机云桂两僧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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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机云桂,两诗僧也。万历三十四年,余与相遇于香山普贤寺,时松云大师受学者也。万历四十六年,客我松泉精舍,得我诗者也。天启三年夏,余入宝盖山灵隐庵,见两僧,两僧惊问我自何来,余曰:“去年秋九月,余入金刚山,计终老也。越十月,家累自京师来山寺,救危病也。越明年四月,辞金刚西行,因艰食也。行到丰田,送家累还京,省人口也。路入玆山,解装休僧舍,糓稍贱也。闻之行路,旧君废,余闻之不甚惊者,已见于事之先也。又闻新王立,革乱政敷仁惠,民庶驩如也,闻之不惊贺者,饥者易为食,犹以王也。”

两僧疑而诘之曰:“吾侪,山人也。自古过岁金刚,虽寒士犹难,况宰相乎?既曰离山,则复何为于此山?当今新圣御国,求宦者如归市,又何为徘徊中路?”

曰:“余老妄人也,向之入山,非轻世也,乐山也;今之去山,非为官也,乏食也;留此山者,非爱山也,谷贱也。物久则神,人老则耗,避祸先六载,神也;见利不疾趋,耗也;前年处仙山,高也;今年投野山,俗也。泥而不滓,洁也,有食从之,陋也,吾何处之哉,其惟才不才贤不贤,智与愚贵与贱之间乎?”

道峯山妙峯庵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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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元年春,殿树震,夏,宫门震,三年秋,于于子枳怛山,冬大雪。三年春三月,大星落西,兵门于庄义门敦化门,王及世子执,新王立。

山中饥,四月七日,于于子表训寺丰田,送黉姬潭姬江姬,归历三釜落孤石台,入灵珠山文殊庵灵隐庵兜率庵圆寂寺才人瀑,过逍遥山。二十有三日,归洪福山,拜先墓,松泉听籁庵疫,上道峯山妙峯庵。五月一日,京人来,王命削黜我子,罢不叙。四日,下山。端午日,祭墓,诘朝絜三姬及男僮女奴,大归头流山隐居焉。

行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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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观龟、螺、蚝、蜗之行,皆负其室,出而运,处而藏。有巢氏慕之,巢于木,后世以为智,而殊不知天有营室星已在有巢氏之前也。今上舍继勋作窝一间,楹、桴、极、棁、椽、户、盖、藉无不具,处焉构为室,出焉举而易地,近则八人全而运,远则三马毁而駄,其制极简而轻。

大抵江山无穷而居室不足,苟非吾家,虽岳楼滕阁信美而不能安,虽假而安,久而厌,亦人情也。上舍选江山之胜而居之,居而厌,则运而之他,燥湿寒暑皆于斯,虽非吾地,地主不之禁。夫营室不能移次,有巢不能移木,龟、螺、蚝、蜗不免蛰于冬。而上舍无地无时皆可安,而物不能,人不能,天不能而能之,其亦上智也哉!名曰行窝,使余记。

水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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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余携客舟汉江,泊济川亭下。秋涛泂澈,景色澄鲜。咏《秋风》之辞,歌《河广》之章,酒阑兴酣,不觉惝然如梦。见江之下,两岸皆倒悬,诸山皆冠麓履峯。远近树木,皆卓根垂梢。村人若马牛,皆足仰头伧而脊行,飞鸟皆腹背相反,星河动摇,月影深深,皆在𫖯视间。而江之阴,似有亭榭,础砌向上,瓦缝向下,扁题左书,壁上书画亦左而仆,碧窗丹槛,皆下临无地。而繁华绮丽之观,尽囿于清泠之世界矣。少焉,微风来长吹兴,向之森罗眼底者,漫漶而有亡焉。余亦惊觉神清,举目而四顾,但见水光接天,十里一色。江山定位,云物得所,有一亭子在济川之上,其额曰水镜堂。余廼䳮䳮然疑,不知向之所睹梦耶真耶,问之舟人则曰,今吏部右侍郞李大烨之亭也。

寒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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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者何?竹也。碧者何?沙也。堂之名寒碧何?以其地有竹沙也。竹沙之称寒碧何?取杜子“竹寒沙碧浣花溪”者诗也。孰居之?措大也。措大,京师人,其先君诗名高一世,尝隐于会稽山不售,自号会稽山人。措大自幼稚富气槪,值时之难,亦隐于锦城山。山有万竿寒竹一带碧沙,可挹于一堂,堂之名于是乎得之矣。

夫寒者非一,有风也、月也、水也、石也,千百其名,而必曰竹,碧者非一,有天也、云也、山也、海也,千百其名,而必曰沙者何?措大与杜子出处相近,居同于避寓,而地同于锦城,而堂同于浣花之草堂,而诗同于旅游之遣怀,宜夫取兴之似之也。

然而措大有捣玉扬珠千百斛,是士之不寒者,而犹爱其寒。有粉黛绯紫数十行,是其色不止于碧,而犹爱其碧。是措大有杜子之所有,而又有杜子之所未有也。

吁!人徒知寒者寒碧者碧,而不知寒碧二字之出于诗,不足以识其趣也。人徒知诗之趣在竹沙二物,而不知其趣之不于气不于色,不足以识其趣之所自来也。其趣之来不竹不沙不诗,而其不自吾方寸间乎?于是,君子歌之曰:“亭亭万竹,气侵书帙。绵绵平沙,色连溪月。孰营是堂,堂以诗名。世隐于诗,允继家声。锦城嵯嵯,锦水深深。寒耶碧耶,主人之襟。”有听其歌而爱其名者,不入其堂?不见其物,而文以记之,记之者何人,高兴柳梦寅也。

无尽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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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有始而无不卒,造物者之意也。天下万物,毕竟同归于尽,而欲鄿其无尽者,违天理也。今松岩公构三楹小亭于垂老之年,以无尽扁之,其意何居?万物之中,莫久者海岳,而东海桑泰山砺,曾不能以一瞬。而苏轼,一拘儒也,乃敢贪天之物,以江上山间之清风明月为无尽藏,不亦异哉?彼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其入也非风之尽乎?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其没也非月之尽乎?

噫!海也而尽,岳也而尽,风也而尽,月也而尽,矧乎世之人?其知者有限,而不知者无限;其得者有穷,而不得者无穷;其生者有涯,而其死者无涯,如是而求无尽于有尽之域,是造物者之贼也。虽然,乾坤剥复之理,化化而生生,未尝斯须间断,宜君子之体之以自强不息,不息于天理为不违。然则孰为近?其苦县人之言乎!其言曰:“知足之足,常足。”今日到斯亭,得江山风月之趣无尽,宜主人之名之也。

白云庄李克蕃书斋,在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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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盛甫甫归农白云山下,因祖先别业而家之,仍以为藏修所,名之曰白云庄,授余简使记之。余曰:“善哉!盛甫甫之名庄者,云者为雨,泽物以成岁,使斯民谷,则雨者,云之子,而糓者,云之孙也。彼霭然皓然,不粉而白,不柴而爨,吾不知其隆施是者何物,亦何与于民,而卒之雨公及私,暵者濡而焦者沃,以成京坻之峙者,无他焉。云生雨,雨生糓,糓而生斯民,犹祖先而业子孙,以遂其生也。然则盛甫甫之名庄,于农也,欲反其本也。

虽然,盛甫甫,学者也。夫学者亦犹是,泉岩涧谿呴嘘之气,触石出,肤寸成,须臾而上下四方,犹学者下学上达,以施之遐迩民物,其泽博矣。然而人之即山寻云,揽之而无物,迫之而无见,及其出山而望之,然后皆知其为云,犹学者处山而人不知,施于世而世知其学也。岂学世之逐逐者翻手覆手,变白衣为苍狗,以蔽日月之光景乎哉?

然则盛甫甫之名庄,于学也,必施而及物,岂终于处山而已乎?至若世之闲人不务实,徒以无心出峀为玩,或配之月露,以资讽咏,非盛甫甫述祖勉学之意,而非此亦无以发性情。故盛甫甫已先而属之人,调弄白云以怡悦,云亦困矣哉!

二难轩韩孝仲作,押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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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年春,朴子韩子构草堂三间四楹,既成,朴子使韩子求名于柳子柳子请名之以二难。韩子曰:“我知之矣,州号为公,而幽居私其云物,是一难也;城名为儒,而武人擅其风月,是二难也。”柳子曰:“武昌名邑,不是都无文术,不夜称城,未必长为白日,况今名实两全,有何难旃?”

韩子曰:“嘉遁之村,非则莫可,今宦子者舍之;鳌头之山,非偓佺则莫干,今火食者安焉,二者之难,不其然乎?”柳子曰:“成都非物外而君平下帘,岳阳亦人世而洞宾飞吟。况地有得人而彰,人无因地而扬,吾于二者,未见其难也。”

韩子曰:“吾之所难,子之所易,子之所难,可得闻命乎?”柳子曰:“今夫是轩,朴子创之,韩子存之;朴子让之,韩子分之,湖山云月之胜,孰全而保之?轩虽胜,不有主而主之,病其虚而莫守,不有宾而宾之,病其寂而莫讨,声以曲投,影以形从,物以类合,人以情同,雷风相搏,动足则挥臂,阴阳胥应,燥火而湿水,不有朴子之荫客,焉有韩子之择主?如鱼泳渊,如鸟归薮,如淄合渑而易牙难尝,如石投水而没人莫取。其业虽殊,其趣不二。然则观所为主,服传训在此,婚媾无尤,体易义以是。古人之以贤主嘉宾为二难者,是天下难莫难,而反掌于今日,吾所以请名于斯轩者也。”轩既名,而柳子请赋诗以娱宾主,于朴子赋《兔罝》,取公侯干城也,于韩子赋《鹿鸣》,取德音孔昭也。于二子赋《衡门》,取衡门之下可以栖迟也,又赋《萚兮》,取叔兮伯兮倡予和女也。韩子拜手曰:“不敢当不敢当。”于是乎二子之贤也嘉也,君子难之。

用拙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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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观天下之事,巧莫巧于拙,而拙莫拙于巧。有巧于此,其巧足以雕棘猴,射牦虱,累丸竿上,注油钱孔,能使木马涉险而偶人眴目,则可谓巧乎?曰吾必谓之拙也。有拙于此,居鹊巢,甘鷇食,支离鼓䇲,族庖折刀,以至狂屈之忘言、无为之不知,斯可谓拙乎?曰吾必谓之巧也。奚以知其然也?

请言其巧。今夫造物者,刻划众象,雕镂庶品,垺而为泰山,细而为秋毫。人有面目而万殊其状,物有胎卵而各异其相,皆出于自然,莫测其为然。人之吊巧者欲髣髴万一而不得。于是,明有所暗,长有所短,虽有钜智,万人谋之,则不免焉。愚故曰拙莫拙于巧也。

请言其拙。今夫依社之樗,远榟匠之斲;曳尾之龟,辞宗祧之祀;中沟之断,乏青黄之彩;一枝之安,谢樊笼之羁。天下之大能,莫过于百不能,而壅阏哽跈朴素痴𫘤为明哲保身之第一策,故不可以不能守闾而谓𫘦𬳿为无技,不能钻隟而谓梁欐为非器。无用之用,不材之材,廼所以为大用、大材,愚故曰巧莫巧于拙也。

叔正氏早岁登科,平步青云,公私所料理,皆人所不逮。世之用其巧者,未或侈玆,而名其轩,犹以用拙者,何耶?言如涌泉而讷于时论,足能轶风而蹇于势途,秩已乘轺而走犹循墙,禄可润屋而家则立壁,㧑谦自守,愈久而愈笃。世之巧进者,率多中道困踬,鲜能保其始终。而敭历清华,老跻公卿,未尝一跌高衢,此无非用拙之德有以致之。而拙中之巧,虽般倕偃师,亦未能过之。然则之愚、之鲁、濂溪之赋、老子之经,用此道也。而杜子所谓用拙存吾道者,其知道者也乎!叔正氏求记于愚殆十年,尝以拙文辞,今闻有万里行,复索以赆行,愚亦稍有所激,寓言斯轩。吁!愚亦拙莫拙者,唯其拙,是以能知拙。

钓隐亭辛景行亭子,有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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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六七载钓隐翁走书京师属余曰:“我有亭在清安地,邀名公佳言,交映梁楣,愿丐公记若诗以辉之。”仍封一小纸盈尺者于牍中,画山岳、泉池、花树,诸公诗韵备悉。余乃傅之壁,赏玩者有年。顾记所以记其实,诗所以讽其物,余倥偬簿领中,未尝迹清安目玆亭,若之何赋之?俟异日纵游湖西,一寓观景象,然后方可。厥后翁简请之面喩之,犹不承教,则简与面俱辍者久矣。

余一日叩诸壁,心语于口曰:“老子曰:‘不出户,知天下。’矧玆亭有画图了然指点者乎?”遂凝睇壁上,游神于尺纸中,则繇玆亭也,𫖯暎流岩,扳御风台,转牛沈潭,略燕子潭汰潘滩,渡乱钓鱼滩,濯损花潭,历渔家村溯竹汀柁长浦傍江津摩龟山逾沙峙,度飞鸿山,穿三巴峡,戛上党城,瞻父母城,掠鸡龙山,迤从大川,𬯀鹜岭,敖吹笛台,宿葛川寺,旋入于亭,阅其庭实。

花则有雪中返魂也、日边倚云也、渔郞逐水也、贵妃饮泪也、篱散金也、杜魄啼血也、满院之香架也、当堦之红翻也、华山仙井之移也、沈香倾国之懽也、鸿之所含子也、娥之所发哀也。树则有金井之叶,有宋山之械,有相府之翠,有堤之绿,有徂徕之贞姿,有园之团栾,有植坛而实圆,有过拳而穰多。

于是乎千峯襟合,一川腋分,危构挹翠,曲栏凭虚。若将与钓隐翁戴葛巾携藜杖,持一竿一缗,徜徉乎潺湲窈窕之墟,而争隈让畔于溪叟、江鸥。若然则他日出京洛清安,拜翁于斯亭,目力有限,脚气易软,必不如今日之卧游也。六七载虚负于壁上者,可一朝塞之,而庶几小答翁简请面喩之恳,遂书以为记。

唤仙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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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闻神仙无而有,有而无,其居也缥缈,其趋也冥昧,于山则非云梯铁锁可攀,于水则非风樯雨楫可接,矧乎弓㫌以招,玉帛以聘哉?异哉!升平之讲武亭,若之何名唤仙哉?昔者安期生游东海而只留阜乡之舃,丁令威辽城而只题华表之诗。黄鹤仙人留连吴江之酒家,纯阳真人三入洞庭岳阳,而未闻有号召而将迎之者,倘有人知其真仙而挽之,必泠然飘然而逝,唯恐踪迹之或露。

今者吾同年柳励仲氏下车升平,不逾岁,净遗址而新之,仍旧扁而名之。盖以是府介于山海之间,素著佳丽之称,彼东溟方丈之群仙,经过游息于斯,混流俗,而人不识者何限?吾知励仲氏必闻神仙之好楼居,营是宇以馆候之乎!第未知励仲氏之唤之以何道乎?其以云罗书字乎?以琼华赠礼乎?令白鹤传信乎?命青龙奉驭乎?冰梨、火枣、霞觞、桂釂以享之乎?亦未知仙人为何许人耶?

惟其主能致其客,苟致其客,主亦仙而已矣。昔余赋《远游》于瀛洲,避官府入曹溪,栖于临镜堂,当时无是亭矣。他日角巾南归,重过于玆,励仲氏乎,其唤我无?吾亦混流俗而人不识者。

江月轩崔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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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阳崔子家江上,号其轩江月,请邻叟柳梦寅记之曰:“昔先君子尝梦得一句诗曰‘江月伴山南’,觉而不能诊。居亡何,不幸早世。今不肖子舍于江北山南,适构一小轩,早夜所伴,舍此江则月耳,请以此志吾轩。”梦寅曰:“悲夫!子之先君子翩翩浊世,脱然有遗世之趣,讽一句可得。世号骚人墨客,谁非把玩江月?而至接于梦,形诸话言,非心诚好之,不克。其胸中洒落,何如也?惜乎!弱冠下世也。

今吾子追想先君子之风,敞月轩于江之上,甚矣,之轩也与之梦也相符。虽然,子之先君子,处士也。游心物表,入枫岳,凌东溟并西瀛,风乎石潭,自娱于水月固也。今吾子早陟青云,为清流属望,方将舒趐扬英,辇毂于不离,与夫先君子判其涂也。而独也耽清泠挹光景,乐而忘归者何?盖其意岂外物之求也哉?坐卧临眺哦咏,非但传神于乃所生,为终身永慕之孝耳。将外当时荣名,学先君子之处耶?似有深意闯乎其中,而叩之而不我应,何也?思之而不得,请问于江月。”

山雨亭金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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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尝错见古画,图画山雨,雨势东树枝西,疑其雨与风相背,窃怪之。曁后坐南山弊庐,日见雨过前山,雨脚白山色暗,白者层层如波头而东,则暗者亦层层如田畒之西,于是乎白向东暗向西,及风亦然明矣。拙者昧昧也,谓暗者为雨,失其白失其东西,而古画之谱紊矣,始觉虎头龙眠得物之怀情甚精也。

今者余姻党金公子云氏卜新亭于忠原之江上,号山雨子云,贤太守也。官满而归,将于是亭乎栖止,而雨非恒物,曷为名其亭哉?其或往或来,不欲于是乎常乎?其观时雨之行,而复有意于斯民乎?其来斯亭,或因山雨之适至,即事而寓目起兴乎?

今夫为士者,莫重于自处身心,先分黑白而位定东西,谓之知山雨可也。顺于理,不逆于道,如雨脚、树枝与风同归,谓之辨山雨可也。迹远利禄而心深山水,舍彼取此,如得善谱而明向背,谓之体山雨可也。知勋名富贵之过目前,犹飘风骤雨之过前山,从他晴雨,有亡于亭中,谓之玩山雨可也。曰雨曰旸,贵若于三农,而不失诸恒,以理其民,谓之推治于山雨可也。有时而来,有时而止,有时而舒,有时而卷,任天风而从之,效行藏于山雨可也。

然则山一屏也,雨一画也,白者正也,暗者邪也,区而别之者在心目也。而况向也愆旸酷矣,太山烧金石烂,民生之嗷嗷,烈火泽若焦焉,子云能噀而沃之,霈鸿山闻庆,油然勃然而吾民苏矣。今若长往不返,屯膏于一亭,则其于吾民何如耶?虽然,知时之不可有为,脱洒于风尘之表,是真士之志也,则吾于而去就何间?余不才,无虎头龙眠之笔,而别白黑记山雨,不自量也。

香翠窝洪圣民堂,押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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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构宅,不在宽迮。山林非僻,寒暑宜适。平仲处市,耳喧心寂。子舆闻道,歌声金石。美哉吾友拙翁,处静安穷,嚣嚣城尘中也。

观其京都东偏,乐善之坊。二间萧然,寓于道傍。白首宰相,不喜显敞。于斯偃仰,足资日养。窝扁何以?曰香曰翠,颇似靡丽。名必副实,请问何义?斯窝也,园林数畒,树木蒙茂。百花成伍,互斗绯素。春夏雨露,次第布护。其香满宇,赤干柏叶。三株狎猎,辞根岌嶪。移植阶级,数丛绿篁。琅玕成行,苍鬣交光。傲视冰霜,其翠暎床。于是主人,辞禄谢荣,蝉蜕公卿。角巾褐衫,清樽大觥。摊书棐几,得醉诗成,孤负休明。寒暑之宜,各惬闲情。因玆览物,自返于身。则蹊成无言,有馨自闻。时来芬郁,时去泥尘。荣岂我为,枯亦我因?香在我者将新。严威闭塞,独立不摇。兰蕙无芳,萧艾俱消。晩节贞操,凛气凌霄,翠在我者后凋。

然则肹蚃斯香,如德闻远。蔚蓊斯翠,如节偃仰。荣光可赏,斯窝之上。太和不迁,玆窝之前。山林何羡?城市则多。静哉玆窝,不乐如何?

余亦大隐中气味相类,虽无斯香斯翠,而所乐者在,推此得彼,率尔而记。

絷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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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之终年,余僦居西湖上,会崔尚书谢病在邻舍,余往过焉,见座上有一片纸,即李郞中所著《絷驹亭记》也。余素闻郞中鸣文章,又与亭之主金堤李使君安民有旧,默识亭之宾主皆可人也。未几尚书以使君声,寄其记来,使余续之。

吁!西湖金堤数百千里,余未曾迹斯郡目斯亭。虽欲一往为使君客,今年驹又毙,使君无缘为余絷,使君朝京师不过余,余又无缘絷使君驹也。但展其托点检之,知亭之有池矣,有屿矣,有芙蕖矣,有竹百馀竿矣,有记后诗若干矣,森然若坐余于亭上而阅其胜矣。欲以此絷客之驹可乎?非嘉宾所乐也。向年使君通判黄州,余朝天过其州,使君留余驹数日,欲以此追赋絷驹可乎?非他客所与也。

古人享宾,多歌诗以道其意,载诸《左氏传》皆可据。今其诗曰:“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又曰:“生蒭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皆为贤者之去而欲留之也。宾之如玉者,舍我而去,主人歌此诗以挽之,则其爱客荫贤,尽其欢可想。投辖乱也,锁阁慢也,掺裾简也,烹羊宰牛渎也,奴白饭马青蒭俗也。若使君以池屿花竹娱其宾而不足,又絷维以三百篇遗事,以永时日,古人之时义也。余既爱郞中之记,重尚书之请,感黄州之絷,又多揭诗,名亭之旨,可无一言系左氏之书乎?但愧余无金玉之音也。